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中堡岛

池上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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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而又神奇的中堡岛已经永远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还刚刚进入六月中旬,三峡地区的气候就显得出奇的闷热。天渐渐黑下来了,我站在新姊归县城的客运码头上准备上船去白帝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三峡大坝仿佛近在咫尺。大坝内的水显得出奇的平静,江面比以往显然宽了许多,几乎可以与下游的长江江面相媲美了。“航吉”轮上的探照灯左右横扫着江面,我的思潮包括我的视线却固执地一意停留在三峡大坝的南端。我知道我此时的潜意识里整个充满着的只是中堡岛,我曾经那么陌生而又熟悉的中堡岛。我在努力寻找着中堡岛的踪迹,私下揣测着中堡岛的方位,而此时呈现在我眼前的却只有三峡大坝上那一片明亮的灯光。中堡岛已经不覆存在,它已整个地溶进大坝的巍巍雄姿中了。

    中堡岛,仅凭这三个颇带传奇性的字眼仿佛就注定了它必将会在三峡的历史上千古留名,这是个很能引起人们无尽遐想的名称。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宜昌,当宜昌的同志说要带我们到三峡坝址中堡岛看看时,我竟误解为“珍宝岛”三个字了。像我们这一代人谁都知道珍宝岛的,当年的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曾使得亿万中华男儿热血沸腾:“莫非宜昌也有个珍宝岛么?”“不!是中堡岛,中国的中,堡垒的堡!”当时的宜昌市纪委办公室主任刘学良笑着对我解释说。他的拆字分解使得中堡岛这一名称一下子便牢牢地存储进我的记忆之中了。

    中堡岛——屹立在长江之中的一座恍若堡垒式的岛屿。呵,这比喻何其形象!何其直观!中堡岛难道不正是这样的么?

    中堡岛位于离宜昌市不远的三斗坪地区,它原只是三斗坪地区的一个独立的自然村。有点像武汉市长江段下游江中的江心州,但面积似乎并没有江心州大,方圆仅只有几平方公里,距离江南岸也仅只有一、二百米之遥,据说枯水季节时人们可以直接徒步走到岛上去。岛上的村民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以农渔为生,这情境又很有点像金庸的射雕英雄传里的桃花岛的意境。倘若不是建三峡大坝,村民们的这种相对平静的农家乐生活很有可能就这么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的。三峡大坝的兴建从此改变了中堡岛的命运,也从此改变了这里的村民亘古不变的生活方式。十年前——正是三峡工程正式动工后的第二年即一九九三年,这里的村民已经大部分搬迁,中堡岛成了一道名副其实的风景线。这一年中凡到宜昌来的客人必定要到中堡岛一走,而作为东道主的宜昌人也必定要把中堡岛作为第一景点自豪地向客人们作介绍,正和今天他们向客人们介绍三峡大坝的心态是几乎一样的。

    我们在宜昌市的同志的陪同下乘坐着装有发动机的“小划子”登上了中堡岛。这种“小划子”当时几乎挤满了中堡岛南岸,一船一次最多只能坐十几个人。平时它一定是岛上村民的水上公路,而在中堡岛成了风景线以后它的使用频率无疑成倍地提高了。踏上中堡岛以后我们方觉得中堡岛竟是这样的普通,这里没有高地,大概稍高一点的地方都已被推土机给推平了。已没有了房屋,房屋也已被整体地给拆掉了。只有散布在各处的一些已被收割了的农作物的残存枝叶仍然自在地在风中摇曳。岛上没有成型的道路,原有的道路大概也已被推土机给重新整合,显得岛上到处都是路。在几个明显空旷且地势较好的地方已被人为立了几块写有“中堡岛”的石碑,有一块石碑旁的桩基上还清楚无误地写着“坝轴线”几个字。很显然这些新立的石碑和桩基都是在这特定的时候用来给游人照像留影作背景的,每照一张须得给立碑的主人交上一元钱。我们也不管这“坝轴线”是否精确,反正它是在中堡岛上,而此时我们也正是实实在在地站在这中堡岛上,这就足够了。我们在这块石碑旁乐呵呵地照了几张合影,对中堡岛的感受便从此定格在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中堡岛的形貌是如此普通,但你可别小看了中堡岛。三峡坝址是经过了三十多年极慎密的勘测、科研、测试和国内外专家的反复论证才选定的。这里地质条件得天独厚,附近地区的地层均为坚硬的花岗岩地质结构,地壳稳定,坝基岩体完整坚硬,是一个稳定的地块,库岸稳固,又是一个典型的弱地震区,没有大断裂层通过。坝址控制流域面积一半,可以说地域条件是十分优越的。最难能可贵的是中堡岛恰恰又几乎处在江的中间。据行家的说法,建三峡这样的超世界级大坝是非得在江中有这么一块“跳板”的。长江乃世界第三条大河,水流量大,且水深流急,惟有了这么一块“跳板”才可能使长江暂时分流,便于大坝的分段施工。而中堡岛正是这么一块绝好的“跳板”以后的施工实践业已经证明,中堡岛确乎圆满地发挥了它应该担负的“跳板”作用。而在它完成这一神圣任务的过程中,它自身也成功地实现了它的“凤凰涅磐(没有这第四个字,权且以此字代理)”和整座大坝有机地溶合为一体了。

    十年风驰电掣,巍峨的三峡大坝已经矗立在了世人面前,她博得了世人这么多的惊叹,这么多的赞美。然而中堡岛呢?中堡岛何处觅踪影呢?我在心底默默地呼唤着中堡岛,十年前留迹中堡岛的情景在此时我的记忆中是那样的鲜活。我想起了一位美国人说过的一句话:中国的三峡有中堡岛是中国的幸运。想必这美国人十年前也像我一样登过中堡岛并也深谙中堡岛的存在价值。我像是在怀念一位从此再不可能见面的故人,但却又分明感觉得到此刻他就在我的身旁,分明聆听得到他的呼吸他的声音。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中堡岛是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今日的三斗坪将不会再有中堡岛这么一个自然村了,我们的后人们将不会再提起它,而我们这些前人们以后也可能只会偶尔提到它了。但这些对于中堡岛自身来说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它已经彻底改变了自我形象,它已经变成了凝固的历史,它真正成为了长江上的一道中流砥柱,它已经成为了三峡大坝这个坚强整体中的一员。中堡岛已经永远地隐身了,它隐身在这坝底和露出水面的大坝一道默默地承担着拱卫高峡平湖的重任。长江存在一天,它将负责一天。长江存在万年,它将负责万年。它把荣誉给了大坝,惟把喜悦留给了自己。这不正恰好应验了我前不久写的一首卜算子咏中堡岛词中的最后一句么:“待到大坝建成时,它在坝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