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花

垂钓1967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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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老天终于开放了空调。先是扫荡着闷热的风,而后是星星点点的雨,天气果真变得有点儿阴凉。

    清晨,被噼里啪啦的雨声叫醒,便也感觉到了从窗外而来、带着雨水味道的风,清凉凉的那个惬意。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阴暗暗的不免沉闷;呈帘状的雨,迅速而密集地把天和地链接起来;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很深沉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地下着,下着。

    院子里的下水道堵了,雨水已积蓄很多,看这天景,再有十来分钟便可漫上台阶。忙起身拉开封闭走廊的推拉门,赤着脚,光着膀子冲入这“汪洋”中。积水淹过了脚腕儿,一股冰凉刺激了浑身的颤栗;任雨水刷洗着全身,覆盖了所有暴起的“鸡皮疙瘩”却也感觉是异常地爽快。

    用铁钩子摸索着掏开下水道的网盖,立刻,满院子的积水便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在入口处荡起一个不小的旋涡,非常生动,偶尔也能看见几朵飞扬的浪花

    毕竟是雨水,也会带来许多大自然中的尘埃,等一院子的积水全部落去,一切恢复到正常,便去卫生间重新洗浴一番,顿感浑身的轻松,飘飘然然,难以言表的舒畅。

    原定好是要去看太阳花的,然而,这天气,这肆虐的雨,好像有意和我过不去,压根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分落漠在心中萌生。

    点支烟坐在台阶上,看着门外狂下不止的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调整一天的计划。打着雨伞去,那是我极不情愿做的事,毕竟不很自然,何况我已好多年不习惯用伞了。原因是我没好记性,早先也曾钟情于用伞,喜欢那一分浪漫、一分激情在伞下,可是,每每雨过天晴,便也将随身携带的雨伞忘得一干二净,丢失那是很自然的事,其中还包括某些心伤。终究从骨子里抹杀了再次用伞的念头。

    落水管冲出水流的哗哗声,因为近在咫尺,却也胜过了漫天而降的雨声。没有什么能被感动,飞扬的思绪仍在雨中飘荡。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季节正是太阳花最旺盛、最美丽的季节,而且,今天又是个非常的日子,我是不能不去看太阳花的,尽管有这瓢泼大雨的阻挡,非去不可!

    我毅然作出决定,不惊扰任何人,冒着雨搭公车去山里看太阳花。还是那件深褐色的t恤,白色休闲裤,只是将裤腿挽了起来,看似随便了点儿,心却是虔诚的。

    因为下雨,所以搭公车的人很多。只见上来下去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伞,花色样式不一。但最多,也最眼熟的还是保险公司配送的伞,白绿相间,到也大方。不用说,有了这样一把伞,也就证明是入了保险的,我家就有三把。看来人们都开始热衷于入保险了,虽然是在给未来的生命健康做投资,但是总感觉有很多无奈隐含其中:保险真的保险吗?

    要去的地方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看看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旁边是一位中年妇女,看上去有四十七、八岁,戴副眼镜,大概是搞教育的,气质挺不错。前排两个姑娘,一个长发披肩,一个是齐耳短发,一律葡萄紫色,很时尚。从一上车,两人就不停地嘻笑说着什么,全然不顾车里车外的一切,看样子是刚参加工作不久,有二十四、五岁吧。尤其是那个长发姑娘话最多,短发姑娘到是文静,偶尔附和着说那么一两句,脸上总带着淡淡的微笑。

    都是陌生人,我不想说话,也无心去倾听她们说什么,便扭头去欣赏沿途的风景。因为坐在紧靠车窗的位置,外面的雨景也很容易被收入眼底。雨势看上去比早晨要弱了很多,仍然能够顺着玻璃蔓延流下,就象是人为地在漂洗车窗,却也带来许多空气中的灰尘,黑黑点点,粘附在上面,慢慢地随雨水移动。

    远处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路两旁任雨水冲刷、昂然挺立着的白杨树,没有丝毫萎靡,清亮亮的绿,随风雨摇曳。那种感受雨水的神态,不是悠然,也不是无奈,而是一份眷恋、一份贪婪。这便也就是大自然的和谐。然而,人也是属于其中的,可对于这变幻无常的风雨,又有多少人能够去喜欢、去眷恋、去贪婪?过惯了风平浪静的生活,我们或许真应该去感谢大自然,因为只有历经风雨,我们才能够真正体会到朗朗晴空的无限魅力。

    忽然,感觉旁边座位上的妇女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便回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过道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睛像是很随意地望着窗外,右手抓着吊环,那只左手却在悄悄地动作,摸索着前排短发姑娘斜挎在肩上的皮包。嗯,这是一个“偷”儿。于是,趁他还没得逞,我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算是暗示,声音很轻,我知道他一定能听到。果然,他象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收回了手,并转过脸来看了看我。我是一脸的厌恶,冲他瞪了一下眼。他知道我的意思,正好有人上车,便很知趣地挤下车去。

    旁边的妇女见小偷下了车,便凑到前排,对那短发姑娘说:“姑娘,看好你的包。刚才不是这位师傅,你早被小偷给偷了。”

    那短发姑娘也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把包从肩上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同时扭头冲我看了看,一张象是被打磨过的玉一般光洁的脸,微笑着,眼里充满了谢意。我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回头欣赏窗外的雨景,并想着自己的心事。

    二

    外面的雨似乎有停下来的意思了,车窗上雨水的刷洗速度明显缓慢了许多。

    记得十几年前的这一天是没有下雨的。为一分失意,一分落魄,我无意间创进了一个幽静的山谷。

    顺着溪流而上,我来到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瀑布前,瀑布下是一潭积水,清澈见底,仔细看去还有许多小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跑了一路也是口干舌燥的了,忙蹲下身来洗了一把脸,而后用双手捧起池中水,送入口中,立刻一股清凉沁人心脾。我近乎贪婪地猛灌了几口,从未喝过这么甘甜的水,真是爽快!

    水池边有很多平整且圆滑的石头,我找了一快背荫地儿坐了下来,并就势将整个身躯放展在大石上,完全地放松着自己。眼望尉蓝的天空,几朵白云点缀其间;四周的山是青的,树是绿的;以及耳边的潺潺流水声,这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美妙。搁在往常,我一定会感慨万千的,而今天却丝毫感染不了我。耳听幽谷里传来的鸟叫声,我的心越发沉静了。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看这一切,任浑浊的思绪随着那水流声远去。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白酒,用牙咬开瓶盖,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很快,大半瓶酒被我疯狂地倒进了肚里。我感到了旋晕,我知道自己的酒量。而且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两只眼睛,包括我的脸已经开始发红、发烧。我无所顾忌地放纵着自己,麻醉着自己,我感到了大脑一片空白

    顺手拾起身边一根竹竿,用力劈打着眼前的石头,一下比一下猛烈,一下比一下急速,简直就像疯了似的。“啪”“啪”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竹竿也随着我死命地摔打,已爆裂成条、成丝

    不知什么时候,一位老者站在了我的身旁,想必是闻听这响亮的敲打声而来。我斜视了一眼,并没有去理会他,照旧拍打着已破散的竹杆。

    “小伙子,看来怒火不小啊!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吧?”老者开口问道。

    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痴呆呆地看看老者,没有应答。

    老者并不在意我的冷漠:“如此发泄,是个聪明人。”

    原以为老者是来劝阻我的,没想到他能这么说。于是,努力睁开双眼,开始用心打量起老者来。看上去老者像是当地的村民,可又感觉到有些不同,满脸的坦然,少了许多的俗气。

    老者从旁边又拾过一根竹竿,并递给我说:“来,继续!我陪你一块儿打。”说着,便也跟我方才一样,用力朝方石鞭打去“啪啪”声是那样的尖利刺耳。

    我愣愣地拿着老者递过来的竹竿,茫然不知所措。

    “小伙子,来啊。这个方法很管用。”老者边打边说:“我也曾经遇到过不顺心的事,也用过这种办法的。”

    我也想再次抡起竹竿,可是感觉手上没有丝毫的力气了,只是看着老者用力击打竹竿。打了一会儿,好像时间比我还长,老者便停止了敲打,并同时拿起我那根散竹,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手里摆弄着被打破碎的两根竹竿,冲我说道:“是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就像这竹竿,起初不也是很硬吗?可经咱们一击打,它不也会破碎,而且成篾,成丝?但是,你仔细看看,这两根散竹,破碎的程度是不同的。”

    抬眼看去,果真不同,我那根似乎更加破碎,已被敲打得细如发丝,柔软软的。而他那根却只是成条,成片状,硬挺挺的。心里便想:一定是老者上了年纪,力道不够而已。

    老者继续不管不顾地说:“不是我年迈无力,而是我没有你那么深的怨气。你摔打此竹时的心情是激动的,已然将满腔的怒气集中在手上,发泄给了这竹竿,所以你不觉得费劲,却也将竹竿打得七零八碎。痛苦被转移了,此时你的心情一定会舒坦许多,我说的可是?”

    我不置可否地呆愣在那里,看到老者如此和善,且通情达理,有点醉意的我,心里热呼呼的。鼻子似乎有点酸,眼里也感觉湿润润的了,真有心将所有憋屈都吐露出来。但是好强的我,硬是将那差点宣泄的软弱给收了回去。

    摆摆头,镇定了一下情绪,我对老者尴尬地笑了笑:“谢谢你,大叔。其实我也是一时发发酒疯,没什么的。”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从你的长相上看,你是个有福之人,是个贵人相,且与佛有缘。”

    听他这般说话,真有点儿令我苦笑不得了:“你会算卦看相?就我,如此落魄,还贵人相?是在安慰我吧?!”

    老者并没有在意我的不解:“如果不打搅的话,不妨到我那里小坐,喝口热茶,醒醒酒,如何?”

    我没有回绝,跟着老者翻过瀑布往后山去。没走多远,我就看见半山坡上有座破败的院落,象是一个庙宇。心想,这老者不会是个和尚吧?

    这时,老者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告诉我说:“这是‘清幽寺’,我就是这里的和尚。”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真是和尚呀?在我印象中的和尚、尼姑,那是很遥远,很历史、很神秘的,只是听说,而没见过真人。而且都是身着长袍,留着光头,据说那叫“剃度”仔细看老者的头部,也不是十分的光啊?我拽了拽耳朵,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感觉到了疼,看来这是真的!难怪老者说话与一般村民不同,立刻,从心理上对老者改变了看法。

    “真对不起,老师傅,方才我有些失礼了。”我忙心怀愧疚地解释道:“我真不知道你是”

    老者没回头:“不足为怪,深山幽谷,少有人来往。何况此庙已很破落,没什么香火。我也只是苟且偷生,看管打理这庙宇而已。”

    走在半道上,老者跳到溪水旁的一块巨石上停下来,并对我说道:“你看脚下这块山石,一半黑,一半白,叫做‘阴阳石’。”

    低头看去,这是一块很大很大的山石,果然一半黑,一半白,而且界线分明,笔直端正,显然不是人为的造化,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

    我很好奇地来回在巨石上走动,左脚黑右脚白地蹲下身来,用手摸着黑白两边,以及中间的分隔线,耳边却听着老者耐心地述说。

    “‘阴阳石’就如同人世间的生与死、爱与恨、美与丑、善与恶,仅一线之隔。两者看似是对立的,其实有着不可分割的和谐。就像你现在,要么是站在黑的一面,要么是站在白的一面,没有任何人去阻挠你,一切都由你自己拿主意。”

    是啊,老和尚说得极是。此刻的我正像是身处阴阳两界,内心消沉,似乎已在阴面;而人却鲜活,尚在阳面,该如何是好?我陷入了深度的迷惘

    “师傅,你到站了。”售票员在提醒我,将我从沉思中拽了回来。一看周围的人都下得差不多了,便赶忙拿着包起身下车。

    三

    一出车门,迎面而来的一股清风,立刻更新了在车中侵袭鼻腔的浑浊。雨象是渐渐停了,变成牛毛般细茸,偶尔几滴豆大的点儿,却也不那么令人讨厌。

    抬眼看看路牌,没错,是“青幽谷”五六年没来了,一切都好像有了巨大的变化。原来的泥土小道,现在已是宽畅洁净的水泥路。两旁栽种整齐的法国桐,也是枝叶茂盛,被雨冲刷过后的鲜绿,给人感觉好象是两排迎客的礼仪队列,心情蓦然舒爽了许多。

    从这里到谷口还有二三里路,也见有几辆“的士”停在路边,但我没准备去叫,照旧步行往山谷里去。

    此时的天景,已经光亮许多,不再那么暗沉。毛茸茸的细雨抚慰脸面,却也感觉温柔。远处的山依然是被雨雾笼罩着,看不太清,但是,耳边响起阵阵的蝉鸣告诉我,雨不会再下,太阳也该出来了。这一切,我想均缘于我的虔诚吧。

    掏出包中携带的毛巾,边擦去顺发梢流向脸面的雨水,边欣赏着沿路的田园风光,不知觉间便来到进山口。只见一开阔处,四周翠绿松柏环绕;正当中,两尊石狮守护着一座高大的青石琉璃门楼,上面蓝底鎏金书写匾额:“青幽谷”毫无疑问,这是新建的山门了。仅仅五六年的间隔,便有如此壮观、如此大的变化,令人瞠目结舌。

    环顾四周,这开阔地原是一停车场,停有不少外地的车辆。看来这是当地政府搞旅游开发的成就。而且在这样一个雨天,来旅游观光的不只是我一人。

    进得山门,眼前的山一片青绿,尚未散尽的云雾缭绕其间,风景秀丽非凡。已往的山石裸露、坡野荒凉,早被花红草绿覆盖;羊肠小道也变成了青石路面。而且,沿溪水而上,别具一格的小桥楼榭随处可见。也是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溪水暴涨,水流湍急,凭添了幽谷无限的生机与魅力。

    来到我曾泄怒的瀑布前,原先我歇脚摔打竹竿地儿,早已被水淹没。不过,还是开发者想地周到,在正对瀑布的西北处,搭建有一漂亮的六角亭,照旧可供游人歇息、观赏瀑布。也许是曾经的尴尬,我无心在此逗留,沿路翻过瀑布,往后山寺庙而去。

    路过阴阳石,发现石上三个醒目的红漆刻字“阴阳石”知道其用意,但心里总感觉有点儿异样,像是被谁在脸上刺了字似的,有失风雅。一分无奈,不免惋叹。一阵山风拂过,冷嗖嗖的刺激着全身,我感觉到了寒冬腊月天的凛冽。

    庙宇自然也不是以前的庙宇了,面积比早先扩大了好几倍,而且朱门铜环,石狮护卫;红墙金瓦,雕梁画栋,气势非凡。进门便见照壁上醒目的白底黑字“佛”已然看不到半点儿往日的斑驳。大雄宝殿高大雄伟,坐落在原来的庙堂之上,两边对称地也有两排象样儿的耳房,尽管不失古朴,但我总感觉到少了点什么,知道这是后天人为,对此我已不再惊诧。内心也略感欣慰,毕竟万事万物都在向前发展,庙宇也需要尽善尽美,顺应时代的需求,不足为过。

    大雄宝殿内,烟雾缭绕,钟罄佛乐声声入耳。我随佛乐而入庙堂,原来一米高的佛像已被更大、更完美的如来佛祖替换。老师傅法曾身披袈裟,静坐佛像一旁,闭目颂经,手中还不停地敲击着木鱼,毫不顾及任何出入的游人,包括我。我没去打搅他,随同其他游客上前敬香,叩拜佛祖,很虔诚地样子。而后,便自动走到功德箱前,往里面投下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以示诚意。

    熟悉我的小和尚清远看见我来了,过来和我打招呼,并领我去一耳房歇息,并以清茶款待。我随口赞道:“清远,你们这里变化可真大啊!你这身行头也像回事了。”

    清远比我小八岁,尚未完全脱俗,满脸的自豪:“都是市政府出资开发,以及众多信徒施舍,于前年修缮一新的。是比以前好多了。”

    “那你们现在还刻碑文么?”我知道他们以前是靠刻制碑文维持生计的。

    “刻呀,只要有人需求。而且,庙堂后的有一长廊,里面全是我们雕刻的各种字体的碑文,”清远像是在炫耀:“现在都成为一大景观,还吸引许多学生、学者前来临摹拓印呢!”

    “哦,真不错!看来你们这里的香火很旺啊!”我由衷地替他们高兴。

    “香火还行吧。此刻正是早课时分,你不妨先去后院转转,我去告诉师傅一声,早课结束就过来。”清远说着便往门外走去,随手给我指了指去往后院的路。

    其实我知道,清远所说的上早课,不过就是为那些往功德箱里投放了钱币的信徒们,拆签算卦,颂经祈福而已。我原本计划先不打搅师傅,去后山看过太阳花再来拜访他们的,可经他这么一说,心有所动,便又改变了主意,随他示意去了后院。

    沿大雄宝殿左侧回廊,我转到了后院。进了院门,一阵阵花草清香扑鼻而来,仔细看去,眼前一片绿树丛中,各种花卉争相开放,绚丽多姿,令人眼花缭乱。花草四周是一圈长廊,长廊里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个个的青石碑,不是栽立,而是倾斜在基座上,让人观赏起来,或者如小清远所说,拓印起来比较方便。我挨个浏览欣赏着每一块石碑,思绪又回到了当年我初来这里的那一天

    那天我醉意沉沉,随老者来到这破败的庙宇,没喝一口老者沏泡的热茶,便已支撑不住,倒在老者的土炕上酣然睡去。

    一觉醒来,我已清醒许多。抬眼四处看看,恍惚间记起了身在何处。小屋有点儿黑暗,但能看见摆满了书籍,都是有关于书法方面的书,有的看似古远,有的却是现代版本,也有几本看不懂的经书。原来这山野出现的老者,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和尚。而且,从桌上写了一半的毛笔字来看,老者的书法造诣颇深。尽管我不懂得书法,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么好的字绝非一般人所能写得出的。

    一阵叮叮当当敲打石头声,由门外而来。我随声出去,只见院子当中,老者和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在用錾子在一块青石上凿刻着什么。那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孩童,用水冲洗着已经打磨好、平整光滑的青石板。我明白了,他们是在雕刻碑文。

    我好奇地走过去,看着摆放在一边的一块块雕刻好的青石碑,好几种字体,有宋体、篆体、行书、楷书、隶书等,且不说内容,就其书法、手艺之精湛,便令我惊叹不已,大开眼界。我也曾研习、并临摹过一些书画,而且喜欢在自己的画作上,用篆体描摹落款。但是没怎么深刻地去研究过,略知一二,仅为皮毛。平时写字,又比较喜欢行书,所以对用行书雕刻的石碑特别感兴趣。

    老者见状,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对我说道:“这些都是临摹历代著名书法大家的字体。就行书而言,要数东晋时期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字最为经典。这种字体是介于楷书和草书之间,不像楷书那么工整,也不像草书那么奔放。它没有严格的书写规则,写得规矩一点儿,接近楷书的,称之为真行或行楷;写得放纵一点儿,草书味道比较浓厚,便称之为行草。正因为行书写起来比楷书要快,又不像草书那样难以辨认,所以很多人都喜欢用它。”

    提及书法,老者兴趣大增,述说起来那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老者还一一给我讲解了其它几种字体,加上面对他亲手刻的石碑,我仿佛上了一堂生动的书法课,感触很深,不由得对老者更加崇敬了。

    老者还告诉我,他叫法曾,是六零年从河南一寺庙逃荒来这里的。那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和那孩童是他相继收留的孤儿,一个叫清缘,一个叫清远。他们三人平时就是靠给别人刻个墓碑,写个匾额,换点儿粮食、蔬菜来维持生活,日子过得比较清苦

    我正思想着往事,抬眼见法曾师傅从院门进来,忙迎上前去,双手合什,很尊敬地道:“阿弥陀佛,师傅一向可好?”

    “嗯,好,好。我听清远说你来了,可是进香人太多,一时脱不开身,你不会怪罪吧?”法曾师傅很谦和道:“走,先到屋里喝口热茶再说!”

    四

    七十多岁的法曾师傅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是,从他那永远都和善的目光,以及精神、气质来看,老人身体健康硬朗,且周身透着那么一分超凡脱俗的神韵。尤其是这身袈裟陪衬,更加光彩照人。

    “几年没来了,您老越发显得精神了!”随法曾师傅来到他的房间落坐,随口由衷地赞道:“寺庙有如此大的变化,让我难以置信!这都是师傅您积德行善的造化。”

    法曾师傅边嘱咐清远沏茶,边和我说话:“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亦不过如此吧。耐得了清苦,便可享得了清福,是我佛慈悲大度而已。”

    顿了顿又道:“这些年还好吧?前几日就念想着你也该来了。”

    “嘿嘿,老先生神算啊!我就说嘛,怎么老感觉耳朵发烧,原来是您老在念想。这不,冒着雨都来了。”

    “嗯,好。还是咱爷俩有缘分,你说呢?!”师傅的话语很是亲切,无形间驱散了流年带来的陌生:“另外,一定也是来看太阳花的吧?也别说,寺庙香火旺盛,大多是冲着‘暴鱼坡’和太阳花而来的。现在的人都信这个,祈福求财,人之常情。”

    “是啊,我也好几年没来了,再不来看看,总感觉空落落的。”

    法曾师傅看了看外面的天景说:“嗯,老天开眼了,因为是你远道而来啊,不错,不错,心诚所至。不过,时间尚早,咱爷俩不妨先下两棋,让我看看你的棋艺可有长进,而后吃过中饭再去也不迟。”

    提及下棋,这是老规矩,每次来我都会和法曾师傅下几棋。也是因为身居深山,少有人会下棋的过,碰到我这个从小受父亲影响而会走那么几招的人,自然是倍受酷爱象棋的法曾师傅另眼看待。而且,时间长了,便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常常是下得忘记了身份,忘记了一切,喜怒笑骂流露“棋”间,那是常有的事。每每这个时候,法曾师傅在我眼里,如同凡人,连他自己已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尚在修行的和尚。

    说话工夫,我和法曾师傅来到后院一个凉亭,石桌石凳,茶壶茶碗,一切都是清远准备好了的,他知道我俩准要杀个痛快。

    还是那套打磨光滑的石制棋子,我很喜欢这套棋,认定它将来一定会成为传世古懂。法曾师傅也曾答应给我做一套的,可一直没见动静,也不好意思过问,或许是他老人家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吧。

    走炮、跳马、出车,我们开始下棋。边下边聊天:“师傅,你说你每天给人算卦看相,那东西准吗?”

    “嗯,信其有则有,信其无则无。但又不可不信其有,又不可视其无。说穿了那不过是调理人的心态。”法曾师傅一边很认真地走棋,一边回答着我的疑问:“算卦这东西,对于聪明人来说,说到吉祥,可以增强自信心;算到凶难,可以做为警示。完全凭借算卦看相去荒度人生,那是不明智之人。”

    “那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信这个?”

    “大凡是自以为是,狂傲之人,其骨子里越发有自卑之处。因为佛祖远在九天之外,非尘世之仙圣,故崇拜之。总觉得把自己的柔弱展现给佛祖是不会有损于所谓的‘面子’,从而奢望佛能降福,指点运势,乃至于生财之道。其实不然,佛只不过是人们意念中形成的东西,任何人的命运法则,均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会吧,你都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了,难道你不信佛?”

    “咳,我之所以出家,那是生活所迫,为了生计而已。但是,多年来的修行,老纳心中自然有佛,因为佛能劝人们去淡漠名利,去宽以待人,去积德行善,就此而言,不算是个坏事吧?心地坦然,天地自宽,养生之道也。”

    毫无疑问,这是老师傅的肺腑之言。我不了解佛,但是我相信他说的有道理。佛不仅能劝人行善,也确实能帮人跳出尘世的纷扰,让心灵得以洗涤、净化。

    几盘棋下来,老师傅输多赢少,不免感叹道:“你的棋艺果真长进不少,知道你为什么能赢我么?”

    我也觉得奇怪,往常几乎老是我输多赢少,而今天他却输得很惨,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惟恐伤了老人的自尊心,可又不知如何解释。

    “以前你经常输于我,那是你年轻气盛,难免浮躁;而今却是成熟了许多,棋路看的也远,而且沉稳了许多。我呢,平时老与一些棋术寡陋之人练手,不思长进;加之忙于寺庙里的事务,反而浮躁,所以赢我那是自然的事。不过我还不服,等那天我心静下来,再与你较量!”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也为能赢他而暗暗自豪。

    正在这时,清远过来对老师傅说,有几个外地来的香客抽了签,因赶时间,希望能得到法曾师傅亲自点化。

    看此情景,我很知趣地说:“师傅,你先忙着,我且去后山看看太阳花。”

    “那也好,不过等吃了饭再去吧?”法曾师傅劝说道。

    “不用管我的,你们只管去忙好了。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听我如此说,大家都不再客气,便一道起身往前院去。

    路过摆有石碑的长廊,看见有许多游人正在那里观赏石碑,也有两三个和尚在帮着游人拓印碑文。其中有两个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长发,一个短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两个女子也注意到了我,惊奇地看着我随两个和尚说笑着从后院出来。嗯,是在公车上,我们都认出了对方,相互笑了笑,无话可说。

    告辞了法曾师傅,我出了寺庙,径直向后山走去。

    可没走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喊我:“大哥,等等我们,你是不是要到后山看太阳花啊?”

    回头看是方才那两个女子,便出于礼貌停下了脚步:“是啊。怎么?你们也要去?”

    那个长发姑娘走到跟前,大大咧咧地说:“当然了,来这里主要是冲着太阳花的啊。你还认识我们吗?”

    我微笑着没说什么,心想:在公车上一面之交,又没说过话,也算认识吗?何况,你们什么年龄啊,冲我叫大哥?我有那么年轻么?又一想:咳,何必计较许多,陌路相逢,随便称呼,也没什么的。

    “看你和这里的和尚那么熟悉,你一定常来这里吧?我们初来乍到,帮帮我们好吗?”长发姑娘有点矫情地说。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大方,面对陌生人如此说话,让我个大男人真不好拒绝。

    于是,答应结伴往后山里去。

    五

    一路上,长发姑娘还不停地说着客气话,为车上那桩阻止小偷行窃的事。同时抱怨她们太大意,本来就是奔“青幽寺”进香还愿而来的,却忘了问售票员,自以为是地提前下了车,害得跑了许多冤枉路。而且,还炫耀似的,拿出手中刚拓印的碑文让我看。那个短发姑娘几乎没说一句话,此时也将拓印的碑文展开来也让我看。

    我拿过来看,嗯,不错!长发姑娘拓印的是“初唐四家”之首欧阳询的楷书,其笔力遒劲,法度森严,结构平稳之中寓意险奇,不愧为楷书极致。感叹这“欧体”的同时,也不由得为师傅们的精湛雕刻,以及细腻的拓印技术折服。

    再看那位短发姑娘手中的碑文,眼前更是豁然一亮,是“书圣”王羲之的行书,其笔法如走龙蛇,有藏有露,遒媚劲健,自然精妙。看到有人和我一样喜欢行书,不由得来了兴致,便把师傅教给我的那点儿书法知识,对两位姑娘娓娓尽述。

    “哇,你可知道的真不少啊!”长发姑娘听我如数家珍地述说这些书法的奥妙,眼睛瞪得老大:“你也一定写得一手好书法吧?”

    我摇摇头说道:“这些都是法曾师傅教给我的。对于书法,我尚属门外汉,肤浅的很,更别提及下手写了。”

    “那也比我们强啊!我们只是喜欢,并不知道其中如此奥妙的。”那位短发姑娘也过来搭话。

    也许是有共同爱好的过,我不由仔细看了一眼短发姑娘,有一种很亲切、似曾相识的感觉,笑着回话:“其实都一样的,我也喜欢行书,潇洒、飘逸,感觉舒畅极了。”

    说话间,我们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个宽约五十米,长约百米的山坡前。

    只见坡脚下有块石碑,白底红字“暴鱼坡”再看便感觉有点儿异样,与以往大不同的是,在坡底正中设有一财神。而且还有几个游客在很虔诚地焚香叩拜。

    “‘暴鱼坡’?这什么意思啊?”两姑娘同时疑问道。

    我回过神来解释道:“哦,你们仔细看,这山坡的表面,是由许多形状如同鱼暴肚的石头排列组成,大自然的怪异奇巧,所以被人们称作‘暴鱼坡’。”

    “嗯,真是呀。象一条条鱼脱离水时暴跳的样子。”短发姑娘看了后说。

    “在往后站点儿,这坡的形状又象是一条倒垂的大鱼,头是坡底,尾是坡顶。”我领她们后退几步,放眼整个山坡:“而且,坡上面“8”字形走向的小路,又恰似勾画出大鱼的鳞片。”

    “不对呀,大哥?我怎么看上去象是垒起来的元宝啊?!”长发姑娘有点儿迷惑不解了。

    “咳,可惜就可惜在这儿了!”我又领着她们走近坡前,摸着那模仿坡面垒砌、象是元宝的边角部分说:“这是人为添加的过,以前不是这样的。看来人们是把它寓意为‘暴(富)裕坡’了,为了吸引游客祈福求财,所以才有今天这个样子。”

    于是,我耐心地把我从法曾师傅那里听来的传说,细细给两位姑娘讲来。

    相传,在很久以前,住在山顶天池的龙太子,因为违犯了天条,玉帝责令其父老龙王前去管束,并捉拿回天庭。然而,这龙太子早已顽劣成性,根本不吃玉帝这一套,而且六亲不认,包括老龙王。

    龙太子盘据天池,大施淫威。面对老龙王的耐心相劝,毫不动容不说,还翻脸与老龙王斗法。一时间,乌云遮天,狂风四起,池水剧烈翻腾,搅得众鱼儿不得安身,便也随着天池的水漫溢出来,沿山坡流下。玉帝见状大怒,施法将天池水吸干,并骤停所有生物,方降服龙太子。

    然而,龙太子是被降服了,可苦了那些无辜的鱼儿,正翻跳着顺坡而下时,突然被点化,静止成石,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两姑娘听我讲述完神奇的传说,用手摸着那一块块象鱼状的石头,不住地点头赞叹,简直有点儿痴迷的样子。

    我站在财神前,抬头看了看这变了样的“暴鱼坡”刚好两个“8”字形重叠的山道却也迎合时尚“8”乃“发”的谐音,难怪香火甚旺!略显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嘱咐两姑娘往右边去,与我分道上坡。

    因为是回环形山道,很快我们便在第一个岔口相逢;又分道行走,又相逢;又分道,再相逢,就这样饶有兴趣地向坡顶前行。行至第三个岔口,我开玩笑说道:“我们这么分分合合,是不是很有那么点儿‘有缘无处不相逢’、或者说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感觉啊?!”

    两姑娘笑着点头称是:“是有那么点儿意思哈!”

    其实这山坡坡势挺缓的,可两姑娘却明显感到了吃力,一个个气喘嘘嘘,很盈弱的样子,一看便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过。

    “加把劲儿,再坚持一下,上了坡顶就到太阳花谷了!”我大声鼓励着她们。

    听我这么一喊,两姑娘果然来了劲头,腿脚也变得轻快起来。

    看来,人在盲目前行的途中,不一定是体力不支,而是意志很容易被削弱;我之所以不感到困乏,其原因便是我知道希望就在眼前:翻过这道坡就能看到渴望已久的太阳花了。

    六

    我先她们到达坡顶,一阵轻风吹来,不再是清凉,而是暖暖的柔和,携裹着浓郁的花香,一分惬意,令人振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来到一开阔地,放眼望去,立刻,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整个山谷开满了太阳花,似一片汪洋,不,确切地说象是世外仙境,人间天堂!

    空气中充斥着清幽的花香,围裹着我,渲染并吞噬着我;我感觉到时间的静止、凝固,我忘记了一切!

    “哇!”随后而来的两位姑娘不由自主地失声大叫起来,站在我身后,手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满山遍野盛开的太阳花。

    我无暇顾及她们的惊诧,只是愣愣地,却也很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太阳花谷。这是一片此山中最为开阔的谷地,太阳象是特别恩赐似的普照着整个山谷,因而,在每个角落也都能看见怒放着的太阳花。

    我原以为太阳花只是开的比以前旺盛,却没想到如此壮观:漫坡遍野,一望无际。象是老天随意间将五颜六色的颜料抛洒在了谷地,一片红、一片黄、一片白;或大或小、或方或圆、或成片或成线,自然而然地分部在整个谷地,没有丝毫地做作。一分和谐,尽显大自然的无限生机与魅力!

    天公巧作,已然分不清主色调。腿脚也不听我指挥了,沿花中小道,茫然地漫步花丛中。因为早晨的一场雨,每朵花上还带有细微晶莹的水珠,更加衬托出太阳花的妩媚与矫情:橙的柔美温情;红的火烈奔放;紫的淡雅清高;白的素洁曼妙;黄的清靓艳丽各个仰望骄阳,争相开放。

    我感到了词穷,真不知道用怎样美妙的词汇来形容此景;我惊叹于太阳花的壮美,也为其浓郁的花香、为其如此绚丽多姿而折服,我深深地陶醉了。

    良久,我回过神来,看了看身后,见那两位姑娘也正痴迷于花草间。那脸被花映射得更加光彩动人,激动的心情难以自抑,忘乎所以地或奔跑、或站立、或附身,真有扑向花丛、亲身拥抱体味太阳花的冲动。

    抬眼周围,也有不少游客嘻戏于不同颜色的花丛中。有的手摘两朵放置鼻端,紧闭双眼使劲闻着,仿佛要将这花香完全吸入肺腑,归己所有;有的站在自己喜欢的花色中,摆出优美的姿态,拍照留影,一个个显得是那样的激情欢快。

    我被这一切所感染,满脸堆起了灿烂,小心翼翼地跨越红花绿草,朝一片黄色的太阳花而去。

    在熟悉的方位,一片黄色太阳花丛中,我看见了我所寻找的一尊高七十公分,宽五十公分的黑色小石碑。走近前拨开花草细看,碑面上刻有一“倥”字,象是用铁笔书写,其横竖撇捺、深入浅出,用力均匀、挥洒自如;手艺之精湛,笔法之独到,令人赞叹。落款是行书小草:“某某于庚午年六月初四日铭”

    庚午年六月初四日,也就是十六年前的今天,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五日,那年我二十三岁。为一时的失意、迷惘而落魄至这青幽谷,被老师傅法曾开导劝慰,并央求师傅刻立此碑,以做纪念。师傅刻一“倥”字,意在埋葬过去的无知。且将此碑置于我喜欢的黄色太阳花丛中,告诫我忘却前尘旧梦,忘却所有烦恼忧伤,坚定信念,重新面对现实,宽以待人,淡漠虚荣,多行善事,开始崭新的生活

    为“我”点燃一支香烟,搁置在石碑上,然后再点一支猛抽两口,找一方石坐下。抬头平视这满沟遍谷盛开的太阳花,并不是那么平整,而是依坡势而走,凸凹圆润有致;随风拂过,一浪赶一浪,生动而壮阔。是为我的到来载舞?还是在为自己的壮美讴歌?我不得而知,但我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生命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大哥,这是为谁立的碑啊?”不知什么时候,那位短发姑娘来到我的身后。

    我微微一笑道:“为我。”

    看她一脸的迷惘,便继续说道:“这里埋葬着我的过去生活,包括所有的烦恼心伤。”

    短发姑娘似乎更加不解了:“其中包括爱情吗?你信这些?”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信‘缘’。所以每次来这里,我都会在心里埋葬许多新的烦恼,以作自律罢,感觉还是挺管用的。”

    见姑娘懵懂的样子,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转移话题,问及她是否知道太阳花。姑娘说不知,便将这太阳花谷的来龙去脉细细讲给她听。

    这太阳花,又叫半支莲,生长在干燥少水的地方,能自播繁衍,六七月份盛开。花瓣颜色多样,有白、橙、红、黄、紫等色。因见阳光开放,早、晚、阴天闭合,故有太阳花、午时花之名。

    原先这里的太阳花很少,因其朴实而平凡,没有其它花卉娇贵,所以少被人关注,尤其在这荒山野谷中。然而,这里的太阳花从不甘承认自己是野花野草一株,它们坚信,只要努力开出最鲜艳的花朵,成簇、成群、成片、成野,就一定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并拥有无与伦比的价值。

    于是年年的六七月份,它们就会努力地去开花、结籽,任那风将种子遍布山谷的每个角落,而后再浅播扎根,再开花,再结果。就这样,年复一年,太阳花一朵朵地盛开着,一种永不言弃的精神,终于感动了上苍,感动了人们。人们纷纷从千里之外,从城市、从乡村而来观赏太阳花。从而给这个荒山幽谷带来了灵气,带来了荣耀,此地便被人们称为“太阳花谷”

    听罢,姑娘恍然大悟,默默地摘两朵黄色的太阳花,仔细地嗅闻着,显得是那样的眷恋与虔诚

    天色渐晚,暮色降临,这太阳花也将悄然闭合。然而,这满山遍谷的太阳花香却不会立刻散去,它已浸入人的心脾,留给人们难以忘怀的启迪和记忆。

    再见了,太阳花,明年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

    于2006年7月25日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