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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名词。现在60岁的母亲经常在我家里住，离我咫尺。但在安静的夜，只要想起她从前受过的苦和累，她受过的委屈和磨难，她那样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三个拉扯大，我的泪，便如汹涌的海，瞬间就会把自己淹没
可是，表面上，我是不爱母亲的，从小到大，我和她总是在争执中相处。有时即使两个人在说、在做一件为对方好的事，也因为羞涩或者不善于表达而演变成一场小小的争执。母女间相亲相爱的镜头在我和她之间，仿佛永远找不到。
小时候印象里对母亲最深的镜头是，她骑着二八自行车，前面驮着弟弟、妹妹、后面驮着我，她喊一、二、三后，我把头低下，她的腿从我头上迈过，然后，瘦弱的她载我们三个回家。那时，我大约11岁，弟弟9岁，妹妹5岁，我们的父亲已经故去两年，留下36岁的她，独自支撑着我们的家。
母亲那时在一家饭店工作，除了管帐，还要干择菜、洗碗等杂活，每天都很辛苦。妹妹小，她把妹妹送进全托的幼儿园。为了方便照顾我和弟弟上学，她和饭店达成协议，每月为饭店交伙食费，这样，我和弟弟可以留在饭店吃饭。现在我还依然记得那时每天晚上吃过饭，在饭店嘈杂的人声里，我和弟弟趴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匆忙地写作业的情景。
那时最怕的是冬日的夜晚，还没吃晚饭，天已经全黑了，我总是很害怕。我每次都想去求母亲可以送我和弟弟回去，有时她刚好有空，她会送我们到一个拐角，然后吩咐我们快跑，看谁先跑到家，可以奖励三分钱。而大部分时间，她通常是很忙的，往往我找到她，还未开口，她就很烦，责备我为什么还没带弟弟回去。
那时城区只有寥寥几盏路灯，却是我最安心的路段。我领着弟弟，总是在呼啸的寒风里，缩着脖子往我们租赁的房子，那个我们的“家”里跑。通常一拐到小路上，我们便尖声叫着，相互吓唬，又相互壮胆，在无边的黑暗里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母亲忙到夜里几点才能回到家，因为饭店的工作是没有准点的。有时夜里十一点醒来，她的被窝还是空空的。而每天早上，她还要早早地起床，去饭店打扫卫生。她在饭店工作了十余年，她的手，因为辛劳，在那十几年中的每个冬季，都是红肿着，那上面太多的裂口被她用胶布贴着，我每次看，腿都是发着抖的。一直到现在，母亲的掌心全是厚厚的茧，双手的关节处，依然是粗糙的红色，仿佛是那段岁月留给她的永久回忆。
记忆里对母亲流泪最深刻的印象发生在我9岁那年，那年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还记得母亲最初的凄绝和无望。送别父亲后不久的一个深夜，母亲突然搂着熟睡的我们三个恸哭着说，死了吧，死了吧！7岁的弟弟和3岁的妹妹被吓得哭了起来，然后又沉沉地睡去。我拉着被角，隐忍着哭声，一动不敢动。母亲知道我醒着，她绝望地叫着我的名字说：“女儿，死了吧，咱们都死了吧！”我不敢说话，我怕我说好，她真的领着我们一起离去，而我那样地爱着我的父亲，幼小的我，真的愿意追随他而去。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总疑心她会悄悄离去。很多个今晚，睡到半夜时，我总要悄悄把灯拉亮，看到她在，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我才会松一口气，才敢慢慢睡去。
这么多年，那个无边的暗夜，母亲哀哀的哭声，是我最不敢碰触的往事之一。它却牢固地刻在脑海里，等待着我在不经意回首时，再次如尖厉的长针一样细细来扎我的心。而我对生命的绝望、悲观和无助，早在那时已象树木的年轮一样，环着我一年一年慢慢长大。
但坚强的母亲，从那次之后，我记忆里，她再也很少流泪。她每天辛苦地工作，把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填得满满的，她不给自己悲伤的时间。
我们三个一天天长大，母亲的黑发越来越少，白发越来越多，她在一天天变老。现在，我们三个相继工作、结婚之后，她才真正停下工作而留在家里。
母亲每天忙忙活活，她的乐观总是使我们忽计她的年龄。所以，很久以来，即使母亲已满头白发，年龄也近花甲，我们三个却从不认为母亲老了。而真正意识到母亲老了，是在去年。去年冬天，我给母亲买了一件羽绒服之后，不经她同意，偷偷又给她买了一件羽绒马夹。如果是以前，母亲一定会骂我不知可惜钱，有了羽绒服买马夹那样不实用的东西干什么。而更久之前，她则不许我和妹妹给她买衣服，买了她就堵气不穿。她总是告诫我们不能花钱太大手，千万要记得存钱——“以后花钱的日子多着呢，得仔细点！”然后又会肯定地说：“我有衣服，你看柜子里放的都是我的衣服，旧点怕啥，又不露肉！”这话常常让我很生气。
可那次，母亲没有生气，她得意地穿上，在镜前来来回回地照着，很满意的样子。别人问起，她总很开心地说：“我大妮儿买的，质量好，贵着呢！鞋子是媳妇买的，大商场买的呢！”母亲回到家跟我学起她的话，我笑她是出去炫耀，她孩子般笑着。
回到卧室，关上门，我却忍不住流下泪来。我的母亲，她果真是老了
非典过后，母亲来我家里长住。她每天早早起来，有时磨儿子最爱喝的豆浆，有时擀儿子最爱吃的面条。星期天的时候，她和儿子一起玩耍嬉闹，有时在外面会偷偷给儿子买一些零食，怕我训她，不让我发现。儿子说：“姥姥一回来，咱家就幸福了。”这话，让母亲非常开心，她常常把儿子的这句话讲给亲戚朋友听，百讲不厌
一直不喜欢紧张、严肃的家庭氛围，所以，长大后，我们三个对母亲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尊敬、孝顺。我们都爱和母亲开玩笑，我叫母亲总唤做“娘”弟弟甚至直接叫母亲的名字，有时还会背着她在客厅里来回走。现在，我们长大了，母亲老了，母亲和我们，不再是从前的母亲和孩子的关系，她和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彼此平等、相互包容。
母亲，我这瘦弱但善良、坚强、勤劳、乐观、勇敢的母亲，你是我们三个孩子头上的天。因你的支撑，这片天空不管遇到什么风雷雨电，它的底色永远都是晴朗的。
母亲，这篇文字虽然是写给你的，但却不会拿给你看。爱你，却不会告诉你，也不需告诉你。今后的日子，女儿会用实际行动把爱你的心迹默默地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