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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俺带着孩子又到俺娘那里蹭饭吃。娘为给弟弟照看孩子，来城里居住。
吃完饭，娘说俺，去歇着吧，单位事儿多，你又很忙碌。俺“嗯”了声就躺到沙发上看开了电视连续剧康熙大帝。
俺娘刷完了锅碗，走到俺跟前说，你累不累，不累给娘剪剪头发吧，有点长了。俺眼盯着电视里的容妃和蓝齐格格说，娘，你去外边美发店换个样式吧，你那头发不好看，俺都三十出头了，也没看见你换个样，都成老古董了。娘说，娘老了，要什么好看，只要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就得了，再说出去要花钱，有那钱不能给孩子买点吃的？
俺是个听话的孩子，俺说行，就去拿了小时候俺娘常给俺做衣服用的剪子。俺娘坐在小凳上，俺蹲在俺娘后边，开始给娘剪头发。
俺娘是奔六十的人了，头发差不多白了一半，娘的头发白，不是全头的白，而是前边白多，后边黑多。俺娘的头发又细又软，跟俺娘的心一样，好着呢！俺这人容易走神儿，一边给俺娘剪头发，一边想俺娘的过去。
自打记事起，俺娘就没闲的时候，家里家外，忙忙活活，哪儿都能看见娘的身影。俺在家是老大，自小体弱多病，容易感冒，杂灾也多，，又任性，隔三差五地掉水里了，碰墙角了，从没叫俺娘省过心。俺一感冒，就叫俺娘做鸡蛋疙瘩汤，熬红糖姜水。俺是过敏性皮肤，只要一个蚊子咬一口，就会红一大片，肿一大块。俺叫俺娘给俺搔痒痒，俺娘根本不用指头，她的手粗得像树皮，只要用手在上面擦几遍就成。其实，俺娘的皮肤挺好的，这不，快六十的人了，脸上还是细细的，光光的，虽说多了点皱纹，可是没有一点老人斑，不像有的人那样干得掉皮，她那手粗，全是不管冷热，干粗活儿累的。
俺娘是个好身材，身高一米六五，站得直直的，走路轻轻的，跟人说话的时候看着人脸色，琢磨着人心思说话，虽然爹家穷，可俺娘不嫌，她图俺爹人品好。一提起人品，就得说俺娘的为人处事，邻里街坊的，凡跟俺娘打过交道的，都夸俺娘人好。有句话说，要是好人，连坏人都说是好人，俺娘就是那种人。凡有人来俺家借东西，只要有，俺娘总是大大方方地说行，哪怕是借钱，只要家里有，她一准儿会给，而且从不找人讨要。娘说，人张个嘴不容易，要是能还早还了，谁愿意欠人家的。可俺娘背地里却跟俺说，能让人家欠咱的，不能让咱欠人家的，最好别欠别人的，欠了别人的就落下亏欠了。
俺娘总是替别人想，把自个儿放一边。离俺家不算远，有一家女人精神有点问题，一生气就上火，一上火就犯病，一犯病就骂男人骂祖宗骂邻居，骂的特脏特难听，还当街骂。她男人急了就打她，骑在女人身上打，把手打疼了，拿鞋底打，当街打，往死里打。想起这事，俺就伤心，难过，恨那男人。这女人嘴硬，挨了打疼了哭了也不服气，有时被打得浑身是伤。许多人常在一旁看热闹，俺娘知道了就去劝架，流着泪说那男人，你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她有病。只要那男人不停手，娘就不回家。那男人打累了，会说，看在这位大姐的份上饶了你这次。人再有病心里也清楚，那女人被俺娘救下来后，就说旁人，你们都看笑话吧，天下没一个好人，除了俺大姐。那女人男人都管俺娘叫大姐。男人过后会跟俺娘说，大姐你知道，男人都要面子啊，她老那样骂，让俺的面子往哪儿放，俺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不打她，不解气，俺也知道打她不对，她好歹是俺媳妇儿，多亏你劝架，要是都像别人那样看笑话，俺真不知道怎么收场。俺娘心脏不好，劝完架回来，会一个人坐上好一会儿才还过劲儿来。
俺娘说俺，你剪好了没有，记着走的时候拿上塑料袋里的豆角、蒜苔，那是你弟按批发价买回来的。俺说，快好了，你和弟弟他们留着吃吧。可俺知道，俺娘只要说出来，肯定是准备好了，不拿上是出不了门的。说到出门进门，就得顺便说说俺弟弟，俺弟弟是律师，常有人来找弟办案，俺弟不管贫穷贵贱，一律接待，碰上没钱的穷人，也不要钱，还会让俺娘给人家点吃的东西，或者给人用不着的衣物，俺娘对找上门办事的人，不管多穷多脏，全让人坐下来说话，还倒上一杯水。
俺参加工作时，俺娘说俺，上了班就是大人了，不比在家里，在单位工作要实打实，要尊敬领导同事，凡事礼让三分。俺听娘的话，在单位多干活
俺买房子，俺娘就拿出三百块钱给俺往兜里塞，俺娘不挣钱，记性又不好，容易忘事，钱不在俺娘手上，那钱是俺爹给娘买菜用的。俺不要，俺说，这钱顶不上用。娘说，别嫌少，是让你买鸡蛋奶粉吃的，你身子很瘦不硬，吃饭穿衣又不讲究，最好喝点儿牛奶，你这人懒，懒得连牛奶也忘了买，真是，唉！记得多吃点儿，别总凑合，娘以后有了多的还给你。
俺生活忙碌，俺娘就常过来给俺洗衣服洗被子，洗完就走，也不吃饭，说还得回去给俺弟弟做饭。俺娘身体也不好，娘说，她吃的药能放满一个屋子了。娘胃病十几年了，生不得气，动不得怒，不能太累，可她总闲不住。人过日子哪能事事顺心，俺是个直脾气人，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生气，全在脸上。俺娘总是劝俺，遇事做人要与人为善，宽于待人，要允许别人犯错误，只要不是有意的，否则别人会说你没教养，会笑话家里大人没教育好。
看！光顾走神儿了，娘又说俺了，剪好了没有？以前你剪，总是很快的，怎么这回这么慢？俺说，娘，俺给你好好剪剪。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话说的真在理儿。自打俺有了孩子，俺才打心眼儿里明白了俺娘的不容易，她活得累啊！俺娘也是凡人啊，可她有事了，总是藏在心里，怕让别人听了也跟着不高兴。她总讲那些礼啊，德啊，忍啊，让啊，善啊的。俺没娘脾气好，也没娘的耐心好，生活上也不如娘收拾的利索，做饭更不行，不瞒你说，俺娘蒸的馒头在全村第一，俺跟俺娘比，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俺娘是真正的贤妻良母！俺最多就是个知事明理的人。俺娘总替别人想，总把自个儿放后边，俺娘的胃病病就是为别人想的太多累的。前两天，俺生病，俺娘又来给俺洗衣服，走了以后，俺看见连擦桌子的抹布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好了放在原地方。俺真笨，真没用，三十出头的人了，还累着俺娘，俺这年纪早该管俺娘了啊！
娘说，还没剪完？不用太好看，娘老了。俺说马上就好，实际上，早剪好了，俺就是想给俺娘剪得再好看点儿。俺娘年轻时也是个爱好儿的人，穿衣服虽然不讲衣料的好坏，但讲做活儿细致不细致，花样耐看不耐看，不碰心的衣服宁可不穿送人，如果做活儿不好，娘会自己修修，直到自己满意。娘的针线活也好着呢，做衣服，鞋，绣花，都拿得出手。俺跟俺娘说，娘，你不老，俺记事时你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俺还没好好伺候过你呢，你养俺这么大，俺光顾上班管孩子，还没来得及伺候过你呢，俺这年纪不管你，还让你管俺，真丢人！娘说，说啥呢，娘能管你们，娘高兴，娘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啥时娘管不了你们，你们就得自个儿管自个儿了。
俺的泪涮的一下就流下来了，俺赶紧偷着擦泪，怕俺娘看见。俺娘心软，看别人流泪自己一准儿跟着流，俺弟说咱娘的病，不能流泪激动的。俺赶紧转移话题说，娘，你千万管好你自己，别总替别人想，别累着，吃好，喝好，睡好，保重身体，等俺日子过好了，俺陪你去旅游，上北京，下江南。娘笑了，说行啊，就怕到时候娘走不动了。俺说，娘，俺背着你看风景。
俺知道，俺娘的病不轻，有时心衰。俺都不敢想，假如有一天，俺娘俺这不争气的，泪又流出来了跟你说，俺觉得俺娘就跟电视里的容妃一样心肠好。书上有过这么一句话，娘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俺真想变成俺娘头上的一根头发，俺娘走到哪儿，俺就跟到哪儿。
苍天有眼，让俺娘活上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