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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是什么?”他挟起上头纹溜像螺狮儿一般的点心。
他本来应该快快吃完,快快走人的,这会儿竟还坐在这还问人家这是什么点心,这不像他会做的事。
“这甜食叫酥油泡螺,咸食叫酥油鲍螺,甜食麻烦些,要先把牛奶倒进缸里,煮成奶渣,然后使劲的搅拌,分离出奶油,掺上糖,要能掺上蜂蜜,香气会不一样,凝结以后,挤到盘子上,一边挤,一边旋转,底下圆,上头尖,螺纹一圈又一圈,就成了。”
感觉就是很费工的点心,梅嘉谟吃了一块,果然像她说的那么好吃。
“至于这咸食,叫酥油鲍螺,鲍鱼的鲍,它简单些,一样的面粉、奶油制成酥皮,搓成鲍螺状,并将边缘捏出螺旋状,或煎或烤至金黄,我也考虑过拌上青葱也许有不同的风味,只可惜现在隆冬,青葱不可得,这东西要趁热的时候吃,热食酥香,不过冷了也不怕,搭上浓茶,别有一番滋味。”
“我家小姐很厉害的,说得一口好菜,不过,菜是婢子煮的,作法都是小姐指点我们家小姐为了弄这酥油泡螺可把黄婶存了好久的一点点奶渣、糖给用得都见底了,黄婶差点翻脸。”春芽笑吟吟的说。
黄婶心里那个舍不得啊,只差没抱着心肝喊痛,不过,小姐做好时,香气四溢,她们都各得了一块,黄婶本想留给石伯,小姐却说她已经替石伯留了他那一份,黄婶小小口的吃了那酥油泡螺,眼睛越吃越亮,最后还问小姐什么时候还要做,她想来打下手。
梅嘉谟看着盛知豫那没有扒多少饭的碗,却见她双眼亮晶晶的,她的眼睛既不妩媚,也不妖娆,甚至显得有些清冷孤僻,可是此时,却热烈得像两颗燃烧的黑宝石,她脸上那几个白点莫非是因为下厨溅上的面粉?
她为了这一顿饭,忙和了半天,就为了感谢他那一筐不值钱的炭?
他久居那只见输赢,血肉横飞的地方,以为自己早不为任何感情勾动,可这份难言的温馨在五脏六腑转了一圈又一圈,熨烫得他全身上下都彻底的放松下来,在这里住下后那些索然无味的几个月,忽然觉得都没什么了。
“我从未听过奶油是何物,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东西和作法的?”
“我病了很久,下不了床哪里也不能去,所以,拉里拉杂的话本子看了不少,自然没少研究食谱。”她不讳言,自己那缠绵病榻的十几年只有靠书本来打发时间,有一部分还是少见的珍本,她的私房也都花在那上面。
珍本不好搜罗,耗费人力物力,比金子还贵。
春芽本想问小姐,她生病受伤的期间多是昏迷,哪来的看书打发时间?但是她想小姐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无论如何,来到别院的小姐比在伯府里的时候要有趣活泼多了,不只会说得一嘴好菜,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说故事给她听,白天的“兰陵王”听得她欲罢不能,一直问后续、后续、坏人、坏人呢,只可惜小姐卖关子说明天待续,哎哟,那么好听的故事,干么要吊人胃口?晚上她一定会睡不着。
饭后,盛知豫把最后一块酥油鲍螺用油纸包了让梅嘉谟带回家,给他充作早饭。
他也不客气,道了谢,便离开别院。
盛知豫吃完早饭,喝了早茶,也不磨蹭,亲自去给昨夜才回到家的小毛驴喂了一把秸秆配着玉米粉豆粕,看牠高兴得龇牙咧嘴,张口大嚼,她顺着小毛驴的毛摸。“赶紧吃饱,我们等会儿还要出门,劳你再跑一趟好不好啊?”
昨儿个因遇大雪阻了回来的路的石伯,一听到盛知豫还打算出门,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使不得啊少奶奶,这种天气,别说路不好走,从这里到县城可要足足走上一个时辰,少奶奶还缺什么东西,交代小的去买就是了,您是什么身分,这样抛头露面的,小的没办法向大少爷交代。”
“石伯,大少爷的面子也好,我的身分也好,人在落魄潦倒的时候,是没有所谓名声的,我现在的日子是从填饱肚子开始,至于脸皮那种东西,太当回事很难活下去,再者,人存活于世,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凭着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抬头挺胸做人,那时候,你想要的尊严和名声才会来到你身边,石伯以为呢?”
“都怪小的人微力薄。”他惭愧极了。
“石伯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或许不知道我娘家开的是绣庄,这绣活我还有点把握,我来的匆忙,身边什么都没有,想挣钱,总得先把需要的东西买回来,趁今日放晴,看起来雪势会停上好一阵子,若是你不放心,劳你赶车,到县城再放我和春芽下来便可。还有啊,虽然说身为一个深宅大户的主妇是应该守妇道,不要抛头露面比较好”石伯以为她改变了主意——
哪知道盛知豫轻飘飘的接了下去:“不过抛头露面偶尔为之,有益身心健康。”
石伯一半明白,一半迷糊地道:“少奶奶说得很对。”
昨晚临睡前,她终于抓到从脑子里闪过去的念头是什么了,她翻找自己的嫁妆箱底,在最旧的那个箱子找出一本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发黄册子,那是祖母在她嫁入伯府之前交给她的手札——露香园顾绣谱。
她一页一页的看了一遍,直到天光。
那绣谱,是祖母一生的心血,每一个绣样,她年幼时都曾再三反复练习,熟烂于胸,只是重生前的那些年,她一直任它荒废在自己的箱子底下,别说拿出来翻阅,连绣针都忘记拿法了。
如今的她还能不能拿针,还能不能靠这唯一的技能养活别院里的这些人,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是她没有退缩说不的余地,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只希望她这个回到婚后才一年的身体、脑子,不要像上辈子那样胡涂无用
于是,盛知豫回房拿了钱,换上不起眼的衣服,带着春芽坐上石伯套好的驴板车,上县城去了。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坐驴板车,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可是缺少变化的景色看多了,再加上天冷,连续打了好几个结实的喷嚏,就有些坐不住了。
石伯看她的眼神似乎想转头回家,这哪能,她忍住后续的喷嚏,也忍住硬梆梆的板车磕着自己的不舒服,咬牙忍下去。
自己这细皮嫩肉需要锻炼再锻炼,这种身子骨太没用了。
经过城门,进了县城,好不容易来到白河县城,她整个腰和臀部已经麻“又麻,毫无知觉。
她示意石伯停车,谁知道起身的时候居然同手同脚,手脚不听使唤,让已经跳下车,等着扶她一把的春芽一阵好笑。
“让你笑、让你笑,看我回去怎么修理你!”
“别修理婢子,婢子怕痒。”
“知道怕就好,别动,就让我这样站一会儿。”下了车,盛知豫不是不想动,只是手脚此时一概麻着,血脉不畅,无法行动。
“小姐哪儿麻,婢子给您揉揉。”春芽非常无敌,依旧生龙活虎得很,什么事都没有。
自己真的丢脸了,她连春芽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盛知豫还在暗自砥砺自己,春芽心疼的叨念着“小姐有什么东西不能吩咐石伯买的,非得要亲自来县城跑这一趟?”
“等我把东西买齐,你就知道了。”
别院里别说不见文房四宝,连宣纸也没一张,遑论绣线、白色丝绸和绣架了,什么都缺,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好一会儿,盛知豫觉得身上的血脉渐渐通顺了,手脚灵活了,便准备行动。
“我们买妥了东西就到这里会合吧。”她吩咐石伯,又让春芽掏了一吊钱给他,让他去吃茶、沽酒,随便做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按照约好的时间在定点上等她们。
石伯推卸不了,只能感激的收下,驱车离去。
白河县的茶栈酒阁自然比不上京城热闹,胭脂、字画、珠宝铺子也多只有两层楼,摆摊贩子倒是到处可见,卖糖糕的、卖桐皮面的、煎鱼饭的、油饼,熬物、冷淘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机,有铺子便有流水的利,加上年节气氛渐浓,来来去去的人不少,交易非常热络。
她如是想着,转身进了一间书肆,浏览后挑了几支分大中小号的狼毫和羊毫,还肉疼的买了一支貂毛笔;几种色料、宣纸也买了好几刀,随后去了一间大字画铺,她知道自己这穿着,一看就不是客人,伙计没来招呼她也不打紧,好在他们也不赶客人,随便她慢慢的看,闲闲的逛,毕竟,少妇带着丫鬟来逛字画斋,真的不常见。
看画自有她的用意,不过和润养心性,培养气质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是那种做一件事,需要很多准备工作的人,一来求好,二来性子本就这般,忍不住一点瑕疵。
去完了字画斋,她问了人,知道白河最大的绣铺在下一个街角,春芽不愧为世间最好用的丫头,几样东西提在她手里,一点也不费吹灰之力,主仆俩信步当车,拐来拐去,一眼就看见高竖的几竿旗帜。
店名叫“堆锦列绣”
名字取得大气,铺子里生意也不赖,锦绫绮罗纱绢缟纨种类齐全,顾客多是女子,鲜少男顾客,伙计很忙,每个都要招呼,尤其对几个穿丝绸衣裳的妇人态度更是殷勤,又是倒茶,又是拿果的。
伙计瞄了她一眼,很快将她归类于那种可能只买几捆丝线的人,随便招呼了一声就不理她了。
“这是看不起人吗?大小眼呢。”春芽可看不过去,她拉高袖子,要去找人算账。
盛知豫对她摇头。“何必呢。”
大铺子货色整齐,她会进来,也只是想看看人家铺子的进货,趁机琢磨琢磨现今的流行款式和新颖的针法。想靠绣活赚钱,要推陈出新,旧花样、旧款式铁定不受欢迎。
像她这种不掏钱出来的客人自然不受待见。
只不过她的好脾气也只维持到看见一件摆在店里的装饰小屏风,手指堪堪伸出去,一把鸡毛掸子就差点从她脸上掸过“去去去,要是弄脏了怎么办?客官要是无意交关,就别用手碰,绣品这种东西,最怕脏了。”
掌柜模样的中年汉子,山羊胡子修饰得很漂亮,三角眼,痩得像竹竿似的身材套着一件锦袍,标准的狗眼看人低。
“真是对不住,”盛知豫摊出干净的掌心“我只是凑近着看,不会把绣品弄脏的。”她怎么会不知道绣品怕湿怕干也怕脏?一染了污,别说卖人,还要加工去污,麻烦得很。
他不过是拐着弯骂她脏。
“低下的人,就连呼出来的气,也不见得干净。”他压低着嗓门,显然不想因为她们的存在打扰了那富贵人家的顾客。
“比较起小熬人来,掌柜的,你早上一定没刷牙,”她作势捂住嘴鼻,做嫌弃状“掌柜的一口暴牙都见客了。”
好毒“你这无知妇人!”掌柜气得浑身发抖,她这是耻笑他吗?他这一生就是因为一口牙而自卑,人人敬他身分,无人敢直言,她却坦言不讳这个、这个臭女人!
“我这无知妇人要走了,虽然只是几两银子的生意,掌柜的你看不上,可惜也做不成我的买卖。”一买一卖都是顾客,一来一往会成主顾,二来三去便成熟客,这位掌柜不懂这道理。
这种财大气粗的铺子,做生意大小眼,看不上她的小钱,还给客人白眼看,这种店以后请她,她还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