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歌手的情人

沉影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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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她叫岚,一个容易让人误解的名字。

    岚就住在我家隔壁,在初中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她跟我同龄,所以我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我们不同校,但只要一有空,我们就会跑到附近一个废弃的工厂,爬到落满灰尘的走廊栏杆上坐着。岚喜欢双手抱住膝盖,仰着脸看着蔚蓝的天空,阳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跳跃着明媚,她的嘴角自信的向两边微微挑起,弯成简洁的干烈曲线。我侧着身子坐在她的对面,两脚悬在半空,任它们自由的晃来晃去。

    一次我问她,你老是喜欢看上面,上面有什么吗?

    她说我在寻找缺口呀,苍穹的缺口。

    我笑了,说你怎么找得到呀,就算找到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她神秘的笑一下,说,你知道吗,我喜欢独角兽。

    为什么?

    因为它不愿像其他动物一样登上诺亚方舟。

    可是它死了。我疑虑的看着她。

    岚又抬头望着天空,一字一顿的说,所以我想知道,它现在是否也在天空的某个裂缝里像我看它一样看着我。

    2。

    岚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她不会像是其他的女孩一样矫情的吵着要父母买这买那或者动不动就撅起嘴铁着脸来展示所以被宠爱的孩子都享有的耍小性的权利。实际上完全是因为岚的父母特传统,对她管教很严,一次我跑去岚的家里玩,她的父母很殷勤的招待我等我离开刚关上门就听到岚在受到莫须有的教训和批判。后来岚打电话告诉我说以后不要被她父母看到我们在一起,直到再后来上了高中,虽然她就住在我隔壁我们也只能用手机联系。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岚对音乐的挚爱一直被压抑着,造就了她对那些愤世嫉俗的摇滚的狂热痴迷。岚喜欢哼的调子总是怪异晦涩的,给我的感觉就像在流火的人群里被嘈杂淹没的一个梦,只有在拨开雾霭之后的巨大寂静中才能触到的梦。我常常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中看见岚逆着水流的方向挣扎游着不让自己沉下去。河水很湍急,朝一个喧嚣的地方急速奔流而去,水花飞溅,水面上泛起的肮脏泡沫破了一个又一个,又有更多的泡沫一群又一群的浮出水面。岚就往相反的方向拼命的游动,可是渐渐的,她的身体被一些紫蓝色滑腻的海藻附着了,在奋力与海藻的纠缠搏斗中,河面上突兀的弥漫起一片广大浩淼的浓雾,她的最后一缕发也被气势汹汹的河水淹没了。每次在岚单薄疲弱的身体完全消失的时候,我就会惊醒,在惶恐粗砺的喘息中琢磨为什么河里也能莫名其妙的蹦出来那么多奇形怪状的海藻。可是我越想越觉得夜静得可怕,惊醒变成了惊魂。

    我没有把我的梦告诉岚,我担心我告诉她以后她也会做同样的梦,最后梦得和我一样憋屈。

    我经常陪岚去买她想要的cd,要光顾好多家店才能买到令她满意的,因为她爱听那些古怪另类的氛围化音乐、摇滚乐,还有一些曾经流行而现在正渐渐被人淡忘的校园民谣。总之,都不是大众化的音乐。我问她岚啊你为什么总是听这些莫名其妙稀里哗啦的调子。她就说因为别人听的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听到所以我就买我听不到的。说完以后她就会用鼻子哼哼,那种没有歌词的曲子,很阴郁很阴郁就像一只有着殷红如血的水目的鸟被剪断了羽翼卑怯凛冽的鸣叫。我说岚啊你不开心么,她说我们是朋友对吗你在我身边我就开心啊。

    那个时候透明甜美的岚流过她晶莹剔透的脸庞,明暗仔细的在她脸上攻城略地,我发现她沐浴在阳光里一半明媚一半阴郁。

    高中我和岚考进了同一所学校,岚在我隔壁班。每天放学我们都是并肩走出校门,不说话,她哼哼,我就听着。我们站在路边等公交车的时候她就从装书的袋子里抽两根筷子出来劈里啪啦的拍打站台上的广告牌和遮雨篷的钢铁支架,和我站在一起等车的好些人最初的时候都会用怪异而畏惧的眼光看她,我想他们一定是以为她疯了。后来时间一长,那些人就习惯了。一次一个长得挺高满脸青春痘的小年青不怀好意的站出来说小姐敲得不错嘛,岚兴高采烈的说是呀是呀。我看见气氛不对就闪到一边,几分钟以后岚阴沉着脸过来跟我说那厮什么都不懂。我得意的哈哈大笑说你打的拍子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她眨巴眨巴着眼睛深情得快要将我融化掉一样说是真的吗?

    岚笑得花枝招展。

    公车来了。

    公车最后一排窗户上爬满了岚古怪而忧郁的旋律。

    3。

    一直缠绕着我的那个关于岚的梦被我新交上的女朋友给赶跑了,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叫叶叶,人如其名,瘦得跟一片单薄的橡树叶没两样,我总是很照顾她,生怕一阵风吹来就可以把她卷走。

    我带叶叶去认识岚的时候叶叶把我的手抓得很紧,似乎岚有什么地方像一只正在经受旱季考验的非洲狮要把她吞掉一样。我说她叫叶叶她是我的那个。那个柔情万种的称呼我在岚面前我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岚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眼珠子就骨碌碌的转开然后眯上一只眼睛竖起小拇指神秘的说,难道是这个?她的这个比喻我觉得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好歹叶叶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是用计算机也算不过来的天文数字怎么可以用一只小拇指就轻而易举的顶起来了呢,于是我说反正跟你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岚神情暧昧的笑一下不无轻蔑的说唉,男人!说完了以后岚就抬头看天。我说我们要走了你还愣这干吗等你的白角王子骑着独角兽从天上掉下来压扁你哪。岚说你放屁你个见色忘友的混蛋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横尸街头看谁还唱歌给你听。我说你这话真没说服力。然后牵着叶叶拽着岚就往公园的游乐场走,那个时候有一种近似于左拥右抱的惬意。

    唉,男人!

    游乐场里有一个摩天轮,本来一个吊仓只能坐两个人的,可我担心要是我撇下岚和叶叶坐在一起又会被她说见色忘友,要是让她们两个调换位置那我还真就对不起“男人”这一神圣的称谓,于是我真正享受了一次左拥右抱的快感。

    唉,男人!男人这词到这里怎么带了点龌龊的酸味?

    岚一直没说话,眼睛望着外面,面容的倒影溶解在玻璃里,像隔着一层雾幕,随着机器轻微的推波助澜而使她如水的面容氤氲起来,恍惚的怅然若失。我推推她说你怎么了。她偏过脸来给我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说好高啊我怕。

    我怕掉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说,声音很轻,很轻。

    阳光从侧面洒在她的脸上,一般明媚,一般阴郁。

    叶叶忽然抱紧我闭上了眼睛尖叫着说好怕。我笑着说刚才这摩天轮不也在转吗你怎么就不怕了。岚说你就当它是地球吧天天跟着它转就什么也不怕。这话里分明有刺。我斜了岚一眼,哎,发什么火?

    岚没有再说话,又把脸偏回去。然后我就一直哄着叶叶。

    吊仓正在下降,我的心在失重状态下悬到了半空,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向上还是往下,两难的抉择。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搂住叶叶的手收了回来。

    有什么在坠落。

    4。

    不知道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岚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哼着那些呜呀呜呀的调子大大咧咧的嚼着瓜子,叶叶好像只不过是一朵在我和岚之间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壁花。于是我开始怀疑那天的感觉纯粹是出于一个男人最原始的主观臆断所产生的既美好又艰难的错觉。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说岚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快点找一个婆家吧,我怕再过两天你老了我还得去帮你买木鱼,麻烦着呢。岚却没心没肺的说我不怕我等着你养我呢。叶叶怪声怪气的对我说对呀对呀把人家岚养得跟我一样面黄肌瘦都不用减肥膏。一句话说得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她那样还不是自个儿减肥减超标了还怪到我头上,还好我的头发茂密得跟原始森林似的才没被压得痛到嗷嗷乱叫。

    接着由于最后一个学期高考的热气彻底浸淫了冬天的寒冷并且无孔不入的从我们的七窍钻入骨髓从而完全左右了我和叶叶自由散漫的生活,我只能忍痛割爱的放弃多姿多彩的校外生活高举义旗每天陪叶叶学习到很晚,同时放弃的,还有听着岚的哼唱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的那段习以为常的曼妙时光。

    有时候我的目光有有意无意的流转到教室窗外的天空,看着那片水晶一样的湛蓝一点一点的向远方淡化下去,成为一块灰蒙蒙的白布,我就会想到小时候岚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我喜欢独角兽。

    为什么?

    因为它不愿像其他动物一样登上诺亚方舟。

    可是它死了。

    我想知道,它现在是否也在天空的某个裂缝里像我看它一样看我。

    像我看它一样看我。

    岚现在还好么?天空的裂缝,苍穹的缺口又在哪里?

    教室的空气像凝固的血块,把人的灵魂挤压得脆弱不堪,好像揉一揉就要碎掉似的。

    憋屈。

    5。

    晚上十一点零三分,我搁下笔,给自己疲惫慵懒的躯体上紧发条,起身的时候听到身体里的齿轮喀啦喀啦浮躁的声音。我倒了杯水,然后没喝就打了岚的电话。

    高考真是要命,搞得我快散了架,现在整一个行尸走肉。

    和叶叶很浪漫吧,现在才想起我来。

    呃。浪漫到乌烟瘴气的。说正经的,你准备考什么学校啊,据我所知你的成绩好像烂到跟街上小贩卖的香蕉没两样啊。

    准备考本省那个艺校啊,搞音乐,要考不上我流浪去。

    这年头不兴流浪啦,劝你还是找个婆家吧。唉,要我也可以找婆家就好了。

    那你去泰国啊,那地方你这类人还真吃得挺香的。我去流浪。

    真不找?

    真不找。

    独角兽。

    郁闷。

    憋屈。

    郁闷。

    憋屈。

    你有病!

    发什么火,这样吧,这星期天有没有空?

    没有。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岚就把电话挂了。

    后来我也没有再打过电话给岚,岚也一样。在学校里竟也没有遇到。

    人生其实就那么回事,像两条铁轨,如果没有列车从上面呼啸着驶过让钢铁轮子和钢铁轨道擦出火花引起震动,那两条铁轨就会永远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找不到共鸣。

    而横在中间的枕木,恰巧把它们分开。

    6。

    时间就像我写在试卷上的数学符号,不断变换又周而复始,写了一沓又一沓,过了一天又一天,岁月就在钢笔与干涩的纸上被一点一点的磨掉,在眨眼与呼吸,在沉睡与清醒,在惊觉与麻木中被一寸一寸的计算着流失着。

    然后莫名其妙的填报了高考的志愿莫名其妙的走进考场莫名其妙的一题不漏完成答卷莫名其妙的和所有同学合影留念。

    合影的时候叶叶温柔的以为着我,像一只温顺的猫。镜头里所有的人都穷形尽相抛出自己暧昧不清的关系网,抛到那张在将来的某天会发黄霉变最后腐烂的相片里,再也收不回头。

    人生其实就那么回事,在谁也不知道谁和谁将会像风筝一样飞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就会极力的挽留下一点什么等到腐烂的那天再进行追忆缅怀来安慰自己孤独空虚的灵魂。

    来吧,网起来。

    都网起来。

    我木然的站在那里让心脏激烈的跳迪斯科方便提供足够的血液使面部肌肉获得充足氧气好让它们牵动我僵硬的嘴角做出最自然的笑容。

    ok!摄影师举一个很傻逼的胜利手势。

    然后散场。

    少了点什么。

    是少了点什么。我像一个木偶一样茫然的站在铁架上,闷热的空气鼓荡着悬浮的尘埃一同灌满我的白衬衫。

    原来还没有散场,应集体的要求校方同意大家可以继续留在学校最高的教室里疯狂一周。但每个学生必须要到场,否则毕业证将不予受理。毕竟还是人多力量大,向来趾高气扬的校领导终究还是顶不住舆论的压力。

    这一做法无疑是将早被命令禁止的中学生恋爱合法化!我义愤填膺的说。叶叶在教室里于众目睽睽之下跳到我怀里说,那这样不是更好吗?我说叶叶呀你这样被人家看到影响不好的嘛。叶叶说哎呀怕什么嘞人家这也是与时俱进嘛。

    我无语。

    那一周的最后一天,班里所有的人开始商量着到北海银滩过一个悠长假期。

    啊,终于熬到头了,再也不用受老师点名的监管终于可以放我这只流落平阳的老虎重归我的温床啦。我英姿勃发欣喜若狂的说。叶叶问你就这么想回去啊。我也奇怪的说对我为什么就这么想回去呀。

    我为什么就这么想回去啊?!

    7。

    我打电话给岚。

    我们班决定周二早上去北海银滩,你一起去吧。我又不是你们班的我为什么要去?而且火车票忒贵。

    去吧,难得有一个正当理由可以让我们劈里啪啦一次,错过就不好啦。

    劈里啪啦?下流!

    呃我的意思就是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玩一次而且不用担心老爸老妈唠叨着不能下水还列举出一长串惨绝人寰的悲剧来严谨的论证他们的观点好让我们对他们唯命是听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所以才用劈里啪啦来代替那些冗长而栩栩如生的阐述。呼呼

    看,喘气了吧,谁让你说话像只癞蛤蟆似的。

    这跟那玩意有什么关系?去吗?

    我乐意!

    真的?

    什么?

    你说你乐意去。

    我怀疑你智商有问题。

    去吧,你听我都给你磕头了。

    不要敲桌子,我去就是了。但有个条件。

    我以我最真挚的热情严重欢迎并讴歌你做的这一伟大决定。什么条件?

    车费你付,我留着钱还有用。

    走路行不?

    郁闷。

    憋屈。

    郁闷。

    憋屈。

    你有病!

    发什么火。帮你付就帮你付呗,周二早上七点半,到我们班里会合,记牢咯,别忘了啊。

    乖,这才是好孩子。来,飞一个,嗯——啊。

    憋屈。

    8。

    这次集体出游全班只来了不到一半的人,十一女,十男。

    岚带了把吉他,车上所有的人都要求她弹几首用以排解被囚禁在车厢里的苦闷,顺便洗涤一下我们被车轮和铁轨反反复复灌满“轰隆轰隆”这个硬性词汇的耳膜,可岚只是用手腕撑着腮帮,一脸惆怅的看着窗外大同小异的山林像电影胶片一样闪过。于是大家只好自顾自的聊天。岚不言语,我和叶叶随便扯了几个笑话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索性买了本车上流动售货车卖的杂志来看,还真贵,但为了打发漫长的等待,我也只能是忍痛放点血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车里亮起了灯,灯光斜照在岚倾斜的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阴郁。

    呼吸被车门和车窗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虽然叶叶和我奋力的拉起钝重的窗,但我还是感觉缺氧,蒙胧的睡去,连梦也睡去了。

      9。

    我们在海滨附近找了家廉价的旅店,四间房,两间房男人睡,两间房女人睡。在这里请允许我大胆的不用现在流行的“男孩女孩”这两个矫情的称谓,因为在度假的这段日子里,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秘密的顺利完成了庄重的成人仪式。何以见得?每天晚上空荡荡的房间就是最有力最确凿的证据。假设他们只是不习惯这么多人共处一室那怎么解释,正所谓同性相斥,脚趾头都明白的道理。正所谓异性相吸,连屁股都明白的真理,况且,每天早上他们老态龙钟的神形举止和眼睛里含混不清的疲累与兴奋就可以成为充分的理由推翻所有所谓的矜持理论。

    孔子曰:好不猖狂。

    呃,得罪了古人,罪过,罪过。

    总之,我想说的就一句话,每天就我一个人面对人去楼空夕阳斜,好生寂寞。

    叶叶和岚不同间,却经常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搞得我想图谋不轨都没机会。

    人生就那么回事,给你一个可以让放纵呼之欲出的环境却不同时给你一个将放纵付诸实践的契机。我只能哀吾不幸却不能怒吾不争,这争不争权利不在我手上啊。呜呼,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感叹完了。

    下面接着说一件很奇怪的事。

    一天下午四点左右叶叶兴匆匆的冲到房间里来拉着我说快呀快呀我们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后就一路狂奔。当时叶叶还穿着泳装,皮肤已经被骄阳烤成了人们传说中的健康的古铜色,从侧面看上去某些部位也不是多么的让人喷血,但配她那瘦骨嶙峋的身材倒也十分匀称,凑合着哦不,叶叶在那一刻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妩媚动人。我的内心当即激潮澎湃,连连感恩真主终于赐给寂寞的我这一迟来的福祉。我说叶叶呀这太突然了你看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叶叶头也不回的说都快要到了那你就快点准备呀。

    到了。

    叶叶说,我刚才和他们在这里玩,听李彬说他在一本书上看过一个关于海边鹅卵石的传说,就是谁如果能把四十九块鹅卵石一块一块的叠垒起来,再让那个人的情侣将最后一块也就是第五十块放上去仍然不倒下,那么这对情侣就可以永远相爱白头偕老。我刚才堆了好久都没有成功,他们也是。这里风好大。你来试试,我猜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一片苦心的。

    说完叶叶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我,我被她的目光击中,千疮百孔,差点没当场支离破碎,可是离毙命也不远了。

    我说好吧我试试。叶叶听了满意的扭着腰肢走了。

    一阵风吹过。

    这块礁石上果然是布满了大块小块数不清的鹅卵石,大多数都比较扁,但因为非常光滑,我垒了半个小时愣是没成功,于是我对着波浪翻涌的大海说哈哈叶叶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来帮你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岚正站在礁石下面的沙滩上,平常打扮,没有穿鞋,海水一波一波的反复拍打她的脚踝。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摩天轮那一次和在乘车时窗外的山林。

    我说岚啊没有关系的反正我和叶叶在这次度假以后也是要分手的。岚问我所有的人都要分手么?我说我不知道总之我和叶叶考的不是一所学校我们迟早是要分手的。

    岚说,不会的。

    岚把一块比较平坦的区域清理出来,又挑了一些扁平的鹅卵石捧来放下,开始认真的叠起来。她半跪在地上,牛仔裤紧紧的绷着,低头,头发很自然的从脸的两侧垂下,不时被风吹起,无声的飞翔,手很缓慢的往返于一高一低两个落点之间。似乎那些轻便细小的鹅卵石有千斤重,我看见她的手在轻微的颤抖,嘴也是。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我来帮你吧。我说。

    “我来帮你吧”这话是我说的,所以我一定会帮人帮到底。再说了,这么细致的工作就你这粗枝大叶的样想来也完不成,两个人做的话,很可能会功败垂成。你先过去吧,我一会搞定了叫你。岚说。

    在岚说话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抬头。

    我离开礁石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薄凉的海风把岚的影子吹得长长的,她半跪在那里,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礼拜。

    她身前的几块鹅卵石上似乎有什么在闪烁,想必又是错觉。

    两个小时以后,咸湿的空气里荡漾起一阵一阵晚餐的味道。所有的同学都在旅店的餐厅聚集,我迫不及待的动起了筷子。嘴里突然被人塞进一块爆炒玉兔,叶叶幸福的看着我问鹅卵石堆得怎么样了啊。我摆摆手说岚正替我堆呢。

    岚正替我堆呢。

    我猛的扔下筷子飞奔出去。

    太阳已经累得掉在了海上,阳光洒满夜幕降临时昏暗的水面,被波浪裂帛一般撕得粉碎。

    破碎的海面上,有什么在浮动。

    流动的空气中,有什么在下坠。

    岚的姿势还是没变,远远的望过去,她定格的身影映在绯红的夕阳里,像一幅苍凉的油画。

    岚的姿势还是没变。

    鹅卵石已经叠好了。

    我在岚默默无言的注视里,把一块滚圆的鹅卵石小心翼翼的放在那一层一层摇摇欲坠的石块顶端,变成一座圆顶的塔。

    五十块石。

    海风轻轻的拂过,那座塔没有坍塌,它在风中摇曳。

    10。

    那一夜,我和岚靠在礁石上迎着海风彻夜长谈。

    岚问我为什么最后一块不去叫叶叶来补上。我说既然是你叠起来的就应该由我来完成最后那道最艰巨的任务如果你不想和叶叶成为同志的话。岚听完咯咯的笑了好久。

    岚告诉我说她这次度假完了以后她要去北京了,去北京流浪。岚没有参加高考,她的父母反对她考艺校,他们说那些是露胳膊露腿卖弄风骚的勾当,不能让他们的女儿丢这个脸,就算岚考上了也不会供她就读。我说你的父母真是传统。本来我想说你的父母是不是出生在侏罗纪呀,但我还是没说出来,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的岚一定像玻璃一样脆弱,经不住这样损人的玩笑。

    岚说,我要去北京,那里有很多地下的摇滚乐队,那些乐队都有自己独到的风格,虽然不红,但他们做了自己认为正确是事,做了自己的音乐,我也要做自己的音乐。

    岚说我唱支歌给你吧。我说好。然后岚就跑回旅店拿来了她的吉他。我说你跑那么急干嘛啊。她就是急着唱歌给你听啊。

    岚唱了好多歌,其中大部分我都不知名没听过。只记得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还有seth的,millencolin的,ministry的,日本的l"arc"en"ciel的。后来岚的嗓子开始变得沙哑,我说岚你别唱了如果今天晚上你就把你的歌都唱完了那我以后就没得听了。岚望着天空轻轻的说我再唱几首。

    岚说,我再唱几首,就几首,好吗?

    那个时候月亮已经快要坠到西边了,但月光仍然柔和,海水因为涨潮所以在我们脚下捧着月光荡来荡去。

    岚唱了一首老狼的月光倾城。

    然后是流浪歌手的情人,她唱了三遍,声音嘶哑的她唱得很吃力,竭力保持不走音,可还是跑了调,就像我们极力想抓住些什么,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如同早久以前设想美好的未来。

    岚唱完了以后把吉他搁在脚边。我们就那样一直坐着,抱着自己的膝盖看天上稀疏的几颗星,在大海哗哗的鼾声中描绘着未来的旋律。

    11。

    两天后我们踏上归途,岚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她提前离开我们坐上了转站去北京的列车。在车上我和几个男同学打着牌,叶叶没有坐在我旁边。那天清晨叶叶背着腾起的朝阳在礁石群上找到了我和岚,当时岚睡着了,正用我的肩膀当枕头。我把岚叫醒,岚迷糊的睁开眼看到第一个场面就上一叶叶把岚和我堆起来的那座塔一脚踢塌了,好多石块落进了海里,然后叶叶就走了,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岚用手拾起那块圆顶说还好它没有被叶叶踢进太平洋。我说啊这里不是大西洋吗。岚哈哈的笑说就你这水平还想考上名牌学校。

    然而我确实考上了名牌学校,北方某市的大学,距离北京虽然有一段距离,但比从自己家到北京要近得多了,在地图上用直尺量的话就更近了。多好的安慰。

    他们都说大学是一个可以让人彻底堕落的地方,因为没有了压力没有了追求,唯一的目标就是一本毕业证书,随便找个枪手就应付过去了。我想我的确是堕落了,白天大多数时间也就是望着天空发呆,晚上就望着天花板发呆 ,但我不知道这堕落是否和追求有关系。室友说我是内心空虚了,得找个女朋友来安慰下。啧,大学就是大学,连文化到了大学都得到了进化,安慰原本纯粹的含义到了这里竟有了非比寻常的更深层次的含义,整一个质的飞跃啊,看来达尔文老前辈一辈子算是没白活。

    呃又得罪了先人。罪过,罪过。

    12。

    岚一个星期给我打一次电话。

    在第七通电话的时候她说她进了一个乐队。

    第九通电话她说那乐队是搞流行乐的她不干就离开了。

    第十三通电话她说她进了一个正宗的摇滚乐队。

    第十七通电话她说她和他们因为音乐风格上的问题不和她又离开了。

    第二十四通电话她说进了一个乐队。没有更多的说明具体情况。

    第二十五通电话她说以后还是写信吧我的手机被偷了。我说你的地址像大学生的男女朋友一样三天一变五天一换你让我怎么回信啊。她说我写给你就好了每隔一段日子我就打电话给你。

    于是每两周我就接到岚从北京各个地区寄来的信,电话是一个月一次每次通话她都好像有什么事很急一样不到五分钟就草草的结束谈话。到了大二第一个学期信就变为两个月一封基本上没有了电话联系。我好几次都打算去北京找她可是经过仔细思量认真考虑反复斟酌以后最终得出一个相同并且雷打不动的结论:北京地方太大,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沙漠里找钞票。从而打消了去北京的念头。

    在大二结束的暑假里我有了女朋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验证了室友的话因为空虚所以去找高压电来按摩,反正我一直是没来电,只是奈不住那女人三天两头串门时带来的那些糖衣炮弹的诱惑所以索性一不做而不休死就死了于是我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用他们传说中的高压电线绕着脖子上吊。然而每次和她约会的时候她总是埋怨我心猿意马不思浪漫。她说你整天望着灰蒙蒙的天难道那块天比我的脸好看吗。于是我自己的端详她的脸半天以后我说嘿甭说你的脸还真比那块天要白多了。接着下去就是她重复不断的向我砸卫生球。说实话那卫生球又比她的脸白多了。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啊,我愈发觉得古人的可爱了,那么多实用的道理千百年来仍旧受用不尽。

    如此又平凡无奈的度过了大三。

    整整一年,我和岚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13。

    大三暑假我留在了学校,准备参加一个学生自发组织,和外校进行的学术交流活动,活动在对方学校里举行,该校恰巧地处北京。

    到了这个时候,我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了,因此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

    地址在北京。

    岚。

    14。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相比大家都已经猜到下面的故事了吧。是的,没错,我是遇到了岚。在遇到她以前我完全有理由怀疑她是另寻新欢了,可是见过以后,我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来到北京,出席了两次见面会,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次所谓的交流会来的人屈指可数,想来不过是一帮老乡的见面会,害得我咬牙切齿大呼上当不说还白白的浪费了一沓钞票,要知道,我热爱毛主席,对所有印有毛主席头像的东西都爱不释手,自然也就爱屋及乌的对人民币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帮骗子真让我心碎崩溃。

    为了消解宣泄心中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怒气,我决定到北京街上去买风味小吃品尝。这个方法屡试不爽,一顿大扫荡之后再跑到厕所里面排山倒海一番,一切的烦恼苦闷忧伤悲怆都岁着下水道开始浪迹天涯,幸运的话还可以跑到太平洋去寻找传说中的美人鱼。

    我一路寻访只为找到合适的地方大吃一顿。正所谓饥不择食,我在马路边逮着一位面容慈善的老大妈问哪里有好吃的,她似乎有点耳背,啊了半天之后见我迫不及待的样子就给我指了个方向,我心情激动的跑过去以后在拐角看到了一块牌子:现代化公厕,一次五角。

    我极度郁闷的朝那块“净身”之地相反的方向走去,路的尽头左边是一个冗长的地下过道,远远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由于过道的空旷幽长而使声音变得扑朔迷离,我仔细分辨。是岚。

    15。

    我把岚拉到我在旅馆的房间,当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我没有开灯,晦暗中的岚明显的散发着颓寂忧伤的气味,手里提着的是她当年来北京闯荡时带着的木吉他,表面的漆有好多地方已经脱落,我清楚的看到其中一根琴弦刚刚换过。

    你就在那过道里唱歌吗?我说。

    岚面无表情的说,怎么,你瞧不起我么?

    我说那你跟我说说你的详细情况吧,不准隐瞒。我的语气很强硬,不容任何的迟疑与辩驳。

    岚歪过脸去正对窗外,说,我来到这里以后,先前打给你的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我提到我最后进的那个乐队也是真的,是我自己的乐队,我一个人的乐队。我说我的手机被偷了,那是骗你的,我没钱了,充不了话费,后来我把它卖掉了。岚顿了顿,继续说,接着我去酒吧和夜总会里唱歌,没有预约,就那种中途助兴的客串,可大部分地方需要的都不是摇滚,他们要的是肉麻的情歌。起初我还能忍受,后来就受不了了,于是我开始在街边唱歌,用这把木吉他,虽然不能尽兴的摇滚,可是我用它创造了完全属于自己的音乐,另一种音乐。岚回过头来又望我一眼,说你肯定认为我只不过是个讨饭的吧,没关系,我早习惯了别人这么看我。

    我慢慢的摇摇头,直视她的眼睛,她看到我看她的眼睛她就把视线移开不再看我。她说,我也试过给唱片公司寄过几首自己谱的曲子,可是都没有回音,也许有了回音,只不过我没有固定住址没有电话所以他们不知道怎么联系我。我很没用是不是,和你的叶叶比起来差了很多是不是?说完岚笑了起来,歇斯底里。

    我说你可以走了。

    岚低下头沉默,然后径直向闭着的门走去。

    在她的手握住门把的一刹那,我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要走的话你就带着我一起走啊笨蛋!你那天晚上不是请我做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吗?不是这样的吗?!

    岚和我的呼吸都很急促。

    有什么在涌动?

    有什么在疼痛?

    有什么在坠落?

    有什么在执着的等待虚空?

    16。

    往事已矣,今朝若昔。岚像那个在海边的夜晚一样,给我唱了好多首歌,大部分是她自己创作的,不再是我们一起念书时那种激烈怪异的调子,只剩下了忧伤,镂心刻骨痛断愁肠的忧伤。她没有用吉他伴奏,只是清唱,月光洒满窗台时,在这间小屋里轻声吟唱。

    我们靠着墙坐在地上,我的手不再抱住自己的膝盖,而是环住岚的腰,她躺在我的怀里,让忧伤的旋律从她的身体直接穿过衣服的纤维抵达我的心脏最深处,寒冷而温暖,干涩而润湿。

    所有舒缓寻觅关于友情爱情徘徊不定的感知所有滂沱浅显关于信与不信的隐忍呻吟都纠结成此刻缠绵的凝重。所有残酷迷惘的冗长煎熬所有壮阔美好的恍然希冀都沉淀成此刻低调的华丽。

    所有的温存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释怀所有透彻的苦心经营终于聚成一个苍凉绝美的手势。

    所有,终于凝结成一个梦。

    梦醒的时候,一块滚圆的鹅卵石安静的躺在我的手心,上面清晰工整的刻着两个字:缘石。岚不在我的身边。

    表面斑驳的吉他还我的身旁沉睡,永不醒来。

    这个世界很大,所以雅俗共赏鱼龙混杂。这个世界很小,所以纳不了一滴泪,容不下一粒砂

    你知道吗?我喜欢独角兽。

    为什么?

    因为它不愿像其他动物一样登上诺亚方舟。

    可是它死了。

    17。

    朋友看完我的这篇小说以后说它看起来怎么不像爱情故事啊。

    我说哪里不像爱情故事啦。

    他说你那故事的开头和结尾里“独角兽”难道不是特立独行的意思么?

    我说那要看你从哪个点上出发去理解它咯。

    他说小说的结尾那女的到底是死是活到什么地方去了呀你都没有说清楚。

    我说难道一不知道有一种美叫做蒙胧美就像隔着纱帐看美女出浴。

    他说我敢说你这篇小说一定不能发表。你看你说的话多低俗多没品位。

    我说要是发表了怎么着。

    他说赌一百块人民币。

    我说还是赌棒棒糖吧。

    他说郁闷。

    我说憋屈。

    郁闷。

    憋屈。

    你有病!

    发什么火

    200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