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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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滨江县城郊,一个路边不起眼的僻静的小酒店,门口的招牌是“好再来”

    5号间的小四方桌上,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

    依滨江县的规矩,朝着包间门的座位是正位,正位坐北朝南,端坐一男子,六十多岁、上身着黄色装,模样略显土气,脸上遍布细纹,眼睛不大,但面相方正。

    靠门坐着的这位男子可不简单,四十来岁,圆脸,满面红光,着白色衬衫、西裤,洁净笔挺,从做工上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名牌,略显富态的小腹,气宇不凡,此人非达官必是巨贾!

    看官猜得不错,下首此人地位非常,是滨江县的一把手,县委书记刘春浩!

    上首坐着的老者,则身份低微,是滨江县陈村镇林墩村的已故村干部徐建达,村里人称达叔,达叔虽然是已故的林墩村村干部,但在全村2000多号人眼里,那可是德高望重,只是在五十多万人口的滨江县县委书记面前,那可小虾米一只,摆不上正席的哦!

    这俩人怎么凑一块儿去了呢?小虾米脸皮够厚,居然安坐上首,下首之人,不仅未见怒意,神态还颇恭!

    俩人之间,非父子,亦非兄弟亲戚,何也?

    大伙别急,往下瞧便是。

    达叔举起面前酒杯:“来,小浩子,我先敬你一杯!不简单哪,你离开林墩村也就十三年时间,祝贺你呀,当上县委书记啦!”

    小浩子,是刘春浩十六年前,以县党史办副主任科员身份下派到陈村镇林墩村任村支书时,老村长达叔给叫开的,那时他可真年轻,刚到而立之年,有理想,有抱负,充满激情,敢闯敢干!

    刘书记忙不迭双手举起酒杯,迎上去:“达叔,要不是您老的鼎力支持,我小浩子哪有今天呀!”

    十六年前,新任省委书记提出了一个“下派机制”号召全省各级机关党员干部到条件艰苦的农村任村支书,一任三年,旨在发展搞活农村经济,提高基层村党支部战斗力,以图有效破解“三农”问题。刘春浩知道消息后,主动报名。刚到村里那会儿,因为年轻,且一直都呆在机关,基层工作经验缺乏,第一年,他去外地引进了一种“大球盖菇”的菌种,宣传发动全村人一起种植。项目是选对了,但在源头购买菌种这一重要环节上没有注意,出了差错,从所谓的“熟人”那里买到一批掺假的种子,到收成时,每亩产量不到正常产量的十分之一,造成村民及村财损失60多万元,若不是时任村长且在村里有绝对话语权的达叔护着,愤怒的村民立马就要用扫帚棍棒把他这个新任的下派村支书给撵出林墩村了,他刘春浩也就没有机会在第二年吸取教训,到省农科院购买合格的好的菌种,令林墩村种植“大球盖菇”产业大获成功:种植1000亩,产量500万斤,产值1000多万元,村财收益50多万,农民获得纯收入600多万元!一时轰动全省,刘春浩因此被评为滨江县十大杰出青年,为日后的仕途升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达叔手一抬,头一仰“吱”的一声,又一杯烈酒下肚:“也别说,想当年,你小浩子眼光还真不错,看项目一看一个准,且敢干敢试,换着我老头子,可不敢下这狠心!”达叔停了会儿,脸往前凑了点,意味深长的:“小浩子,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那么支持你吗?“说这话时,达叔的脸上泛着红光,一脸的得意之色。

    “事后您说过啦,说您这双老眼呀,识人,看得出我小浩子是个正派人,是真心为林墩村2000多口人办实事来的”刘春浩腰杆一挺,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时代,胸中荡起一丝豪气“吱溜”一声,满满一杯下肚!

    酒还是十六年前在村里喝的那种酒——56度的红星二锅头,刘书记很久没喝这么烈这么便宜的白酒了,今天若非达叔死活坚持要喝它,他堂堂县委书记,还沾这个?没办法,只好舍命陪着喽,谁叫他当年欠着达叔的情呢!

    岁月不饶人哪,也才三四杯酒下肚,杯子只是普通的小口杯,一杯一两酒还不到,老村长感觉有点醉意了,喝惯好酒的刘春浩更是头脑发涨,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了。当年,哥俩可是上桌一人发一支1斤装的二锅头那是酒不见底人不散呀!

    老村长说话有点大舌头了,话有点结巴,说的东东似乎开始有点乱!

    “小浩子,不还是尊称您为刘书记吧,现在可不同啦,您可是俺们滨江县五十多万人口的父母官呀!”

    和刚才话一比,听着有点不对劲“您老兄别这样说在您老兄面前,俺永远是当年的小浩子呀!”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挺得意的,达叔呀达叔,你才知道俺小浩子今非昔比呀,若不是俺还念着旧情,就凭你个下台村干部,老农民,老土八路,凭什么和我正处级,不,或许马上就提拔为副厅级的堂堂滨江县一把手县委书记坐在一起喝酒呀!

    “刘刘书记呀,先谢谢你每年都派人去看望我老头子,我老头子嘛年纪大了,也不爱出门,这不,有七八年没来县城找你了!”这回达叔自个举起杯,咪西了一口。

    “俺这回来看你,可不容易,先是坐了村里搞小货车运输的阿建的车,和他的货物一起运到镇上,再呢,坐镇里到县里的客车,在汽车站又打的到县政府,在县政府报了你的名字,开头被人当作是上访的,还给挡着不让见,这一拖就是三个小时,比一路上坐车的时间还多!”

    达叔这回咬咬牙,一口气说下来,都有点气喘。

    这一路上呀,我可是长了不少见识哦。

    “怎么啦?达叔,你长了什么见识?莫不是路上有人敢刁难您老人家,说出来,是是谁,回头看我怎么整他!”

    唉!哪有人刁难呀,达叔眼睛瞟了一眼刘书记,心道:俺这一路上,心里那个痛呀,可不比被人砍十刀八刀的好过些哟!在村里时就听人风言风语的说过你这县委书记的一些不好的话,当时还不怎么相信,想亲自来一趟县里,当面和小浩子聊聊,搞清真假,若是谣传,那是最好,若真有其事,也好劝劝,毕竟,在达叔心里,小浩子,这位当年的村支书,还真是个好同志啊!

    “小浩子呀,还记得阿建吧?”不等刘书记回答,达叔接着说:“当年你任村支书的时候,阿建才十八岁,刚高中毕业,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跟着你可是在村里做了不少好事:每周一次打扫村部厕所、每年春季的水渠清淤、帮助五保老人砍柴等,数不胜数,是个好青年呀!那时,他可敬重你啦!”

    “我一上阿建的车,说是要来看你,阿建就来话啦:达叔呀,小浩子现在可不一样啦,他现在官可大啦,是县委书记,咱去找过他,热情着呢,吃喝、唱歌、按摩、住宾馆,一条龙服务,全是最好的,有大老板跟着抢着买单,可神气啦,不过嘛爽是爽,嘿嘿,就是太浪费了些,您老呀,这回去找他,他肯定侍候得您舒舒服服的,让您叨唠一辈子!”

    “末了,阿建无比神往的口气:当官可真好呀!”

    “看着阿建那眉飞色舞的样,我就来气,俺这把老骨头,可消受不起,这不,才硬逼着你带我来这么个小馆子,就着二锅头,就咱俩!”

    农村人就是老土,还是十多年前那老观念,现在社会都进步成啥样了?再说了,我小浩子如今位高权重,巴结我的人可是排着长队呀,一餐饭花它个十几万也不过是小ks!真是死观念、老古董!刘大书记心里有点不服气了!

    “哪里呀,别听阿建那狗日的吹牛,只是一般的招待,给他妈的说成神似的,也太夸张了!”嘴上却不肯承认,只是心里暗骂着狗日的阿建,你开心就是爽了就是,还他妈的到处宣扬!

    “从镇上坐的是客车,刚好前排两位镇里的干部,赶着来县里办事,不知怎么的就聊到县里的事,还聊到刘书记你呢!”

    “哦?聊我什么呢?”还真的想听听自己这个县委书记在普通干部心里是什么个模样呢。

    “想听听是吧?”达叔也不卖关子了:“先是一人说,听说县委刘书记原来是下派到我们镇林墩村的村支书呢,‘没错,有听说过,据说下派时还挺实在,本份,在林墩村干了不少好事实事’‘那是,可是你看看他上任县委书记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呀?!先是投资几千万建了一个豪华气派的县委政府办公大楼,后来又搞了一个什么滨江塔的地标性建筑,据说花了一亿多呢’,‘是呀,一边又说县财政紧张,去年水灾,迫在眉睫的棚户区改造却一直拖着,灾民们都快睡到大街上了!’”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私下里这样黑俺刘书记?等着,我一定要查查,让我查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狗日的,拿着俺给的工资刘大书记心里,这滨江县就象是他家的一样!

    达叔也没停下,继续他的途中见闻:

    “这好不容易到了县里,到县政府有一段路,俺就上了的士,司机,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这回俺是有意问他喽:师傅,你可认识县里的刘书记?‘他呀,有听说过,不是个好人呀,据说人很贪,谁个想提拔呀,都得送礼,而且专权,一个人说了算,私生活嘛,那就更乱了,听说有好多相好呢!’,的士司机一脸的不屑,他看我这样,土得掉渣的,不是来上访的就是乡下人进城赶集,所以有炮就放!”

    达叔终于把道听途说的东东给掏出来了,他倒是想听听面前的这位刘大书记有什么话儿,这一路上,达叔的心都象针扎似的疼。

    刘春浩这回脸有点挂不住了,额上泌出细细的汗珠,这可不是酒给闹的。

    嘴唇嗫嚅着,似正要开口为自己雄辩一番,巧得紧“一路上有你”这时手机先开唱了,刘书记象捡到救命稻草似的,赶紧拿起手机,可一看号码,又傻眼了,接呢?还是不接?

    看着刘春浩犹豫的样,还是达叔识趣;“小浩子,有紧急公事是吧?那俺就先回避一下?刚好也要上上厕所,正想让肚子放松呢!”

    刚关上包间门,走出两步,感觉喉咙口憋得慌,唉,只顾着喝酒说话了,放在桌上的水烟筒都忘记点着吸两口了,达叔又转身折回来,正要推门进来,里面是刘书记的声音,小浩子正接电话呢,咱先在门外等等。

    “阿倩,我的宝贝呀,听到你的声音我好开心哦!”阿倩是县招待所的服务员,刘书记的第十七位情人,刚好上才一个月就被刘书记提拔重用为招待所副所长,这小妮子极会发嗲,可得刘春浩的宠爱呢。

    “你小舅子的事嘛,放心喽,也是我小舅子嘛,我过几天就给他搞一块城中心的地,那可是黄金地段呀,你放心,全市最低价!”

    “对了,阿倩呀,明晚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想知道有什么活动呀?也没什么,是胜美地产的姚总请客,好像说什么熊掌鱼翅宴喽”

    刘书记和小情人说蜜语,声音象奶油小生一样,柔柔的。

    “你说我这会儿干什么?别提啦,正被一乡下老头训呢,你说那老头是谁呀?就是我原来下派村支书时的搭挡喽,若不是念着这老头曾经帮过我,不好意思放脸,我早就发火了,凭什么呀,他一个土包子,我这么大的书记,能陪他吃吃饭算很给面子了,还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真是乡下土旮旯里出来的,不识好歹!”刘书记正憋着气,这回火头上来,忍不住借着酒劲,放开嗓音,在电话里就骂起脏话来。

    此时,夜晚的天空不时有冷风掠过,吹到人脸上,有深秋的感觉。

    “好再来”酒店外漆黑一片。

    就着微弱的星光,在滨江县城郊的柏油路上,一个老者,脚步跌跌撞撞的,一张脸上,蚯蚓般的爬着两行老泪

    2012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