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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兰香。
又是八月初七。
小楼的花香弥漫了被雨水打湿的空气。姬苏来了。我知道。那些温润的气息是别人所不能带来的。
他仍然未曾原谅我。所以不和我说话。这样我就“见”不到他。
我是个瞎子。十七岁那年的那场战争夺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的眼睛和我的爱情。
做为敌对的我和他。各自损失惨重。所不同的是我保住了我的国家。他却成为我国的质子。
雨水的味道仍然如三年前的苦涩。明堂与冰燕议和。长公主离衣和亲。一如父王计划的那般。他爱上我。他娶了我。我却在成亲那夜偷了冰燕的行军图与势力图。
那夜硝烟如火。我的脑海里想的到远在城池之外的厮杀。却仍然在他的怀抱里落下了泪。他以为我痛。温柔的亲吻着我的嘴唇。
那夜硝烟如火。照亮了宫城的墙闱。遮掩了月亮的颜色。他受伤的看着我。连声问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我是明堂的公主。我要为明堂的江山社稷着想。我要为明堂的百姓结束这场战争。
他说。离衣。你有没有爱上过我。
我是明堂的长公主。所以我只能在他期盼的受伤的眸子中选择漠视。他伸手抚摸我的脸。道：这般冷漠的你。怎么可能只有十七岁。
我的心刹那的如同撕裂。姬苏。我是明堂的长公主。在这样的一个年代。谁不是过早的放弃了童年。
他说。离衣。哪怕你说
说什么呢姬苏。当日之你。是否想让我说一句我爱你。
可是我。却只是选择举起了剑刺向你。那夜的厮杀中我受了伤。双眼失明。
兰香将我自那已然远去的回忆中带来。我微微的笑了。这几年来。我终于习惯了这样微微的笑。
父皇赐了我这小楼来休息。他说。你太累了。这短暂的一生都太累了。
可是父皇。你在给我任务的时候。就已经让我出卖了我的灵魂。现在可是补偿。却又能补偿什么。
是我的眼睛。还是我的爱情。
我知道。姬苏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姬苏。等那温和得气息终于散去。我才慢慢说道。你怎么会以为我不爱你。
可是。我是明堂得长公主啊。
明堂三十八年八月初七。长公主左离衣和亲冰燕皇帝姬苏。明堂夜袭。屠冰燕将士三万。
冰燕战败。史称郡。姬苏入明堂。为质子。
夜。歌声。
父皇说。若你愿意。我仍然可以让他与你一起生活。他不会不答应。
浅笑着摇头。父皇。你怎么不懂呢。
他的一生已因我而毁。他成了亡国君主。失去了自由。遭人背叛。
我怎可再与他朝夕相对让他难过与悔恨。
父皇幽幽叹息。他仍是觉得对我不起。
仍然浅笑。现在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父皇也没能对不起我什么。征战硝烟向来如此。而父皇。亦给了我一方安宁。更答应我此生保姬苏安平。
若是从前。我怎可过现在一般平静的日子。没有杀戮。没有心机。没有金戈铁马。没有算计。只许安安稳稳的度日。
听鸟声。感受朝阳夕日。已是我最好的满足。而他。就此恨我。就此淡忘我或者报复我都好。只要。
心不死。活着就有一切可能。他终会快乐起来。
姬苏。莫怪我为你安排好一切。那只是代替我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我与你的爱情。已经如同我自己一般陷入黑暗。我亦已失去了在光明下与你携手的权利。
就此安好。就此安好。
夜。歌声缱绻。随侍的宫女说是宫宴。云国送了美人前来议和。皇上已封了妃子。
小楼安宁。这片征战连年的土地。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安平。可以自由的相爱。而不是谁做谁的一颗棋子。
侍女说。冰燕的质子也有出席。
我听罢不禁忍不住想笑。她侍奉我多年。我的心思她多少是懂得。
可是。我与他的距离又岂止是隔着一面宫墙。
宫人在抚琴。那是一首清平乐。
我又想起那年。我第一次见姬苏。冰燕雄伟的宫殿中。我被安排在离姬苏寝宫最近的末阳宫。
那日的一首清平乐引他而来。那是正式拜见后的第二次见面。
他笑。扶起我行礼的身子道。曾闻明堂的长公主自小聪慧。才倾天下。不让须眉。曾已一首天下醉。只是如今。便是我的妻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讽又似赞赏的笑容。
我怔怔。那时。我虽只有十七岁。却有如父皇一般的很绝。沙场杀敌丝毫不让男子。
只可惜我的女子。保家卫国的方式只能最终此形式。
那在他宫中的半个月。竟然是十几许岁月中最快乐的日子。讽刺的是其是由一个我必须要背叛的敌人所给予。
我时常在想。若我当时没能背叛姬苏。现在冰燕仍与明堂对峙。或许因为我们会长久的对峙并和平西区。
可惜。一切一如他当年的叹息。离衣。我们生在这个年代。真是无奈。
所以。姬苏。你要明白。这不是我的错。
离。别诉。
父皇封妃的第二天给我带来一个消息。
姬苏逃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奉命保护实则监视的视为悉数被杀。
父皇冷峻的气息萦绕在身旁。他道。离衣。若他肯一直留在明堂我定不会为难于他。
但是。我打断他：父皇你曾答应我要保他平安。
那是。我用一生唯一的一次祈求所换来的。赔上了我所有的自尊。流血的眼睛。疼痛的心。满身的伤口。以及匍匐在父皇脚下的尊严全无。
父皇拽住我的手。狠狠道。他不会领你的情。他恨你。你可知我曾多次在小楼下看他看你的样子。那眼里只有痛苦和憎恨。没有爱。离衣。他只是性情温和却不是无能的人。我不能拿明堂的命数去赌。
父皇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却说不出那句君无戏言。
唯一的事实。是姬苏走了。未有一句告别。他带走了我的希望以及我的愧疚。却未留下一句原谅与我。
可是。我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又怎能去奢求他一句原谅。
父皇叹息道。离衣。你是我最信赖最疼爱的女儿。虽你为女子。但只若你想。仍旧能逐鹿天下。我们生不逢时。风花雪月太过奢侈。
我颔首不语。任泪水无声浸满双颊。
我用一生的亏欠换那句原谅。却仍要在最后的黑暗中孤老一生么。
父皇说。离衣。你一直没有错。这就是战争。要的结果。而不能在乎手段。
我几近悲戚。予明堂公主。我没有错。但是予姬苏的妻子离衣。我终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生不逢时。
不该相爱。
所以生死离别。连只字片言也不该有么。
姬苏。从头至尾。你只是恨我。却置我予何地。
既然如此。又何必总是刻意隐匿呼吸而来偷偷看我。
既然如此。又何必近在咫尺而不杀我复仇。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最后离去之时。留给我一夜歌声。钟刻兰香。
父皇最后问。离衣。若明堂有难。你还会不会为江山社稷奋勇杀敌。
我久久吐出一个是字。
这是我的责任。哪怕浴血疆场。
累。重逢。
明堂四十二年。诸国战乱。冰燕联合云国、庆国等众多小国组成联军。征讨明堂。企图脱离封国地位。
夏末。明堂边境溪云关。我等到了决定胜负的一战。
这场战役父皇御驾亲征。而我因为眼睛的原因。只做了随军的军师。
父皇说。此生。只愿保明堂不亡。明堂百姓不做亡国之奴足矣。
我亦如此。情意已然不再。我只剩下对国家的忠诚。
我无法诉说出那一战的惨烈。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昔日陌城杨柳今不再。
万里江山如画。却不知是多少人鲜血织就而成。士兵们倒下了。又一批士兵会冲上去。
我听着四周的厮杀。一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空气里有血的味道。斥鼻。让人呕吐。我听到我军将士的欢呼。我知道。胜了。
我亦再见到了姬苏。我听到他的声音挥斥在苍穹万里。
好听的声线下满是战败的无奈。他说。这次。是堂堂正正的战争。
我猛然失措。堂堂正正。
这原来就是他要的结果。
时年秋。联军战败。姬苏再次成为明堂的阶下囚。
叶颜绿。虽是秋天。却仍有炙热的阳光。我不知在囚车里的姬苏是否仍然有高华傲气。
眼不能视。却未能听到他给我的只字片语。
眼前出现往事情形。年少时。华美殿堂。斑驳血衣。
父皇说。生在帝王家。命就不再是自己的。
天下。天下。人人都只争天下。可是。若连自我都没有。又要天下合用。
父皇懂得。姬苏懂得。我亦懂得。但是无人挣脱的了这枷锁。
我轻声换来贴身的侍卫。把血玉放置他手。道。这个给冰燕的皇。天太热。可消暑。
那血玉有斑斓的花纹。曾随我十年。唯一庆幸的是。姬苏收下。
回京之后。处死姬苏的奏章如雪花传来。
父皇念及我。迟迟未回复。而我。亦终于下决定去见他。
京城牢狱。我知那曾高高在上的男子是如斯狼狈。
他轻声道。你终于来看我了。
姬苏。我小心的念及那个名字。一瞬间心如波涛汹涌。
若你当日只是利用我。选择一个和亲的理由该多好。
姬苏笑了。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指。他念我的名字。离衣。离衣。离衣。
一声声。声声入耳。点点泪。点点入心。
他说。离衣。不要难过。我已不怪你。
他说。离衣。天下合已是大势所趋。只那样。才能平四海。消战乱。
他说。离衣。姬苏终是无能帝王。不能亲手统一四海。
我抱紧他。哭着说。我不要你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叹息。此刻的承诺有何用。我与他都明白我们的无力。
可是我仍是紧紧抱住他。问。你信我吗。姬苏。
久久。他道。我信你。离衣。我已原谅那些过往。不要觉得愧疚。予天下。你没有错。
但是。予你。我终是罪人。
姬苏。我不会让你死。即使死。也要有我陪你去黄泉。与你同赎给予冰燕百姓带来的罪。
他抚摸我的发。嘴唇贴上我的眼睛。
离衣。离衣。我最不舍伤害你。我曾经想。若你要这天下。我就拿来给你。
离衣。若你父皇执意杀我。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替我守护冰燕的百姓。让明堂善待他们。你能答应我吗。
我会的。但是。我不会让你死。
那夜。我们相拥而语。直至天明。所有的背叛罪孽。在那一刻不值一提。
我的心痛。又岂止是生离死别。
若这是重逢的代价。那宁愿不见。不原谅。
秋末。落叶满地。我站在夕日的阁楼前。花香不再。空中似有鸟悲鸣。
我们的将来。已成为落单孤影的盲蝶。
姬苏。是不是注定我与你。没有将来。
夜来风雨。侍女说。那夜园子里的花落了一地。我却听不到花香。
侍女说。公主。皇上已经下令处死冰燕皇了。
杯盏跌碎。我就那般直直的坐着。风雨仍在。心却安静下来。
姬苏。我不会让你死。
忆。往朝。
烟花暖阁的庭院里在盛夏盛开着满墙朝颜。
姬苏带那些花种来的时候不过是春天。盛夏却带来一墙的风情。
花架下。姬苏又那样笑了。我知道他又在想念他的妻了。那个被明堂子民视若神子的女子。离衣公主。
几年前的那场战争最终以明堂的胜利告终。这些年来。明堂征四海。收封地。天下大合趋势日渐。
而我这个曾经的侍卫总管。却奉了皇明来保护敌国曾经的皇帝。现在的布衣。
姬苏仍然风华绝代。他是我见过的最后涵养气度的王者。只是。那眼角眉梢的倦怠日重。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但是仍然是他心中的痛。
几年前那个秋天的夜晚。皇城的天牢里。离衣公主白衣浴血。
即将被处死刑的冰燕皇杀死长公主。最终也死在侍卫的刀枪下。未留全尸。
而我知道。这不过是离衣公主的一出戏。她用命救了那个男人。她的夫君。
皇帝寝宫。我皇几近崩溃。他下令。救不活离衣公主就屠尽太医院所有人。
众人失色。却只有公主微笑。她道。这悲苦的一生还是要过去了。她最后死死拽住我皇的手。
放过他。他已死。放过他。
九个字做为生命的终结。她还是去了。
我未见过我皇如此事态。他抱着离衣的身体大哭。雨打窗棂。那个秋天的雨也特别多。
后来。他召我前来。让我去保护姬苏。保他一生一世平安的活着。因为那人的命。是离衣用命换回的。
临行之际。他站在公主曾住过的小楼前。看一地芳华落满。
我皇用低沉的声音诉说着那些往事。
十几年前。言后随军杀敌。战败浴血。送回金殿的却是没有温度的躯体。
那时候。离衣才五岁。宫殿里到处是朝颜花。繁杂一个盛夏流年。离衣哭着在金殿上喊幕后的样子让人心碎。
那时候。他就决定。再不让离衣上疆场。可是。那般才华横溢的长公主。仍是骁勇聪慧。
他本以为和亲之计未有危机。却不料葬送了离衣最好的年华与爱情。
他说。若那时没有算计。若那时不想战争。离衣或许会和姬苏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那瞬间我皇伟岸的身躯似乎坍塌。却仍是如标枪一般的挺立。
他道。若天下四合。人们是不是会毫无顾忌的相爱生活。
他道。穷其一生。也会让天下统一。又回头望我。你可懂。
我不由自主的点头。我皇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说。你告诉姬苏。要带离衣看到和平才能死。
时年。明堂最大的敌国朝暮战败投降。天下终于统一。
烟花暖阁的朝颜花开了一季又茶糜。
姬苏说。因为这种花的花期太短。所以才是难能的美丽。
他说。我此生唯一的遗憾。是离衣死时我不在身边。但是现在。遗憾该了了。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我知道。他不会再醒来。
抬眼。满目尽失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