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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德园内,碧玉、碧雪、碧荷都守在屋子外头,屋内老太太坐卧在床上,瞧得出四肢关节肿胀不堪,每逢季节更替,她这关节痛的老毛病就会发作,痛能让她彻夜不能眠,极为痛苦。
赵氏、方姨娘、陶姨娘听闻昨夜颂德园又请了郎中进府,老太太因腿脚疼痛了一夜不能入睡,一早身为人媳的三人便赶来侍奉了,而雷耿狄因两天前去了禹州参加药材商集会不能过来。
赵氏亲手捧了汤药坐在老太太床边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老太太身子病痛,喝完药后即闺目躺下了,也没力气搭理她们。
“娘,老爷自长白山进了几支的百年人参,我先去库房里拿一支出来让人炖鸡汤给您喝,这人参可是补气圣品,更何况还是难寻的百年老参,兴许您吃了元气就来了,病痛全去。”方姨娘不甘只有赵氏能在老太太跟前侍疾,上前讨好的说。
老太太睁开眼瞧了方姨娘。“这会你理家,岂会不知道库房里的那几支参用不得?”她冷问。
方姨娘顿时笑不出来了,那参是皇太后指名要的,过几日就要送进宫里,她原以为老太太这阵子受病痛所苦,府里的事应该不清楚,这才故意说出来,这一提只图讨老人
家欢心,让她认为自己连百年人参都舍得拿出来给老太太吃,等之后她再说出那是皇太后要的,老人家自是不敢去抢皇家的东西,但她已经先在老太太面前讨了好。
哪知老太太尽管病着,对府里内外的事仍了如指掌,她的心机当场被拆穿,登时尴尬得满脸通红。
赵氏自是晓得这几支人参是要送进宫里的,冷笑看着方姨娘出丑,内心极为痛快,而陶姨娘则维持一贯的小心低调,即便有想法也不敢表露出来,以免得罪人。
“妹妹以后还是规矩点好,不要老想些取巧的事。”赵氏故意酸她。
“是。”方姨娘脸色更加难看了,但碍于当着老太太的面,只得忍气吞声。
赵氏见她不敢张扬,这才又得意的笑了。
“唉,你们都是耿狄的妻室,为了雷家好,该齐心和睦才对,我这老太婆是将死之人了,将来这雷家后院还是要靠你们撑起,雷家的男人们才能专心在外面打拚,让咱们雷家能再富贵下去,福及子孙。”老太太用心良苦的劝说。
三个媳妇不敢有异议,全异口同声的回道:“是。”
老太太满意的动动下颚。“很好你过来。”她忽然将方姨娘唤过去。
方姨娘高兴了一下,老太太这是要对她说些体己话了吗?她立刻就靠了过去。
老太太瞧了瞧她后开口道:“太太这阵子让青云气出病来了,耿狄心疼她病了还得理家,担心她太过操劳,因此暂时将家务交给你来打理,你做得尽心,这阵子没出什么错,很好。”
老太太这是赞她理家有成呢!方姨娘暗喜。“这府里的事每件我都亲力亲为的盯着,不敢有错。”
“姨娘这阵子辛苦了,可毕竟咱们家是大户人家,规矩必得严谨,嫡庶有分,等太太身子好些了,你还是主动交出家务,这才是正理。”老太太忽然又说。
方姨娘脑子一轰,上火了,原以为老太太是要赞她,绕了一圈竟是要她交权!她好不容易风光掌权,怎能因为一句嫡庶有分就让她将权力还给赵氏,说什么她也不肯。
“让我为太太分忧是老爷的意思,我哪敢自作主张说什么,要不等老爷回来让他拿主意吧。”她将这事往雷耿狄身上推,由他去决定。老爷的心是向着她的,只要老爷一句不同意,赵氏也拿不回权力。
老太太哪里瞧不出她的打算,方姨娘就是精明,算计过了头,才无法入自己的眼,可儿子喜欢,她也只能容忍着,但这会她竟连自己的意思也敢驳,这是以为儿子已不受她这老太婆管教了吗?!
“也好,等耿狄回来叫他到我跟前来,我倒要问问他,他若不是嫡子出身,这雷氏家族的族长可轮得到他来做!”
雷家亲族庞大,几乎管了全国半块的药业,这宗室族长因而权力极大,能影响家族利益,但不是人人能当,当年要不是老太太出身好,又是正妻,这才让人支持雷耿狄成为族长,否则他们也不会兴旺得这么快,转眼已是家族中最为富贵的一支。
方姨娘晓得老太太提出这事,那是在告诉她嫡庶在雷家是不可破的规矩,当下脸色发青,再说不出半句话。
老太太说完,哼了一声,这棒子打下去,方姨娘该知轻重了。后来因她身子真是不舒服,没精力再多说什么,便挥了手让她们全走。
三人这才一个个退了出去。
出了颂德园,方姨娘已顾不得礼数,板着脸只对赵氏点了头,对陶姨娘连招呼也不打就愤愤离去。
“啧啧,成什么样!”赵氏摇头。“你也不用理她,她这都教老爷给宠的。”
陶姨娘唯唯诺诺的点头,并不敢真应声,赵氏见陶姨娘这模样,知道她胆小怕事,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青峰书读得不错,你将来有指望了。”
陶姨娘听了高兴,可仍立即说:“都是太太教得好,将来他若在仕途上有所成,也是因为太太福德厚实,他该孝敬的是您。”
当年陶姨娘一生下孩子,便应了老太太要求将孩子送去让太太养,孩子在嫡妻身边长大比跟在她身边的好,虽知太太待庶子不会亲热,但至少不亏待,将来前程也会不同。
赵氏听了高兴,陶姨娘就是知道分寸,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不像那方姨娘完全不知收敛。
“嗯,青峰勤于读书,说不定有朝一日真能给咱们家争光,那将来雷家就不只富而已,还贵了,届时咱们才真正称得上富贵之家!”
陶姨娘眼眶泛红,还真期待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因儿子过上好日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陶姨娘才向赵氏行了礼,回自己院子去。
赵氏也转身要往自己院子走,可越走眉头锁越紧,显得心事重重。
“太太,您先别烦心了,相信这只是季节更替,等湿凉的日子一过,老太太的病情就能减轻了。”许嬷嬷和几个小婢女陪着赵氏走出颂德园,知晓她忧虑什么,她上前小声劝着赵氏。
老太太风湿的老毛病每年都会发作,可今年来得特别凶猛,折磨得老人家夜夜痛苦不堪。“但愿如此,这个家可不能没有她老人家撑着,瞧那方姨娘气焰越来越高,老爷对咱们也是越来越冷淡,若再有个万一,我又能依靠谁?”赵氏说着抹起眼角的泪来。
自她嫁进雷家后,多靠老太太扶持,如今见老人家受病痛折磨,她内心十分不忍,又担心眼下方姨娘正得宠,老太太若有意外,她在雷家的日子就越来越艰困了。
“咱们雷家已是祁州最大的药材商了,老太太用的药都是寻常人家用不到的,若还是不能见效,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下太太固然忧心老太太的病情,可也要筹划另作打算才行。”许嬷嬷提醒她。
“我何尝不知,可你瞧方姨娘得了老爷几分欢心就处处逼宫,方才要不是老太太为我说话,我还不被欺到头上去。”她越说越气愤。
“哼,其实这回要不是青云出事,让方姨娘有了话说,我也不至于会大权旁落,被逼得交出权力。这小子就不能一日安分,少让我操心!”说着,又怪到了雷青云头上了。
“许嬷嬷你说说,想他小时候多乖巧,长大后怎会是这德行,若当初知道这小子这般可恶,我不如就别生他出来了,生出来不仅连累我,也让青石在他爹面前抬不起头来!”
现在外头都在传,青石体弱、青云纨裤,雷家产业有可能由庶子接任,这才是让她最为忧心的地方,偏偏青云还这般不长进,让方姨娘有机可趁。
许嬷嬷赶紧道:“太太也别恼四少爷了,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心里也定是不好受,说不定这事真不是他的错,大家都误解他了。”
“大家若误解他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平常就大事小事不断,哪时消停过。要我说,他腿断得好,瞧这样他还能再到处闯祸吗?”说着赵氏眼眶又湿了,平日她虽对老大比较照顾,但那也是因为老大身子弱,她若不多关照,谁又能替他着想,可青云也是她的儿子,身为母亲的哪有不关心在乎孩子的。
许嬷嬷掏出干净丝绢给她,让她抹泪。“太太别说气话了,四少爷远在别庄,这会不知日子过得如何?您碍于他是去思过的,强忍着不去关心,可已,个月过去了,您不好再不闻不问。”
赵氏点点头,她其实是极想念儿子的,也想知道他的腿伤复原得如何。
“青云那是该派人过去看看了。”
“太太打算派谁过去?”许嬷嬷问,而后又建议:“若太太心中没人选,不如就让黎儿去吧。”
“黎儿?”
“黎儿的爹娘当年随您陪嫁到雷家来,一直忠心耿耿的为太太办事,他们的女儿是信得过的。”
“嗯,老朱夫妇是跟我多年了,好,就让黎儿过去吧,你顺便告诉她,若这回将青云伺候得好,回来后,我便做主将她抬作通房。”赵氏计较过后竟说出这话来。
许嬷嬷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好的,我会转告黎儿的,老朱夫妇听了这话定也会高兴,还怕将来不更努力办事报答太太的抬举吗?”
那朱黎儿长年在太太身边服侍,太太没特别重视过她,这次居然一提携就答应让她跟了四少爷,想来是因为此刻别庄有春实实在,她前些日子拒绝了给大少爷当通房,太太心里觉得这丫鬟不受教,将来也不会与她同心,不如趁此时机派个自己容易管控的人过去,若顺利让四少爷收了房,那之后四少爷身边也有了太太可信任的人,能随时盯着四少爷别让他再闻祸了。
许嬷嬷叹了口气,太太也是用心良苦啊!
不知怎地,屋里的气氛出奇低沉,春实实一踏进来就感受到了。
“四少爷?”她小心的唤。
“你回来了?”雷青云坐在床前,一副在忍耐什么的样子。
“是。”她走近他,不知他是怎么了。
“这是见谁去了?”他就像冰山里包着火,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等火舌窜出来的时候,就可能烧毁一切了。
“我去见媒婆了。”她没有隐瞒,老实说。
“嗯,挑中好人家了吗?”他声音紧绷。
瞧他的反应,他是晓得这事了,可这脸色
“您生气了?”
“生气?怎会,四少爷我是为你高兴,春叔与春婶为了你的将来可是费尽心思了,挑到好人家,这是好事不是吗?”他皮笑肉不笑的说。
“既是如此,您何必急匆匆的唤我回来?”她眉一挑,不知哪来的火气,冲口说道。
“怎么?你不想回来,还想让那媒婆看个仔细,这才好回报那些送说亲帖的人家?既然这么在乎,何不干脆请画师替你画个像,这不更方便?”
“您!”
“我说错了吗?你才几岁,怕嫁不掉似的一早便让人来说亲,难道我雷家亏待了你不成,让你急着嫁人脱身?”
“奴婢何时说过受雷家亏待了,是您巴不得奴婢快消失吧,这才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哪里难听?我句句属实,若觉得难听就是你心里有鬼!”
春实实气得磨牙,正要回嘴,外头有人敲门了。
“什么人?!”心情正恶劣,他吼问。
“四少爷,是小的。”外头是春品贵。
一听是春品贵,他气焰收敛了。“春叔有什么事?”
春品贵虽是下人,但他向来敬重年长者,这语气自然而然客气了。
“小的找的是实实。”春品贵说。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她,脸色不佳。“你找她做什么?”
“是这样的,小的日前去信给老太太,请老太太做主给个恩典替实实寻个好人家,老太太虽不舍,可也不忍耽误实实的将来,便发话来说看实实的意思,她老人家不干涉,也同意若实实有了好对象,愿意将卖身契还给咱们,这会咱们夫妇挑选了几户家底殷实的人家,这是找实实过去问意愿的。”
春品贵抬出老太太,又将为春实实挑选丈夫的事情说得详细,其实这是故意让雷青云明白他们的决定。
春品贵也感受到雷青云似乎对自己女儿有些特别,为免节外生枝,说这些话是暗示他若有心的话,这会也该断了这心思。
屋里的春实实听出春品贵的意思了,可偏某人没听进去,一张脸仍横着。
“春实实,祖母让你自己决定,如何,你决定出府嫁人吗?”他问她。
“自古子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由爹娘说了算,我自也是听从爹娘之命的。”春实实明明没有嫁人的打算,可被他跋扈的态度激到了,口气也有些硬说。
“你!”
“若四少爷没事,那奴婢先出去了,那媒婆还没走,我有些话还想问她。”说着真往外走了。
他瞧着心急。“慢着,谁说没事的,这药不换了吗?”
“您的腿伤好多了,以后这药只需两天换一次即可。您早上才换过,这会不用再换了。”说完转身去开屋门,见到门外的春品贵又道:“爹,媒婆还在后堂吧,我可得把条件说清楚,否则找来的人怎能如意,咱们走吧。”
春品贵听女儿肯嫁,高兴的跟着女儿再回后堂,而屋里的雷青云则气炸了。
这头,媒婆子咧嘴笑着取出三张帖子交给春实实,春实实只瞧了一眼也没多问便先收下。
“这些我先留着,若有消息会请娘通知你的。”她没直接看帖子挑人,也没拒绝。
“这样啊,那你慢慢挑,我也没想过第一趟就能说媒成功,我等你消息就是。”媒婆不在意的说,这脸上依旧笑呵呵。
春实实不说话,从头到尾沉静的望着媒婆,这教媒婆子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只觉得她不过十六的年纪,身上却有股气势让她这见惯大场面的人登时也八面玲珑不起来。
不仅如此,媒婆还不由自主的自动起身朝春品贵夫妇告辞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等春品贵夫妇留人,她一双腿已经往门外去了。
她走得急,到了别庄大门,忽见到个坐着轮椅的人挡在她前面。“雷四少爷?”
“嗯,你要走了?”雷青云问。
“欸敢问雷四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媒婆谨慎的问,总觉得莫名有点如履薄冰的味道,像是一个回答不好,自己随时会不小心踩破冰层落水淹死。
“拿来吧。”他道。
“拿什么给您呢?”媒婆不解他的意思。
雷青云不悦的睨她一眼,让她背脊发凉。“不是说有三张说亲帖吗?”
“原原来您要的是这个,这我都交给春婶她闺女了。”
他皱眉头。“她三张都收下了?”
“欸。”
“她挑中了谁?”
“还没决定呢。”
“是吗”
她好奇他问这做什么,忍不住偷偷瞄向他,见他神色似乎舒缓不少,大着胆子问:“雷四少爷也关心实实的婚事吗?”
他瞪她。“这不关你的事!”
被这一凶,媒婆惊缩了脖子。
“说来听听,这是哪三家送帖过来的?”他再问。
“是萧家、李家和张家——”
“说清楚点,这不管姓萧姓李还是姓张,也得让人知道是阿猫还是阿狗,把他们的
身家全给我说一遍,迩有住哪、几岁,长相也别落了,鉅的给爷说淸楚!”
媒婆吓得身子一颤,果真将这三家的祖宗八代都给背出来了。
三日后,朱黎儿奉赵氏之命来到别庄了。
春实实见到她挺高兴的,毕竟两人熟稔,过去就算有些心结,这会离开雷府到了别庄,又何必去计较那些呢。
“黎儿,老太太与雷府里的人都好吧?”一个多月不见雷府的人,春实实关心的问。
“除了老太太的风湿又发作了以外,其余人都好。”朱黎儿告诉她。
朱黎儿是个鹅蛋脸的姑娘,眼角有颗泪痣,长相颇艳丽。
春实实听见老太太旧疾复发,笑容立刻敛下。“老太太病得如何?”她仔细追问。
“状况不好,那脚肿得厉害,天天喊疼。”
她脸一沉。“老太太可有吩咐我回去照顾?”她又问,恨不得此刻就回老太太身边去。虽说雷府请来郎中定是最好的,用药也是一流的,可她还是不放心,希望能亲自照料老人家,但雷府治家严谨,既发话让她到别庄,除非另有命令否则不得任意回去。
“老太太身边有碧玉、碧雪和碧荷在,这会虽没有那个意思,但若这病还是没有起色,她老人家又是最信任你的,之后说不定就会召你回去了。”朱黎儿说,她心里十分
希望春实实能离开别庄,春实实若走了,她才能取而代之的照料四少爷。
依太太的意思,她若能得四少爷欢心便能抬成通房,之后再升为妾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而春实实在只会碍手碍脚,让她不能尽心照顾好四少爷,可偏偏老太太没发话让春实实回去,这点让她颇烦恼。
听见这话,春实实心情沉重起来,老太太待自己极好,她真心不希望老太太病情恶化。
“对了,太太让你来帮我,这事老太太知道吗?”记得当初老太太说过除了她以外,不许府里再派人过来的,可黎儿却来了。
“太太直接派我过来,她有没有向老太太提过,咱们身为奴婢的又怎么敢过问。”朱黎儿含糊的说。
这一听春实实已然明白,黎儿是太太私下派来的,她心想太太让黎儿来是想黎儿将雷青云的动静传回府里让她知晓,既然如此,她也不多问了,黎儿心眼多,问多了还以为她想刁难什么。
“这自然是,那太太可有什么话交代我的?”春实实再问其他。
“太太没交代什么,只说让我多帮衬着你照顾四少爷。”
“嗯,咱们本是好姐妹,有你帮衬我也能轻松些。”
朱黎儿往雷青云住的屋里张望。“四少爷在屋里歇息吗?”她想立刻见到四少爷了。
“他——”
“春婶,春婶!”媒婆没受邀,这会忽然急匆匆的闯进别庄内。
春实实听见声音立刻蹙紧眉头,让朱黎儿稍等一下,直接走向媒婆问道:“你何事找娘找得这么急?”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媒婆直嚷嚷。
她脸色一变。“何事不好了?”
“这告诉你也一样,那日我送来的三张帖子,那三户人家同时来索回了!”媒婆气急败坏的说。
“什么?实实,你让人来说亲了?”一旁的朱黎儿马上吃惊。
“我——”
“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三户人家都来要回帖子了?!”春婶在后院听到媒婆的叫嚷声,赶出来正好听见媒婆说的话,立即心急如焚。
“是啊,就是啊!”媒婆跺脚,她为人做媒送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竟同时有三家要索回说亲帖的。
“怎么会这样?”春嬉惊愕不已,这事若传出去可是有损女儿名声的,旁人定会以为女儿有问题,否则怎会同时被拒婚,那之后又有谁敢再来求亲?这么一来,女儿岂不要嫁不出去了?!
“我也不清楚,只知那萧家拿回帖子的理由是他家务农维生,养不起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自觉高攀不上所以要收回帖子;而姓李的家中无正妻,只有一房小妾,小妾忽然吵着要扶正,不许他娶正妻进门,夜里两人打了一架后,那小妾本有孕的,差点就小产了,李家认为媳妇未过门就先发生这事实属不祥,一早就来找我要回帖子;至于张家的儿子就更离奇了,前日莫名教人惊吓了,醒来后有些痴癫,竟喊着不娶妻了,谁要他娶妻就是要害他丧命,这又哭又闹的,张家人没办法这才来求我拿回帖子。”媒婆苦着脸说。
春婶听得直想昏过去,要不是春实实扶着,真会倒下。
而朱黎儿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同时让三户人家拒婚,这可算是祁州第一人了吧!
“实实,你真可怜,这将来怎么办才好?”朱黎儿同情的说。原以为会看见春实实哭丧羞愤的表情,谁知她却是一脸平静。
“被拒也罢,反正这三张帖子我原也打算送回去的。”春实实说。
“这样啊。”朱黎儿当她是维护自己面子,才逞强这么说的。
“实实,你放心,这三户人家不长眼,咱们也不要了,我会再为你找到更好的人家的。”媒婆拍着胸腑保证,也算是安慰她了。
“不用了,我暂时还不想嫁。”春实实摇头。
媒婆一愣。“不想嫁,可你娘说——”
“我如今和爹娘见面不容易,难得到别庄,爹娘才想趁此机会为我安排婚事,可我认为这事不急,将来有的是机会。”
“这春婶,这怎么回事?”媒婆瞧向春婶,自己这是白忙了吗?
春嬉的脸庞早已垮了,人瘫在春实实身上,心想发生这样的事,即便女儿想再找人说亲,恐怕也只会惹人笑话而已,遂哑着嗓子道“那就暂且别安排了,等过阵子再说吧。”
“实实,将来的事姑且不管,但就这事来说,你好歹是咱们雷府的一等丫鬟,站出去代表的就是雷府,这三户人家敢送完帖子又要回去,理由又都这样离谱,这分明是在羞辱人,咱们得查清楚,不能不明不白教人欺侮,吃了这闷亏!”朱黎儿道。
她虽妒忌春实实际遇比自己好,在雷府地位比自己高,可遇见这样的事仍不免同仇敌忾,同样是雷府的丫鬟,若这样轻易让人欺负,外人岂不都要瞧不起雷府出身的人了。
春实实沉着脸,这事确实欺负人,让她颜面与名声扫地。
“这事”
“这事我查过了,你们不用再问了。”春品贵从外头回来,表情紧绷,似有话要说又说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你倒给我说清楚啊!”春婶听丈夫这么说,本来没力的她立刻气愤的上前用力扯他的衣袖,非要问个明白。
“别说了,这事咱们算了!”春品贵扯回自己的袖子说。
“什么算了,这是做人亲爹该说的话吗?!”春婶不依不饶的又去扯他。
春品贵一气之下挥手推了她一把,却不小心力道过大将妻子推倒在地,跌地的春婶先是一愣,接着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春实实见了心惊,赶紧去扶她起来。“娘,您别哭了!”
她不肯,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你下半辈子恐怕都要毁了,娘怎能不哭,偏你爹这般没心没肺,这是想逼死咱们母女!”说着哭得更狠了。
春品贵也后悔自己不该使力没分寸,见妻子跌倒又哭得这么伤心,放软口气上前道:“都是我不好,这总行了吧?”
“我哪怪你了,我是怪自己命不好,生的女儿没人要!”她哭得惊天动地,让春品贵没辙,不知如何安抚。
正当外头乱成一团时,雷青云坐着轮椅出来了。
“春婶,别哭了,春实实的下半辈子我会负责的!”
他这话一出,春播哭声是止住了,同时也吓得张大了嘴巴,再吐不出半个字。
其他人如春品贵、媒婆、朱黎儿同样错愕的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至于春实实,她眨了眨眼,平静的瞧向雷青云。
“四少爷,您别说笑了。”
屋里只有春品贵夫妇在。
春播不敢置信的瞪着丈夫。“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春品贵叹气点头。
“怎会有这样的事?!”
“莫说你,我原也不信的。”他又一次重重叹气。
“我在外头收租时,无意间听人议论这件事,登时气不过,转身马上去找这三家人理论,责问他们怎能做出这么无礼之事,他们原不肯明说,后见我激动这才说出真相,可怎知真相竟是咱们身为下人的,怪不得主子什么,也不便再说出去,我这才说算了的”
春婶听丈夫这么说,只得吞下眼泪,当真是什么都说不得了。
而雷青云与春实实这头,屋里同样气氛凝结。
“真是您干的?”春实实严肃的问。
“是我干的。”雷青云坦承不讳。
她气眯了眼。“所以是您拿出雷家四少爷的身分,财大气粗的上萧家去威胁,要他们拿回帖子,否则要让他们家从此在祁州境内无田可种,萧家以务农维生,吓得不敢娶,才马上答应收回帖子了?”
“我这几年到底是在外头干过小霸王,生事的本事一流,这等小小的威胁手段自是小菜一碟。”他完全不知悔改,倒还有些自得。
她眼角轻抽。“那李家的小妾是您派人去挑拨的,说新妻若进门第一个容不下小妾,定会拿出大户人家的规矩治下,让她生不如死,那小妾才会闹生闹死,不肯答应李公子娶正妻。”
雷青云眼神总算有些闪烁了。“我只是好意提醒她将来可能的下场,怎知她会反应这么激烈,还险些掉了孩子。”
这点倒令他愧疚了,他不知那小妾已有身孕,否则是不会用这方法的。
她深吸一口气。“您对那张家的儿子同样不客气,前去惊吓人家,警告他不许娶奴婢,那人被吓得掉魂了,醒来后哪敢再想与奴婢有关系,哭闹着非拿回帖子不可奴婢倒想问,您做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她越说越火大,连拳头都握紧了,气冲冲的质问。
雷青云这才略微心虚的移开了目光。“也没想做什么。”
“您!”他这是耍无赖!
“你方才当着媒婆的面不也说过不想嫁的吗?”他问。
“所以您这是在帮我?”她咬牙。
“好说。”他笑得极为欠揍。
这要是在现代,她不是人家的小婢,没了主从关系,她定会送他一拳的。
“奴婢嫁不嫁是一回事,可您有没有想过这么胡闹,将来怎么收场?”她问他。
“将来不就由我负责了。”
她呼吸一窒。“您又说笑了。”
他倏地敛下面容,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有。“我何时说过这是玩笑话的?”
她一愣“这当然是——”
“我说过会负责就是会负责,没有半分的假话!”
她瞬间傻住了。
他瞧向她,眼中有种少见的温柔。“眼下我腿伤未愈,前途也未明,不便给你什么承诺,但我可以保证,有我雷青云,天,就有你春实实一分依靠。”
这下春实实确定他没有一点玩笑了。“您对我难道”
“不知道,也许有那么一点喜欢吧,但最多的还是觉得那些人配不上你,不想你随便嫁,委屈了自己。”他正经的说。
她怔然,其实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她发觉他表面看似轻浮,其实内心细腻不已,完全不如外人所以为的是个好逸恶劳的公子哥。
而她其实也对他由怜悯到不知不觉逐渐喜欢上他了,可她并不想当富家少爷的暖床通房,况且,他这“喜欢”也只是比对一般丫鬟要多些好感罢了,并非有深刻的感情,而她也被这认知剌痛了下,口气不由得略硬。
“您说负责,就是让奴婢有吃有喝有住,奴婢明白了,多谢四少爷关照,奴婢会实实在在享用这些,不辜负四少爷的好意。”她冷声说。
他刚才的话好像是这意思没错,怎么由她说出来,他整颗心就胀胀剌剌的,极为不舒服。
“我——”
“四少爷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诚如奴婢之前说的,是真不想嫁人,这事也谢谢您帮奴婢解决了问题,不过,奴婢希望以后四少爷别多管奴婢的事,省得造成您的麻烦,也让奴婢为此困扰。”她说完这些话,起身就想走了。
“等等等!”他急忙唤住她。
“四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她板着脸回身。
“你你还知道我是四少爷?!有你这样说话的吗?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态度,说什么我让你困扰,还要我别管你的闲事,我是你主子,怎么就不能管了?”这不识好歹的丫鬟,他才给她几分颜色,她就完全不遮掩的露出不受教的本性来了。
春实实咬唇看着他,她是气不过才说出那些话的,但心里也知道以她的身分,这么说确实放肆了,冷静下来后,正要说些什么时,门外传来朱黎儿的声音。
“四少爷,奴婢是黎儿,可以进来吗?”朱黎儿这声音比平常更加的清脆。
雷青云与春实实还有话说,且心情正恶劣,正要开口让她走,春实实却去开门让朱黎儿进来了。
春实实是想,此刻她与雷青云气氛正僵,让朱黎儿进来缓解一下气氛也好,否则自己难保又与他吵起来了,而他毕竟是主子,自己如何都理亏,还不如让这事就这样过去算了。
雷青云瞪了眼自作聪明让朱黎儿进来的春实实,这才朝朱黎儿看去,瞧见她手上端着一碗东西。
“若是送点心来,放下就可以走了。”他冷淡的说,只想快打发她,继续和春实实说清楚。
朱黎儿原本一张讨好的笑脸立刻僵住。“这是燕窝,是太太让奴婢带来的,下午奴婢亲自熬成甜汤,请四少爷尝尝。”她放下燕窝,声音甜美的说。
“知道了,你出去吧!”他赶人。
朱黎儿才进来就被赶出去,心里不是滋味,见春实实还在屋里没被赶,只让她一人出去而已,便故意朝春实实道:“实实,发生这样的事你也别难过,老太太向来疼你,若知道这事定会为你讨公道的。只是可怜了你好好的名声就这么给糟蹋了,你可别想不开啊!”朱黎儿当然不知春实实的婚事是雷青云破坏的,这会见春实实在雷青云屋里待这么久,猜测是在谈她教人悔帖的丢脸事,便自作聪明的劝道。
可她没想到雷青云正为这事与春实实闹得不愉快,她竟还说这番话,登时让雷青云脸都黑下来。
偏偏朱黎儿还没发觉,继续又说道:“四少爷不是也说要帮着你吗?四少爷人面广,认识的又都是祁州的贵公子,随便为你安排个人做妾,也好过那三户人家的任何一个——”
“够了,母亲既派你过来,你就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其余的不用多管!”雷青云怒声吼着。
朱黎儿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见雷青云蓦然动怒,有些吃惊,马上惊恐的点头。
“是”
“还不出去!”他余怒未消。
“好好。”她吓得不敢再多留,忙要退出去。
“等一下!”雷青云突然又将人叫住。
朱黎儿很快回头,以为雷青云终于发现自己太过严厉,想叫住她缓言两句,可一回头瞧见的还是那张阎王脸孔。
“以后没事不要进我屋子,只要干外头的活,这里有春实实伺候就行了。”雷青云再吩咐,这是不许她近身照顾了。
朱黎儿顿时凉了心,她若连少爷的面也见不到,怎么讨他欢心?又怎么可能做他的通房?
“你可以出去了!”他不耐烦的挥手让她滚。
她委屈得不敢言,快步的步出房门,在关上门的刹那,她竟听见雷青云暖言的对春实实道——
“好好好,那几件事我不对,这总可以了吧”
朱黎儿心一紧,妒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