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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雷舒眉摔马受伤那一天,问惊鸿彻夜未眠,想了许多。
先前,他对于要娶元润玉为妻之事,是说不上乐意,却也不感到任何抵触,对他而言,就是娶一位合意的妻子,然后与她生子,尽他身为问家子孙“云扬号”少东家的职责,顺他爹娘的意愿,过完这一生。
如此,他谈不上乐意,却也没有不满。
直到他遇上雷舒眉那个疯丫头。
她总有本事教人为她操心,也总有本事教人忍不住要动气,或者,他有时候会觉得与她在一起很有乐趣,所以,才会明明觉得她有点烦,却在她每一次纠缠他的时候,不明确地表示拒绝。
这世上,竟然能有一个人,可以影响他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是很新鲜的体验,永远想不到她下一刻还会做出什么夸张的傻事,或疯狂的事,让他舍不得轻易的就与她断绝联系。
或许,很快就腻了也不一定?
在他的心里,总有这个想法,但却不期待它的早日到来,甚至于在他心里的幽微深处,有一丝丝狂想,或许,雷舒眉永远不会令他感到烦腻也不一定。
直到她从雪涯的背上摔下来,他才知道,原来她不止是能够令他感到新鲜有趣而已,他对这个疯丫头原来还会有不舍与心痛的感情。
这时,他才知道,其实在先前早有许多、许多次,他会在她面前当肉垫,为她打跑坏人,为了不让她从哪儿摔下去,他总会小心防范,却不想,她最后却是因为他想要证明她感情的自私而受了伤!
他很自私。
自私到只想这世上唯有他一个人可以欺负她,可以逗她,换成了别人,他绝对不允许,绝对会保护她到底。
如此说来,他是不是喜欢上雷舒眉了?
其实,他并不是十分肯定对那个疯丫头的感情,但是,比起娶元润玉为妻,在他的心里,更想要与他共渡一生的人,是雷舒眉。
今天的“云扬号”总号里,难得问守阳与问惊鸿两位东家都在,父子两人与号里的掌柜与伙计们一起商讨事情的景象,已经好一段时日不曾见过,在“云扬号”里做事的老人们,心里都有数,不出数年,东家是必定将掌事的位置正式交给少东家,所以若非事关紧要,问守阳不太过问儿子所做的处置。
其实今天也不算有什么大事要处理,不过是身为东家的问守阳例行的巡视,花信风过,已趋炎热的午后,总号后院里,问家父子两人吃完凉饼,一起享用西瓜冰碗,同样的冰碗,今天总号里的大伙儿们,都是见者有份。
就这一点周到细心之处,问惊鸿从他娘身上学得微妙微肖,出自真心或拢络,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你说雷家的千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为什么?”
厅前廊下,问家父子分别坐在两张交椅上,中间搁着一张宽几,上头的西瓜冰碗还剩下小半碗,冰已融了大半,各色的水果与蜜饯,在冰糖水里半浮半沈,看起来仍是十分可口。
“这一切,全拜娘之赐。”问惊鸿噙着笑,低头看着手里的红梅雨花石,以拇指腹心轻揉慢捻,盘着石上的纹路。
“你娘?”问守阳笑了起来,没想到儿子看上的女子,竟然会扯上自己的爱妻,摇头不认同道:“鸿儿啊,爹实在看不出来,人家姑娘喜欢你,与你娘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这长相与你娘有几分神似,但还是像爹多一些,是不?”
“爹知道娘有一本书,是当初震叔的爷爷给她的?”从小,问惊鸿与秦震和秦勇两位叔叔,都算是熟稔,两位长辈都对他很好。
他比较喜欢游历广阔,同时也聪明能干的震叔,胜过于心地虽好,但是少了一点变通的勇叔,听说震叔当年是喜欢他娘的,不过被他爹给横刀夺爱了,对此,他爹表示自己不以为当年震叔有任何机会抢走他娘,对于他爹的这种说法,他娘只是笑而不语,与其说是默认,不若说是不予置评。
问守阳看儿子脸上露出有点诡谲的笑意,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心里如何嘀咕他这位爹?他不想追问,就怕这儿子学自个儿娘亲,最会泼他冷水。
问守阳点头说道:“那本书我知道,拜这位秦爷爷之赐,你娘不止是各色的棋下得好,就连赌牌的技术都异常高明,她说大半是秦爷爷教的,再加上后来她研究过老人家以毕生经历,所写下的术法秘籍,融会贯通之后,她说,除非真的遇上高手中的高手,要不,她都能应付得过来。”
“那本书,娘在我十五岁时,给我做了生辰礼物,娘教了我一点,后来我自己也有研究,这几年,震叔来京时,我也请教过他,爹可知道,那本书里,不止是教赌术,还教人出千,以及如何识破老千手法?”
问惊鸿的目光从石头上抬起,笑视着亲爹微讶的面色,又道:“娘当年给我那本书时,对我说过,就算今天爹穷得身上没有分文,她也有能力养得活爹,我相信娘所说的话,爹,娘她真的很爱您啊!”“嗯哼。”问守阳不想承认,却也不能否认地闷吭了声,想到当初唐家老太爷在世时,曾经在寿宴上开赌局,让他的妻子必定要加入一份,那个时候,她总是能够决定赢或不赢,这也是因为她能在赌局里出老千?!
不成,这他该回去问清楚才可以!
问守阳不介意自个儿的妻子会不会老千之术,而是很介意他家儿子都知道的秘密,他这个爹竟然被妻子给瞒在鼓里?!
问惊鸿知道再说下去,亲爹就要恼羞成怒,很识趣的又把话题兜回他与雷舒眉的事情上头。
“眉儿对我说,那天大概是去年的冬至前后,她在天桥边看人卖艺,听说当天从外地来了几组相当厉害的尖挂子”他顿了一顿,想到那天她说的时候,自己也是听得迷迷糊糊,遂想到要与亲爹解释一下“挂子说的是这些江湖人物,尖挂子说的是确实有真本事的高手,眉儿喜欢看这些人耍真功夫,以作为她写武侠小说的参考数据,却没想会见到我路过,一时兴起破了一群老千们的赌局,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好玩,说起来,那也不是我第一次坏人家设的局,有时候,我会故意经过天桥或闹市,给自己寻一些不大不小,处理起来也不麻烦的乐子,但就是那一次被她给瞧见了,她说,那个时候的我,看起来与她笔下的小痞子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她喜欢我有点坏坏的样子。”
就比如他逗她时,偶尔露出的顽劣表情。
问惊鸿有时候已经弄不太清楚,到底性格糟糕的人是他,抑或是她那个喜好不太一般的疯丫头?
问守阳不发一语地看着伸手从冰碗里拿了一块西瓜出来吃着的儿子,好一会儿功夫之后,才道:“这事,你想瞒着你娘,爹答应帮你,爹想,还是暂时别让你娘知道,让你与玉儿婚事生变的起因,竟然是五年前,她自己亲手埋下,爹真怕她一时想不开,气呕到心肝都要疼了!”
问守阳身为沈晚芽的夫君,比谁都清楚,他的爱妻经过多仔细的盘算,才决定了让儿子与玉儿成亲,又是多么小心翼翼维护,不想声张,也是怕有些迫切着想与问家结成亲家的人,或许会采取行动,从他们儿子身上直接动脑筋,硬是把自家女儿送上他们儿子床榻,事后再指生米已是熟饭,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生之道原本就是充满残酷,而商场之道,尤有过之而无不及,身在其中,才知道这条道路,无异是人能吃人的畜牲之道,能否在这条道路上维持身为人的本心,实在是更严酷的考验。
这么多年,问守阳与沈晚芽都走过来了,如今,在他们心里,唯一悬挂的就是如何让他们的独子能够安然生存下来,并且不失本心。
虽然得到亲爹的答应合作,但是问惊鸿仍是不太满意,吞下嘴里的甘甜汁液之后,慢声又道:“如果,我想要退掉与玉儿之间的婚事,依爹之见,该如何处理,才算妥当,才能让我娘满意呢?”
问惊鸿呵呵笑了“你这两年也没少对你娘阳奉阴违过,虽说这事情牵扯到玉儿,但是,让你如此慎重其事”
“我不想让娘对眉留下不好的印象,娘喜欢玉儿,觉得玉儿是最合适我的妻子人选,但是爹,我不以为玉儿今生嫁予我,她会觉得开心,她似乎喜欢上了一个很了不得的人物,而那个男人对她也并非全然无心,爹,以儿子现在的想法,是想让玉儿主动提退婚。”
“你觉得玉儿与那个了不得的男人之间,可能有结果吗?”
“未必不能一赌。”
“你的意思是”问守阳眼眸微眯,带着一点迟疑。
“装聋作哑。”问惊鸿不吝于为亲爹释疑。
话落,好半晌,问守阳只是大笑,反而是问惊鸿的表情只是一贯的浅淡微笑,目光落在手里的雨花石上,看着石上的红梅更加温润生色了起来。
***
在那一晚,他真的想了很多,也想到了这段时日,他注意到玉儿与藏澈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
问惊鸿不喜欢藏澈,说起来这个男人盘算太多,心机太深,再加上那张明明年过三十,却仿佛弱冠般显嫩的脸庞,简直就是天生骗死人不偿命。
想想才多久时间,不久之前,人们在谈论着藏澈背叛“京盛堂”去了“至诚斋”是个忘恩负义的叛徒。
如今情势大逆转“至诚斋”因为纵凶杀掉无辜丫鬟,以及无数件生意上的肮脏事情被揭穿,藏良根等人被押进官府,藏家破产败落,藏澈没有证实,但在京中盛传,当年害死藏澈亲爹的人,就是藏良根。
谁也没办法证实,但许多人都言之凿凿的在耳语着,藏澈对于发现真相,与官府合作,对叔叔大义灭亲,是如何心痛难忍云云。
问惊鸿知道自己不喜欢藏澈,可是,如果是当初在“金陵”肯为玉儿善后的藏澈,是即便已经气极,但是为了玉儿一句话,还能让伤害亲外甥女的男子安然离去,或许,他可以相信在自己与玉儿的婚事取消之后,这个男人可以代替他,给予玉儿妥当的保护。
所以,虽然这天底下没有男人喜欢红杏出墙的女人,但他这个未婚夫却可以装聋作哑,允许玉儿背着他喜欢另一个男人,因为那个人肯定会是藏澈,他没忘记,那一晚,被藏澈言语冷待之后,他的小总管泫然欲泣的悲伤表情,若不是她心里极在乎,又怎么会感到伤心呢?
所以,静待时机,由她来退婚,对他们两个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