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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镇旁的公路象一条缎带一样呈现出深蓝的颜色,向南飘过县城的那一边,再和邻县相接。很少有人能顺着公路走向那一端,去看一看那里未知的世界是不是和这里一样。公路两旁是平展展的土地,夏天时,白的紫的马玲蓍花开了,相间着成了一片花海。就在这花活中,青山镇的人们吸着沁入肺腑的馨香,迎来一个个秋天。
现在是秋天了,马玲蓍的花已落了,但人们的心还停在夏日的热情里,还做着马玲花般的梦。
每天镇上都不断地有外来的车从早春的门前经过,她就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地辨认,但是哪辆都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辆。今天早上,她洗好了衣服,往出晾时,她又向公路那边眺望。从远处驶来的白色的卡车让她一阵颀喜,她几乎要眩晕了。但是,那车却并未拐进镇来。于是,早春有点沮丧。她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一种病,而且病得不轻。
在青山镇的北二道街头东首往回数第三家,是一幢红洋瓦红砖墙的很气派很敞亮的房子,房子被高大的围墙围定,再加上后面五间白洋瓦盖顶的砖房还有东面的厢房,这就有了大家主的味道。青山镇的人们都叫它为红粉房,因为是红色的,因为这里在两年前是一家生产粉条的作坊,还因为人们曾看见有在这里有男人进来过也有男人出去过。红粉坊的主人就是早春。
早春看得失望,就回过身来往屋里走,不小心脚下被一块凸出的砖拌了一下,她很生气,就狠劲跺了一下,那脚反而疼了起来。
早春的母亲还不老,从早春的脸上能看到她年轻时的影子,眼睛很大,鼻梁挺直,脸色红润,只是脸上的皱纹很多。她喊:“春儿,瞅你家那个小奶奶呀,把甜高梁嚼得满地都是,管还不听。跟你们哪操老心了,成天跟着屁股后收拾,咋收拾也收拾不利索。”早春不高兴了,她一噘嘴说:“什么操老心了,谁让你操心?还成天跟着屁股后收拾,不收拾待着干啥?”她进屋后,抄起笤帚扫起来。早春的母亲也来了气,倔答答地瞪了早春一眼道:“你说咋不操心,你个寡妇失业的,晚上连个做伴的都没有哇!”她叹了口气。早春说:“我没让你来做伴,你要不愿你回家去。”她说完有点后悔,这是不应该说的话。母亲虽然脾气不好,但总归是心疼自己的。想到这儿,马上缓和语气道:“妈,你看你呀成天叨叨地,明天不说了行吗?”母亲住了嘴,转身拿起一把撮子去收早春扫到一起的秫皮和碎末子。
早春很好看,比她母亲年轻时还好看。早春今天起来时就想着去买一件好羊毛衫给母亲,于是她拿了钱,让母亲看好家就走出了家门。
向前走二十几米就是正街。早春在一家旅馆门前停下,因为那里站着好几个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是本地的,早春就有些好奇。这时,老板娘郑三姐看见早春,就说:“哟,春儿呀。哪去?进屋坐一会儿。瞅瞅,我们家又来了一些老客。呶!”她呶呶嘴。早春忙问:“赵老五屯的?”郑三姐笑说:“不是,好像离那也不远。”早春忽地燃起希望。她问郑三姐:“他们不是很长时间不来了吗?怎么又来了呢?”郑三姐答道:“我也不知道,听说他们拉来了小乳牛,再换大牛,换回去的大牛八成是卖给杀牛的。”早春有点明白了。
早春没有再同神神秘秘的郑三姐说什么,她也不去看几个吃吃笑着的打扮十分妖冶女孩子在几老客面前卖嗲,就去买衣服了。等她把衣服拿母亲面前,母亲十分的激动,一个劲说买什么衣服,这不还有呢吗?早春就笑着说:“不买衣服,你走了,我寡妇失业的谁给我做伴?”
早春说自己寡妇失业的,其实她并没不真的是寡妇,她有丈夫的,只是她的丈夫和一个城里的开蔬菜批发部的女人过上了。那女人没有早春漂亮,可比她会打扮,会抓男人的心,会勾男人的魂。丈夫和她把家里的存款对半分了,不动产归早春,女儿当然也归了早春。早春很伤心,但伤心过后,也就想开了,男人走就走吧,心已走了还要人干嘛?
走了男人走了,在去年的春天走了。他走了,可日子还是要过的。早春抓了一头猪养着,一是平时有个营生,再一个是到过年杀了也吃个放心肉。秋天时,早春去给猪粉饲料,她没有多大力气,一袋子玉米怎么也弄不到手推车上。这时,她看见了一个外地模样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她知道他是贩牛的,是老客。于是,她喊:“哎,牛贩子,帮一下!”男人过来,抓起袋子扔到车上,拍拍手又问:“还有吗?”早春本想就打这一袋子的,听他这样说就紧忙道:“还有一袋儿,麻烦你也帮我搬上来吧。”早春仔细打量着这个高个子的健壮男人,发现他有着一张方正的脸,稍有些黑,更要紧的是他看上去很和善,而且那眼睛会说话呢。早春脸红了一红,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男人做完了又问道:“没了?”早春回答道:“没了,谢谢你啊!”男人一笑,转身走了。
那天,早春莫名其妙地总走神。
晚上时,早春去郑三姐那儿,那里很热闹,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味。
郑三姐是早春的表姐,不是亲的,拐了几道弯。早春在表姐家见过他的,也见过那几个牛贩子,好像他们是外县的。她觉得牛贩子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就会拈花粘草。
听说牛贩子们都来自南边的那个县,很远很远的。早春是这样想,不过郑三姐说并不是很远,坐车只要三个小时就到了。郑三姐谈起牛贩子总是眉飞色舞,就好像他全知道了他们的底细。依她说,牛贩子们今天到了,只歇息一天,明早就到牛市上抓牛,要是抓不够,再下面去凑一些回来。他们在三二天之后就要成车走人了。郑三姐非常羡慕牛贩子,她说:瞅人家挣钱那个快呀,成车牛往河北那边一卖,就是万八千的赚头。还有拼缝,一头牛一百。郑三姐眼里放光,就好像她看见了花花绿绿的钞票。
早春听得如在云里雾里,她还弄不大明白这里的秘密,但她相信郑三姐的话。郑三姐不住地向里面看,眼睛里闪着暧昧的光,象被情人亲了似的。从里面传出吃吃的笑声,也有男人的放肆的胡话。早春听得耳根子热得不行,不知道脸上是不是烧得和西边的云一样。抬头看看西边,太阳已下山了,只有偌大的一片晚霞还在天边铺陈。
郑三姐兀地问早春道:“春儿,你平日里不大来这儿呀,今个有事?”早春说没事,就是溜达。郑三姐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早春想走开时,白天里见过的帮她拎袋子的三十来岁的男人从门里出来了。早春心一跳,又一跳,她以觉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了。但她没有看男人。男人倒是看了她,脸上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还有点羞怯。他只站了一会又,就向东去了。早春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郑三姐感慨地舒了一口气,说:“就他一个好人啊!”早春不明白她的话,就问怎么是就他一个好人呢?郑三姐将脸向屋里扭了扭:“看没,都好着呢!就他不的,也不知怎的?”早春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阵涟漪。
以后的几天里,早春就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男人。
她听郑三姐说,那男人和那几个牛贩子成了一车牛回去了。他们要去几千里外的河北什么塘,要很多天呢。早春就问那个男的叫啥,郑三姐说大家都叫他李老伍,大名叫什么就不知道了。郑三姐见早春对李老伍这样感兴趣,就逗趣到:“春儿,别是看上老伍了吧,那可是个好人。长得有条有款,又仔细。回头他们再来时,我给你拉拉皮条。”郑三姐说完开怀大笑,笑得很桃花乱坠。
早春对郑三姐的话没放在心上,要拉也不用她拉吗,都三十来岁的人,自己不会?早春这样想,忽然微笑起来。她的微笑是很甜的。
半个月过去了,早春有点忘了李老伍。她还有自己的事,土豆秧要薅了,后面菜园里要收拾,还有炕也要拆呀,炕已经有两年没有拆了。
早春尽在忙自己的事,并不知道李老伍他们又来赶青山集。这回李老伍他们没有住郑三姐家的小旅馆,因为那住不下了。来这里的牛贩子很多,听说还有吉林省的。他们就住在离早春家不远的赵大巴掌家。赵大巴掌也是牛贩子,他好像是专挣拼缝钱。郑三姐说过。郑三姐还说,老客对于他们就是爷爷,好吃好喝供着,就是要睡他们的老婆都让。
早春觉得郑三姐说话太粗,把什么都说白了,一点余地都没有。
那天晚上,早春到大街上,她向西看时,在赵大巴掌家门前坐着好几个人呢。早春看见面向西坐的人是李老伍。是他吧?她拿不准。
早春装作有事,走到赵大巴掌门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等看清是李老伍时,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怎么会这样啊!早春有点怪自己,原来不这样的。又不是没有见过男人?
在赵大巴掌的门前,她站住了,因为这时赵大巴掌正好和她说话呢。赵大巴掌说:“春儿,干什么去?”早春看着赵大巴掌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仰起脸道:“不干什么,我上西街找我二表弟,让他帮我把炕拆了。”赵大巴掌怪笑了一会,说:“你二表弟呀,没在家。你要拆炕,我会。啥炕我都会拆,大炕小炕,扒灰掏洞我都会。要不信你试试?”早春知道他没有好话,就瞪了他一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们家炕就是堵死了也显不着你!”赵大巴掌占了便宜,哈哈笑了一阵道:“早春,我不和你开玩笑,你要信得过你姐夫我,我给你找个人。他,怎么样?”赵大巴掌指着李老伍“他可是样样都成,保你满意。春,也就是咱俩,别人我还不勒他呢,也就是你吧。”早春知道赵大巴掌又在话语上占她的便宜,但是她不好再说什么,因为,她看到李老伍在看自己。如果在以往,早春是不会轻饶他的。但是早春有点疑虑,他肯帮自己吗?早春此时不会掩饰自己,直直地看李老伍。
赵大巴掌呵呵地笑道:“我的兄弟,最听我的,我让去就去,干什么都行。是吧,老伍?”李老伍涨红了脸。早春向来都把赵大巴掌的话当成玩笑听的,但这次她却认了真。早春说:“那,你们不抓牛去吗?”赵大巴掌嘿嘿一笑,笑得早春浑身不自在。“不碍事,明个儿上北三屯,不抓牛。正好让我这个老伍兄弟留在家里帮你拆炕。”
早春充满了希望,她虽然不太相信赵老伍的话,但也觉得他不是在戏耍自己。本来嘛,他和自己闹着玩可以,怎么能把老伍儿也扯进来呢。早春往回走时,看了李老伍一眼,这一眼让她整晚上都处在一种激动之中。
早春在第二天早早地起来,收拾好了屋子,而且还特别地打扮了一下自己。她就这样充满了希望去等李老伍儿,却不见李老伍儿的身影。她暗地里骂赵大巴掌,骂他害自己苦心地去等待,骂他总是寻自己开心。
当赵大巴掌的粗嘎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时,早春正在给要上学的女儿收拾书包。早春赶紧出去,看见赵大巴掌和李老伍儿就站在那里。赵大巴掌说:“春儿,四姐夫我啥时骗过你,是不?人我给你领来了。”早春一阵欢喜,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感谢赵大巴掌。早春和赵大巴掌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呢,赵大巴掌的母亲是早春的叔伯姨。
当一脸灰土的李老伍儿把一切都收拾利落时,早春的饭也做好了。那天早春喝了一点酒。喝过酒的早春脸色绯红,看人的神情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看得李老伍有点羞涩。这更让早春起劲地看他。她心里想,他倒很可爱,不似其它的男人,看人的时候眼光都要剜到肉里了。
早春知道了他老伍儿本来不叫老伍儿的,叫春来。他十九岁那年在砖场挥起了铁锹砍伤了一个经常欺侮他的地痞,因重伤害罪被判了十年徒刑,两年前才出来。早春很同情他,差一点就流出眼泪。
早春还听老伍儿说他也有一个姑娘,在他进牢里后还等他了,只是等了三年后就不再等了,嫁了人。早春问老伍:“那女的长得好看吗?”老伍儿说:“好看,跟你一样,让人看了就忘不了。”早春心里一颤,她忽然觉得老伍儿很可怜,就对他说:“那你就常来吧,就当这是你的家。”老伍儿点点头。
老伍走的时候,心里酸酸的,她想抱住老伍儿。但是,她忍住了。
以后的很多天里,她都在回忆着老伍和她在一起的情形,想着想着会不自禁地笑起来。她到服装店照老伍儿的身量买了一套衣服,裤子是藏蓝色的,上衣是浅黄色的休闲服。早春觉得这衣服老伍儿穿上一定好看。
但是老伍却总是没有影子,有几次他那里的牛贩子都来过了,却不见他。听郑三姐说,老周(老伍儿的同村的)去过老伍儿那儿找他,可他不想干了,因为不论是谁都在骗人,他不想赚这昧心钱。郑三姐感叹说,这样的好人难遇呀!早春一方面感动,一方面又有点惆怅。老伍儿会不会再来呀?
秋末时,早春有点儿灰心了,她想老伍儿一定是不会再来了。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留下老伍的电话。她想去牛贩子那去问,但是又不好意思。还有,她也想了,老伍儿不来即使要了电话又能怎么样呢?
正当早春渐渐失去希望时,突然间老伍来了。这消息是郑三姐告诉她的。
那天早春真激动,她激动得要哭了。老伍儿和老周住到了郑三姐的旅馆里,这很让她不放心。那里的女人多,都是很妖很媚的女人。老伍儿不会拒绝不了别人的妖和媚吧?这样想着,她就下决心去告诉他,让她不要理那些女人,那些女人身上还有病呢!
早春的心剧烈地跳着,她的脚步有点散,飘飘悠悠的,象在云里一样。到郑三姐那儿时,正好看见老伍儿在和郑三姐说话呢。早春知道自己的脸在红,红透了,象燃烧的火一样。她佯做看不见老伍儿,竟自和郑三姐说:“三姐,今天来的老客多吗?”郑三姐放浪地笑着说:“多,都住不下了。你看看,咋多他们也愿意在这儿挤,都把水儿挤出来了。”早春明白郑三姐又说了一句荤话。她偷眼看老伍儿,他也在看自己呢。早春有些晕,强镇定自己的心绪,对郑三姐说:“三姐,我得回去了。”但是她并没有走。郑三姐看出了眉目,马上嘻嘻笑着说:“春儿,我进屋去看看老客儿们,你先坐着。有事叫我啊!”
早春大起胆子对老伍儿说:“怎么才来呀?我买了衣服给你。”老伍儿说这些天他有事。啊,是有事。早春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种情谊,和自己的一样。她起身,说:“等会儿,你试试去。”说完,就走了。没有回头看老伍儿。其实,早春知道老伍儿一准在看她。
这时正是下午的三点半,太阳就在西边天上斜挂着。
早春在家里等着老伍儿。她有些魂不守舍,心猿意马。早春在西屋坐着,不理会母亲和女儿。她认真地回忆着刚才老伍儿的神情,回忆着他的含羞的眼睛,回想他的因为腼腆而有些辞不达意的话。她想老伍儿穿上自己为他买的衣服一定很帅,没有人能比得了他。老伍儿会脸红,他的健壮的身体有早春抗拒不了的诱惑。想着想着,一种令她全身颤粟的亢奋从最幽秘的地方扩展开来,点燃了她的眼睛,她的唇,她的胸。
天将黑时,老伍儿来了。早春慌地迎他进屋。老伍儿是个有心人,给母亲和女儿买了很多东西。母亲和老伍儿寒喧了几句后就和女儿去外面了。早春说:“我上些日子给你买了衣服,可你总也不来。”她说着找出衣服,在老伍儿的身上比着。早春仰脸看老伍儿的眼睛,发现那里面有一点蒙蒙的水气,她吓了一跳。早春让老伍儿换衣服,就当着她的面。老伍忸怩着不肯,早春装作生气地说:“唉呀,就换吧。又不是十几岁的男孩子!”老伍儿下了决心,脱了随身穿来的衣服,换上了早春为他买的藏蓝的裤子浅黄的休闲上衣。早春忽地发现老伍儿那样英俊潇洒,她的眼睛亮了,象雨后的彩虹,有七色的光。
早春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突然把头埋进老伍儿宽阔的怀里。她嗅到了老伍儿的身上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心迷神醉。
母亲回来时,老伍儿已经走了。母亲看看早春晕红的脸,没说什么。
后来的情形就不用再说了,老伍儿每到青山镇一定要来陪早春。
有一天,母亲对早春说:“春儿,你都快到三十岁的人了,也该有个一定了,不能总这样呀,别人说着也不好。”早春不高兴“没怎么呀,这挺好的。妈,你看老伍儿不错吧?”
早春有一次和老伍儿说要他过来。老伍儿说,过来干什么呢?早春说,开粉坊呀,她懂。但,老伍说以后的吧。这叫早春有些伤心,她以为老伍在应付她。
早春有些积蓄,和老伍儿好的这些日子她从来没让他花过钱。她觉得那样不好,那样她不就和卖身的一样了吗?早春可不是,早春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春天时,老伍来了。早春问他,到底过不过来,要个痛快话,这样也就不让她惦记了。老伍吞吞吐吐地说,那边脱不开。什么事脱不开呢?是有女人吗?早春于是问:“有相好的吧?要是那样,我就不缠你了。”老伍儿涨红了脸,说:“不是,我就是不想来。来了,给你倒插门,有点坷碜。再说,我来了我妈怎办?”早春拍了老伍一下,说:“你真笨,来了你就是掌柜的,你妈来了不就是我妈了吗?”
但是到底老伍儿还是没有答应他入赘到她早春这里。
最后一次见老伍儿是在四月,之后就再也没了他的身影。她去问老周,听老周说现在的牛生意不好做了,不象前些年。南边的牛行臭,牛卖得费劲。早春想也是,这一年多是见他们来得稀了。早春有点伤感,见老伍的时候少了!可老伍儿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呢?老周说,他家里没有座机,他的手机早不用了。早春的心没有着落了,她感到自己快要病了。最要命的是老周他们也不见了踪影,这样连打听的人儿都没了。早春很沮丧。
空落落的早春捱过了这几个月,每天里做的事最多的就是:看公路上有没有他们的车来。
早春给母亲买了衣服还挺合身的,笑得母亲合不拢嘴,这笑是心里生出来的。早春看母亲穿了自己买的衣服又想起老伍儿来,他也穿过自己买的衣服呀。她在心里骂他,骂他为什么把自己忘了。
早春慢慢地断了念想,她说自己不该这样傻,不该这样痴。其实,早春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这天晚上,她又去郑三姐的小旅馆,竟意外地看见了老周。看见了老周就等于有了老伍儿的消息,有了老伍的消息就等于她知道了心应该放哪儿。不等早春问老伍儿怎么没来,老周就说了:“想老伍儿了吧?”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早春对她的玩笑话不做理会,问道:“老伍儿怎么没有来?你说句实在话行不行?”老周说:“病了!”早春脑袋嗡地一下,怎么会那样啊?老伍儿的身体可壮了。老周抹下脸,一副认真的样子。早春看看事情好像是象他所说的那样,也就不疑惑了。她心里难过,恨不得一步就到老伍儿身边。他想再问老周老伍儿病成什么样了,可老周这时已和一个女孩子进了屋,她心里骂了一句:老色猪!
晚上,早春没有吃饭,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浑身没有一处不疼,没有一刻不在挂念老伍儿。
第二天,早春去找老周,可郑三姐说老周他们到下面去换牛了。要是成了车,明天就走。早春问:“能成了车吗?”郑三姐说拿不准,说成车也快,说成不上三天四天也是他。早春怏怏地回去了。
这两天早春觉得过得很慢,看着太阳就是落山,半夜醒来时天又总是不亮。
老周他们明个早上要走了。他们这次来住的时间最长。
早春早晨想过去让老周捎个话给老伍儿,可是,突然间早春又改变了主意。她换上一身最好的衣服,再找出钱揣进贴身的兜里,嘱咐了母亲几句,就到前面的道上等老周他们。
老周他们的四开过来时,早春摆手。车停了,老周从车里探出头来问:“早春,你有啥事?”早春说:“你不说老伍儿病了吗。”老周说:“没有,那是我骗你呢。逗你也信!没啥事了吧?要没啥事,我们走了。”他把头缩进车里,车就向前开动了。早春愣在那里,眼看着车从身边开过去。
车走了很远了,早春忽然跑起来,不断地向车摇手。她追着车子,累得胸口热辣辣的,但她没有停下来,她还有话要对老周说,让他转给老伍儿。
车停了下来,在前面二百米的地方。老周下车来,老远就对上气不接下气的早春说:“你干什么,跟不要命似的。”早春好容易才跌跌撞撞地到了车跟前,被老周一把扶住。早春说:“让我上车!”老周吃惊地说:“干啥?”早春一瞪眼,道:“你别问了,让不让?”老周让她的气势吓住了,让她上了车,随后他也上去了。
老周说:“这车里挺挤的,你凑什么热闹!上后边的卧铺上坐着去,我们俩个在前边坐着。你干啥去?我可是告诉你呀,老伍儿家穷,除了两个喘气的啥也没有。三间拉合辫子房,一口大衣柜,一个碗架子,划拉划拉不值一头小牛钱。”早春此时已经转过神来,她对老周说:“我不在乎他有多少钱!我就是想看看去。”老周叹口气道:“唉,我还真服了你了,赶上王二姐了。我跟你说呀,要不是他伤了人,他早就是我侄儿女婿了。走吧!”司机回过脸来,怪模怪样地笑了一笑。
车子越走越远,早春看见自己的那幢红房子越来越小,最后连整个青山镇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