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葱头

白音格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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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乡的小镇是远近闻名的葱头生产地,但我的家乡并没有因为堆积如山的葱头,而改变她贫穷的命运。

    我害怕贫穷,我决定不再吃一口葱头。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萌生这个念头仅仅因为我的虚荣,那样如花的季节里,谁又能怪罪一个女孩对美丽的憧憬呢?那一年我读高二,一日三餐与葱头为伍。班上一个叫黎姿的富家女孩常常跟我针锋相对。我成绩比她好,长得比她美,所以她总看我不顺眼。有一天晚自习,她坐在我前面,旁若无人地说:“教室里的空气怎么总有一种葱头的怪味,难闻死了。”

    阿木,我那时惟一的异性朋友,帮我解了围。他说,他爱吃葱头。

    可我不领阿木的情,因为阿木家贫,人又傻乎乎的,常常成为黎姿开涮的对象。我讨厌看他被人家涮弄时还笑呵呵的,一点脾气也没有的样子,尽管那时我们已经认识了5年。还有,还有我不为人知的一点原因,就是黎姿身边的男孩个个高大潇洒,风度翩翩,而他,阿木,平平凡凡寒酸得让人不敢靠近。

    这一点,我败在黎姿下风。

    那次“葱头”风波之后,我发誓不再吃葱头,发誓要考上名牌大学。

    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然而冤家路窄,黎姿也阴魂不散地跟了去。

    我接到录取通知书很久了,阿木那边仍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莫名地开始挂念他了。鬼知道,我犯了什么神经,呆呆的阿木如果真的成为我的男朋友,我想黎姿会放100串鞭炮为我祝贺。

    我不能让黎姿轻视我,我忍痛割爱与葱头一刀两断。有时嘴馋得几乎忍无可忍,我就提醒自己“病”从口入---爱葱头是我毛病和把柄啊!入学前,我还认真分析了我与黎姿的差距,比方说,她惹人疼爱,我则坚硬如冰,比方说,她能在男生中左右逢源,我则重重包裹自己等等。

    我决定改变自己。

    入学的第一天,我几乎是第一个办好了手续搬进了宿舍。其它姐妹一进屋,我就帮她们整理床铺,自我介绍说:“我是小米,以后多关照。”

    两天后,我们宿舍的成员全部到齐了,还有黎姿。

    黎姿来的时候,我友好地跟她握手,其乐融融地与其她姐妹谈笑,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很衰的样子。

    然后开始正式上课,我有声有色地学习,与别人交往,参加各种活动。黎姿更是花枝招展地穿梭于各种场合,迎接不暇。

    两个月后的一天傍晚,阿木突然出现在我们宿舍门口。我惊得张大嘴巴,倒是黎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几乎把可爱的阿木抱了起来。

    阿木说,他也来北京了,但很无奈的口气。黎姿问他在哪所学校,他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个名字,黎姿一连问了几遍,阿木只好说,一所私立学校,离这儿有10里地呢。

    小夭和阿琪也在宿舍,黎姿便对她们说,你们这两个懒虫,还不快起来招待阿木呀,他可是小米的她故意拖了个长音。

    “干什么你,黎姿,人家可追你很久了。”我主动出击,此时此刻,沉默只等于摇白旗投降。

    阿木不说话,从身后递过来两个塑料袋,一个装着桔子,一个装着葱头。

    他走的时候,我还是下去送他了。他告诉我,今年家乡的葱头收成不错,价格也好。还说,吃完葱头,再嚼片口香糖就没味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绿箭”

    我不知该不该接,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他,我不再喜欢吃葱头了。

    有些说不出滋味的疼痛,揪着我的心。几个月不见,阿木清瘦苍桑了许多。他在什么学校读书,学的什么专业,我一无所知。我怪自己没有听清楚,也没有问清楚。

    回到宿舍,黎姿她们正在吃桔子,看见我狡黠地笑:“桔子我们帮你消化了,那葱头,是你的所爱,我们就不夺人之好了。”说着便朝小夭和阿琪挤眉弄眼。

    我讨厌葱头,那该死的葱头。

    阿木常在周末来我们学校,来的时候,总给我带几个葱头。起初,我也陪他四处走走,疯疯闹闹的。但阿木只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像是赶时间。那些葱头我只好束之高阁,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期间,黎姿的冷嘲热讽一浪高过一浪,我有些忍无可忍,几次险些冲动挥起拳头砸向她不知羞耻的“血盆大嘴”但我还是很淑女地忍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在等机会。

    有一段时间,黎姿常常神出鬼没,也不再找我的岔。“顺风耳”小夭告诉我说,黎姿正在和高我们一届的萧明在谈恋爱。

    萧明在外院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长得帅,又有才气,几乎成了人见人爱,人人都在幻想能随手就牵走的一匹白马。

    其实,我和萧明有过几次交往。相处的时间最长就是那次英语演讲比赛。他很热情,但我却冷若冰霜。他这样油头滑脑的人我不太喜欢。

    知道他们的事后,萧明来找过黎姿几次,但黎姿不在。萧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总赖着不走。后来我才慢慢知道,萧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明明知道黎姿去蹦迪了,还过来找她。

    我有了计划。

    萧明再来时,我就“热情”起来,犹如0c的水骤然间沸腾到100c。有一次,我知道

    黎姿去了“蓝色”迪厅。我便约了萧明去。看着我们不可一世地狂欢,她的眼里射出箭来。萧明显得无所谓,全然没有在意黎姿的感受。

    黎姿3天没有跟我讲一句话。听小夭讲,黎姿发誓要把萧明抢到手。

    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对小夭说,奉陪到底。随后我常常和萧明成双成对地出没,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

    接着学校放寒假了,我回到山东老家,一日三餐的饭桌上我又见到了葱头。母亲把剥好皮的葱头递给我时,我摇摇头,说嫌辣。母亲笑叹:上了大学,口味怎么也变了。

    返校没几天,就是情人节。情人节当天晚上,黎姿让我们宿舍每个人推辞掉一切应酬,她准备了特别节目。其它姐妹都是待字闺中,正愁没事消谴,所以吃完晚饭就呆在宿舍里。

    想不到黎姿的节目竟是冲着我来的。她快人快语地当着其它姐妹的面说:“今天你们做证,我和小米分别给萧明打电话,约他去‘梦边缘’和‘水晶之恋’咖啡屋。我们两个人在这两家咖啡屋等萧明,他赴我们中一人之约,另一个人就退出。”

    “梦边缘”和“水晶之恋”是面对面的两家咖啡屋,黎姿让其它姐妹躲在一边观看,见证,并由失败的一方请她们的客。

    其它姐妹看看我,我还是那两个字奉陪。但有一个条件,等晚上12点再打电话。我只是想看看萧明的诚意有多少。

    萧明很快就来电话了,吞吞吐吐地找黎姿,小夭按我们商量好的告诉他黎姿不在时,他又问我在不在。小夭说,不在。

    好不容易熬到11点多钟,我们跑到街上找了个磁卡电话,黎姿先打给萧明。起初,黎姿很温柔地跟他打情骂俏,一脸爱昧,当她要求他在咖啡屋见面时,只见黎姿刚才青光灿烂的脸顿时阴转晴,狠狠地扔了电话。

    我偷笑几声,表面仍“友情第一,比赛第二”地劝慰她。

    我换了个磁卡电话打过去。

    “萧明,快12点了你还这么忙,刚才打电话给你,怎么一直占线?”

    “没什么,有事吗?今天找过你,你不在”

    “能不能陪陪我,我想见你。”

    那边短暂的沉默“太晚了,我已躺下了。”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其她姐妹抱怨起来,说这个游戏太out了。小夭去提议,让我俩随便再给一个男孩打电话,比比谁更有魅力,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她们几个的响应。

    黎姿便开始不停地按着键号,但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天,每个平时对她不错的男孩都拒绝了她。其她姐妹一齐把目光转向我。

    我打给谁?也许除了阿木。起初我并不想捉弄阿木,何况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考验我和他的真情。可是看着黎姿垂头丧气的模样,我还是拨了他的传呼。放下电话不到5分钟,阿木来电话了。

    我说:“阿木,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阿木没有直接回答我,却急急地问我:“这么晚了,你在哪儿,你没事吧。”“说嘛,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我不依不饶,当着姐妹们的面,我甚至故意妖嘀嘀的。电话那头出现了尴尬的停顿,之所后,阿木才结结巴巴地说:“情人节。”

    “那怎么不来约我,是不是你有女朋友了。”我娇嗔地问道。“不是不是的,其实我”“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现在在我们学校斜对面的‘水晶之恋’咖啡屋里等你,你能来吗?”“能能我马上就到。”阿木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放下电话,对小夭她们说:“你们的宵夜有着落了。”

    她们便一窝蜂似地围着脸色难看得如同紫茄子般的黎姿说,认赌服输。

    10多分钟,阿木慌里慌张地出现在咖啡屋门口。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西装,打着皱巴巴的领带,很滑稽的样子。但是如此精心打扮的“行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坐了不到半个钟头,小夭就鬼头鬼脑地在橱窗外向我招手。我出去后,她便对我说:“反正你对他也不来电,快点打发他,到‘梦边缘’来吧,我们五姐妹不能少了你啊。”

    回过头看看,傻傻坐在屋里的阿木,心头不知缘由地酸了又酸。

    那次之后不久就是我的生日,黎姿提议让阿木请客。我知道黎姿这是别有用心。她是想看阿木和我的洋相。这一提议得到除了我在内的一致赞同,尽管我费尽口舌巧舌如簧地列举了一大火车关于阿木在场不方便的理由,但最终以少数服从多数否决了我。

    下午的课一结束,我就被她们拖到电话旁,强迫我给阿木打电话。当我告诉阿木今天是我的生日时,阿木兴奋地说:“说真的,这么多年我还真不知道你的生日啊。等我请个假,换换工作服就过去。”“工作服?”我迷惑不解地问。“不是,不是的,反正我会赶过去的,你等我啊,我请你吃饭。”我支支唔唔地告诉阿木,我宿舍的姐妹也想来凑个热闹,阿木爽朗地回答说:“那更好,人多更热闹。”

    我们就开始在宿舍里等阿木。黎姿她们眉飞色舞地谈论她们喜欢吃的饭菜和点心,而我则忐忑不安地坐在床头,不知黎姿又会揪住阿木和我的哪根小辫子不放。

    半个钟头过去了,阿木还没有来,黎姿她们开始不耐烦地埋怨起来。我也在心里怪阿木。时间在她们此起彼伏的埋怨声中慢慢地滑过,打完电话到现在,已经一个多钟头了。黎姿兴灾乐祸地问我:“阿木不是不敢来了吧。”

    “不会的,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斩钉截铁地回绝她。

    正说着,阿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盒蛋糕,连声说来晚来晚了。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我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责骂他:“怎么这么晚,有没有搞错?”黎姿走近阿木,看着她手里的蛋糕发愣。“这是什么蛋糕啊,象是‘身经百战’似的,怎么伤痕累累的。”其她姐妹也凑过去。黎姿抢过蛋糕放在桌上,我乜斜了一眼,洁白的蛋糕盒表面已是污浊不堪,难以入目。

    “对不起,小米,路上我跑得太急,被一辆自行车撞倒了,蛋糕也就成了那样了。”阿木神色慌张地解释道。“跑着来,你可别告诉我你来我们学校从不打的。”我歇斯底里地吼道。我不知道我真生气了,还是感觉脸上无光才把气往阿木身上撒。

    阿木不说话。我突然心疼他起来。“你上次,也就是情节那晚10多分钟就来了呀?”黎姿在一边煽风点火。“是啊,是啊”其她姐妹也添油加醋。

    阿木还不说话。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我急了:“说呀,你。”

    在我们再三追问下,阿木只好老实交待。阿木说,那天下午他过来了,想约我,却又不敢,在我们学校里徘徊了很久,直到深夜,他要回去了,传呼就响了。

    告诉我这一切时,我突然觉得我真得一点也不了解他。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一些不为我所知的辛酸,我走近他,看见他的眼里有一层层淡淡的水雾。

    我知道,阿木不论有什么委曲都能默默承受,他从不哭。

    “阿木,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我平静地问道。

    沉默片刻,阿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气从容地说:“事到如今,我也知道自己错得太深,太不可救药了。我明知道你不会喜欢我的其实我根本没在哪所学校自费上学,家里没有那么多钱,我是离家出走来北京的,在一家工地上当小工,一个月只能挣300块钱。我没钱打的来找你,但我有两条腿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从工友那里好不容易借了一点钱,我狠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双翅膀,片刻就能飞过来,而打的的话,我请你们的客就会显得很寒酸,所以”

    “所以,你一路跑着来了。”说完这句话,泪就不知不觉地迷蒙了我的双眼。

    为了自己的虚荣,我竟错怪了阿木,想着每次阿木需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来学校找我,我却只陪他十几分钟,然后匆匆打发他,只为了不留“小辫子”给黎姿来揪,想着情人节之夜,阿木手足无措但满脸喜悦地坐在我对面,我却为了不扫姐妹们的兴舍他而去,想着他捎给我的那些朴实的葱头被我弃之若敝履,我开始无法原谅自己。

    傻傻的阿木,我感觉到你的爱,只是不知道,你爱的这么深,爱的这么辛苦。

    我情不自禁地扑进他的怀里,多日来伪装的坚强在那一刻化成水,一泻千里。我感觉阿木颤抖的胸膛,感觉到自己的泪一点一滴地打湿他的肩头,感觉到四周静悄悄的。

    哭够了,我慢慢地抬起头来,问阿木:“你带没带葱头?”

    阿木不知所措,说:“没带。”又问我要葱头干什么,我说:“我想吃,因为我爱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