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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天骄放下大猫,接过小雪球,从头摸到尾巴还摸了牠的肚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认人,牠居然用还没有长牙的嘴啃了他的大拇指一口。
“你捡到了不起的东西了。”他笑,没生气。
他接过小雪球的时候,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左手,神情平和,举止有度,这般神态与日前的冷漠凛冽,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就牠这笨样子能担得起了不起这三字?”
“等牠再大一点,你就会知道牠是什么了。”他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眼里有她看不清楚的波光闪烁。
这根本是吊人胃口。
“少夫人想必听过我不少传言,经过一夜思考,你确定还要让我到府上上工?”他问的冷锐。
她总不能说,就是因为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指指点点,想说他一个堂堂大将军落魄到这种地步,觉得他辛苦,同情心泛滥,才想说帮他一把的。
多一张嘴吃饭,多二两银子开销,她那几百两身家,暂时还撑得住,俗话说有饭一起吃呋,她胡诌些什么,总之,家里的确是缺个帮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梅大哥这几日也没少听过有关我的满天闲话吧?比起你来,我也不遑多让,梅大哥如果为着避嫌,小熬人是不勉强的。”
当然,无论人和事情都要讲求两厢情愿,不是自己一头热就可以,人家如果有他的顾忌还是不愿领这个情,她也不是那种非要别人顺她意的人,说开了,大家还是邻居。
“闲言碎语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世上没有人信你,只要身子正就不怕影子斜,若是有人相信你的清白,哪怕只有一个人,就当是为了他,你也要活得好好的。”
“士为知己者死吗?”他的意思是说,他相信自己的对吧?
也忒神奇了,明明说话就好像要他命的人,居然一颗螺丝子也没吃的讲了一串,这可以列入纪录里面了。
起先,她是想安慰他的,怎么最后被安慰的人反而变成自己?
她不是士大夫,也没那般气魄豪情,她只是个微末的小女子,对她来说,这世间,除了入土的人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只要人活着,要呼吸,要吃饭,不离群索居,都免不了被人说道,何况那些指证历历的都不是事实,要她为那些冤枉的话一个个的去解释,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又何必!
再说了,那些个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的人居然能把她的事情说得栩栩如生,也太过可笑了!
“谢谢你明白小熬人的清白。”他的到来,就是最简洁清楚的表示,他也是对那揣测嗤之以鼻的人。
梅天骄的眼里有一抹淡淡的怜惜,这小熬人,出人意外的坚强,难得她看得开,行事豁达桌上那刺绣,她真的能靠那种技艺经营这一家子?
这白河县太平久了,他们的来到——一个被皇上厌弃的落魄将军,加上一个被夫君冷落丢到别院来的妇人,令人争议的两人还对门而居,这样的八卦,这般的机缘巧合,怎么不叫那些县民欢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僻小县的百姓娱乐本来便少,难得有一件闲话说,哪里不卯足了劲的。
要说就去说吧,就当造福人群了。
吃过了早饭,梅天骄难得主动开口。
“要从哪里着手的好?”长工他生疏,工作内容虽然研究了一下,但是要从哪一件事入手,心里有些打鼓,遂开了尊口。
“厨房的水缸快没水了,先挑点水回来吧。”在这里挑水也是体力活,对于没有水井的他们,要水,得去到远一点的河去挑,这会子天寒地冻的,幸好小溪只要敲破薄薄的冰层,还能担上水回来。
来了生力军,用水大事自然得交给他了。
梅天骄听到这话颔首,前脚踏出门坎时忽然回头“你说三餐管饱,午饭或者晚饭也成,我想吃那天有着螺狮儿样的咸点。”
“酥油鲍螺吗?”这是点菜吗?就算她说过把自己的家当家,也不必这么快就从善如流吧。
她只能夸奖自己有先见之明,昨日买菜买得好,面粉鸡蛋牛奶因为自己嘴馋都给备齐了,想不到便宜了他。
“能吗?”
“怎么不能,不过快到饭点的时候来灶间打个下手吧,这道点心,挺费劲的。”不是她肉痛舍不得那点面粉和蛋,连做道吃食也要他出力,实在是这道点心不是普通的费工。
见她允了,梅天骄出了堂屋,拿了灶间外挂着的倒勾扁担,又进灶间拿了空桶担着出去了。
饭桌上非常安静的赵鞅一听见有吃的,本来平坦光滑又白嫩的包子脸忽然皱起来,叉着小肥腰抗议。
“姊姊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一来就给他做吃的。”他的表情很是不满,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早发现多了个人一起吃饭,他表现的还算大度,这会子居然觉得没受到公平对待了。
盛知豫摸摸他的头“做了点心,晚上小米团子也有得吃啊。”
这一两天处下来,她倒也略略摸出他一些脾性,虽说耍起性子来的时候不可理喻,大事上却很容易做出取舍。
“那不一样!”他嘟嘴。
“可我只给你糖珠子,他可没有。”
他天真活泼的点点头,嗯嗯,这倒是,小小心里平衡了些。
“那出去玩吧!”
小人儿呼啦一声出门去了。
“少奶奶。”黄婶把饭桌给收拾了,让春芽把空碗筷放到厨房去,她搓搓手蹭了过来,垂了眼睛看着地,不时觑觑她,像是忍了许多话要说。
“有事?”
“奴婢还是觉得那小扮儿,咱们离他远一些的好。”
“哦?”“奴婢多嘴了。”
“他哪里不好?”
“奴婢不会说家里能添人分担工作,奴婢有什么好不乐意的,但是对门小扮儿可是一个犯事被皇上厌弃的人,我们要跟他走到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招祸上身?再说,他可个武将,难保哪天发起疯来会拿刀砍人,昨儿个奴婢翻来翻去翻了一夜,想来还是不妥。”
她不是家中作主的人,但是主子年轻不懂事,事情没有往深处想,她总得提点提点,这可是引狼入室啊。
她吃过的盐比主子走过的路要多,相由心生这种事,哎哟喂,那张脸,生生能把人冻进土里,分明不是善类。
“虽然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被皇上厌了就厌了呗,我相信他是好人!”丢官又不是他愿意的,难道要把他当过街老鼠,还是落水狗打?
“少奶奶,奴婢可没敢说他是坏人,可是防着点总没错!你瞧瞧这入山口就我们两户人家,他要起一个歹心,把我们都给喀嚓了也没人知道。”黄婶生动的用手刀在脖子上划过去,活灵活现。
盛知豫喷笑“我们这破别院,有财还是有色可劫?梅公子是什么人,堂堂的骠骑将军,他要不是落难,看得上我们这些人吗?黄婶,当今圣上虽然刚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看似也不是那种臣子一犯错就追杀到底的人,你是怕我一个有夫之妇和他走得太近,别人会说话难听是吧?”
黄婶十分着急,小姐这是执迷不悟,她又是个不会说话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奴婢是不知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少奶奶总得顾着自己的名节,哪天指不定大少爷就来把你带回府去,要是多生这些枝节,到时候岂不是有理说不清了?女人一辈子的倚仗就是男人,我瞧着少奶奶看似有在这山脚落地生根的趋势,少奶奶为什么不多费点心思在大少爷身上,让他快快来把少奶奶接回去,这才是正理,老婆子我心里急啊!”县城的市集她也没少去过,这位遭遇同流放差不多的将军已经是白河县近几个月来最热门的话题对象,加上少奶奶如今被传开的名声两个风尖浪头上的人物摆在一块,就算当事人光明正大,那些好事的人哪会不往歪处想?
小姐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吗?麻烦加麻烦,这种事要让府里的人得知,岂不是火上加油?
黄婶劝戒的这些话,盛知豫自然没有听进去。
要是以前的盛知豫,男人是女人的天,她一定会把黄婶的话奉为圭臬,可惜黄婶不知道的是,她已经不是以前肃宁伯府的长媳了。
她干笑了两声,为了那一颗心记挂在别人身上的嵇家大少,她就要把自己捆成粽子,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房间里哭哭啼啼,三天两头差人回肃宁伯府哭闹吗?
她是不管府里的人心里舒不舒坦,她出府,是她想让自己舒坦,想伸脚就伸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担心哪天饭菜里被谁加了料,不必担心睡醒,就得担上自己去害了某人,被扣上莫名其妙的罪名,不必用爹娘辛苦赚来给她的嫁妆养一群废物,自己挣钱虽然辛苦,好吧,她一文钱也还没赚到,但是,她还是觉得前途有希望,生活觉得踏实。
最重要的,待在那个府里,冷不妨就会没命,这里,有安心的觉可以睡,单是这点就很值了。
重生前,她不爱惜自己的命,只是不甘心。咬着这不甘心,到头来,丈夫还是不爱她,一辈子的青春人生就浪费在几个女人的你争我夺里。
那种人生空荡荡的空虚感,她不要再重来一遍。
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走,府里的大权又回到周氏手中,她这婆母向来不喜欢她,其实婆母也不喜欢香姨娘,应该说嵇子君娶进门的女子都不是周氏想要的媳妇模样,周氏想要的儿媳妇一定要出身名门,要有背景,能给儿子添助力。
至于周氏能不能如愿,已经不需要她去关心注意。
自然她也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位婆母大人会突然良心发现,想到在别院的儿媳妇,然后好心的给她送月银来。
那个府邸,怕是没有一个人会想要她回去。
“黄婶说得好,这入山口就我们两户人家,我只是想他一个大男人有苦说不出,其它,并无别的心思,怎么说他还借了炭给我们应急,于情于理我们还欠他人情,至于我能不能回得去伯府,也不是我说了算”她看见黄婶眼巴巴的目光,很自然的转弯,弯到黄婶想听的那个地方去。“就听天由命吧!”
在盛知豫的心里,并不以为梅天骄是个好人,毕竟活了两辈子,她也不是真是十八岁的女孩,还怀抱这世间一切美好的纯真梦想,但是她却以为他也不会是个坏人好吧,他那冰块脸,雷打不动的冷淡性子,还有那庞大的气场常常令旁人惊悚了点。
再说,但凡一个能当上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胸腔总会流淌着一股扞卫国土,保护人民的正义热血,这样的人就算受人冷待,难道就会性情大变,成为十恶不赦的恶徒?
她以为并不会,能分得清大非大是的人,又岂会计较起小是小非?
她的直觉告诉她,梅天骄不是恶人,也不是什么老好人,别以为他愿意来上工是看他们一家老弱妇孺,同情心泛滥,他不是谁都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她唯一猜得出来的理由,可能就是对她给的薪资很满意——
“奴婢也不是那种现实、不近人情的人”黄婶摇摇头,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小姐,只能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