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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未至,夜色仍沈,但灶房已飘出带有煮食香气的袅袅炊烟。
辛海棠站在炉火前,掀开锅盖,以汤勺将锅内的白粥搅动几下,确定粥已熬煮得恰到好处,同时耳尖地听见一阵迤逦的脚步声着夹杂一记呵欠声到来。
她将嘴角的莞尔笑意敛起,还诸平日必恭必敬的模样,转身行礼。“骏少爷早。”
连骏回应她的是一双惺忪的眼以及另一记呵欠声。“没有比你早。海棠,你都是多早起床的啊?!”
事实上,他更怀疑她晚上是不是都不用睡觉?为什么一样是欢爱缠绵至深更,他要在平常时候醒来都是件耗神耗力的事,她却稀松平常得像吃饭喝茶?她现下甚至还做早膳给他吃!
“奴婢大约是在一个时辰前起身的,所以这锅粥也熬了近一个时辰,可以吃了。”辛海棠轻快响应他的话,同时利落的盛好一碗粥放在他面前。
“一个时辰前?”连骏瞪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这未免太神奇了”
“神奇什么?”辛海棠问道,并且迅速将几样小菜摆上桌。“请骏少爷用膳。”
连骏看得出来,这桌清粥小菜都是他偏好的口味,一如这半年来一样。半年前,他以考取文书生员为由,终于得到连家两位夫人的首肯,搬到这间合院,唯一从连府中带走的,只有辛海棠这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兴致勃勃地开始他的就职生涯。
小小的合院成为他展开崭新生活的地方,一切从简并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这里连双筷子都是他以自己的薪酬买下的,这带给他莫大的成就感,身为男儿郎当如是,一分一毫都是靠自己赚取,而不是家中的供给,而且他有信心,日后一定能拚得一番媲美家族名声的成就。
“骏少爷,您再不快用膳就要迟到了。您从今日开始担任此旬的值日文生不是吗?”
辛海棠不疾不徐的叮咛声打断了连骏的思绪,他赶忙回神,继续用早膳。在连骏用早膳时,辛海棠不曾偷闲,一眨眼便见她端着洗脸水入房,以便他膳后梳洗,一眨眼,又见她拎了件他的衣袍出来补补锭线处,再一眨眼,她已经走出屋外。
总之,在连骏用完膳前,她已经清理好连骏的鞋袜,以便他穿用。
好吧,在拚得一番媲美家族名声的成就前,他还是先把她这利落的手脚学起来!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啊。
“海棠儿,其实你有三头六臂吧?”连骏在一切都打点好,被辛海棠送出门前忍不住回头感叹道。
“骏少爷您爱说笑,奴婢是人不是妖。”辛海棠福身行礼。“您路上小心。”
时刻还早,连骏已经抵达兵部公府的大门前,按照规矩接受守门卫兵的检查。
理应检查的身分证明有兵部公府发给的通行牒文、兵部文书生员身分证明以及当旬值日文生证明,待全数检查过后,连骏才得以踏入兵部公府。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一间大厢房,便开始进行值日文生首要的职务打扫周遭、整理卷宗、准备当日将使用的文房四宝。
待他将室内每个角落皆扫净,笔墨纸砚皆摆妥在桌上后,其他同僚才陆续报到。
“早啊,阿骏。”
“早。”
“当旬是你值日?”
“是。”
“早啊”众人彼此寒暄,整衣就座。
当报时的大钟传来响亮的钟声,昭告众人工作的时间已到,兵部公府内登时陷入另一种紧张的氛围。
兵部的职阶简单分明,以兵部尚书为主,下设三名军司侍郎、五名主簿,以及若干名文书生员。
兵部公府设于京城,另有设于各地驿站的总站处以便与驻守皇朝各关卡的兵将定期联系,传递例事公文,遇有紧急军情时更能以快骑传讯,平日则与皇宫侍卫队密切配合,负责皇宫的戒备。
像连骏此等文书生员的工作便是负责这些地方的公务文书往来,他每天都要经手来自边关各式各样的书信,而且每天都觉得无比新鲜有趣。
怎么说呢?就像他此刻正在审阅的这份北方守将的定期军情报告——
前略,那些鞑靼人没啥动作,老子是耳说他们的果王因为王后死了,一直很难过
看到最后,连骏不得不用力咬住下唇,才不会对这篇白字连篇的报告大笑出声。
北方守将姓熊,因为其魁梧硕大的个头被人戏称为“熊将”而这个熊将识字不多,偏偏又喜欢把报告写得特别长“笑果”也就跟着只多不少。
忍笑之余,连骏迅速利落地将这篇报告白字订正,重新润笔誊写在空白的卷宗上。
前略,鞑靼军队目前并无特别动静,末将听闻消息,鞑靼国的王后去世,国王备受打击而无心于国事
这些卷宗接下来将缄封呈给皇上过目,待皇上批奏后或下旨行事,最后归收于兵部公府的文库中,作为情资保存。
沈浸于工作中,连骏并未注意到时光流逝,直到报时的钟声再次响起,他才发现已是正午。
“放饭罗!”
“休息、休息!呼,手真酸,好累喔”
交谈声登时充斥整间办公厢房。笔墨暂搁,这些生员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准备好好利用这段休息时间去附近用膳,或等着家里的人送来饭菜。
“阿骏,两条街外的转角有家新开张的小餐馆,要不要一起去试试味道?”两名一高壮一瘦小的生员走到他桌边邀约道。
“好,等我把东西收好。”连骏应声时,手上的动作亦不曾停歇。
他先是将尚未使用的卷宗收好,将笔洗好挂回笔架上,最后将双手的十指洗净,动作干净利落得教人惊叹。
“啧啧,阿骏你这手收拾的功夫真厉害,难怪每回你担任值日文生的时候,所有的笔墨纸砚都整理得特别整齐干净。”
“有吗?”连骏侧首,有些惊讶地接受这番赞美。“收个东西而已,谁收拾都没差吧?!”
“怎么会没差?像我就从来不知道要怎么样把卷宗卷好。”瘦小的文书生员名为林一郎,有点儿恨恨地道。“那该死的纸张从来不听我的话。”
“纸不听你的话,会有我的问题大吗?”这回换高壮的文书生员越楠生开口,他从大大的蒜头鼻中喷气哼道:“我的每一支笔都不肯从我命令,要它们把字写端正,却偏偏要扭给我看,害我不得不费天大的力气才能把字写好啊,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它们乖乖听话呢?”
“宰了一支,杀鸡儆猴。”林一郎马上提出建议。
“啊?”连骏瞠视着他认真的神情。
“嗯,宰了一支啊”越楠生双臂交迭于胸前,一副慎重考虑的模样。
“你们不是开玩笑吧?”连骏难以置信地问。
“喔,我们当然是”林、越两人齐声道:“在说笑啊!哈哈哈阿骏,看看你那个表情!”
“你们”连骏知道自己果真被戏耍了,脸色一时之间自然不太好看,但很快便和缓下来,最终只剩一脸无奈的神情。“这样很好玩是吗?”
“对呀!”两人还是异口同声应道。
连骏登时有种哭笑不得之感。“这样哪里好玩?存心招惹我生气而已。”
“就是想招惹你生气啊。”林一郎说得毫无遮掩。“我们从没看过你生气的样子,所以很好奇啊。”
“嗯、嗯!”越楠生跟着猛点头。
话说这批新应试入兵部公府工作的文书生员,数个月相处下来,就算谈不上熟络,但对彼此的了解还是有的,林一郎和越楠生无意间发现,所有的人之中,就只有连骏始终笑脸迎人,无论工作再如何沉重乏味都不曾抱怨过,实在让人好奇。
“阿骏,其实你不是人吧?”林一郎往连骏的肩膀拍了拍。
“什么?”连骏再次被吓着。“我不是人?”
“是神仙吧?只有神仙脾气才会那么好。”越楠生也往他另一侧的肩膀拍了拍。
“真是够了!”连骏翻了个白眼。“我没事干嘛发脾气给你们看?我在兵部公府里工作愉快,又与你们颇谈得来,家里有人贴心伺候着,怎么会有机会发脾气?”
“话不是这么说。其实我啊,第一眼看见你就有种感觉,你是出身于那种用膳都有人帮忙端碗,爱怎么发脾气都行的富贵人家吧?可是你却一派和气有礼,着实教人意外,所以今天才一时兴起想招惹好吧,说是想试探你就是了。对不起。”林一郎终于道出自己现下这番言行背后的原因,正色致歉。
连骏大方接受他的道歉。“没关系。其实你也没有说错,我小时候有一阵子脾气的确不好,老爱生气。”
“那你的自制能力不错,现下脾气都控制住了。”越楠生亦跟着道歉,同时说出观察后的感言。“不然就是你只在你最信任、最有安全感的人面前,才会放纵自己的脾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