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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在一旁用鱼线玩她的串珠,发挥创意串得很快乐,这里有很多东西可以让她玩,不怕无聊。
两个大人移到角落说话,一面分神察看她的状况。
“柚柚想喝草莓奶昔,我这里没有,她的保母刚刚去买你就来了。”先替人家解释一下,保母没有不称职。
“我没有不相信她。”他不会把最心爱的女儿,交给不信任的人。
“喔。”那是她多事了。
双方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她实在很不喜欢这种无话可说的感觉,但是分手之后,他们好像就是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那个呃”“你是想问宜姮的事?”
“可以的话。”
“也没什么不能说。”他约略提了一下,不外乎就是生完幼幼以后,状况大不如前,熬了一年还是走了。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但是她知道,那时的他压力一定很大,要兼顾工作、生病的妻子、还有嗷嗷待哺的女儿,还得撑起精神对妻子强颜欢笑、照拂周全,那段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这些他都绝口不提,但从那时就开始帮着照顾小柚柚的保母看了很多,闲聊时多少也对她说了一点。
“柚柚很像以前的我。”她突然说。
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说,余观止困惑地望她。
“我知道你是个尽责的好爸爸,你可以为柚柚做尽一切你能做到的,但是有些事情,你真的不会懂,那是你做得再多,都填不了的心灵黑洞,我不想要她变得跟我一样,你了解吗?”
变得跟她一样?什么意思?跟她一样不好吗?
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问,那太隐私。
“总之,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让柚柚快乐一点,只是这样而已。”
“幼秦”他望着她嘴角牵起的那抹笑花,浅浅的,揉进淡淡的落寞,与清寂。
那不是她该有的。她是那么自信耀眼的女子,有家世、有容貌、还有数不清的追求者,惆怅、寂寥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他一直都以为她过得很好。
难道——不是这样吗?
余观止点了头,同意让女儿来找她,但是除了那日,他们没再见过面。
每回,都是保母陪同而来,最晚待到他下班前就要回来,然后保母回家,由他接手照顾女儿,培养父女间的感情与默契。
有时,客户由国外回来,带些礼品给他,他会托保母顺道转送给杨幼秦,表达一点谢意。
这样的模式令他安心,彼此依然过着各自的生活,相安无事。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约莫过了大半年,柚柚的保母因为丈夫工作上的关系要调职到国外,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一起去。
第一个要面对的问题便是——柚柚怎么办?
阿姨是从柚柚出生就带到现在,把孩子交给她,他很放心,若要另外再请人——社会新闻看多了,虐童事件每每教他不寒而栗,柚柚是他的宝贝,他不想冒这个险。
说他杞人忧天也好,总之换了谁他都不放心。
杨幼秦大概从保母那里得知这件事,那天柚柚回来,就对他说:“幼幼阿姨叫我告诉把拔,有空去一下,她有事情要跟你讲。”
他心里大概有底,她会跟他谈什么。
果然,那天他休假,柚柚说想去找幼秦,他便顺道过去。
杨幼秦一见他,便开门见山地直说了:“吴阿姨说,你想送柚柚去托儿所?”
“是有这个打算。”
“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如果是因为吴阿姨要出国,没办法继续带柚柚,那我可以帮忙照顾她。”
早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余观止不慌不忙地摇头,淡淡拒绝。“这太麻烦你了,开店做生意,带个小孩不方便。”
那是他个人该面对解决的问题,她没有义务要帮这么大的忙,他也没有理由接受。
“哪里有不方便?不过就是差在以前偶尔来,现在天天来——”
“阿姨,你在背广告吗?”很耳熟,柚柚有听过。
“”余观止喷笑出声。女儿,你好宝。
“笑什么!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余观止敛去笑,轻咳一声。“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不想欠这么大的人情。”也还不起。
杨幼秦见他不动如山,顽石脑袋说不动,火气不禁有些起来了。“我有说要让你欠人情吗?大不了吴阿姨领你多少薪水,我比照办理就是了;银货两讫。”顿了顿。“还是——你不信任我?怕我虐待柚柚?”
“不是。”他慢吞吞地回道。“只是觉得,让她提早接触群体生活,学习人际关系也好,托儿所里有很多玩伴,可以让她认识新朋友。”
“你——”宁可把女儿丢进未知的陌生环境去摸索,也不肯将柚柚交给她带?他明知道柚柚跟她在一起很快乐!
杨幼秦火气真的烧上来了。
她深深吸上一口气,用最温和的表情把柚柚带到一旁,抱上她的专属座椅里,微笑说:“这个,是上次买的有声故事书,柚柚先听一遍,等一下阿姨再回来说给你听。”
套上耳机、按下“play”键,确定孩子听不见后,一转身,笑容完全敛去。
“余观止,你脑袋灌水泥,一定要我把话说白了是不是?好,那你听清楚,我为什么那么白目又不识相,硬要插手你对女儿的安排?是因为我知道柚柚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换作是别人,我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柚柚心思有多敏感,你会不知道吗?”
“你以为她才三岁,没那么多心眼?错!她那颗小脑袋想的,比你以为的还要多更多!她也会担心东、担心西、怕自己是你的负担、怕她的情绪造成你的困扰,所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不是因为你不重要,就是因为你对她太重要,是她唯一仅有的了,要是再失去,她就没人要了。”
“一个才三岁的孩子,心思已经可以绕那么多弯,真让她去托儿所,在外头遇到事情,你指望她会主动跟你说吗?别的孩子回家可以哭诉发泄,但我跟你担保,余心柚绝对不会!一个连如何适时抒发情绪都不会的孩子,你把她丢到全然陌生的环境,遇到不愉快的事,只能一再往心底积压,久了心性会扭曲成什么样子,你想过没有?”
“我”余观止愕然,被轰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问过她,她、她并没有反对”他并没有不尊重孩子的意愿。
“她当然不会反对,因为你只给她一个选项,那是是非题,只有要或不要,但是如果不要,把拔会不会很烦恼,不知道要怎么办?她能说不要吗?如果你给的是选择题,她的选择还会是这个吗?余观止,你这个笨蛋!问话也要技巧的,尤其是对小孩子,表面上的回答不见得是他们真正的意愿。”
这点,确实是他疏忽了。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她泄气地跌坐椅中。“正因为这条路我走过,我懂个中滋味,先是装乖巧、装勇敢、装没事,伪装到最后,连自己都迷失了,你真的想看她也变成那个虚假又做作、讨人厌到了极点的杨幼秦吗?”
“怎么会?”余观止感到不可思议,她竟会如此评论自己。“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不好”“如果不是,你怎么会离开我?!”她本能地反驳回去,涩然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糟糕,还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不敢把柚柚交给我带?怕我把她教坏了”
“不是!”他如果这样想,从一开始就不会让柚柚跟她接触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贬低自己,但是从以前到现在,他始终都认为她是个好女孩,他不会爱上一个糟糕的人,还与她交往。
“那不然是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才能商量啊!”是他自己的因素,害怕与她有过多的交集,害怕自己
这些难以启齿的隐晦心结,怎么能说出口?
可是为了自身的因素,罔顾对女儿最好的安排,这样的父亲根本不合格。
他自觉羞惭,哑口无言。
僵凝了半晌,他移步来到女儿面前,拿下耳机,在女儿目光专注地望住他后,轻声启口:“柚柚,去托儿所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有人陪你玩,还可以学到不同的东西,你想不想去?”
小女孩思索了一下,轻轻点头。“好。”
是“好”不是“想”
两者之间确实有差异,他先前太自以为是,认为这是对女儿最好的决定,便没注意到太细微的部分。
“可是把拔后来想了想,觉得幼幼阿姨这边也不错,她会教你剪贴、串珠珠、做好多好玩的东西,柚柚那么棒,会当阿姨的小帮手,阿姨想要你来陪她,我觉得这个好像也还不错,那——柚柚自己比较想要哪一个?”
“可以吗?”柚柚迟疑了下,低不可闻地吐声。
“什么东西可不可以?”
“不去托儿所,可以吗?”她低嚅道:“我想要幼幼阿姨。”
她果然比较想来幼秦这里。
那小心翼翼掩饰渴望的表情,让当父亲的心房揪紧,一阵酸痛。
他竟失职到没有发现柚柚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要不是幼秦提醒,他就真的做错了。
幼秦说得对,托儿所或幼儿园不是不好,只是现今的柚柚不适合,她那么内敛的个性,必然无法处理新环境随之而来的挫折、不安、种种的情绪问题,那只会造成孩子更大的心理压力,然后更不快乐。
目前能让她感到身心安适、信赖,并且得到自信与快乐的,是幼秦这里。
他回眸望她,眼神带着无言的恳求。
她看懂了,心知他已让步,扬笑上前。“当然可以啊,之前知道柚柚要去托儿所,不能来陪我了,我哭超久的。”
“多久?”数据这种东西,对小孩来说有莫名的执着与重要性。
她很坚定地比出三根手指头。
“我也是。”小女孩细声招认。“哭三天。”
“”她本来想说三个小时。
杨幼秦擦擦冷汗,回头看看那个更汗颜的父亲。有人出包出更大,连女儿偷哭都不知道。
这小女娃真的很像她,连爱躲在被子里偷哭的行为都一样。
杨幼秦抱起她,又爱又怜地拿脸去蹭她。有人为她哭三天呢,相形之下,自己的三个小时简直就是负心汉行为。
余观止看着两人蹭成一团,女儿低低的笑声荡进心底,确定自己作了对女儿最好的决定。
“谢谢。”视线交会的瞬间,他无声地,以唇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