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飞行

痴狂罂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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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教室外原本光秃秃的木棉,已热热闹闹地开得满树红艳时,我才惊觉春天已到。也才意识到,自己已有多久没来上课。

    然后又是一段不短的日子,有时翘课,有时去了学校,也只是在课堂上睡觉,或埋头玩nokia里的“贪食蛇”再次抬眼看窗外时,木棉树又秃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春天还没过,木棉花就落光。是它的生长规律,还是病了。

    光光的枝桠,孤独而傲慢的身影,把惨蓝的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

    我常常那样看着窗外。看木棉与天空静默的交流,看大朵大朵的白云缠绵而过,看三两只小鸟在树上短暂栖留,嬉笑离去后,留下木棉,一树冷清。

    久久地看着,不愿移开视线。

    木棉的姿态,显得苍老了。它那么深刻的寂寞,小鸟并不能理解。

    下课时,到处热闹。我有时趴在桌上睡觉,有时抓起书包提前逃离。那个地方的空气压抑。

    没去上课的时光,我常独自在咖啡厅消磨。一个人,不说话,抽烟,喝东西,发呆。清不在我身边了,我更孤独。

    清是我最亲密最重要的朋友。

    咖啡厅里的服务员都已认得我。一个常在午后出现,年龄暧昧的女子。叫上一杯茉香奶茶加椰果,抽着烟,看着落地窗外发呆。一成不变地点茉香奶茶加椰果,不是因为真的那么喜欢,只是最初的某种习惯,舍不得改变。

    有时候,我也在街上游荡。买一大堆cd,买一大堆书,买一大堆根本用不上的化妆品、香水。

    我知道现在的我不该这样浪费时间,但我却无力强迫自己。

    近来一直在头痛,从睁眼醒来起,到闭目睡下。仿佛有一条粗糙的钢绳,从我左边太阳穴穿入脑袋,又从右边太阳穴出来,然后有人握着它不断转动,绞着。有几次,我都以为我会突然在大街上昏倒。

    疼痛折磨得我有些恍惚,不想做任何事。大概这是我长期睡眠不足的结果。

    到了深夜,我常精力充沛。常会在家人都已睡下的时候,突然想起过去的某样旧物,然后开始翻响倒柜地找。过时的太阳镜,过期的某本杂志,许久没听的某张cd,多年前的某张照片

    凌晨时分,我常从梦中哭醒。醒来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刚才的梦。浑身酸痛,泪流满面。然后就久久睡不着,从黑夜熬到破晓。

    前几天有人在网上对我说,预防非典要多喝水,多吃水果,保证睡眠的充足。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睡眠。

    她是在qq上给我留言的。我和她好久没联络了,她竟还想起我关心我。心里暖暖的。

    现在,我心里的暖意常是陌生人给予的。几天前,我20周岁的生日。生日到来的前些日子,还有人问,你的生日快到了吧。然而等到生日真的到来时,谁都不记得了。父母忘记了,清也忘记了。现实生活中,没有人记得,我也不曾提醒。越长大,生日越不重要了。小时候还会叫上七八个朋友一起过生日,收礼物,吃蛋糕,多么诱人的事。现在,即使想过生日,我却也不知要邀请谁。

    没有祝福,生日就过去了。直到第二天上网,竟意外地收到许多祝福。一些认识甚至不认识的人。这个生日,最终不算太寂寞。

    有一个小时候的朋友,曾在她生日的前几天就发短信来提醒我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我也许只是懒得这么做吧。我发现我变得越来越懒。懒到在痛苦时都不愿意倾诉了,只是在心里找个坑,自己小心地把它买起来。以前总会絮絮地向好友倾诉所有的不快和烦恼、疼痛和忧愁的事。那时候总以为自己很痛,因为痛才倾诉。现在才发现,痛到某种程度,连倾诉的力气都没有了,丧失语言,丧失陈述一件事情的能力。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聆听,也更愿意只听别人倾诉。

    我只是懒,懒得说自己的事。

    上周日的中午,好些个亲戚又到我家聚餐。周末的时候,我家常有这样的聚会。在这样吵闹的聚会里,我常常愈发觉得寂寞。

    大家在开导君,让她别把高考看得太重。君是我的表妹,她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流,除了读书,没有别的兴趣。投了很多精力在学习上,却收效甚微,把这次高考看得非常重。大家都怕她万一落榜,会无法承受打击。

    她只是个安静,却天真单纯的孩子。

    大人们都说,我看起来比她坚强开朗健康许多。他们要我开导开导她。

    我常让人感觉是个强悍的女孩。坚强独立,很能照顾别人。很多亲密的朋友,都喜欢依赖我。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强悍的女子,坚硬而刚强。我也乐于被别的女生依赖,却不习惯依赖别人。

    直到y在电话里说,你外表看似坚强,其实心里很脆弱。你总是照顾别人,别人也喜欢依赖你,被你照顾,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你更需要别人的照顾。

    我的盔甲破了个洞,正好被他戳中。心里一块柔软的地方,流出粘稠的血液。

    了解我的人太少了。

    那天吃饭的时候,表哥从厦门打来电话,他让我妈告诉我们这几个“孩子”小心“非典”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末了点出,特别是我,那么贪玩,不要总出去与人凑热闹,不要总和太多朋友聚在一起。

    我一笑。不言。

    最最寂寞的事,是无人了解。

    我确实是常往外跑,可他们不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不是热热闹闹地呼朋唤友,而只是自己一个人守着咖啡厅安静的角落,一坐好几个小时。我的朋友也不多,我也不喜欢为交际费心费力。

    可在他们的印象中,我从小就是个开朗疯狂的孩子,什么都看得很开,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贪玩而好社交,有很多很多朋友。

    他们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我。

    小时候我活泼着疯癫着逗闹着,只是想引起大人们的注意,被疼爱被关心。因为我害怕孤独,害怕被忽视。长大后,我无力也不屑再哗众取宠,却习惯而本能地在家人亲戚面前掩饰自己的任何忧郁情绪。他们看到的我,总也是一张快乐的脸,癫狂的笑。在朋友面前,我也常开朗地与人相处。也许是不想把愁绪带给别人,也许只是习惯掩饰。

    听到表哥的嘱咐,我低头吃饭,小声说了一句,世界上最不了解我的人,就是我的家人和亲戚。

    母亲在我旁边,低低地说,我了解。

    她是他们当中最了解我的。从小我就会把很多事都告诉她。只是长大后,我只让她看我灿烂的一面,我的阴郁,我的疼痛,我不习惯在她面前袒露。

    直到前一阵子,她突然注意到我左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她一下子就看出那不是我不小心割到的,而是自己弄的。

    一开始,她骂我,说我心理不正常。语气激动。我不与她争执。后来,她平静地说,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感情上的事,我只希望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也没必要在家里伪装自己的不快乐。

    我突然像个在外受尽委屈的小孩,回家被大人一关心,便崩溃似的宣泄地哭出来。武装瓦解,我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一直忍着眼泪,哽咽着我告诉她,我一直是多么的不快乐,有时明明心里难受得几近崩溃,回到家却又会擦干眼泪努力挤出笑容。我习惯了掩饰自己,也不想让父母担心。

    母亲说,大家都以为你比君坚强,比君开朗,心态比君健康,看来我们都错了。你这样总憋着心事,靠自残来发泄,早晚一天你会像张国荣那样的。

    我掩面。泪水从指缝流出。我忍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多希望永远小小的,永远只在爸妈怀里被疼被爱,永远不需要出去经风历雨,去受伤害。

    我终于在她面前露出了一点心里的真实。母亲也和我说了很多。

    我感到一种温暖,一种被疼惜的欣慰。我知道,就算全世界都伤害我,都弃我而去,父母也都会是我最安全的依靠。也许他们并不十分了解我,却是最爱我的人。

    所以我决定,努力让自己快乐,绝不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不疼我的人,我不成为他伤害我的帮凶。为了心疼我的人,我要珍惜自己。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这个世界的伤害已经太多,又怎能再伤害自己。

    我还记得简也对我说,别人越是伤害你,你越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是有人关心我的。那么多。只是,没人了解我。没有人是真正了解我的。只是,这个世界上,有谁会真正了解谁呢?

    更可悲的是,却是又有太多人太不理解我。

    我现在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寂寞的,不是朋友不多,而是没人理解。

    午饭后,大家一起看钟无艳。他们吵闹地嬉笑着。被郑秀文和梅艳芳逗得捧腹。我却看着钟无艳,默默地流下泪。

    想起周周跟我说过,别人看得发笑的喜剧,你总是从中看出伤感。

    我又去学校时,发现教室窗外的木棉低一点的树杈上,有了一些绿绿的嫩叶。最顶上的枝桠,还是孤傲冷清。天空没有云,一片纯粹。惨蓝惨蓝。

    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在围栏边向前探着身子,看着楼下的地面,再看着空茫的天。有小小的却沉甸甸的东西从我眼中落下,还没下坠到地面,便已消失。

    总会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很想很想纵身一跃,想象自己能轻轻飞起。

    也许,我本是一只离群的蝴蝶,轻轻振翅,便可在天上云间轻盈美艳地寂寞飞行。

    远远的街上传来音乐声:

    反来复去的情绪/湿了又干的眼睛/直到今天都不敢回忆

    天上的云/飞向哪里/怎么可以不留一丝痕迹

    天涯尽头/我寂寞飞行

    天上的云/飞向哪里/物换星移/云淡风轻

    200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