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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散着淡淡陈年烟味,混合着泡面与饮料的气味,佐以旁若无人的鼾声、令人难以忽视的交谈音量,和就算戴上耳机也掩不去的射击游戏枪响凌晨一点钟,活了二十二个年头,毕生连汤姆熊与ktv都没踏入过的舒妍,从没想过她竟会坐在一间网咖里。
“仪欣、仪欣,快醒醒,你还要再睡多久?我们回家了啦。”舒妍摇了摇趴在邻座睡着的同学。
这里的家,指的并不是她与大学同学仪欣两人真正的家,而是她们在学校附近共同承租的房子。
“回去干么啦?房东那里没电好热,这里有冷气吹再说,包台时间不是到早上六点吗?等时间到了再回去,你累也趴一下嘛,哈”好困,说话的女孩打了个哈欠,接着又趴在桌上睡了。
“仪欣”讨厌叫不醒同学的舒妍沮丧地垂下肩膀。
她抬眸睐向四周,不安地咬着下唇——
隔了好几桌的那个中年男子,嘴里咬的不知是槟榔还是口香糖?
隔壁走道的那对情侣,女人枕在男人肩上,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向男友撒娇?而斜对角那个不停抖动下半身的青少年,他的手放在桌子底下,究竟在做什么?
和陌生人待在陌生环境令舒妍极度不安,就连多停留几秒钟都感到无比煎熬,又怎么睡得着?
舒妍拉了拉裙摆,试图撇去杂乱的心思,正襟危坐。
事实上,若不是明天一大早赶着交的报告未完成,若不是租屋处今晚无预警停电,若不是笔记型电脑电量也用罄,若不是仪欣建议到网咖来赶作业,她又怎会糊里糊涂地到网咖来,随着仪欣包台
总之,一切都是她太轻率,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将仪欣一个人扔在这里。
可是,既然报告已经顺利做完,她又睡不着,那么,她该如何打发剩下的几个小时?舒妍好想将自己掐死。
舒妍自顾自沈浸在懊恼自厌的情绪里,全然没发现和她相距一段距离,坐在她斜后方的邵一帆,已经悄悄观察了她许久。
她不是那种外放亮丽、一眼便引人注目的类型,可是,观察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一张素颜清清秀秀、干干净净;一袭墨黑深浓、无烫无染的头发绸缎般光滑,再配上纯白洋装,令她显得越发晶莹剔透、纯净无瑕,与嘈杂的网咖格格不入。
更格格不入的,是她反反复覆地拉弄裙摆、缠绕发尾、左顾右盼,眼神不断飘移的举止;她的脸色白白红红青青紫紫,变来变去,不只肢体语言丰富,脸上表情也十分精彩。
看这个大家都很自在的环境令她如此不自在,其实很好笑。
这里是网咖,不是赌场或酒店,网咖已经是邵一帆出入过最单纯的环境之一,他真不明白她究竟在坐立难安什么。
可是,他觉得她太小题大作的同时,却又不禁觉得她好可爱。
她清丽绝伦、灵秀脱俗,简直像是误闯森林的小白兔,和一向在污泥中打滚的他是彻彻底底相反的两种类型。
他不该对可能会被他吓坏的好女孩产生任何兴趣,就算她在他眼中有多么有趣,或是多么难得一见也一样。
可是好女孩突然偏首,游移不定的眸光毫无预警朝他这儿飘来,澄净无垢的眼神与他相交,吓得他胸口一震,连忙将目光别开,险些在游戏中惨遭对手暗算。
搞什么?!他干么反应这么大?简直像个毛毛躁躁的青少年,他明明已经离开青春期很久了。
邵一帆说服自己将心神拉回至电脑萤幕前,专注在他即将迈向一百连胜的射击纪录里,眼角余光却管不住自己,时不时溜至舒妍的座位,窥伺她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她反复打开几个入口网站的网页,逛了新闻、点了拍卖,接着又百无聊赖地一一关起。
她瞪着桌面发呆了好几分钟,然后开启网咖预设的几个热门线上游戏之一,进入创建角色的画面,开始新手教学
噢?!坐立难安的好女孩居然决定要挑战线上游戏?
这真是个出乎他意料的发展,观察她果然很有乐趣,邵一帆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的游戏画面。
她看起来应该是个新手不、她绝对是个新手,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什么单机或线上游戏都没玩过的那一种。
瞧!她选了一个最糟糕的职业和武器,傻傻地连游戏教学都搞不清楚,竟然在闭着眼睛也能过关的教学战斗中华丽丽地失败了!
啊哈哈哈!这真是太荒谬了,邵一帆笑得很欢快的同时,便被敌人很欢快地奶了两枚手榴弹。
“shit!”他的一百连胜!
邵一帆在突来的爆破之下努力找掩护、退出弹匣、装填子弹、抢救人质,歼灭敌人!
他拚命杀杀杀、打打打吓!萤幕的反光里为何突然出现好女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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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幕上出现的斗大红色字体,正式中止了邵一帆得意洋洋的连胜纪录。
邵一帆惊愕回阵,舒妍手里拿着杯饮料,就立在他眼前,怔怔地与他四目相对。
“呃、你”怪了?他的声音怎么听来不像自己的?
“啊?对不起,我因为你玩游戏很好看,虽然输了,可是,很好看我不是故意一直偷看”
直到邵一帆开口之前,舒妍都没发现她竟然如此没礼貌地盯着一个陌生人猛瞧,意识到这件事之后,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猛咽口水,喉咙好干。
其实,她原本只是去柜台拿饮料而已。
没料到经过邵一帆的座位时,会被他完全吸引住目光。
她虽不懂任何游戏,可是,邵一帆战斗的姿势很流畅,不只是萤幕上的虚拟人物而已,就连他这个真人敲打键盘的操作与手速都很华丽、迅速,令人目不转睛。
所以,她一直静悄悄立在他身后,没能移开脚步;头一回看见如此漂亮的游戏操作,她总算明白为何有人喜欢看游戏实况。
天哪!好女孩就连声音都十分甜美!
假如偷看需要道歉的话,需要道歉的人绝对不是她。
呃?不对偷看?她在看他呢,而他居然输了?
邵一帆的男性尊严受伤了,当一个男人的男性尊严受伤时,往往会做出许多傻事,说出许多蠢话,比如——
“我又不是你,就连新手教学都会失败。”不是吧?他说了什么?邵一帆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全然没意料邵一帆会脱口说出这句,舒妍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认识他吗?不,她不认识他,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刚刚可耻的失败纪录?
他偷偷观察她吗?为什么?就为了取笑素昧平生的她?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舒妍视线牢牢盯住邵一帆,试图想从他脸上瞧出可疑的线索。
可惜,除了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之外,她瞧不出别的。
他的发色很深、眉毛很浓,双眼皮褶纹明显,眼珠大且清亮,双目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与方正的下颚令他的脸部线条显得十分刚硬,幸好,他的双唇厚实、唇珠明显,性感迷人的丰唇又稍稍中和了他眉眼间的戾气。
他是坐姿,她看不出他有多高,但是从他结实的臂膀与胸膛看起来,他应该是个需要长期劳动,或是有运动习惯的人,舒妍猜测邵一帆应该高她半个头,甚至更多。
总之,他很有自己的味道,当男模或男明星皆是绰绰有余,但是,她为何要研究他的长相?从他的长相是研究不出他方才那句话的动机或目的的。
而且,就算研究出来又怎样?她本来就没打算结识他或与他深交,她又何必在乎他怎么想?
“抱歉,打扰了。”舒妍端出从小到大训练良好的合宜教养,表现得像个有礼貌的端庄淑女,决定立刻从邵一帆眼前消失。
不能就这么让她走!快说些什么啊!邵一帆!快!
“喂!你——”在邵一帆还没想出该说什么话挽留她时,事情就发生了。
一阵剌耳的摩托车引擎声从外头呼啸而过,夹杂着亢奋激昂的人声呐喊,从外头不知陆续扔进了什么。
哐当——一扇、两扇、三扇网咖的落地窗应声碎裂,玻璃四散飞溅,安坐的人们高声惊叫。
“呀啊!”舒妍顾不得手中拿着的饮料,捣住双耳,本能反应想蹲下身。
邵一帆快她一步,反应敏捷地将她密密实实藏进怀里,以大半个身体掩住她,护着她蹲下。
他正面看向破裂的窗户,脸色严峻,神经紧绷,右手紧紧抱着她,左手则牢牢拽着某样怀中物事。
就那么几秒钟的瞬间,舒妍靠抵他胸膛,无可避免地吸进他气味,牢记他气息。
然后,她看见他的手指头搭在什么东西上,那像是一把枪,安安稳稳地放在枪套内,藏在他肩下,蓄势待发。
舒妍惊愕地仰颜睐他。
他浑身散发出难惹的强硬气息,气场强大逼人,就像他绝不会让任何东西或任何人接近她或伤害她一样。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纳进他的保护范围里,为什么?
舒妍还不及细想,网咖那位大胡子老板便走到一片狼藉的落地窗前,高声大骂。
“妈的!臭飙车仔,这个月砸第三次了,当老子玻璃不用钱?”
大胡子老板啐了声,打电话报警前继续碎念。
“幸好老子聪明,骑楼多装了几支摄影机,统统朝外拍,就不信这回没拍到车号,肯定让他们赔到哭爹喊娘。”
老板扬手在空中拍了拍,将满室客人饱受惊吓的神智拉回来。
“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坐继续玩,今晚的包台费我付,饮料我请。喂!那个谁,快去拿扫把来扫一扫,玻璃装起来。”显然老板已经被砸出心得,很有一套应变措施。
“你没事吧?”见大家渐渐就定位,网咖内再度恢复和平,邵一帆警戒的心情终于松懈,垂首问仍在他怀抱中的舒妍。
“没有,我没事。你呢?”舒妍慌慌张张地站起,直到此际才发现她竟任由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许久。
“我也没有。”邵一帆跟着她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尘,朝她笑了笑。
他站起的这刻,舒妍就发现她错了。
原来他不只高她半个头,而是足足高她一个半;他的肩膀不可思议地宽阔,胸膛也远比她想象中的坚硬厚实。
真惊人,她有一百六十公分呢,这便意味着他的身高是一百九十公分左右,十分魁梧。
“你是警察吗?”在舒妍意识到之前,她就已经瞅着他的肩胛骨发问。
“你看见了?”跟随她的视线,很容易便能猜到她的心思。
“那是真的吗?”舒妍指的当然是他怀中那把枪。
“你说呢?”邵一帆扬起嘴角,坏坏地将问题抛回去给她。
有人危急时会将手放在假枪上自卫吗?舒妍发觉她问了个十分蠢笨的问题。
“你是警察吗?”舒妍又问了一次。
“我很想告诉你我是,可惜我并不是那种正义使者你要举发我吗?”邵一帆说得吊儿郎当,全无顾忌。
她是个毫无杀伤力的乖乖牌好女孩,无论在任何方面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
舒妍直瞅着他眉眼,思索了会儿,摇头。
“我为什么要举发你?”她问得认真。
“你应该怕我。”一个好女孩应该害怕非法持有枪械的人。
邵一帆捏住她下颚,毫不客气地望进她眸心,想从当中找出一丝惊惶。
“我不怕你。”可惜舒妍的眼里沈稳安静,就连声线都无波无澜。
“为什么?”邵一帆挑眉。
“我不需要怕一个初次见面就想保护我的人。”
她的答案令邵一帆失笑。
他认为她不需要因网咖这种稀松平常的场合感到不自在时,她恐惧得要命;而他认为她应该因他持有危险物品恐惧的时候,她却又勇敢得惊人。
他原想开口称赞她很带种,可是,在这么一个灵致秀雅的女孩面前,任何粗俗的字眼统统都自动自发地咽回喉咙里,自惭形秽。
“你叫什么名字?”邵一帆几度思量,最终只剩下这个问句。
她很奇妙、很矛盾,彻底挑惹他兴趣,令他对她越来越好奇。
“舒妍。舒适的舒,百花争妍的妍。”她不怕他,毫无防备。
“我是邵一帆,一帆风顺的一帆。”邵一帆向她自我介绍,在心中反复默念她的名字。
舒妍、舒妍舒心、妍丽,美好他想,他们是云泥之别,就算不会再见面,至少,他能够清晰记忆她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