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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馨穿着粉红色雪纺洋装和红色高跟鞋走进雅迈集团大楼,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微笑。
今天是她的结婚十二周年纪念日,她特地排开了所有的事,准时六点到老公的公司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你说你在哪里?”手机那头的程其宇听起来不像惊喜,比较像惊吓。
但裴馨没听出来,她漾着笑容回道:“在你们公司一楼接待柜台这里啊,你可以下班了吗?”
“接待柜台?”程其宇瞪大了眼睛。“你在那里做什么?那里人来人往的,你打算丢谁的脸?快点到外面去,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我马上下去!”
他说完就火速挂了电话,令裴馨很错愕。
什么打算丢谁的脸?他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解,不过她还是乖乖到大门外去等了。
夏天的六点还很热,空气窒闷,没一点风,她才站了一会儿就出汗了,他就不能让她在里面等吗?里面有冷气
几分钟之后,程其宇现身了,走向她的同时还一路遮头遮脸的左顾右盼,好像怕被别人看到似的。
“你来干么?”程其宇一看到她就把她拉离公司大门远远的,瞪着她,不耐烦的问。
“你干么那么生气?”裴馨陪笑道:“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想跟你一起吃个饭再回去,餐厅我已经订好了,你可以下班了吗?”
“你以为我很闲吗?还吃饭?”程其宇皱着眉。“我今天要加班,你回去吧,都老夫老妻了,还过什么纪念日,你可真会给人找麻烦。”
裴馨的失望写在脸上。“你几乎天天加班,就不能一天不加班吗?可不可以跟你们总监说说看,请她通融一天—”
“是我的工作重要还是跟你吃饭重要?”程其宇打断她的话。“知道现在景气不好吧?你想害我丢饭碗吗?”
裴馨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跟你吃个饭”
其实,他的饭碗又与她何干?她从来没有从他手上拿过一毛生活费,他赚的钱都花在自己身上了,名牌皮夹、名牌西装、名牌皮鞋、名牌包包、名牌手表,堆砌出他的时尚品味。
不过,她从来没有怨言就是,像他说的,身为一个首席服装设计师,又怎么能不在自己外表上费心呢?
“还有,看看你,你这是什么穿着打扮?”程其宇不满意地蹙眉数落起她来:“那是十年前的洋装,十年前的高跟鞋吗?衣服都不合身了,出门也不知道要化点妆,你当自己还是青春少女啊!”裴馨看看自己。洋装和高跟鞋都是十二年前她结婚时买的,归宁那天穿回娘家的,而洋装确实不合身了,那时她的身材秾纤合度,现在则瘦成了纸片人,穿在身上有种松垮垮的感觉,不复当新嫁娘时的喜气和丰润。
不过,虽然款式都过时了,但因为都没在穿,所以还像新的一样,这已经是她最隆重的打扮了,不知道他在不满意什么。
“我下次会注意点”裴馨低着头,觉得委屈,但不敢说出口。
若不是婚后忙着伺候婆家一大家子的人,她会疏于打扮自己吗?就算她有心打扮,她也没有那闲钱,老公的薪水不归她管,她三份帮婆家人打工的薪水又少得可怜,还有娘家精神状况不太好的妈妈要奉养,都不知道自己几年没买过新衣服了。
“还有下次?”程其宇没好气的瞪着她。“总之,你先回去吧!我今天还有庆功宴,不必等我了。”
他都那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能黯然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公司大门。
就在她怔然望着雅迈集团大楼时,一部红色敞篷跑车停了下来,驾驶座的女子很帅气利落的开门下车。
那女子穿着巴洛克风的v领紧身洋装,露出一双匀称修长的美腿,踩着金色高跟鞋,拿着手拿包,戴着一副大墨镜,风采夺人地走进雅迈集团大楼。
裴馨认出那就是程其宇的上司—雅迈集团时装部的总监石奕娴,虽然离婚育有一子,但身材管理得很好,又是个女强人,是个辣妈。
她羡慕的在远处看着,那个女人年纪比她大呢,可是却有自己的事业,随心所欲的掌控着自己的人生,而她呢?十二年的岁月就这样从早到晚忙于婆家生活的过了,好像什么也没留下
这一晚,果然直到睡前,程其宇都还没回家,但是早上醒来看到他熟睡的脸,她满腹的幽怨也就神奇的消失了。
奇怪?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让她变成了中年妇女,却好似没在老公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像当初一样的俊俏,加上这些年他勤跑健身房,身材越见精壮挺拔,跟年轻小伙子不相上下。
裴馨蓦地一阵出神。他有多久没碰过她了?七年还是八年?或者更久?她已经记不得了
唉,想这些干么呢?像他说的,都老夫老妻了,想这些会被笑话的。
她手脚利落的做好了全家人的早餐,先去请公婆吃早餐才回到房间,轻声叫老公起床上班。
其实她很想帮他准备衬衫,或者亲手帮他打领带,可是他不准她碰他的衣物,她也就失去那小小的乐趣。
“昨晚喝了很多酒吗?”她只能看着他换衣服,不过这也不错了,早上是他们夫妻唯一能小聊一下的时间,等他去上班后,她就有做不完的事,要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十一点才能回家。
“你这不是废话吗?庆功宴当然要喝酒。”程其宇看着镜子打领带,面无表情地说:“晚上我有事跟你谈,我会早点回家,你也早点回家。”
裴馨听了很兴奋。他有事跟她谈耶,他不知道多久没跟她坐下来谈谈属于他们夫妻的事了,他是不是已经决定要孩子了?还是,他终于肯跟她搬出去住,过属于他们的夫妻生活
裴馨一整天都怀抱着兴奋的心情,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以为只有他们夫妻要谈心,没想到是婆家人齐聚一堂。
“我们离婚吧!”程其宇开门见山的要求。
她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或在作梦,但程其宇继续说下去:“我会给你十万块,你就爽快的签字吧,我们总监怀了我的孩子,我必须对她负责。”
程其宇拿出离婚协议书和一张十万块的支票推到她面前。
裴馨呆愣愣的听着。总监?十万块?孩子?
瞬间,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程其宇口中的总监,就是昨天令她心生羡慕的那名时髦女子,她的名字叫做石奕娴。
可是怎么会?他怎么会跟那样高高在上的女人有了关系,还因为要对那个女人负责,所以逼她离婚?
这不是作梦吧?
那她呢?他就不必为她的人生负责吗?
她的心紧紧一抽,无助的看着公公婆婆、大姑夫妻、小泵夫妻和小叔夫妻。平时她的辛苦他们都有目共睹,这种时候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吧?
“你就答应离婚吧!”程母缓缓的开口了“其宇跟那位小姐孩子都有了,再拖下去对你没好处,趁还年轻,再找个男人依靠,对你才有好处。”
“是啊。”程大姊接口说道:“人家说好聚好散,分手不出恶言,你们明天就去把手续办一办,这样对大家都好。”
裴馨不敢置信婆婆和大姑会讲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离婚只是去银行开个户,只是办个手续而已。
“那个,大嫂,是你自己生不出孩子,都十二年了,我们程家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程家的老么,也就是裴馨的小泵说道。
她很想问是谁害她流产的?她一嫁进来,婆婆就要她去小泵夫妻开的台菜餐厅帮忙,她就是去鱼市场买海鲜时滑了一跤才流产的。
客厅一片沉默,公公、小叔夫妻虽然没开口,但看样子也不可能为她说话,恐怕他们老早知道程其宇外面有女人的事了。
这些就是她相处十二年,她当做自己家人对待的所谓家人吗?
十二年来,她和公婆小叔一家同住,家事跟三餐她一手包,住在同小区的大姑一家和小泵一家天天回来吃三餐,为了吃素的公公,她餐餐还得花心思做荤素两种菜,白天必须去大姑开的法式料理餐厅帮忙,晚上得去小泵夫妻经营的台菜餐厅帮忙,假日则要去小叔的园艺行帮忙,薪水他们每一户只意思意思给个三、五千块,她对他们的付出没有少过,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她?只用十万块就要打发她?
不,她不甘心。
“我不会答应离婚的。”裴馨擦干了眼泪,牙一咬,站起来。“孩子生下来就带回来吧,我来养。”
在所有人错愕的视线下,她走出大门,躲回了娘家。
她整整躲了三天,但婆家却连一通电话也没有,等得心焦了,她自己跑回去,却惊讶的发现大门深锁,还挂上了中介公司的出售牌子。
“我说你啊,你可总算回来了。”邻居陈太太提了两大袋东西出来。“你婆婆把你的东西寄在我这里,你拿走吧。”
裴馨急了。“陈太太,请问我婆婆他们去哪里了?这房子为什么要卖?”
“他们搬到木栅的高级住宅区去了,你不知道吗?”陈太太上下打量她。“你婆婆说是新媳妇买给他们住的,还炫耀新妇媳是大公司里的主管,有不少身家,很有能耐有的没的啊,跟你说这些干么?我还得煮晚饭呢,你把东西提走吧!”
裴馨木然的看着那两大袋用垃圾袋打包的东西,这些就是她嫁入程家十二年所有的东西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怎么可以?
她气急败坏的打给程其宇。
“钱已经汇到你账户了,律师会约你见面,如果你还是不同意离婚的话,你对我的恶形恶状,我家人都会作证,上了法院你也讨不了便宜,到时我可是一毛赡养费都不会给你。”
“程其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人渣!”她咬牙切齿地骂。
她何曾对他恶形恶状了,看样子他是不择手段要逼她离婚了,他的家人都是他的帮凶。
“你尽量骂吧,只要你肯签字就好。”程其宇一派无所谓的说:“我对你早就没感情了,说真的,你也配不上现在的我,带你出去,我都抬不起头来,要是让同事知道我老婆那么土,我的脸要往哪里放”
这次,裴馨先挂了电话,因为没必要再听了。
裴馨眼神空洞,纤弱的双手提着两大袋衣物,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天空竟像在嘲笑她似的下起雨来,彷佛在笑她就算有伞,也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拿似的。
爸爸跟弟弟相继过世后,妈妈的身体就越来越差,精神也不好,如果知道她离婚,还形同被赶出来,一定会受到很大打击,她不能回娘家。
一张招租的黄纸吸引了她的视线。
六楼套房,月租五千,免保证金。
她木然的抬眸看了眼老旧的公寓,任雨水打在她脸上,自暴自弃的想着,这种阴暗的地方,就像她这种弃妇该住的地方
拿出手机,她机械式的打了上面的电话。“我要租套房。”
套房只有五坪大小,反正她的东西少得可怜,而意志消沉的她也不在乎,就这么住了下来,隔天去签了离婚协议书,户头里仅有十万块。
她找了两份工作,而且都是靠出卖劳力的工作,白天在百货公司当清洁人员,晚上在加油站打工,用工作麻痹自己,除了偶尔回娘家看看,她都宅在狭窄的套房里,哪里也不去,睡前喝几杯酒,让自己好睡,从没去打听程其宇一家的近况,就这么过了三年槁木死灰的日子。
对她来说,剩下的人生已经没意义了,如果不是她还有一个精神异常的母亲要养,她早不想活了。
火灾发生的这一夜有寒流来袭,气温低得吓人,只有七度。
裴馨跟平常一样,十二点从加油站下班,冒着寒雨骑车回到套房,整个人几乎快冻僵了。
除了冷,她什么想法也没有。
迅速洗了澡,像平常一样的喝了几杯酒,倒头就睡。
只是,她没想到她会就这么死掉,草草结束她三十五年的可悲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