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行遗址的沉思

池上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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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北戴河的当天,孙君便特地购买了一幅秦皇岛市地图,他像个将军似的扒在地图上左看右看,一个点一个点地边画着圆圈边和我打着商量:这里要抽空去看看,那里也要抽空去走走。平素的他是不戴老光眼镜的,看地图时却非要戴上才看得明白。我见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憋不住笑了,早就听说孙君对工作一向出奇的认真,但凡工作认真的人干什么都是认真的。我随便瞟了一下他画的圆圈,只见靠海边的一个圆圈尤其醒目:秦皇行宫遗址。

    呵秦皇,这千古一帝的秦皇,这为整个中华民族称颂又诅咒了多少个世纪的秦皇,美丽的秦皇岛市,不正是因为他而神奇地出现在了这浩瀚的渤海边的么?

    地图上的秦皇行宫遗址座落在北戴河金山嘴南边临海处,离我们的住地不过一公里之遥。吃过晚饭,我和孙君边散步边聊天,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这声名遐迩的秦皇行宫遗址从外表上看实在没有什么动人可观之处,除了围墙大门边的一块石碑上赫然标着遗址名号并特地说明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外,其他就只剩下一片空旷的被平整过的遗址房基了。这一片房基布局整齐,洋洋洒洒,房基由长方柱础石砌就,房间排列井然有序,使人可以想见当年宫殿的轮廓和规模。据考古学者考证,像这样的秦皇行宫遗址在秦皇岛一带还有多处,不过金山嘴为规模之最。金山嘴现已成了中央军委休养所的所在地。早在本世纪二十年代,就有考古学者在此地发现过秦汉砖瓦、古墙遗迹和箭簇等物。在休养所建筑之前的一九八四年,当地有关部门曾在这里发现并收集到菱格纹空心砖块、加贝卷云纹瓦当、夔纹大瓦当、直径20厘米的饕餮纹半瓦当、直径180厘米的大陶井和巨大的柱础石等秦代宫殿建筑构件。以秦皇岛为中心,东北20多公里是石碑地,西南20来公里是金山嘴。石碑地以东还有止锚湾,以西还有黑山头。金山嘴以北还有鸽子窝,以西有莲蓬山。如果把这几处已被认定的秦皇行宫遗址连起来看,就可以发现这是一组颇似阿房宫式的覆压300余里的庞大的宫殿建筑群。

    这种行宫布局和规模很令我惊讶了,秦皇真不愧为一位大手笔的皇帝,须知他统一六国称始皇帝是在公元前221年,而他五次东巡在第四次住进这秦皇岛行宫时是在公元前215年。只短短五年多时间,在离秦都咸阳千里之隔的渤海岸边就耸立起又一个“阿房宫三百里”!又一个五年后秦皇去世。史料告诉我们,就在秦皇统一六国后的这短短十一年内,他又是修筑万里长城,又是营建阿房宫,又是修建驰道网络,又是兴建行宫,同时还在建筑至今还埋在地下的神秘的骊山始皇陵。可以说是一刻也未停止过搞全国性的大兴土木,而这些大兴土木又无一不是以工程特别浩大著称。统一之前他穷兵黩武,统一之后他劳民伤财,当时的秦朝到底有多大的国力和民力供他这样无休止地驱使和挥霍呢?

    我久久地徜徉在秦皇行宫空旷的遗址上,环视着这一大片黄色的土地,眺望着蓝天白云下面的渤海。昔日这里的金碧辉煌早已随着悠悠岁月逝去,惟有永不知疲倦的海浪年复一年在浅吟低唱着古老的歌谣。这歌谣里究竟有几分是对秦皇的称颂,又有几分是对秦皇的诅咒?后人曾有词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秦皇的暴政之下,当时百姓的悲惨境况可想而知,有名的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正集中地反映了这种天怒民怨。像这样饱浸着血和泪的故事秦皇难道就一点也没有耳闻和心动过么?

    如果就秦皇当时所致力的这些大兴土木所带给百姓的深重苦难,加上他焚书坑儒尽失人心的政治举措,后世的人们将秦皇说成是暴君殊不过份。但倘若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想想,倘若置身秦皇当时的时代大背景下来想想,他之所以一意孤行这样做难道就没有一点他这样做的道理么?换一句话来讲:他当时只能这样做,他不能不这样做!一代又一代的秦王变法苦斗,好不容易才在他手里实现了“六王毕,四海一”他必然铁了心要千方百计巩固他祖祖辈辈接力赛般努力才打下的江山。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他不可能知道政权的巩固关键还在人心的向背,他不懂得久经战乱后的人民当时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他固执地以为用武力建立政权也只能用武力来巩固政权。他是个极端的崇尚武力主义者,他始终把假想敌放在了“攘外”方面,却不知他的暴政使活不下去了的臣民最终都变成了他的敌人。他的虎狼之师能灭掉同样凶狠的六国铁骑,却终奈何不了未经过多少战阵的陈涉吴广。可以说他毕生都在为巩固他的政权在作努力,其执着其辛劳其建树均可圈可点,但到头来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他的悲剧。

    司马迁在史记中这样记述的秦皇来秦皇岛的动机:“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碣石究竟是指的哪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里引用了三个注解,一为班志曰:大碣石山在右北平郡骊成县西南。文颖曰:碣石在辽西郡巩县。郦道元曰:濡水至巩县碣石山。枕海有石如甬道,数十里,当山顶有大石如柱形,往往而见,立于钜海之中,名天桥柱。现代的专家们则认为:秦皇所至碣石,当是指秦皇岛这一带无疑。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苏秉琦教授肯定地指出:“山海关东有墙子里(即石碑地)秦皇遗址,金山嘴也有秦皇遗址,这是一回事。秦皇‘之碣石’其思想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把中国海岸连成一条线,东南是线,这里是个门。有这个门,就有一个统一大帝国的地位。”碣石的千古之谜之争看来有结果了,如果我们认可这个结论的话,碣石就不仅仅只是指海洋中某一块孤立的石头,而是指的整个秦皇岛这个地域大概念。那么“始皇之碣石”难道真的就如司马迁所说,只是仅仅为了求长生不老药么?错了!自古帝王梦寐以求的无非主要有两点,一为万代之基,一为万岁之身。秦皇希求长生不死广求仙药当然是客观事实有史可查的,这自有北戴河“秦皇求仙入海处”为证。但我并不认为秦皇之碣石仅仅只带有这一个目的,他当时考虑更多的可能还是如何巩固他的万代之基,即统一大帝国的地位。正如苏秉琦教授所言:“这里是个门”是个通向海外的大门。雄视千古的秦皇自以为统一了六国,而且他已“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  ,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他不惧怕也不相信域内还会有人造反。对陆上有可能来自北匈奴的威胁,他也做到了未雨绸缪,建长城、修驰道当为他整体宏观战略的重要组成部份,而且他在“之碣石”不久又即派了大将蒙恬亲率三十万大军北镇边陲。我们可以肯定地大胆假设他当时所隐忧的主要还是海外。在航海和通讯都极不发达、自然科学还处于襁褓之中的那个时代,他既然是那么笃信海外有仙人和长生不死之药,他又怎能不担心海外有那些不为他所知但可能存在的更为强大的敌人?碣石“是个门”他之所以要在这里大兴土木再造“阿房宫三百里”正有力地说明了他对这个“门”战略地位的高度重视。倘若他真的能长生不死,他将还会有十次、百次的东巡,而在这里滞留的时间恐怕不会亚于千里之外的咸阳宫和阿房宫。

    在我的想像力的敷演之下,眼前的秦皇行宫遗址恍惚突然间重现了当年的巍峨,风尘仆仆的秦皇此刻正伫立在殿阁之上,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远处的海天。这样的场景当年必然是存在着的,他可能在想些什么,他会想到些什么,他周围的臣仆自然谁也不敢去问,今天的我们当然更无从知道。但我们可以揣测,他所思所想的必然大多与如何巩固他的万代之基密切有关。在他称始皇帝后的十一年里,据史料记载他就曾五次东巡。那时的出巡不像现在这样有舒适的汽车飞机可供乘坐,往往数月内都得在黄土地上颠簸;那时的出巡也不像现在这样有森严的保卫措施,他在那个叫作博浪沙的地方就曾险些遭到死亡的威胁。他本来完全可以享坐深宫,终日陶醉在美女如云的温柔乡里。可他仍然一次又一次的出巡。他一边出巡一边处理国事,处理国事又从不优柔寡断而是大刀阔斧。他终于在七月流火的出巡途中一病不起,死时刚刚到知天命之年。按现在人的话来讲,说他是“因公殉职”似乎也说得过去,说他是“为国而亡身”大概也非为过誉之言。

    这就是秦皇,这就是那个号称千古一帝的秦皇。羸政,勤政也。他的暴政尽管多少个朝代以来不断地遭人诅咒,但他的丰功又何尝不是多少个朝代以来不断地受人称颂!

    美国人迈克尔h哈特在他的著名的历史上最有影响的100人一书中将秦皇列为第18名,他是这样客观地评价秦皇的:“秦始皇是一位伟大的中国皇帝。他在位期间,用武力统一了中国,实行了一系列影响广泛的改革。随后中国之所以一直保持着文化统一,这些改革是一个主要因素。”

    “中国人为他的暴政结束而感到欢心喜悦,但却谁也不想回到秦王朝前的时代去。下一个王朝汉朝继续实行秦始皇所建立的行政体制。实际上中国帝国的组织形式按照他所制订的路线继续了两千一百年之久。秦始皇开创的政治和文化统一的局面是不可逆转的。”

    或许这位美国人的话是对秦皇最中肯的论评。

    (2004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