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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为重叙旧情,感慨风流云散、一别如雨的往事,晚上张浩带远城去洗桑拿,所去之处档次自然不会低。同样是洗澡,但澡塘子的档次高低差别很大,正是为显示人民生活的多样化,这么一来,某大人物一旦去了档次稍低的澡堂,即使洗得再白净,搓下来的油灰也抵得上通常在高档场所的数倍,也还总有人跟在屁股后面吹捧其廉洁俭朴且深入群众,不失为一大创举。
费远城以前没来过这种高档次的地方,问:“这可要不少钱吧?”张浩笑着说:“我们兄弟好久没聚了,你也别和我客气,待会儿按摩什么的尽管享用,我来买单!”费远城把他肩膀一拍:“我什么时候和你客气过!你可别怪我花你太多钱我听说这里擦背不干净,因为来这儿的都是有脸面的人物,从他们身上搓出很多灰会很没面子的!”张浩不得不有所赞同地玩笑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也许正因此有钱人才愿意来这里,这叫花钱买面子。”
他们选了相邻的床位,说到“床位”让人就要想到医院里的床位,不过从上面人懒洋洋的病态表情看来也都出不多。
两旁人的谈话吸引了远城的注意。其中一个大有卖弄神色地说:“上次他们要聘我作经理,才三千一个月,我想还不如自己干呢,没答应。”另一个满脸惊奇:“三千块还想聘个经理?哈哈上次有人介绍我跳到深圳做事,开价五千我都没去。里家太远,再说那地方月收入五六千的比比皆是,钱都贬值了!”
“哇塞!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费远城比刚才第二个说话的人还要显得奇怪。张浩说:“没办法,人家是大款。这里面比他们派头大得多的人也有得是。告诉你一个识别的窍门,凡是听着将军肚的多是有钱有势的主儿。”
“不假,我也发现了这个规律,那两人不也是么!”
费远城还真没客气,差不多享尽了各种服务,到底还是没敢要小姐。
出乎意料地竟在这里遇见了蒋校长,从谈话间听得出一同来的几个都属于上级人物。听见老蒋说了一句:“我家里还有两瓶陈了七八年的五粮液,明中一起去!”远城便疑心那还是为收补课费的事毕其峰送的。
蒋校长竟也有个将军肚,因为海拔较高,平时倒看不出,现在可是一览无余了,心下暗骂:“哪只蛀虫的肚子不是饱饱的,还是公款比较养人啊!”再看那几个更高级的人物也都是大腹便便,仿佛就是为了应证费远城的“公款养人论”而来的。远城一边指点张浩来看一边向他解释总结出的那条理论:“你刚才说挺着将军肚的多是有钱有势的,反之就是有钱有势的多是将军肚,我就想,你也算有势力的了,怎么不是大肚子,现在用公款养人论一套,答案就明白多了。”张浩笑着说:“我才不想变成那样,所以一直坚持健身——要真那样还怎么打架!”
没想到蒋校长竟认出了费远城,为之一怔,因为有上级在,不便教训他,生怕坏了学校的形象:连学生都光顾这种场所,学校风气必然不好,果不其然,十二中的确算得上乌烟瘴气超标的地方,毕其峰当有莫大功劳,作为领导人,蒋校长也出资出力不少。
一算帐,两百多。费远城吓了一跳:“洗个澡要那么多?”张浩笑了笑说没什么。临走时服务员小姐为他们开门,熟练地微笑着说:“欢迎再次光临。”费远城悻悻地:“没下次了!”
费远城看看手表,八点多了:“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不然爸妈要找了。”
正好站在一家饭店门口,张浩说:“还是吃了饭再走吧,玩到现在还叫你饿肚子回家,你肯定要骂我照顾不周了。”
费远城推托:“不太好吧,已经让你很破费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请客!”
“你看你,跟我客气了吧——要不你请我吃饭——没钱?那就别推托了!”张浩不由分说,硬是把远城拉了进去。
张浩要了饮料、点心,问:“你觉得小娜怎么样?”
“你可真福气,人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的。你要是喜欢我就叫她以后跟你好了,她说她挺喜欢你的。”
费远城连连摆手:“别,这怎么行,她是你女朋友,我可受不起,也不可以受。”
“说实话,你喜不喜欢她?”张浩嘻嘻笑着问。
“她既漂亮又可爱,当然喜欢!”他也不隐瞒,照实说了。
“那就成了。我跟她说一声,叫她明天去找你。小娜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我可最疼她了。我这边你不用操心,手里女人多得是!”“得了,开什么玩笑,我还是学生,哪能像你们那样潇洒!你就别费心了,你疼她就自己留着,再说我还不想被开除,谈恋爱在这学校被抓到可是‘死刑’!”
“这倒也是,我怎么给忘了!对了,你跟刘佳这样了?”
“好久没联系了,也不知道她在一中过得怎么样。”
“她考上一中啦?真不简单!其实我早就料到了,王洁应该也没问题,是吧?”张浩突然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要是王炮在就好了,我们三兄弟一散就是这么多年!”为缓和这气氛又突发兴奋起来:“你还记得那个杨威不?你猜怎么着?那小子竟敢骂我,被我几个兄弟砸断了腿!那时候我还没做老大。”
费远城想起当年那事也还心有余恨:“那个瘪三,他找死!但你们砸断他的腿是不是也有点过份了?”
“不提‘瘪三’不来气,要不是他我现在也在读高二呢!”
“你是说毕其峰?唉,别提了,我才倒霉,还在他手里,不过幸好他不是班主任了,真是阴魂不散!”远城自叹命苦。
“我恨不得砍了他!”
远城也在口头上助兴:“揍他一顿也好,但别过份了。”
又乱扯了一阵才把这顿饭给对付了,张浩替远城叫了辆的士。尽管晚风吹进车窗是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但他的心思却沉重起来:昔日形影不离的伙伴如今走上了迥然不同的路。自己的路虽然不如理想中地平坦,但还是满怀希望的,而张浩所走的却遍布陷阱、骷髅和狼虫虎蛇,他的尽头必然是死胡同。张浩被表面的风光所迷惑,陷阱往往这样地隐秘。但愿他能及早回头,或者希望这条路再长些、再长些,不致于很快地走到尽头。费远城神经质地暗自发誓绝不做警察——这时继教师之后第二个被他否定出局的职业。
上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因为昨晚睡得迟,费远城困意难却,竟然睡着了。说是“竟然”是因为在毕其峰忽高忽低的嚎叫声、底下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和不远处建筑工地机器轰鸣声交杂构成的喧闹环境中能睡得着的确需要一定的水准。费远城已经做到了“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睡大头觉”境界之高令众学生羡慕不、视为奇迹。
毕其峰用盖过其他所有声音的音量直呼费远城大名企图破坏他潜心苦睡的成果。可是早已习惯于闹中偷静的远城却纹丝不动,不是因为太疲劳,睡意正浓,就是梦刚上高潮,听见了也不舍醒来。
正忙于演算的邹晓志实在不堪忍受毕其峰制造出的高分贝对耳朵的虐待和对演算的影响,忙里抽空推了远城一下。远城这才抬起自命高贵的头,第一眼就看见正冲他吹胡子瞪眼的毕其峰,突如视野的这副长相吓了个醒,继而又若无其事地转问邹晓志:“讲到哪儿了?”心里却暗骂:小心大爷把你的胡子给剃了!
毕其峰不失时机地发表高见:“有人道行真高,火烧眉毛都睡得着。”众生附和地哄笑,多数却没发现好笑在哪里,尤其难以理解所谓的“火烧眉毛”的确切涵义。其实毕其峰这不过随口乱说,并没有特别意思。说完这句话小毕不等学生们笑定早将话题转移回到刚才讲的那道题目上去了:“其实我只是撂了块砖头,等你们把玉都拿出来”他用通俗的方式使用了“抛砖引玉”这句成语。众生的思维定势还在费远城那件事上,个个莫名其妙,等反应过来,毕其峰已经将下一题讲了一多半。
这节课的内容是椭圆。毕其峰在黑板上随手画了个一头大一头小的圈即他所谓的椭圆,用自嘲的方式自我解嘲地运动了脸部肌肉群:“像鸡蛋了!”这是虚伪者的通常表现,似乎发现缺陷的这个自己不但比制造缺陷的自己高明得多,而且比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高明,得个便宜还卖乖。学生们也都赏脸似地给了些笑声,邹晓志满脸不屑:“一节课已经说了三遍了,怎么还有人觉得好笑!”费远城因为刚醒,头脑迷糊,尚未反应过来,因此还没来得及笑,听晓志这么一说,也跟着不屑起来,一不留神冒出一句:“你以为你是达芬奇啊!”引得全班失声痛笑,比起刚才的笑要货真价实得多了。善于画鸡蛋的数学家一愣一愣地眨眼,不知所措地把手插进裤兜,又拿出来,再插进去,如此局促地等待笑声平息下来。邹晓志为显示自己的幽默不必远城差,接着说:“他姓毕,可能和毕加索是亲戚吧!”笑声再起波澜,众生竟笑出泪来,小毕还在吹着胡子,又气又羞,满脸通红。
受其影响,之后毕其峰讲错了多处地方,只见他将一道题目就快演算到底了,突然对兴致正浓的学生说:“错了错了,不是这样,应该这样”擦了又重演,反复三次才算竣工,这位数学家却被这些数字、符号玩弄得一身臭汗。试想这些数字、符号就像一群猴子,毕其峰就像个玩猴的人。玩猴人在耍猴时未必了解,猴儿们也正兴致勃勃地玩着他。
这节课上远城先生诗集里又多了首差生听课。诗云:“试尝难题味,一个也不会。笔在指尖转,神在户外飞。”
费远城左顾右盼等待下课铃声时瞧见后排女生依旧兴致不减地摆弄她的“照妖镜”对着做出各种妩媚姿态,听说她这个月换了一打男朋友,大概得益于课堂上下的这些细工夫。
课后远城和晓志出乎意料地没有被叫去办公室。这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兆,令人不安。果不其然,毕其峰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不会就此算了的,班会上老陈把他们大批特批了一顿,当着全班的面毫不留情,劈头盖脸、招招致命,骂得他俩狗血淋头、呼吸艰难。
两人都耷拉着脑袋。之所以耷拉着脑袋,一方面是狗血淋头的缘故,没有谁淋了一头的狗血还昂着头的,另一方面呼吸困难导致供血不足,进一步导致无力抬头。除了低着脑袋,他们还红着脸,其原因达致也可以从这两方面分析。
事已至此,唯有让步,于是在班主任的押解下他们口是心非地向毕其峰道歉,并保证下不为例,这使他们自责没有“誓可流血断头也不失节”的精神。毕其峰露出阴谋者得逞时特有的笑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有后浪压前浪之势。
“四大金刚”趁下午放学吃饭时间喝了点酒,说是喝醉了就不用烦太多的作业了。解愁归来的路上晃晃悠悠,阻碍交通影响市容且不计较,还调戏民女、打架滋事、破坏治安。酒量不过关还学人家武松用碗拼,结果都大脑不做主了,幸好只是小碗,若是来个三大碗非得借酒力把饭店给拆了。
回校上晚自习路上,迎面过来一男一女,从年龄上不敢肯定是一对恋人还是父女俩,反正那女的挺标致。张松见了美女嘴角直淌水,也不知是所谓的“垂涎”还是反胃冒酒水。他大脑失了控制,一把抓住那少女的胳膊,色迷迷地盯着,口水淌得更凶,嘟哝着:“哇,手感不错!”吓得那女的失声尖叫,大概她这是头一回遇见色狼,没有应对经验。凌东风见了也吃吃地凑过来问张松:“你马子?”
“no,no,你喜欢就送给你!”
“那,那就不客气了!”
吓得那女的不住地惊叫,被老鼠咬着似地拼命甩胳膊,但未能凑效。那男的见对方是身高体壮的四个,又都喝了酒硬是捺住心火企图和解,忙陪笑:“我看你是认错人了,误会误会。”张松朝他看看,没理会,对凌东风说:“客气什么,抓住了,别跑了!”
“你们俩找到美女,就,就,把我们忘记了!”另两个金刚不服气了。
“你们也来,摸摸,来,嫩,摸”
捺女人吓得已经不敢吱声,周围又一车的人围观,一个个脖子伸得像长颈鹿,却没一个前来劝阻。那男的一把推开张松和凌东风:“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喝醉酒闹事?”
凌东风还没碰着就被推开,加上酒精的活性作用,发起了脾气:“怎么!摸摸也不行?你的啊我看你他妈的,欠扁!”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打,来,打他!”张松把拳头伸过来:“你他妈的,敢推你老子!”李明和高士杰也围住那男人推搡。
正巧远城和晓志经过见状,心想因为上次的警告他们多少会给自己一点面子,上前说:“凌东风,住手!你们干什么?”
人喝到稀里糊涂时早已没了记性,连刚才在哪家饭店喝的酒都不记得了,哪还记得什么处分。他们见是远城和晓志,打架的欲望反而更强烈了,只知道跟他们有仇,但究竟是什么过节根本懒得去想。凌东风嗷嗷地叫:“关你们屌事!老子早就看你们不爽了,今天是冤家路窄!”真不简单,喝醉酒反而比平时会用成语了,李白酒后作诗兴许就是靠这种冲动,也难怪绝大多数的领导们在做出某项决策之前总要弄桌酒席。凌东风说着就一拳挥了过来,费远城躲之不及,吃了一记,再看邹晓志已经被掀翻在地,四拳不敌八爪,他们吃了大亏。
那一男一女早已不知了去向,他们俩只得自认倒霉,去诊所涂些药水。
“是可忍孰不可忍!”邹晓志摸脸上的青气得发抖。
“此仇不报非君子!”费远城首先想到张浩“这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瞧瞧!”他找到张浩的手机号码,但又犹豫了,怕把事情搞大难以收场,但心头之恨又难解,因此陷入两难。他决定再请张咪给拿个主意。
等待回信的日子让人难熬,半个月仿佛比半个世纪还长,仍是没有张咪的半张纸条。通常信寄出最多一周必有回讯,可是现在这么怎么不回信了?和上次那两封同样一如石沉大海。偏偏就在这时“四大金刚”又挑起干戈,再次寻碴揍了远城。这实在叫人无可再忍了,也等不及张咪的回信,费远城打了张浩的电话。
说好五点一刻放学,张浩不到五点就等在门口了,带着四个兄弟,陈娜也跟着来了。
见远城脸上有伤,陈娜关切地轻抚他红肿的额角:“怎么啦,谁弄的?我叫他好看!”张浩说:“上次碰见你我就怀疑你受了欺负,不然去那地方干什么。”费远城受宠若惊地拿开陈娜的手:“别这样,这是学校门口!”她却满不在乎,注意力仍在远城的伤势上:“校门口又怎样,人家关心你也不行?”
他暗忖:“刚第二次见面就这样关心!不得了,得当心!”他怀疑上次张浩把他们说的关于她的话添油加醋地传达了,否则不会连打架也跟来。也顾不得想得太多,他把晓志做了介绍,并将事情始末长话短说一遍。
“来了,那四个!”晓志声音不大,但大家都注意到他手指的方向,四个家伙吊儿郎当地朝外走,并没发现他们。
张浩说:“这里人多,不方便,我记得前面有个小巷比较适合办事,把他们带到那里解决吧。”他所说的就是曾经揍杨威的那条小巷,因此印象比较深。
张浩拉小太妹一起先往前面去,不想她挣脱张浩说:“我要和远城在一起,你先去!”费远城一怔,还没缓过神来,她已经兔子般蹦到身边捉住了他的胳膊,企望地冲他笑企图得到允许。
打架这事不适合女孩子,就像胭脂香粉不适合男人。费远城说:“你笑得真可爱。”立竿见影,小太妹高兴了,他趁势问:“答应我一见事好不好?”“好不好”三个字还未出口她就一个劲地直点头“嗯,嗯”地答应了,得意得脸颊红得像没熟的西瓜瓤。“那个礼品店看见没有?你先去那儿待一会儿,完了事我们去叫你!”“啊?”陈娜嘟着嘴,满脸无奈,但还是没说什么,顺从地朝远城手指的地方蹦去了。
张浩惊呆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了!她怎么这么乖?”继而若有所悟地笑说:“我还怕你吃亏呢,看来多虑了!”
“这话什么意思?”
“你小子桃花运当头还犯傻!走吧,报仇时间到了!”
“四大金刚”正围着一高一男生推搡,凌东风扯那学生衣领喝道:“你他妈的瞎了眼,连我的脚都敢踩!”那男生虽也有一米七,但在他们面前势力悬殊得很明显,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想,怎样?”
“还嘴硬!凌东风举起拳头,张松这时出奇地明智,拉住同伴说:”这里不方便,到前面巷子里慢慢收拾!“这一决策得到一致赞同,于是将那个走了霉运的男生往那个幸运的小巷拉去了。
“看来不用我们费力了!”费远城说着跟在他们后面走。
刚进小巷,凌东风一脚将那仔踹翻,众人正欲围而殴之,张浩在巷内一声喝住:“你们就是‘四大金刚’?挺能打的嘛!”
“哪里哪里,阁下是?”张松不知从哪部录像里学来这副腔调。
费远城和邹晓志堵住了巷口:“这可是你们自己来的,怪不得我们了!”
一看是他们,四人心知劫数难逃了,硬拼肯定要吃亏。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并不是说不是好汉就吃眼前亏,比如这四人,怎么也算不上好汉,但也不愿吃这亏。张松忙陪笑讨饶:“真对不起,昨天那事,我们喝多了,有所冒犯,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就原谅我们吧。”说着就打自己一个耳光,若把西太后面对洋枪的丑态设定为十分,他可得十二分,简直不比毕其峰逊色。其他三人也直数落自己的不是,企图引发对方的恻隐之心以保障自身安全。
邹晓志不赖烦了:“这种人不能饶,大家也都看见他们是怎样欺软怕硬了,而且受过处分还劣性不改,不给点教训他们是不会记住的,说不定还会找我们的碴。”
刚才被凌东风踹了一脚的家伙怕被卷进这场恩怨,忘了疼痛撒腿就要撤退,被费远城一把抓住了:“就这么走了?”那仔知道“四大金刚”拽,现在有人能把他们镇成这样,来头一定不小,这时已经哆嗦得不会组织语言了“我、我”地半天道不出个完整的主谓宾。
“别怕,他们欺负你,不想报仇?”
他显得很为难:“我我看就算了算了吧”
“你别走,就在这儿看着,我们来替你出气!”那男生才怯生生地立在一旁,不敢作声生怕“四大金刚”将来报复的时候会把自己算在其中从,他怀疑费远城他们未必斗得过“四大金刚”只是逮了个人多的机会,若是现在一泄私愤,将来怕是要有麻烦的。
张浩喝一声:“过来!”“四大金刚”乖乖地上前几步,但不敢太近,仍不忘讨饶。’
“你们是四个,我也不丈人多占你们便宜,我的四个兄弟陪你们玩玩,别客气!”
虎子伸手挡住其他人:“不用了,我一个挑他们四个!”
话没说玩就两手伸出抓住凌东风和高士杰的头发,来了个鸡蛋碰鸡蛋,随后一脚把凌东风蹬出三步开外,腾出一只手抓住高士杰的腰带,举杠铃一样把他举起来扔在地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凌东风也躺在地上和着同伴叫唤的节律哼着。
见势不妙,张松和李明走为上策,撒腿便往外跑,这时巷口空了,没人拦着。虎子正要追,李明被人从外面踢了进来,一个漂亮的猪拱槽,鼻子着地,接着张松也一个趔趄倒退着进来了。
“还想跑!”这是陈娜的声音,从巷口进来的的确是陈娜,且只有她一个人,愤愤地骂:“就是你们几个混蛋欺负远城?”
费远城和晓志吃了一惊,张浩他们却不以为然。张浩见他们如此惊诧,笑说:“这回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怕你吃她亏了吧!”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费远城这才缓过神来。陈娜倒不自然了:“佩服什么呀!我以后就做你的保镖,贴身保护你,保护费好说,怎么样?”说完得意地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要一个女孩子保护?太”
“太什么?是不是不相信我能保护你?”他撒着娇,转身又踢了张松一脚:“记着,以后谁敢欺负远城我就叫他死!”张松忙说:“记住了记住了。”答应得如此殷勤还不免又挨了一脚。
看来女孩子也有打架的时候,就像男人也有用胭脂的时候:小太妹和男演员同属异族。
再找先前被欺负的高一学生,早已不知去向了。
就快到晚自习时间了,饭还没来得及吃,但远城考虑得不是这个,而是“四大金刚”挨了这顿会不会再寻报复,或者学校方面会不会有麻烦,想起当年杨威老母闹到学校那趟事就预感不祥。
张浩也考虑到了这点,警告说:“远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四人唯唯诺诺地连声保证,得到放行才屁颠屁颠地跑了。
临别时陈娜拉着费远城的手,脸又涨成没熟西瓜瓤的颜色,嘟着粉唇:“星期天去找我玩!”灵气十足的眸子感动得费远城不舍得让她失望,小太妹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张浩走了。
这次的教训气得“四大金刚”就差尿床。堂堂“四大金刚”竟被人揍得屁滚尿流。若传出去非让人笑歪嘴,以后还怎么在十二中混!面子搁之不下是一回事,能否挽回是另一回事,他们恨费远城等人入骨,但又不敢再嚣张,是因为怕了张浩。
不巧凌东风星期天去市中心玩碰上了三老虎,无由地又挨了一顿拳脚大餐。做为一个要脸要面的人,上次是自己欺负人挨打无话可说,这次却无缘无故地吃拳头,面子上过不去,心里更是憋得要炸。因此找人报仇自然地上升为他最强烈的“生理需求”
无巧不成书,拐了十八个弯蹚过十九道沟,凌东风得叫胡青田一声舅。虽是拐了十八个弯蹚过十九道沟的远亲,外甥既然开了口,当舅舅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加之对手是张浩那帮子,也正是自己的心头大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了。
这些日子“永龙帮”又占了“青田帮”不少场子,气得胡青田咬牙切齿大骂手下无能,竟玩不过毛孩子。摆在面前的正是报复的借口,胡青田一咬牙,决定踏平“永龙帮”夺回失去的地盘,顺便给外甥讨个公道。
说干就干起来了。“110”及时出击,抓了几个,永龙帮只有三老虎不走运。因为双方各有关系网,花了点红纸,不到两个钟头便都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听说出了这事,远城和晓志旷了半天课去找张浩。张浩第一句话就叫他们防备着那四个烂仔,他们找上靠山了。得知详情费远城不禁心寒:这次闹大了,早知道就不揍那四个龟蛋了。
张浩安慰道:“不用自责,就算没你这事我们和青田帮迟早也要干上的。这才刚开始,说不定还有几场大战呢!”所谓大战,看过古惑仔的心里都有数,费远城想到那五十把用来对付青田帮的砍刀不寒而栗,他从没见过刀过血涌的场面,想着都已经面色苍白了。张浩拿出一把这种刀递给费远城:“你拿着防身,我担心他们会找你麻烦!”一听这话,仿佛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更是紧张,捏着刀的手直冒冷汗,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卷进了江湖恩怨中。他这才体会到张浩这些年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这是随时有危险,悬着一颗心的生活,刺激而惊险。
问起缺课原因,他们随便找了个理由来搪塞,老陈这回出乎意料地近人情,没追问下去。
放晚学出去吃饭远城都揣着那把刀,邹晓志也因为那法宝而不离远城,只恨不能将它分成两半。
果然不出张浩所料“四大金刚”有了靠山就兴师问罪来了。凌东风打头阵,后面除了另三个“金刚”还有几个青田帮的混混,都有二十多岁,且都四肢发达,至于头脑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否则凭那体魄也不致于给人家当喽罗。
他们不避学校门口人多,决意要当众弄他们难堪以重振“四大金刚”威风。费远城仗着那砍刀把晓志掩在身后:“你快走,我有刀,没事的!”一手推邹晓志,另一手握着刀,也不顾人多,亮了出来,握刀的那只手却抖得厉害。对方见这玩意儿也没敢贸然动手。
晓志被这一吓,也顾不得丢下远城一人,撒腿跑先:反正他有家伙,先顶着,我去叫保安来!
对方一个家伙有一把小匕首,举着就冲了过来,企图以气势吓倒对手。见晓志已经没了踪影,费远城也放心不少,便也脚底抹油。
刚跑几步听得身后打会起来。回头一看,是陈娜带了一帮人来了。“四大金刚”以及青田帮那几个因寡不敌众都遍体鳞伤,正在围攻之下“哎哟”地直讨饶。
陈娜跑过来一把抓住费远城的手:“把家伙收起来吧。你就别抖了,怕什么!男子汉没一点气魄怎么混!”她微微一笑,见远城被吓得不轻也不忍再数落他了,倒心疼起来,盯住他的双眸:“你没事吧!”远城浑身不自在,手不但没停住,反而抖得更厉害了,心里发堵:难道这么漂亮的女孩也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
警笛响起,陈娜叫道:“‘条子’来了,闪人!”兄弟们忙散去,他自己也拉起远城的手就跑。
看来是赶不回去上晚自习了,就算赶得上也不能回去了,没准警察正在学校等着呢。
陈娜拉着远城跑到河边一处幽静的地方才停下。
“没事了,没人追来,歇歇吧!”小太妹调皮一笑,远城与她相视而笑:“你似乎很有跑路经验!”她笑说:“也不算,跑过几回。”她的笑声能使人骨骼酥软、血流加快,他为之一愣,随即又惆怅起来:“我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玩一会儿回家呗!”她歪着脑袋一副天真的样子娇嗔道。
“难道你的生活就是这样走一步算一步?”
“不这样难道走一步算两步?”她竟顺势抱住远城的腰靠在了他肩上。这一举动把他吓了不轻,哆嗦着却挣脱不得:“你,你别这样”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家想抱你也不行?”她撒起娇来还真难对付“你真傻,还不懂我的意思?我爱上你了!”
费远城心下一惊:有没有搞错,这么直接!
“没错,远城,我爱你!”
“哇靠,心声也听见?”
陈娜莞尔一笑:“那当然,我耳朵贴着你心口呢!”
远城惊恐失措,直叫“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之类的,咄咄嗦嗦,舌头像打了结。
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嘴,他立即停止了叫唤,平静下来,等陈娜停下来,呆呆地看着他:“你是张浩的女朋友,我又是他的兄弟,我们这样怎么可以”
“不对!”她声音很大,摆出一副神气的表情说“你听他胡说!先前是骗你玩的,我是他认的干妹妹,不是女朋友,当时是说着玩的”
“是这样?”他尴尬着舒了口气。
“我问你,做我的boyfriend行吗?”她嘟起小嘴,煞是惹人喜欢。
“我?开什么玩笑!我要念书呢,怎么跟你们比?”他仍然觉得难以答应她的要求。
“就这个理由?嗨,我说你!校园里谈恋爱的多啦,初中都有很多,你怎么这么落伍,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
“我才不和别人攀比这个!他们归他们,我还要考大学呢!”
“你以前不是追过一个叫刘佳的吗?那怎么解释?”她像是在审讯,仿佛只要难倒他就可以把他当做战利品带回家了。
“这我”他一时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怎么宁可追别人也不要我这个送上门的?”
“怎么会,你这么可爱,我确实挺喜欢你,只是”他想说“只是这种感觉是对每一个美女都有的”
“别只是了,刚才我们都有过kiss了,我这可是头一回,你要负责的,听见没有,由不得你答应不答应!”她耍起了性子。
“我正愁以后怎么办呢,哪有心情谈这个!这回非得开除不可了!好不容易熬到高二,就这么完了?”
“怕什么,完了就完了呗,出来玩多自在,而且可以整天和我在一起,这样不好吗?”
“你说什么——唉——我可不甘心!拼命念书就是为了考大学,现在要我半途而废,我怎能甘心!真是的,你的思想怎么这么落后!“
“别气了,大学有什么好?出来又不分配工作,还得自己找,而且念书累得要命!你看你,这么帅的小伙非得戴个眼睛,难看死了!还有,读书把胆子读得那么小,这值吗?我离开父母能生存,而且能活得好样的,你行吗?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是穷书生自我安慰的话!会做几个题目怎么样,能当饭吃?”
“你你真不可理喻!”
“是吗?我看你才是!顽石一块!好孩子都被老师教呆喽!”
费远城没再争辩,沉默良久,陈娜在他肩上一拍:“刚才逗你玩的,别生气了。我只是没本事读书,发发牢骚而已,其实还是读书好。你也不用担心,这点小事学校不会开除你的。说你胆小,这不是?”
“我在想你刚才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但不全对——唉——烦得很”
“九点半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平时要到十点多,这会儿回去爸妈会起疑心的。”他不舍这宁静,想再呆会儿。
“是不是想和我再多呆一会儿?”她顽皮地说,见远城不置是否,心里喜滋滋的“那好吧,我就成全你!”
“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女孩子一人走晚路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回去!”
“就凭你还保护我?不用了,还是坐着多想些心事吧,我习惯了,不用你操心。”
“到了放学时间两人才分手。费远城迎着月光方向去,陈娜恰恰相反。
回到家察言观色,远城觉得父母没任何异常,看来这事他们还不知道,这才稍稍宽心,才得以入睡不致于梦游。也许警察认为只是帮派纷争,没追究下去,所以学校那边也不用担心,否则家里一定会得到学校通知的。临睡前他是这么分析的。
早读课上老陈把费远城叫了去,不用说一定与昨晚的事情有关。他命令自己要镇定,可这毕竟不是圣旨,掌心还是违命地冒着冷汗,自流井一般,小腿肚作筛糠状。
“老实说,昨晚晚自习去哪儿了?说实话,不为难你!”
听这话音仿佛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一定是邹晓志慌里慌张跑回来把什么都说了。他于是试了老陈一试:“昨天邹晓志没告诉你?”
“他说了,但我要看看你们俩说的是否一样。”老陈这招刁得很,费远城探了个空。
看来是不大可能瞒得住了,只有学乖,于是只说了遭围攻一事,关于过去的陈年旧帐只字未提,想必晓志也不会说得太多,最多也就是揍过“四大金刚”这事;至于后来怎么脱身的,他先跑了,是不知道的。于是对老陈说是自己腿快,抹油跑了,因为怕被找着就躲了起来,直到晚自习结束时间才回家。
虚虚实实、真假穿插,编得天衣无缝,时间都卡得不差分秒,几乎连自己都相信了。老陈听了满意地笑,将嘴角上扬几乎要占领耳朵的地盘,头点得就快比鸡啄食还专业了,这事那眼神有些灼人。也不管他什么眼神了,他避开老陈的目光心想真悬,总算蒙混过关了,心情可与彩虹桥承包商交货时并论。正自鸣得意时老陈突然阴沉下脸来,那目光似乎拿出全部家当,用尽了积蓄多年的能量,变得如同夏日正午的阳光通过凸透镜汇于焦点般灼人。老陈收敛了笑意,一方面为让目光更加灼热,另一方面也起了转折作用,费远城的心也随之转了个折,由自鸣得意变得毫无主见。
“编得不错!那我问你,凌东风他们要揍你为什么自己反而挨了揍?是谁干的?”
费远城本想说不知道,也许正巧碰上仇家了,但还是没能脱口,吱唔着无言以对,像上了火的人拉不出屎。
“你不说我也知道,警署的人来了解过情况了,不但我知道,学校领导也知道了。”
他一惊,仿佛被开水烫了:“什么,条子来过?”他吓得发蒙,这回非回家不可了。就为出这一口气,苦心读了十几年的书都白搭了。
“条子?跟那些人学来的?”
费远城口不择言乱说一气,语无伦次的程度几乎可与毕其峰相比:“陈老师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这样做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父母老师对不起自己,我谁都对不起,求求你帮我说说情,我不想被开除,我保证以后”
老陈深叹一口气,表示站在费远城的一边,说道:“你也别太悲观,你是作为特优生进来的,我想不会就这么开除的。但还要你父母做些工作,回去这事一定要告诉你家长。”作为特优生也没说犯了错可以当作“免死牌”显然这话的重心在后面。前一句是“你可以不必被开除”的变相说法,后一句就很直接了“得花些钞票。”
见有了希望,费远城转悲为喜,感激涕零得就差叫爹。
远城向父母说明真相没少挨一顿骂,可是骂归骂,书还得读钱就还得花。费父用红纸包了1000块,客气地推让一番老陈终究还是没收,而蒋校长那边2000元的进贡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校长大人大开金口允诺没事了,并叮嘱以后注意别再犯了,谁知道是不是口是心非巴不得多些外快。
事件虽然过去了,远城仍是内疚得很,深知父母的钱来之不易,钱且不说,让他们担惊受怕已经是大不肖了。
警察果然没再来“四大金刚”也一个不少坐在最后一排,想必他们的进贡工作做得比远城还要出色,晓志也安然无恙,仍和费远城并肩在最前线上。其道理妇孺皆知——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后排女生依旧与她的“照妖镜”形影不离,只是粉脂不比从重了,听说现在的男友是以前分过手的,如今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循环,所以不必花太多的功夫来粉刷门面。
后来又听说毕其峰考公务员名落孙山了,这倒是个令人稍稍慰藉的消息,也是几乎唯一令费远城对毕其峰关注的事情:“万幸万幸,少一个蹩脚老师而多一个贪官那就得不偿失了!”
顺便交待一件事:到目前为止费远城仍未能荣登共青团员行列,没能得到定期进贡团费义务的资格。也因此他再也不愿写早已能默得出的申请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