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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维纶最后见我的日子是他生日的前一天。
而后那年的生日便也成了他的忌日。
他死得如此惨，让我从此以后独自在家再也不敢轻易为任何人开门。仿佛他还瞪着惶恐的双眼痴望着这个可能应他而更加精彩的世界。
我见过几次他的新女友秦琴儿，一个连老鼠都怕的娇小女子。
林维纶的葬礼上，她穿着一袭香奈儿最新款露肩漆黑色及膝礼裙。群摆在风里落错有致，仿佛小腿上涌动的依然是维纶的经脉。衣襟上方别着硕大朵哭泣的百合，正低着头俯在另一着深色墨镜的男子的肩断气抽泣。白皙的臂膀缠绕在那男子的前胸，手拿一朵消瘦的白绢徐徐搽轼着桃红的眼，时时双肩随风摇动，瘦弱无助，我见尤怜。
偶尔，她还会抬头向我这边望望，亮堂的齐腰长发恰好遮住她苍白的脸，一脸苦涩，却也佯装笑意对我。
我却无法领略她格外的抬举。林维纶与我已是旧事。我纵然再是不念旧情之人，亦不会光看着她，这位在设计圈里名声鹤起的新派时装设计师的颜面而来。
然墓地外早已让一大群媒体围得水泄不通。礼毕后我放下菊花悄悄溜走，那噼里啪啦的聚光灯闪耀得天空一片光明。
我躲得够远，只记得这12月的天早该在黄昏时就五指不见。
我伸了手在清冷的风中，拧了把生涩的泪。这个被活人遗忘的葬礼连同棺材里的林维纶让我无比难过哽咽。
只是哽咽，无法流泪。
我已无所谓为谁谁单纯的难过。
与他离别的这六年，我们都已经被事实造就成不再单纯的自由身。
二
庆幸早就放弃了报社。否则依我与林维纶的旧情，如是错过了昨日那样大好的采访机会，主编那因熬夜过度猩红的双眼怕是又添得几分妩媚。
桌上已放了次日的晚报。报刊第一版头条便是“圈内新冀设计师秦琴儿男友自杀身亡”的显赫标题。
秦琴儿果然是个生得极精致的江南女子，不施粉黛哭得如此梨花带泪的照片竟也拍得如此风柔多情。
只似乎除了她，没人知道我与林维纶的旧情。
三
我早已忘断了身份。
大学毕业后与维纶在容城分道扬镳，我们各自揣着希望与梦想远走他乡。六年时间里，两个贪恋旧情的人偶尔也不忘记在对方生日的时候打个电话去个问候。
一直到前年，我才欣然得知，他凭着多年的积累与朋友的赞助开的那家时装设计公司已在圈内小有名气。并非生日他出乎意料打来电话。大大方方的说，正巧在我的城市出差，要约我小叙。
我看似从容，自然从容。
直到第一次与身姿绰约的秦琴儿打了照面。
看得出刚踏出校门的娇嫩，她不时在旁殷情的给维纶揉背撒娇。我端了续杯的茶品出苦闷，维纶起了身隆重的向我介绍，秦琴儿，我的未婚妻。那眼神希冀明亮，宛如黑夜里透皙的明灯耀眼夺目。让我恍然间记起了多年前夏季与他初次相逢校园的情景。
现已物是人非，可我依然在心头给他那轻柔执着的眼神留了个最佳位置。任凭岁月浑浊侵蚀，那是一道怎么也磨灭不了的初恋痕影。
手却也不抖，出乎意料。
我大方款款的道着恭喜。可秦琴儿显然是毫无思想准备，什么？未婚妻？那表情并不是我预想的幸福摸样，激情愉悦。她立刻甩开了维纶握着她的温暖的手，小脸涨得通红，语气生硬，林维纶，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得到了我就能用婚姻栓住我！
祝福的笑哽咽住我的眼。
我却低了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望死蹦直的脚尖。
只听得桌子剧烈的疼痛，一阵匆匆的皮靴声夺人而去。等我睁开紧闭的双眼，面前茶水冰凉，人去楼空
四
偶尔在夜里我还会一遍遍反复着那天维纶憔悴尴尬的摸样。点点碎碎咀嚼着他时而朦胧的眼神。喝了三杯咖啡的后来，我悲哀的发现，我到底是在他的生命中开始不占比重无足重轻了。
从头到尾不过短短十五分钟的照面，他不曾，仔细看过我一眼，唤过我一声小名。
小芙，那个几年前只为他而生的小名。
五
那个独居滨城的女子唤纪澜。窗明己净的玻璃下永远是一张平搁无虑的脸。一套不足20平米的一居室就能轻容的装满她所有的衣物。
包括欲望以及需要仰望的爱情，直到没人再配在我面前提起这两个生僻的字。
有个叫家洛的男人与我同室而居。
他背着脏而大的旅行包蹲在我的车旁边抽烟。正好被老板训斥的心情没地方发火，我冲上去对他就是一阵狂吼。
你是什么人，蹲在这里干什么！想偷我的车？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我想我当时掏手机的样子一定很泼辣，他目瞪口呆疑惑的望着我。小巧的三星激动得从我手中叭的摔了出去。
他迅速掐了烟头比我先捡了去。掂在手心，嘴角一股锒跄的坏笑。一道优美的弧线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拽着他的衣领吱呀牙裂齿不松手，他反手，给我一记耳光。
我怔住。
新来的保安一路小跑过来。
纪小姐，你们夫妻间的矛盾还是回家解决得好。
泪水彻底崩溃。
我熟练得帮坐立不安的他绑好安全带，仰起过分消瘦的下巴止住他的慌乱。
我打到100码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直到右脸颊在奔跑中渐渐发麻起来。
我伸手抚摩的瞬间，他探过头来，小姐，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我开始注意，其实他发起怒来额头暴烈的那两根青筋却是与几年前的维纶惊人的相似。
就是他了！
我模拟他的坏笑，怎么，打人一耳光，请吃一顿饭还亏了你不成？
他窘迫的张大嘴巴。
我已停下车身，打开车门。
拢过季风吹贴在前额的头发，仰望，这座高足150米的假日酒店。
六
老板的目光出奇的发亮。
陈韬讨好的坐在我的左边，他留着细绒的胡须，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高大魁梧的身材。
最重要的是我坚持让他穿那一身到处都是破洞的牛仔。更显他霸道不羁的豪气。
老板笑得花枝乱颤，这么个猛男你是从哪儿给我找来的？
她还干脆以百年不遇的柔情趴在我的肩膀，万分妩媚的说，纪澜你真是我最得意的助手！最棒的好姐妹！
我说过奖，微笑掩饰过分扩张的毛孔，眼角瞟向陈韬。他有点紧张，突出的喉结不安分的在我的心上忐忑窜动。
纪姐，你真是我的贵人。
我不屑的笑，只是一个广告而已，离大红大紫还远着呢。
他故意把凳子挪到我的身边，眼神希冀而明亮。
纪姐，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七
维纶与我们公司渐渐有了业务往来。几次与他碰面，身旁依偎的总是风情万种的秦琴儿。
我有些嫉妒。
陈韬便挂着伪笑自做主张的扶在落地的玻璃门上。通明的灯光越发把他挺拔的身材魅力散发得淋漓尽致。他还轻唤我的小名，小芙姐，我找你有点事。
见得维纶周身轻微一颤，故意与秦琴儿相视的笑，拿虚无的眼妄想像以前那样穿透我的体魄。他闭着的唇吐出几丝升华的气，再抬眼望向我。
装腔作势的问，纪小姐，何不引见引见？
哦，对了。
知道我与维纶的，还有陈韬。
陈韬坚持每个月付三分之二的房租。
这是在他在半年内接下第七个广告后自己强烈要求的。
他在房里走来走去，闹腾的音乐一刻不停纷扰我的神经。我的世界全被糟蹋，动荡得一分不得安宁。
忍无可忍。
我说你小子和我一直住在一起，你不闷？
他泡了很浓的茶递到我手边，摇头晃脑俯身在我的桌角。
澜姐，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
慌了神。
他轻轻安抚我的肩，吐气若兰，你的泪水还真值钱。
八
秦琴儿在时装设计上显示出来的聪颖越发让圈内人侧目。
维纶为她牺牲的确太多，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秦琴儿便开始在他的公司里独揽大权。事业榛榛日上的秦琴儿也开始以我们广告公司为抽心精心策划她的个人首场时装秀。
老板在会上宣布所有秀的人员名单。
依然落不下陈韬。
后来陈韬回来得很晚，喝多了的他一进门就是手忙脚乱的拥抱。异常兴奋的凑到我的耳边，哈哈大笑。澜，澜姐，你不知道，不知道秦琴儿背上的皮肤，那，那才叫光滑
顷刻间，泪如雨下。
维纶那团希冀明亮的眼神毫无寓言的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充盈成寂寥的火焰，烧得我容颜渐毁，四肢经脉寸断。
不经放肆冷笑。
那个初次相逢的夏天一巴掌撕裂了所有爱情的嘴脸。
谁说谁还要勇敢眷恋，不过昙花一现，事过尽迁。
自私当前。
九
林维纶最后垂头丧气的来找我是在他生日的前一天。
小芙，他轻声的唤我。六年后第一次主动的拥我入怀。
被他握住的手半个小时依然暖和不了，我轻轻的抽了回来。
我心痛的抚摩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听他缓缓说起秦琴儿与陈韬的故事。他的眼神混沌无助，瞬间涌出无数欢腾的泪来。
我明白，我终究在他的生命里不占比重无足轻重了。
心若冰霜，浓重的夜色刺痛了我的眼。
但我知道，在夜的某个深处，一定让盈亮的月光朦胧着两个赤裸的身影。他们交织反复，热烈升腾，直到不小心被某人惊恐的看见了眼里那道希冀明亮的目光。
而后，激情轰然退却，人言苍白老去。
爱情两个字，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