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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起,方明成为一名见习义工。”
回去的路上,他还一直在为这个听起来很个性的称谓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而莫名的兴奋,尽管进入得是失足少女救助中心,本来全要女的,可是负责人说也需要几个男生。某些时候男性比女性更容易产生信任感云云。总而言之,他入选了。
方明脑子里幻想着看到可能会见到的那些梨花带泪的面孔,脸上不由自主练习起友好表情。
静静的夜,一个长长影子在移动,稚气未脱的男生急步向自己的屋子奔去,满脸微笑。突然,一丝幽幽哼唱如蛇般在空间里游。啊啊抑扬顿挫,翻来覆去,一个年轻的女人,挨着不远处的墙边静静站着,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在唱歌。
方明向她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单身女孩子在外面不太安全,小姐,请早点回去吧。”
年轻女人抬起头来,昏暗的灯光下,方明看不清面孔,只是那唇,异常鲜明,血红血红,衬得更加柔软。
只是一眼,她的眼神又游离到别处,方明不依不饶的劝说“赶紧回去吧,这边治安不太好。”
女人嘴角轻轻的撇了撇,她似笑非笑的望着方明,夸张的将头向左向右的点了点。“你没有家回去吗?”方明恍然大悟。
一个小时后,女人站在他的屋子中央,而屋主正拼命在从柜子里扯去年家来捎来的那张新被子。
“明天,我问你去救助中心,今晚你先凑和在这里睡一夜吧。”方明有点不好意思的递上被子“屋子太小,你睡床我睡地。”
女人依旧似笑非笑望着他微红的脸,立在白炽灯下动也不动。她一身白衣白裙,背后因靠在墙上弄得脏迹斑斑,他低下头躲避那目光,看见她的腿踝处有点点血迹。惊呼一声音你在流血,俯下身准备察看。女人迅速退后一步,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能帮我买包卫生巾吗?
方明脸涨成猪血色。原来当义工这么难,居然包括在深夜出去找24小时超市买卫生巾。
临睡前,方明在地上抬起头好奇的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翻了个身“我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
“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女人。”
方明深夜醒来,听见她还在低声的伊伊呀呀,很尖细,像胡琴的弦被绷到了极限,再用玉片轻轻的划过。全身的毛孔都被刺的颤抖,散发出种种忧伤。
第二天上午,方明拉着她坐公交车到救助中心,交给负责人,登记后领着她到宿舍里,笑着的拍拍她的肩“这儿就是你暂时的家罗,你有许多的朋友呢。可以和她们聊聊的,我去上班,周末来看你。”他指了指周围那些目光呆滞,不知所措的少女们。
女人定定的望着方明的眼睛,像要穿透,方明几乎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可是没有。她找了张床缓缓地坐下,遥视远方。
下午时,方明接到救助院传呼,他带来的年轻女人不见了。他狠狠的抓了一下头皮,立刻请假出去寻找。
跑了一个下午,街门巷尾的行走,无果。华灯初上时,方明有些泄气的上楼,却看见她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穿着早上那身自己给的衣服。
有些惊喜,更多的是气急败坏。气她不打招呼就离开,气她太我行我素。责备的话冲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方明感觉得这对自己也是一个挑战,第一个被救助的女人,他想知道倒底是否有能力去打开这个沉默的女人。如果现在放弃,怎么能算一名合格的义工呢?
打开门,女人径直走向床,拉开被子轻轻钻了进去,她是真的累了,这里与救助中心有整整十站路。方明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对着她的后脑勺说:“要不要,吃点面条?”
当有了目标时,生活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方明现在的目标就是打开这个女人。
每个晚上下班后,最快速度奔到家里,他要做饭。女人从来不会动他屋内的任意东西,只是坐着,或者缩在那床被子里。方明一边忙活着一边和她说话,从今天外面的天气到世界那端发生地震,她只是听,一声不吭。等饭烧好了,直过去盛好饭,自己一碗,方明一碗。
她吃饭时很好看,垂着眼睛小口的往口中拨着饭,眼睫毛在灯光下打出一扇阴影,轻轻的抖动。让人不禁猜测这后面倒底是什么。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加班晚了,匆忙赶到家打开煤气灶准备煮饭,还不忘和她絮了两句公司的新鲜事。“我对你说,今天儿可真有趣,你知道吗?我们头儿原来在追副总,偷偷送过去一束花,谁知道又被退回来了,当时他站在办公室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大家都乐坏了。”
她突然把头扭过去盯着他。方明疑惑怎么突然她对这事感起兴趣来了。她一字一句的慢悠悠说道。“你昨天已经说过了。”
方明大笑起来。原来她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听着呢。忍不住跑过去用刚淘完米的湿手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愣了一下,也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方明那一夜都很激动,终于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她并不是一直那么冷,她也在关心这世界。
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怀里抱着一只胖胖卷卷毛的小黄狗“快来看看,我买了一只小狗。”女人坐在床边“我们就叫他嘟嘟吧。瞧它胖的。”方明把狗放到女人的怀里“以后就让它陪着你,一个人在家怪冷清的。”
三天后的傍晚,方明上楼时发现嘟嘟的尸体躺在一楼的院子里。怒气冲冲的打开门,她安静的坐在窗边,眼神平淡。
“是你扔下去的?”
她不置可否。
“为什么?为什么?!”方明凑近她的脸,抬高了音调。
她望进他的眼睛“它总是靠在我的身边,我不习惯。”
方明用了一个小时来说明相互依靠是人和动物的天性,只有这样,才能相互取暖。就连刺猬,即使疼,也是在不停的靠近。喋喋不休时,想到楼下血肉模糊的嘟嘟,方明最后的声音可以用吼来形容。“像你这样的人,你能说出有什么动物永远不会靠近也可以相互取暖的吗?”
她的声调不高回了一句“有。”
“什么?”
“金鱼。”
方明拉着她来到花鸟鱼虫市场,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盆和鱼缸,她专注的蹲在那里,东张西望着。方明站着旁边负气的望着她,她浑然不觉,只顾选择,耳后的头发滑落下来,方明下意识的伸手,想帮她弄到原处,抬起来才觉得不合适,恰在此刻,她仰起面看见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方明有点慌乱,粗声问道“选好了没?”
她指了指最边上的一个盆,几只褐色的,怪不溜秋的鱼,鱼主介绍道,这种鱼好啊,俗名叫清道夫,能消化掉鱼缸的垢质方明皱皱眉,但是,真的一点也不好看。
“要几条?”
“一。”
捧回来的时候,她仿佛没有一点欢喜,唯一变化的是,每天傍晚回来时,看见她趴在鱼缸前,那是种很奇怪的鱼,口生在下方,像螺蛳可以吸附于叶子或玻璃上,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不停嚅动的柔软的口。
方明有点烦燥起来,他不知还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打开这个女人。到现在为止,他对她一所无知,除了知道她喜欢金鱼,而且是种叫清道夫的怪鱼。他不可能一辈子收留这个神秘女人,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女朋友在国外。
他想结束这种不明不白的同居生活。
暗自下了决定,明天,再将她送回到救助中心。如果她不离开,就常过去看看。
照旧帮她掖了一下被角,关灯,准备睡觉。女人突然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方明的胳膊。
“我也送你一个东西?”
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唇迅速的封住他的话。方明情乱意迷,热情瞬息间喷薄而出。她的身体柔软,头发如麦子般厚密,一缕幽径任其无穷探求。女人的嗓子间里又逸出第一夜那歌声,啊啊如二胡的丝层层缠绕于方明。
颠峰时,方明紧紧搂住女人,用力嵌入身体内。却感到女人的气息突然平缓下来,高山瀑布般,坠落地即平静时。
方明继续抱着女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我不想欠你东西。”
他生气的紧了紧她“你把自己当做了什么?”
“一个被遗弃的女人。”
。
“有父母,见不到面;有家,没有人;有男人,不愿结婚;有朋友,不会联系。”
“那我呢?”
“捡起我的人。”
方明沉默,女人琐琐碎碎的说起了许多事,关于家庭,关于朋友,关于孤独,关于寂寞。所以才会深夜独行,让灯光陪伴自己。
“灯光离我很远,却又能照见我,这也是种陪伴。”
最后,女人问道:“你有女朋友吗?”
方明犹豫了一会,轻轻的点了点头。
无声的最后,疲惫使两人都沉沉睡去。
上班的路上,方明看见有警察在问询着什么?不禁想到她,或许警察能帮帮忙。不由走上前去,听在说些什么。
原来前天晚上,警察在附近抓到一个抢劫犯,突击审讯后供出三个多月前在这里抢劫并强暴过一个单身女性,所以过来寻找人证。
年轻的警察描述着受害人“是个不高的年轻女人,瘦瘦的,过肩发,一身白衣服,大约在三月二十号晚上十一多点钟。”
方明脑子里轰得一声,转身往家里冲去。
打开门,却惊讶看见她换上来时的那套白衣白裙,一身素静站在窗边向外眺望。方明走过去,一把狠狠的抱住她。
她低语:“你终也是要遗弃我的,这一次,我自己离开。”
她挣脱出他的怀抱,用手一指楼下不远处,似笑非笑的问:“他们在说什么?我看见你上去听了。”
方明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笑着说,是不是把他逮到了?
猛得抬起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女人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方明的眼睛“这里。”
女人轻轻用力,把方明推得全部靠在墙上。
“我来告诉你,那晚的过程,你去转告他们。”
女人用脚尖把他的腿用力分开成大字形,右手捂着他的嘴唇,左手解开腰带,然后,手握成拳,轻轻但迅猛得撞击裆部。
“就是这样,一下又一下,过程约三分钟,然后他向左边跑过去。”女人松开捂嘴的那只手,说道。
“谢谢你为我做了一百二十一次晚餐。很好吃。”转身走出屋门。
方明不能动,也动不了。他怔怔看着那瘦弱的身影步出楼,步向晨曦。良久,温暖的液体终于冲眶而出。他懦弱的蹲下,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她什么都记得,像烙印。只是,她不说。
而自己,最终也伤害了她。
清道夫被丢在楼下,很符合她的性格。她从来不要遗弃,只有毁灭。
方明疯狂在这个城市里找着这个女人,一无所获。
半年后,女友回来,两人如期举行婚礼。
所有的事情都渐渐落入尘埃里,方明安心的过起现在的生活。蜜月回来,收到一封信,里面是一张照片,强光打出侧身轮廓,是个怀孕女子,裸身轻轻捧着自己隆起的肚子。随附纸条里,清秀的笔迹。
我不愿遗弃他,所以我遗弃我自己。
一年后,各大报纸经济版打出头条,本省最大的饮食集团老总陈思重先生将退休二线,由其女陈家绮接管所有事务。大家纷纷猜测这个从未出现过的,新一代神秘富家女。
陈家绮,方明望着照片,哦,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家里的菜很多,可是没有你做得香。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吃。”
“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然后看他煮饭给我吃。可是,我发现那些人只是在利用罢了。所有的人都只是在利用。当知道我不要家里的东西时,立刻都遗弃了我。”
“其实我真正最想要的,是一种极度简单的生活,就像现在。”
最后一夜那絮碎的话,也如烙印,刻在脑中。
偷拍的照片上,赫然是她。挽着头发,优雅的推着童车在后花园散步。
看不见眼神,没有人知道,那背后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