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真贾假宝玉之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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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中描写人物往往运用绘画技巧的反皴法之处较多,在人物的对比中刻显出人物的鲜明个性,给人深刻的印象。比如黛玉和宝钗,袭人和晴雯;雪芹常把她们置于同一场景,越凸显出其鲜明的人物性格和特征。而红楼梦的主人翁贾宝玉也有一位甄宝玉与其相对应。这两位宝玉谁才配得上“如宝似玉”的美称?谁才是真正的“宝玉”?历来众说纷云,可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因读者的眼光不同,价值取向不同而有种种观点。

    甄宝玉在红楼梦中只出现过两次,而且都是和贾宝玉同时出场;两次亮相中甄宝玉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第一次甄、贾(真假)宝玉亮相是借冷子兴和贾雨村之口间接的道出来。在第二回书“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冷子兴对贾宝玉有这样一段讲述:“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

    对于冷子兴的这段讲述和评价,贾雨村有不同的看法,他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的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字,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以上冷子兴和贾雨村两人对贾宝玉的观点可以说代表了如今读者的两种普遍看法,同时也是争论的焦点。而作者的观点应该是持雨村的态度,雨村之言在此可以说就是作者的代言。许多的“红迷”对贾宝玉持否定的态度,其原因正如冷子兴所言,贾宝玉是淫魔色鬼,只会在女儿堆里撕混,于世务一窍不通,不肖且无能;但我觉得这完全是功利主义的观点,持这样观点的读者恐怕正如小说中人物冷子兴一样,完全是生意人的市侩、势利眼光。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表面上贾宝玉的多情使得他惯在女孩子中撕混,有见一个爱一个的嫌疑,似乎对感情不专一,这使得如今的女孩子尤其是初恋中的那些少女对贾宝玉很反感。不仅如此,恐怕在全国的女人中,喜欢贾宝玉并能接受的可能绝无仅有。虽然我没做过全国的调查,但在我认识的女同胞中就没有一个喜欢贾宝玉的。这一方面是因为如今是市场经济了嘛,大家都在向钱(前)看,自然如冷子兴这样的生意人的眼光多些;再者就是贾宝玉这一人物唯美的诗意化人格和气质,以及由此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他的知己只能是诗人。而这世上能称得上诗人的女人只有书中的林黛玉,现实中几乎找不到。这也是贾宝玉在书中和现实的读者中知己难寻的主要原因。从这点上说,贾宝玉在如今的世人和当时的人眼中就真的是假宝玉了。贾宝玉的知己千古至今都难寻,幸好有林妹妹做了他的红颜知己,要不然他们的诗魂情魄如何安放;然而,当他唯一的知己黛玉死后,恐怕三千情僧三千情道念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日夜的忘情咒也超度不了他的情亡之恨吧(一笑而已)!

    对于贾宝玉,我还是相信雨村的话。读者要理解贾宝玉这一人物是不容易的,除了要多读书识字,更要致知格物之功,也就是人生的阅历;再者,还要悟道参玄之力。其实,我们若理解了“贾宝玉”也就理解了整部红楼梦;雨村说的关于理解贾宝玉的那一段话也是读懂红楼梦的要求和法门。理解贾宝玉不容易,读懂红楼梦也不容易。读懂红楼梦,读懂贾宝玉,需要知识,需要一双沧桑巨眼,需要一截柔肠,需要一颗丹心,需要诗人般的情。年青的时候我也不大懂红楼梦,不大懂贾宝玉,就是如今也是处于一个不断的逐步认识的过程中。读红楼梦是一个永恒的认识过程,贾宝玉也就是一个永恒的认识对象;读者的人生经历不同,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他的理解、解读就会有不同的观点和感受。由此,红楼梦的争论,甄贾(真假)宝玉的争论也就永不会停息。但不管如何,有争论要比没争论好。世间的万事万物,一但有了定论,总是离死不远的,正所谓“盖棺定论”是也。有争论是红楼梦的大幸,也是生活在人世间的“红迷”们的大幸运。

    再说甄宝玉是如何的模样。引原文如下;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有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学生还劳神。说起来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跟他的小厮们说,‘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人。因此,他令尊也下死笞楚了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得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的乱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的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甚不愧些!’他回答得最妙。他说;‘疼急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

    由后文得知,甄府也只一位公子,所引上文中的那一个雨村的学生就是甄宝玉无疑。甄宝玉比贾宝玉略小一岁,此时雨村所见的甄宝玉和前文冷子兴所讲的贾宝玉如出一折,而且似乎比贾宝玉更加痴顽。但到了第百十五回书“惑偏私惜春失素志,证同类宝玉失相知”中,上文雨村所讲的甄宝玉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时候的甄、贾宝玉都已经成年。贾宝玉一如既往,仍然坚守他固有的人生价值观,而甄宝玉没有了年少时的痴顽,成了封建道德的拥护者,成了贾宝玉所说的标准的“国贼”“禄蠹”这一回书虽是高鹗的续书,但想来也不至于离雪芹的原意很远。这时候的甄宝玉符合高鹗的要求,也符合当时乃至现今绝大多数人的“真宝玉”的要求。甚至紫鹃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他,只怕也是愿意的”但我想,紫鹃的这话只是续书者高鹗的痴语谎话罢了。

    作者造出了两个甄、贾(真假)宝玉,他们最后的人生结局也决然不同,这代表了当时两种价值观和人生观;一种是作者唯美的诗意化的人生价值观,一种是世俗的人生价值观;但无论何时代,我想都是后者占据主流,因为这世界上毕竟是活在世俗中的人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成为诗人,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有理解贾宝玉这一艺术人物所需的艺术修养和艺术潜质。贾宝玉注定是永远的孤独寂寞者,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种世人期盼而又不敢履行的贾宝玉式的超凡脱俗的唯美人生观、价值观才显得如此的珍稀可贵。这也是红楼梦的艺术力量所在。从这点上说,贾宝玉才是真正的“如宝似玉”的真宝玉。

    甄贾(真假)宝玉之争,其实也就是唯物和唯心之争。从实用、现实的唯物角度来看,甄宝玉才是“真”的如宝似玉;而从唯美的纯艺术角度来看,贾宝玉又不假,他是追求诗意和美的超人。唯物和唯心的辩论几个世纪来也辩不清,甄贾(真假)宝玉的官司恐怕也再过几个世纪也打不完。

    诗曰:

    三生石上旧精魂

    化做两俱幻情身

    人世辛酸经历过

    真做假来假亦真

    2009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