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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带着千里奔波的疲惫
带着万年思慕的饥渴
我贪婪地读着你
沧海——
你天与地之间的巨著
你不朽的大自然的经典
打开蓝色的封面
我读你雪白的浪花
读你凛凛的波光
读你迷朦的烟涛
读你从天外滚滚而来的蓝色文字
读你雷一样响声的白色标点
读你汹涌的内容
读你澎湃的情思
读你伟大而深邃的哲理
我读到了太阳清脆的铃声
读到了海底朦胧的音乐
读到了安徒生童话里天鹅洁白的舞姿
读到了安东尼和埃及女王爱恨交融的戏剧
那大群的海鸥可是精卫鸟在寻找当年投入海中的树枝
那起伏的波涛可是徐悲鸿的马群在这蓝色的大草原上仰天长啸
那浪尖上频频跳动的
是舒伯特的琴键
还是曹孟德诗里的日月星辰
一种神秘的变动在我内心潜长
我读到叛逆的复归
读到桎梏的消亡
读到了自我世界的扩大
我的胸脯在奇异地伸延
伸延到海天相接处
伸延到无穷的远方
我的心
同天、同海、同躲藏的星月连成了一片
喜悦滚过我的胸间
——生活本应该多么美好呵
这大海拥载着的土地
这土地拥载着的生活
二
我我贪婪地读着你
——沧海
我知道你是古老的书籍
古老得不可思议
为了积蓄成你
造化用了整整10亿年
——10亿年的积累
10亿年的构思
10亿年吮吸天空与大地的眼泪和乳汁
雄伟的、横贯天地的巨卷呵
谁能在自己有限的一生中
读尽你的无限
在你身上
有人读到豪壮
有人读到寂寞
有人读到爱情
也有人读到仇恨
有人在你身边寻生
有人在你身边觅死
那些蹈海的英雄
那些自沉海底的失败的改革者
那些越过怒涛向彼岸进取的冒险家
那些潜入深海发掘古化石的学者
那些身边飘忽着丝绸带子的水兵
那些驾着风帆顽强地表现自身强大本质的运动健将
那些仰仗着你的豪强铤而走险的海盗
——都在你这里集合过
把你作为人生的舞台拼搏
你——
“大自然的双面像”
伟大的双重结构的生命
兼收并蓄的胸怀
悲剧与喜剧
壮剧与闹剧
正与反
潮与汐
深与浅
珊瑚与礁石
洪涛与微波
浪花与泡沫
火山与水泉
巨鲸与幼鱼
狂暴与温柔
明朗与朦胧
清新与混沌
怒吼与低唱
日出与月落
诞生与死亡
——一切的一切都在你身上冲突与交织
多少江河带着黄土染污你的蔚蓝
多少巨鲸与群鲨的尸体毒化你的芬芳
而你还是你
海浪还是那样活泼
波光还是那样明艳
阳光下还是那样清澈
不是吗
我明明读到浅海的海底
读到沙
读到石
读到飘动的海带
呵！沧海
你永不污染的伟大的篇章
你永不衰朽的雄文奇彩
我终于读懂了你的精魂——
你是一种比风暴更伟大的力量
你是举世无双的沉淀力与排除力
你是自我克服、自我战胜的蔚蓝色的伟大的奇观
三
我贪婪地读着你
——沧海
从浅海读到深海
从海面读到海底
我困惑了
在我的视线未能穿透的你的深处
伟大书籍的最深层次
有我读不懂的大深奥
我知道许多科学家、探险家也在读着你
他们的眼光像一团巨火
越过黑色的深渊照亮海底的黄昏
全人类都在读你
世界皱着眉头在钻研你的学问
水晶宫在哪里
海底的大森林在哪里
海底火山与石油的故乡在哪里
古生代里怎样开始生物繁衍的故事
寒武纪发生过怎样惊天动地的浮沉与沧桑
奥陶纪和志留纪发生过怎样扣人心扉的生存和死灭
海里有机界的演化又有过怎样波澜壮阔的革命的飞跃
读着我不懂的大深奥
我对着浪花发出一串串的海问
我知道人类一旦解开了你
开拓这伟大的存在
他们将有更伟大的生活
世界将300倍地富有
我知道
今天的你是曾经化为桑田的你
是曾经被圆锥形动物统治过的你
是曾经被凶猛的海蛇和海龙霸占过的你
而今天曾经寒荒的波涛世界变成了另一个繁忙的人间世
我读着你
读着眼前驰骋的七彩风帆
读着威武的舰队
读着层楼似的庞大的轮船
读着海滩上那些红白相间的帐篷
读着沙地上沐浴着阳光的男人与女人
我仿佛看到千百年后的你
将是另一种壮观
另一种七彩
另一种你与人的和谐的世界
我曾经千百次地索思
你为什么终古长新
你为什么有这样永不消失的气魂
而今天，我懂了
因为你自身是强大的健康的
是倔强地流动着的
感谢沧海——
伟大的启示录
不朽的经典
读你
我知道了什么叫自由和伟力
什么叫丰富和渊深
什么叫愚昧、贫乏和弱小
我将追随你滔滔的寒流、暖流
驰向前方
驰向深处
去寻找新的活力与未知数
去充实我的生命
去沉淀我的尘埃
去更新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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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海归来
涂改刘再复先生同名散文诗以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