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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的男孩杜撰终于迎来了他渴望的五一长假,他奋斗的目标就是放假,放完一个假,新的目标就是等待下一个假期,甚至没放完假,已经在等待下一个假期了。
杜撰在假期之前几天让自己尽量放松,不要兴奋过度,神经一直处于松弛状态,除了晚上某些时候。现在假期的突然到来让他感到全身发悚,他想拒绝时间的邀请,因为他没做好充分的准备,他一旦为假期计划点什么时就感到头皮发麻,好象种了好多怎么也拔不掉的野草,或者是抽筋的感觉,这种状态好象把他带离地球,于是他被吓得全身抽搐起来。
他企图在回家的路上能够找到一点进入状态的情绪,他提醒自己:放假了。他摸摸自己野草一样的头。对了,他要洗头,这是他最大的愿望。他在学校从不洗头,不是他不讲卫生,他还有点洁僻——他从来都用着一种错误的方法去洗,久而久之习惯了,就变不了,后果是他从不敢别人面前洗头,怕笑话。
他坐的车摇摇晃晃地到家了,坐了整整两个小时,他觉得很快,他慢慢地移动着脚步,他盯着前面的行人踢着他们的拖鞋也在慢慢地移动脚步,他只能紧跟着别人的脚后跟。他一步一步地移,移了好久,他终于看到有一个空缺的地板了,并分辨出那是楼梯,他立刻联想到这是某个著名的旅游景点的楼梯,有着美丽的鹅卵石砌成的楼梯,他责怪自己忘记了这个地方的名字,没等他继续想,他的双脚已经离开的楼梯,到达了他所居的小镇的大地上,于是他的想象又回来了,并且断了线。他眼睛抬起来,望着美丽的空气被一层污垢包围着,美丽的人们被制服和灰尘包围着,他回忆起刚才美丽的地板,看上去并不美丽,但杜撰相信它内心是美丽的。
他被问道:“你坐车吗?”这种吵闹的声音是杂七杂八的,与他野草一样的头如出一辙,很粗鲁的,甚至淫秽,包含着欺骗。杜撰很胆小,没有坐摩托车,他害怕欺骗,他知道自己是个诚实的孩子,好孩子。突然,他又联想到一些东西,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触摸到,他终于想起一个美丽的女演员,美丽的女演员说过一句话,美丽的女演员说:“我想要个好孩子。”但女演员随之公布了她终身不嫁的决心,杜撰不知道美丽的女演员想说什么,他琢磨着琢磨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是她的干儿子。
美丽的女演员叫甄湜。美丽的女演员的名字很美丽“真实”真真切切的。“甄湜经常影响我学习。”他对自己控诉道,撒娇般的控诉。比如上语文课,老师说:“你们看过红楼梦没有?”杜撰看过,杜撰成为他们班第一个看过红楼梦的人,他很高兴就有兴致听下去,他为自己不走神而感到骄傲。然后老师就吟出了两句诗:“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他就乱了,他想到美丽的女演员的名字,于是浮想联翩。
他总是对有关甄湜的关联词特别的敏感。他感到自己太失败了,常常陷入幻觉无法自拔,这跟早恋带来的影响有什么不同。“中学生一旦早恋就会堕落,成绩直线下滑。”老师说。他现在的成绩是直线下滑,但他并没有早恋,他害怕老师误会,就努力抑制自己的想象力。但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幻觉与早恋一样,是人不可缺乏的,我们都需要想象力和性欲,这两样东西都是一样奢侈的欲望,不是一样吗?他还是承认了自己“早恋”与幻觉恋爱。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就是美丽的甄湜,为什么老要逼自己认真听课呢,教科书中的人长得都不漂亮。这样想着,他反而感到心安理得了。
想象力又占据了他灵魂,他走到家门口,仍然沉醉在与幻觉做ài中。他看到这是自己的家门,遗憾刚才没有一路走一路欣赏风光。现在只好冲进门去了。他开门的方式很特别。他从来就不会开门。他摸摸自己野草一样的头发,感到头皮的跳动,他伸长脖子往门中心撞去,门轻而易举地撞开了。螺丝掉了,他用尖利的手指甲重新安上,好,安上了。他很高兴。他说:“妈妈,我回来了!”
他没有听见别人应他,他突然低落起来于是就掉眼泪。他看见家里买了个新洗脸盆,他抱着洗脸盆,使劲地掉眼泪,不到五分钟,他就掉完了一满盆的眼泪,他哭得很高兴,他锁上门,想应该洗头了。他捧来一张小凳子,坐在满盆泪水旁,拔头发。他的头发真的很脏,手清晰地感觉到油腻的感觉,所以有时候手会从头发上滑下来。
他把头发一根根地放在盆子上,浮力大于重力,头发就在水的头顶游泳。杜撰感到头顶有很多条小河在流淌,估计是红色的,这么说,就是血了,他傻笑着。
他拿出立白洗衣粉,撮起几条头发,倒些洗衣粉,放在手里粗鲁地搓着。这样,就象洗菜一样,就象洗衣服一样,他洗完了头发,他左手熟练地一条不漏地抓起头发,右手倒了那盆眼泪,这时他需要自来水,因为他哭不出了,自来水哗哗流了下来,他左手的头发乖乖地流进了满盆的自来水中,头发沾着的未冲去的洗衣粉开始在盆中解散。他的头发总算很干净了。他伸手摸摸光头,他嘿嘿地看着满手的血,他想到了鲁迅药中的血馒头,他多想吃一口。他洗净了头,把头发插上去。象种花儿一样。
杜撰傻笑,这时听见妈妈的呼唤,他手脚忙乱地整理好东西,应了她。他没想到母亲也在手忙脚乱地整理一些东西,甚至表现得比他更猥琐,他假装看不见母亲那种做贼心虚的目光,让她有一种安全感。等一切平静下来,他听见母亲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妈妈听说,甄湜明天要来签名呢。”
那个美丽的女演员,要来了杜撰反复想,为什么自己的思想、愿望与上帝的手掌离得那么近,以致他一下子就能帮他实现。杜撰愣住了。
到了第二天,他又坐上昨天一样的公交车,到市中心。他不跟母亲去,他这个时候不太喜欢母亲,他对别人仅仅是利用,他不相信别人。他这个时候只是想见甄湜,他全部的精力都投资在亲眼欣赏甄湜的面孔和声音上,身边的人无疑成了负担,所以他独自去了。
他到了市中心,市中心有很多商业区,其中就包括他要到的那个地方,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之后就是美丽的建筑。他迈入那里的门,从喧嚣走到了寂静,不,这里并不寂静,仍然是一个闹市,很多人围着一个点,他感觉到的宁静只是空调替换了卤莽的太阳光。
还早着呢,美丽的女演员还没到,一个红色的大布条上写着:“2:00—5:00”杜撰一看表,他读了那个数出来:一点六十。
还早着呢,他说。他觉得自己来早了,当他再一次看表时,已经是两点了。他自己都吓一大跳,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刚才才一点多现在就两点了?他看见有一位身边跟满随从的女王轻盈地走来了,坐下。他断定那就是甄湜,于是他赶紧步入队列。他想着,我和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还有三个人就到他了,另外有个人插进了队伍。“你不应该插队。”杜撰说。
“关你妈的屁事!”那个人说。
杜撰看到甄湜只管埋头签名,没有理会眼前的事,杜撰并不失望,他一直关注着甄湜恬静的面孔,感到动人,她的面孔这时并没有沾上类似胭脂一样龌龊的东西,反而溢出一种动人的自然美。
杜撰终于等到把自己的vcd伸过去的时候了,甄湜签名一贯不抬头,但这次她抬了抬头,她感觉照相机一阵猛拍,她镇定自若,习以为常。杜撰看到她的脸时抽搐不已,他感到自己口水突然上涌。甄湜仅仅是对他笑了一下。杜撰以为有故事要发生,看见她竟然只是一笑而过,非常失望。“刚才有人插队,你看到了吗?”杜撰说出了他策划已久的话。
甄湜听后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阵狂笑,说:“这个哈哈哈这个小男孩!”她突然微笑地说:“我喜欢你。”杜撰受宠若惊。
杜撰回到学校一直回忆着他那段美妙的经历。同学觉得他没变,依然怪事连连。依然对他持嘲笑或鄙视态度。
杜撰为此感到愤怒。一天他撞上了他以前的同学,那个同学名叫胡洲,那是个品质恶劣的女生,他讨厌品质恶劣的女生,女性不应该堕落,女性起码的做人标准是保护自己的尊严。杜撰被胡洲扯住衣领,扣子扯掉了一些,胡洲往杜撰身上喷了些口水沫,杜撰不好意思去抹,任口水渗入自己的皮肤。他看见胡洲放肆地大笑,他说:“胡洲,我想去吃饭了,请你放开我。”胡洲又笑了起来。他说:“胡洲,我这样被你扯,显得太不雅观了。”胡洲说:“去你妈的!
“我听说你不会洗头呢!哈哈!你知道我听谁说的?你同班同学!哈哈,知道吗?他们说怎么老不见你洗头?后来一打听,这人要回家才能洗,而且要他妈妈帮他洗,对不对?对不对?你敢说不对?哈哈!真没用!长大了得有点自理能力知道不?”胡洲抓着他的衣领猛摇,杜撰觉得头晕晕的。
杜撰有点不客气地说:“胡洲,你放开我。你这种女人真低俗。”
杜撰语气平缓了些,说:“胡洲,你别笑我。”
杜撰轻轻地说:“胡洲,我见到甄湜了,她说喜欢我。”
杜撰微笑地说:“胡洲,我说真的。”
他感到领子松弛开,他就逃脱了。他会洗头发,他会洗,只是方法有点特别。他可以用其他方法达到同样的目的,这有什么值得嘲笑的?况且,人并非一定要有自理能力他用一串理由充分或缺乏论据的话来说服自己,直到胸部生疼的伤口慢慢愈合。
他想到了甄湜,就又感到很快乐;然后不经意想起胡洲对他实话一脸的否定就又很气愤。他脑子突然猛震了一下,再次回忆自己做了些什么。对了,不久前他遇见了美丽的女演员甄湜,甄湜还说了一句话,叫做:“我喜欢你。”好象前面还有些叽里咕噜的笑声。他尝试把自己比喻成甄湜的男朋友(虽然她不喜欢结婚但并不代表没有男朋友),相信甄湜常对男朋友说,我喜欢你。杜撰自言自语:“假设我就是他男朋友,我曾经没有地位,没有名利,甚至常遭人鄙视,而我突然成了一个著名人物的男朋友,我的地位还能说不高吗?然而我现在仍然是遭人鄙视,难道我还不应该改变一下吗?”他决心改变自己的形象了,他眼里闪过凶光。
接连几天,杜撰受过贾茂主任的批评,韦列老师的辱骂,几位同学的耻笑。杜撰从来不敢顶嘴,他总是乖乖低着头,不管谁骂他,即使他理由充分,他也会低声下气,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地位。杜撰还有一个同学叫黄澹,黄澹是一个好同学,她品学兼优,热爱同学,热爱祖国,热爱社会,热爱红旗,热爱到甚至没有厌恶的地步。黄澹坐到了杜撰的后面,杜撰回过头向黄澹借笔。黄澹笑嘻嘻的。
但贾茂主任阻止了杜撰的行为,他被判作“上课说话,违反纪律,操行扣5分,写2000字检讨书,取消一次放假权利。”杜撰笑了笑,他没有注意这种判决,而是想着甄湜。他想着想着又扭头去问黄澹借笔。黄澹再一次笑眯眯地给他时又被怒气冲天的贾茂主任喝住。贾茂主任大发慈悲没有再扣他的分,而让他罚站了两个小时。贾茂主任迂腐的思想很容易暴露,罚站早已不时兴了,很多时尚的老师都喜欢对学生进行性骚扰。
两个小时之后,杜撰觉得自己的脚毫无感觉,走起路来轻快了好多,他又想起步伐轻盈的美丽的甄湜女士,他想吻她。“不知道何时再能与她想见?”杜撰永远在想着这个问题。杜撰走进教室,同学们正在上自习,贾茂主任已经离开了。杜撰很欣赏教室里的安静,虽然这种安静要经过无数老师尖声的恐吓才能训出来,但还是比外面的闹市舒服多了。他看着黄澹矮小的身材,圆圆的脑袋,整齐的短发,扁平的鼻子,他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她,虽然她是唯一不对自己有成见的人,但她与美丽的甄湜相去甚远,既然他迷恋甄湜,就应该痛恨黄澹。他无法说清这样的道理。“你凭什么长得那么难看?”他望着黄澹,想着。
他觉察到杂乱的气氛之后才知道是下课了,之后,他听到开始了很久的嘲笑声音:
“我听说你见过甄湜。对吗?”
“可以原谅啊,你经常做梦,可以原谅。”
“又发羊癫!”
“他自己倒相信自己说的谎言了,你说这人蠢不蠢。”
杜撰很平静地走向黄澹,这时黄澹对他微笑,杜撰脑子立刻转到另一幅画面中,那个画面他面对着甄湜,甄湜在对他微笑,他伸出双手跟甄湜拥抱在一起。
然而黄澹有着另一种很悲惨的遭遇,杜撰把手伸出来,左手抓着黄澹的头发,黄澹大声叫着,因为同学们的笑声停止了,所以黄澹的大叫就很清晰。杜撰右手提着黄澹的衣领,这样举了起来,举过了头顶,走着,到门口的时候还撞了好几下,于是杜撰重重地把她摔在了地上,踩了几脚。黄澹肺部象炒菜似的“恰恰”直响,杜撰把黄澹提起来,一拳揍了过去,黄澹流了鼻血,杜撰想自己揍中的肯定是鼻子了,于是又一拳猛冲到右眼上,他很遗憾拳头并不象武打片一样能揍出声响,显得没有节奏,他改用脚踢,他很失落,因为仍然没有听见声响。他本来想体验一下拳打脚踢的快乐或者凌迟的刺激。
这时上课了,贾茂老师路过,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打人。”
贾茂老师很严厉地批评道:“现在是上课!你又在随便说话!小心给你开除学籍处分!”杜撰解释道:“我是在下课打的。现在我不打了,我把她从这里扔下去,就去上课了。”贾茂老师忿忿地走了。杜撰双手举起黄澹,从四楼往下一扔,他总算听到了美妙的声响:“帮!”杜撰很兴奋听到这样美妙的音乐:“或许这也是一种乐器的起源呢。”
在他的幻象中,他与甄湜现在已经滚到了一楼,他们搂紧对方,毫不遮掩自己做ài的丑态。
黄澹的死并没有激起多少波澜,毕竟黄澹在学校也只能算是个小人物,杜撰的暴力行为没有改变什么,一样被人嘲笑,也从来没有人会相信他见到甄湜,更别说那句他引以为豪的话了,他的失败不仅在于此。他现在充满犯罪感,尽管连一向正直的贾茂主任对此事都毫不在意,但他还是给自己定了一个罪。
他决定逃,既然有了罪名,就应该逃脱罪名,如果犯了罪也还是镇定自若的,那就是一种伪装,不诚实的表现,所以逃是理所当然。杜撰不是一个盲目的人,他必须找一个他逃跑的目的,即使是与他那个远大的目标——放假一样傻的目的也好,他很自然地想起了美丽的甄湜。
他突然找到甄湜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是荒诞不经的。甄湜的家很安静,简直太安静了。因为只有她一个人,杜撰为了维护安静,一直沉默不语。他欣赏着甄湜动人的面孔,很快陷入幻觉。他终于说了话:“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我们不会分开了。”甄湜很肯定地说。
杜撰感到很震撼,他清醒地认为,他以后可能会过着一种比梦更美的生活,但他必须首先承认一个事实:“我把黄澹给摔死了。”他说。“我犯了罪。”
“黄澹是谁?”甄湜很感兴趣。
“是一个人。我把她摔死了,从四楼摔下去。”
“没关系!”甄湜说:“睡个觉就好啦!”
这里又有了一个值得他考虑的问题:“我跟你真的不会分开了?”杜撰好象没有听见甄湜的回答,而是睡去了。当杜撰快醒来的时候,他脑子又出现了一种幻觉:“我前天在梦里遇到了美丽的甄湜,她说喜欢我;昨天就因为愚蠢的冲动把黄澹给摔死了;今天因为神经分裂沉睡过去,快要醒来,将要承受一切负担。”他选择的是逃避,于是他准备睁开眼睛就往窗外跳,这时他睁开了眼睛。
甄湜笑着说:“你醒来啦?”
杜撰坚持这还是梦,再一次努力睁开眼睛,还是看到这景象。并且听到久违的“我喜欢你”
“你说喜欢我?”杜撰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不可以吗?我觉得你很适合我。”
杜撰问:“我适合你?”杜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做你的干儿子”
甄湜说:“不,我想跟你结婚。”甄湜说话很坚定,用很诚实地语气说着一个谎言。但难以让人抗拒它的真实性。
杜撰沉默了好久,一边欣赏着安静。杜撰开始对自己的经历抱怀疑态度“你说,我当真活着么?”
“你刚才说什么?”
杜撰没有回答,盯着甄湜的影子,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