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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他大三岁。
那是江南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村庄了,虽然普通却有着江南村庄鲜明的特征,村外碧水环绕,乡间翠竹遍布,鸭鹅河中游荡间或上岸来在青草间啄几口小虫子,偶尔能听到犬吠的声音,因为悠静也似乎传的更远了。
村东口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面,过河的地方有一座桥,那桥便叫做翡翠桥,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已不知道原因了,或许是因为桥边那四季长青的翠竹吧。
她和他住的隔壁。小时起两人便常在一块玩,她因为大的缘故就常常带着他或是去赶鸭或是去捉小鱼或是去捕蝴蝶,他象个跟屁虫一样的总不离她,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他的家境好,为了能让她带着他玩,就把大人给他买的东西一骨脑儿的全送给她。他很调皮、好动,她不高兴了就吓他说,再这样,不带你玩了!每每这时,他就象吃了安定剂一样的平静下来,如同翡翠桥下那缓缓流淌的河水,安宁、恬静。
她要上学了,他羡慕的不得了。就跟在她后面嚷着,姐姐我也要去,姐姐我也要去。她不让,觉得有了小尾巴会难为情。在翡翠桥上她说,你要再跟我,就不理你了。于是他就生气的噘着嘴回家去了。约摸快放学了,他就在翡翠桥边等她,然后和她一块手拉手去玩。那时的天总是那么的蓝,云总是那么的白,花总是那么的红,水总是那么的绿,他们也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
后来,他就上学了。再后来,她不上学了,他还在上,而且学业很好。又过了几年,她出落为三村五寨最漂亮的女子,而他也成为十里八乡闻名的才子。
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他和她结婚了。不过,他还是叫她姐姐。
婚后,他投笔从戎,考上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也就是黄埔军校,因为抗日战争爆发了,那是1937年的事。
在翡翠桥边,她幽幽地说,你放心去吧,孩子有我呐!这时的她已经怀孕了。她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国何来家,我等着你的捷报!他深情的拥抱着他的爱妻说,姐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一定会团聚的,那时我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民族英雄的。她满脸深情的看着他,我信、我信。然后从头上剪了一缕青丝,打了一个心结小心的交给他。他咬破手指在一方丝帕上写道,爱妻见此物如睹吾颜。江淹在别赋中写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确如此呀,那一晚,月光暗淡,翡翠桥无语,河水呜咽。
他去后书信常来,再后来就少了,总是简单的报个平安。她知道,那是他上前线了。他发信的地点不断在变,一会儿在北,一会儿在南,一会儿又似乎离家并不远。他的骁勇善战使他的官职不断的上升,抗战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是团长了。
江南那个村庄中的孩子也慢慢长大了,聪明、好动、活泼、机灵,一如当年的他,她的心里充满了甜蜜、温馨。
她的觉悟很高,是村上较早加入共产党的妇女。白天她宣传统一战线、宣传自力更生、宣传持久战,晚上心里就隐隐地盼着他回来。
重庆谈判那时,是她内心最为激动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然而一切又事与愿违。
1949年那年她34岁。她无数次的在翡翠桥边徘徊、踯躅,晚上回去,偷偷地拿出他的血书和书信看来看去。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她因为有海外关系而被开除了党籍,经常被揪上台批斗,那个恬静的村庄的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和野蛮的味道。他所有的来信和那个血书已经被她隐秘的收藏了,她知道如果被那些小将们找到这些东西,那将是自己的又一大罪过。
在又一次批斗她的时候,血气方刚的儿子和那些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于是在一个人“废了这特务的儿子!”的叫声中,那些人拿起棒子就将儿子打倒在地,她急了就跪在地上求那些人放过儿子。有人上来一脚就把她踹到了一边,嘴里骂道,你个死特务老太婆,装什么装?她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儿子还躺在那儿动也不动。从那以后儿子成了残疾人,他的腿真的被那些热血青年给废了。
从此村里的人们会看到,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推着自己而立之年的儿子,晚上在翡翠桥边私语。
那晚她和儿子从桥边回去,突然听到村中有人放花炮的声音,村里的高音喇叭在不停的播放,粉碎四人帮了,粉碎四人帮了!她听到这些,只是看着儿子,微微的笑了笑,儿子却大哭起来。时间不长,来了工作组给她平了反,恢复了党籍,但儿子的腿却永远的残疾了。
当年,他以优异的成绩从黄埔军校毕业,满怀一腔报国的热血,上前线打鬼子,他冲锋在前、无所畏惧。每一次战斗都会让他的才能得到一次体现,他的官职越来越高。然而,闲睱的时候他就会悄悄的想起她来,她是那样的温柔大方、知书达理,他喜欢叫她姐姐,那是因为从小叫习惯了,他也想念那个自己连一面也没见过的儿子。
他去台湾较早,是日本投降后接管台湾的众多中国人中的一个。他原以为,很快就可以回到梦中的翡翠桥边了,谁知传来的消息却是又开战了。
后来他在台湾成了家,那是一个当地的女子,婚后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他给孩子起名一个叫思翡、一个叫思翠。他给妻子和孩子说他家乡的故事,说他在那儿还有一个妻子和儿子。他们都说,她肯定改嫁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就别再多想了。
随着年事的增长,他回大陆的心情也越发的迫切起来。他的梦中,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她,出现那个碧水环绕的村庄,出现那个翠竹环立的翡翠桥。他顾不了太多了,他想,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大陆、死在家乡。在在美国工作的儿子和女儿的帮助下,历尽千辛万苦,他转道美国终于踏上了回大陆的飞机,那已经是1988年了,那年他已70高龄,而她,他清楚的记得是73岁。
那晚,他终于回到阔别了半个世纪的家乡。一样的河水、一样的翠竹、一样的小桥,而她还是当年的她吗?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她改嫁了,家庭一切都好,那他就悄悄的离开这儿,等过世了,再把骨灰送回家乡。桥边有两个人在私语,一个老太太、一个柱着拐杖的汉子。他悄悄的问,老嫂子,你是村里的人吗?他的乡音还是那样的纯正。是呀,她缓缓地说。哦,你认识村里一个叫玉翡翠的人吗?老太太怔了一下,那汉子也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你是?她问。他苦笑着摇了摇了头,我,我原来也是这个村儿的,我叫郑必胜。
啊!那汉子叫了一声。这个名字,他从儿童时候起就知道这个名字是属于他父亲的。
哦,你终于回来了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那样的浑浊,那样的缓慢,身子就倒了下去。
他也认出她来了,这就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了半个多世纪的姐姐呀。
姐姐、姐姐,他大喊。娘、娘,汉子大叫。娘、娘,你快醒来呀,爸爸他回来了。
过了半晌,她醒了过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小不点,我总算没白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