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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拖着我的行李箱,我肩上一个随身包包,左手拎一袋零食,右手搀着聪儿,就这样出了门。母亲、弟弟、小拥都跟了出来。电梯到了,聪儿第一个冲了进去,摁住按钮不让门关上,他知道我们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此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来来必有往往,来是圆梦,去是不变的现实。还需要什么语言来来叙述此中的辛酸呢?父亲随后进了电梯,我也进去了。母亲说:“到家了打个电话!照顾好聪儿!”小拥说:“我们就不下去了,你们一路顺风吧!”弟弟睡眼朦胧,刚被小拥从床上拉起来。他看着聪儿笑,不说什么。我点着头,又挥了下手,说:“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我走了!”聪儿松开了按钮,电梯门遮掉了弟弟、小拥的笑脸,遮掉了妈妈的笑脸,关上了,开始向下运行。我的心却飘飘忽忽的,上不了天下不了地地浮在半空。四周弥漫的都是一种叫落寞的风,呛得我鼻子酸酸的,眼涩涩的。我握着聪儿的手,手心都是汗。
下了电梯,向马路行去。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让我心烦意乱。父亲摸着聪儿的头,叹了声气,说:“原以为你嫁得近,可以常常在一起,谁知是我们撇下你了!”浮在半空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寸。满眼白花花得阳光刺得我发晕,看街上人流,如在阳光中浮游。什么地方正传来某个当红歌手的嚎叫声。一切都那么寥落无趣!努力定了定神,我必须说点什么给父亲。我说:“人算不如天算,爸爸,这话还是别提了。”其实我说什么都是废话,我能在父亲面前感叹世事的无常吗?我真的发晕了,在这熙攘的广州街头。
父亲擦了把汗。他很胖,腆着大肚子,走路对他来说是件辛苦的事。他又说:“现在你终于好了。你不知道你去年的情绪消沉,让我们多担心”去年,那是我自己囚禁自己,自己虐待自己的日子。我辛辛苦苦地为自己垒着围墙,把自己关牢在里面,连一丝缝儿都不留给别人,包括父母。我在墙里流泪自伤,抑郁至极,我以为千里之外地他们除了遥望与牵挂,不会有太多在意。谁知道他们依然如此地为我揪心。我又一次地牵累了他们!
伸手拦下了一辆的士,我跟聪儿先坐了进去,父亲放好了行李箱,坐进了前排。收音机里一男一女聒噪不休,倒免了车内人的口舌。聪儿兴奋地看着窗外的流景。我悄悄的拭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
到了火车站,父亲让我们在阴凉处休息,他去排队买站台票。站上人山人海,有人憧憬着去处,有人向往着来处。有多少人同我此时的心情呢?有多少人,是依靠冰冷的铁轨,来联结生命中的爱恨情仇,沉浮悲欢?我恍惚地想着。
买来了站台票,父亲跟我一起进站、检票。往站台去的路上,箱子的拉柄突然坏了,拉上了缩不回去,缩回了拉不出来。人潮正汹汹而流,我们三个倒成了阻水的岩石。父亲一着急,把箱子往肩上一扛,就甩开了步子,聪儿叫道:“外公,那样很重的,把拉柄拉出来呀!”父亲说:“不要了,免得到了车上又压不下去,麻烦!你们快走啊!”我们随着人流匆匆地向前移动。上了站台一看,是12号车厢,而我是3号车厢,得往前跑9节车厢的距离呢!我转身说:“爸爸,把拉柄拉出来吧,路长着呢!”父亲说:“没关系,你们往前走,我跟着呢!”其实他早已大汗淋漓了。他本来容易出汗,肩上负了重物,那汗就更不止了。
我只得拉着聪儿,快步往前走,仿佛早点到车厢,父亲就可以早得轻松。好容易到了3号车厢。上了车,找到铺位,父亲放下了箱子,长吁了一口气,额头都是汗。我说:“快坐下休息一会!”车内冷气开着,倒比外面舒服。父亲坐下,擦汗,环顾车内四周。聪儿兴奋地在铺位上打滚。我整理行囊,一时顾不上说话。
父亲看看表,离开车还有十多分钟,可列车员已经在赶人了:“送客的赶紧下车。”
我说:“爸爸,你下去吧。我们没事的!”父亲看看我们,一切都已妥当。“好吧,我走了。”聪儿向他挥了挥手:“外公再见!”父亲笑着,额角的皱纹越发深了,说:“再见!一路平安!”
父亲下了车,又转到车窗口,朝我说着什么,可是一点都听不见。我知道他在关照我车上要注意的事。我朝他挥挥手,说:“你回去吧!自己保重!”
父亲看懂了我说的,点点头,把手按在车窗玻璃上。映着玻璃,那手上纹路纵横交错,指节处都是黄黄的茧皮。我把手按了上去,聪儿也把小手按上去,我们三个就这样握了手。
父亲笑着,倒退着慢慢走了。我和聪儿挥着手,直到父亲那头刚染的黑发再也看不见。
我转过头,聪儿说:“妈妈。你怎么哭了?”
怎么哭了?聚散本无奈。再多的不舍,也挣不断宿命的锁链啊,午夜梦回,依旧是一身孤独无依的冷汗。哭又如何?
我拭了泪,对聪儿笑笑,说:“我们回家了。”
03/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