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

沉影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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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前面的话:一个月难得有一天假期,于是在晚上八点开始写这篇小说(我觉得是小说),一边写一边构思,花了三个小时,到十一点才告结束,很累。完成以后先给一个朋友看征求点意见。他说总有点欲说还休的感觉,主题以及很多地方都令人费解。于是我向他解释:结构上这篇东西是双线交替叙述一个事情,以现场和追溯表示可以成这样“(现-追)、(追-现)、(现-追)、(追-现)、(现)”共五节。现场和追溯之间都是以一句话或一个场景相连接的模糊化处理,以配合整篇小说的模糊性。内容方面多以心理解析为主,就像文章题目“地铁”一样,我们的生活可以说是阳光下的列车,而心里的感受则不会曝露于阳光下,就像是地铁。无关爱情,基本上没什么情节。主题也比较模糊,只是为了让每个看的人联想到自身以后都能有不同的感受,譬如自己生活的重心是什么。语言上多采用隐喻、象征和暗示,比如那个戴耳机的男孩便是象征着在生活的旋涡中懂得融入迂回游刃有余的人们。小说遗留了一个问题,当然,由此问题也可引申出其他问题(比如岚为什么要离开等),那就是到底是什么促成了落的性格,并令他如此坚持。这个也算是个悬念吧,由第四节“七天微笑,七天死亡”可看出落是写字的,七将是他酝酿中的小说,所有的答案将在他的小说里揭晓。

    再说明下,此文系小说,纯属虚构,但七的确是要写,是个长篇,今年年底之前应该可以完成了。

    小说里人物的名字懒得想了,是随便取的。

    正文:

    她就坐在我的对面。

    空荡的车厢徐徐停下,刺眼的光芒散乱了视线。平静从来都是短暂的,长不过一年。短,亦不过是车厢静止那一瞬。惯性迫使身体前倾,而后回归。

    车门开启。

    嚣攘的人潮将我淹没。混杂的闷窒气息凝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脚步,错杂纷乱的光影。当不可探测的情绪浮泛于一张张淡漠的面庞上时,一切均重归寂静。

    车门闭合。

    语言缺席。

    艳俗的黑衣女郎抢占一张有着花白污渍的椅子坐下,身上的香水味浓艳凛冽,同污浊的空气一道狼狈为奸,掐住人们赖以生存的气管。中年男子衣着规矩,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巾反复擦拭着光腻的扶手,最后用手指一抹,确定扶手已被擦得不留下任何人的指纹才放心的将整只手覆盖上去。他似是有洁癖的。他将用完的纸巾随手扔在了脚下。貌似中学生的男孩借拥挤的庇护倚靠着高大的人墙,他可以随意选择倚靠的对象,不会被抱以怨言,聪慧使得他善于利用人们的后知后觉。戴着耳机,头轻微点动,精神已飘游于忘我的世界,只有躯体留守。

    列车启动,人们低下头,寻找想像中的重心。

    我只是在寻找,一直,一直的寻找,请你了解,岚。因为曾经是如此漫长,我无法将其整合以衡量它们的分量。那些纵横交错的轨迹,我亦是知道它们的历史悠久,迫使你的耐心在烦碎的等待和期许中土崩瓦解。

    是,我日坐愁城索隐行怪,只为了求得声名。

    那日,我在黄山一座峰顶等待日出,但预期的辉煌却被阴云掩蔽了。索性席地而坐,翻阅随身带着的海边的卡夫卡。我只读村上春树一个人的书。莫名的喜欢,尤其喜欢寻羊历险记里那个喜欢坐在海边独自抽烟的男人。常常是一整个下午,什么也不想,仅仅是隔着飘飞的烟雾聆听海浪的哭泣。呼出的烟雾如此飘逸,生命却如此短暂。大海如此澎湃激盛,深蓝的泪水涌动永恒。愉悦是瞬间的祭礼,而悲伤是永恒的脉动。

    她亦是在等日出,掐住手腕上的黑色表盘,五时一刻。悬崖的边缘,她开始仿效飞鸟的翱翔。寒肃的大风刺穿她的发沿,隐匿的疼痛令她迎风陨泪。青灰色的天空,雾气,山巅,大风,以及两个不知所以的少年。

    我喜欢走,去不同的地方。站在山顶的大风中唱歌的时候,能够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那是一种凌驾于自然之上却又与自然相融的状态。请记得,我叫岚。落。

    我喜欢长发,是一种执拗接近疯狂而又带着某种难以克服的惶悚的喜欢。矛盾的平衡和相抵,以自卫的方式颠覆旁人的讥讽和不理解。这在我的生活里至为重要,它给予我一切盲目行动的理由,更恰当的说,可以为自己的盲目寻求解释。

    比如:只读一个人的书,反复翻阅到页面起毛乃至脱落才肯罢休。然而尽管如此,对于书的内容却没有留下半点印象,只是记住了一些细节,就像记住了早上醒来后在杯子里倒了七厘米高的凉水,喝掉了三分之二。一些细节是鲜明的,而另一些则很粗糙。喝掉的水是以一种极为激烈庞大的姿态涌入咽喉的,毫不容情的停滞于呼吸的关口,像被一个剥了皮的鸡蛋堵在那里。像一段心事,卡在成长的咽喉。那个暧昧的部位,如此冰凉。

    不论任何问题,从来都是一个人解决。不论任何事情,从来都是一个人完成。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一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无需理解,无需怜悯,无需为孤独而感觉可耻。进食,睡觉,行走,抽烟,发呆,微笑,呐喊,静默,生和死,完全是一个人的职责。

    她用手指向崖壁上的连心锁,手指的姿势挑衅。眉角飞扬。

    敢不敢?

    我知道一个传说:过去曾有人戴上连心锁后,不慎从山上跌落到山崖下。

    我决绝的拒绝了她。不是因为懦怯,而是因为这样的做法与我的人生哲学相抵触。

    责任于己是一份罪孽,所以宁愿放弃梭鱼可以拥有的权利,关切、爱、温暖,和快乐。获得终需不菲的代价,害怕受到伤害,故而宁肯如日月丽天的忍受寂寞。你是这样认为的吧,落。

    告诉我。

    我仰起脸,看到阴霾的天宇被雷电打出一道裂痕,狂暴的雨水混杂着不甘从苍穹的伤口坠落。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它们韬韫了飞扬,纷纷伏倒长眠,从此遮住了我的眼睛。夜空晦暗艰深。别过脸去,我不再看她。

    别过脸去,站台的灯光在列车的缓慢移动中偏离了原有的位置。阳光暴晒的地下二十米深处,冰冷与黑暗的交织。哐铛哐铛,金属同金属的摩擦与撞击。而我看不到火花。

    微微骚乱过后,人们稳定住偏移的重心,依然是岑寂,只有钢铁的聒噪和凝固在头顶凄白的列车灯光。貌似天堂的灯光,密闭封锁的灵魂。

    左秒年 两个小女生在做着心理测试,眼神专注,遗忘了列车的不断挺进,遗忘人群,遗忘时间。似乎人们对自身的了解总觉不够,总喜欢去探知最神秘的地方,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将这一行动的过程或结果公诸于众。所以,人天生就有偷窥癖。想方设法竭尽所能的窥视自己内心最隐秘的地方。

    有这样一道题:给出一幅图,这幅图是一个酒吧的柜台式桌面,恰在拐角处,左边是三张椅子,而右边是两张。最左边的是一号,依次下去到最右边的是五号。假设自己和朋友相约到酒吧小坐,进来的时候刚好没有人,问被测者会坐在哪个位置。

    我选择的是一或五两个最边缘的位置,两者的答案都出乎我的意料。

    选第一张椅子的人:表面上你善于使用微笑,注重外在修饰、整体形象、希望并喜欢保持属于自己特有的气质,所以一直在刻意地让自己局限在某种状态中:注重对自身素养、文化内涵、底蕴的培养,以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人们也常常会因为你的谈吐、特别的见解而被你所吸引。可是这种关系的维持时间并不能像你预期的那么长远,在你过度隐藏的下面,经常让周围人或合作者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压力。对别人热情的邀请、善意的承诺往往是一时情绪冲动的结果,事后常常懊悔不已;而极端地厌恶某个人也可能是因为一次的话不投机。你凭借个人敏锐的直觉,主观判断对方的好与坏;环境和氛围也能轻易改变你的心理状态。所以,和你长时间交往时可能还需要学会适应突变的情绪。

    性格中真实的你,有时害怕独处,有时又冷然独处,不愿介入他人的事情中,有时又担心失去另一个人的爱或同事的尊敬,害怕被别人贬低、拒绝或剥去戴着的面具。其实,这些都是对自我的保护机制,以获得更高的自尊。

    选第五张椅子的人:内心世界极为纤细和敏感的你,为何让人看起来这般生硬?也许这正是你用来保护自我的某种方式。看起来坚强、独立的你,是否也有脆弱的一面呢?性情中的腼腆只有在真正可以理解和爱护你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很多时候,虽然你的内心温柔并充满亲切感,但是表面上往往采取冷漠的态度来对待他人。你在努力让自己养成一种"正确"的态度,那是一种坚强而又整合得很好的人格,以适应这复杂的生活。封闭的自我、沉默的面具,后面是一个讨厌束缚、喜好单独行动的人。内心中至今未能解开的憎恨、失望感使你缺少和他人共处的协调性。只要认为是正确的事实,就绝对不容他人的异议和侵犯!

    两个小女孩轮流测完之后相视一笑,极为默契的将自己的答案隐藏起来,那将成为她们一生的秘密。

    列车停站。人们像爬虫一样蠕动起来。黑衣女郎在拥挤的人群里只能小幅度的挪动,嘴角下坠着不满。拿公文包的男人礼貌的避让每一位来者,目光终于流露出厌烦。而戴着耳机的男孩依然随波逐流,背后的倚靠一换再换,落脚点亦是几次易地,却始终未被驱离于他原有的小天地。他是一株草,充满顽强的自信与极合时宜的韧性。

    我拨开额前的长发,向他投以充分坦白的艳羡目光。浅笑一声低下头,以听觉和触觉感知四周的变迁。

    很多人走了。很多人又来了。

    列车再度启动,消失的站台,预示着黑暗降临。

    窗外漆黑。我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虚无。

    支撑虚无的脊梁是极易倾斜的。所以我必须不断的矫正,不断寻找遗落某处的重心。求索,是一种自律。

    我点一枝烟看她。她的视线在岔道上逡巡。汽车的笛鸣和驶离,急迫而又安逸的人流,油光闪亮的地面,还有伪善的绿化树上横架的电线,这一切令我厌烦,无心再去做任何决定。

    烟灰掉落的一瞬闪亮了她的眼眸。她带我离开喧闹的街道,步上列车的轨道。轨道上铺满了碎石子,有的已经滚落到道旁的麦田里。天空很蓝,灰白的云御风而行。

    沿着这条路的指引,她帮我找到一份工作。每天,我读能顺着这条路获得三餐温饱。温饱而已,我只求这些。站在单位的门口,来时的轨迹一路向前延伸,没有岔道,独一无二。它告诉我不能偏离。她暗示我不能偏离。这是命运。

    获得终需不菲的代价,于是她离开。

    我的麻木依旧。麻木是最有效的镇静剂,强过任何医学上的药理。它直接作用于大脑神经中枢,以及感性认识上对心的理解。不需要水,所以它不相信眼泪。亦不会有吞服时咽喉的梗阻之感,因此不会气若游丝,没有生命危险。经济上免去不必要的花销,某种角度上理解,可算是一种获利。不必举手仰头牵拉肌肉做运动,节省能量,这是绿色环保的最终极体现。麻木,还不用牵连他人。眨一眨眼睛,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自然也就没人与你同喜共悲,这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境界,尤其高尚。所以,高尚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及对俗世的冷漠之上。

    麻木,是一种回复。在自己内野的荒芜上,拔掉仅存的几树绿色。得以独善其身,立地成佛。

    当爱堕落成为忍受的华丽借口,我便不必再相信。只是,落,你从未曾予我以解答,为什么一切在你眼中都如烟灰般可以被轻易掸落。

    她用手掀开我眼前的长发,灼烈的阳光烧痛了我的瞳。憎厌阳光,憎厌别人看到我的眼神。

    列车靠站,人头攒动的站台上漂浮着一团一团陌生的气息。陌生而荒芜。等待上车的人们或焦虑或悠闲的伫立在安全线外。车上的人已经起身。流动的缝隙里,她已不在我的对面。我埋下头,缕缕发丝又一次覆盖掉整个世界,原来,刚才掀起眼前乱发的手,其实是我自己的。她说过她喜欢走,站在山巅迎风感受自身的存在。但这一次,是我先上的车,她先下车。

    对她的送别到此为止,没有眼泪追溯的过去,没有难分难舍的离别心绪,有的只是我内心的答案。这个答案也许会有懂的人,但终有一天我会告诉她,为什么我的生命会是七天微笑,七天死亡。

    七天微笑,七天死亡。

    很多人走了,很多人又来了。他们将有各自的去向和终点,他们相信只有到达不了地方才叫远方。

    戴着耳机的男孩已经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头在轻微点动,精神飘游于忘我的世界,只有躯体留守。

    列车启动。

    窗外的灯光渐渐稀薄,氤氲,模糊。

    人们纷纷低下头寻找自己的重心。而我的重心已不会偏移。于是我仰着脸,过滤掉庞杂尘嚣。

    语言缺席。

    忽然发现,原来一直都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条轨迹,方向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