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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溪从村子左翼的山谷流出，另一条小溪从村子右边的山谷中流出，两条小溪在村口汇合了，像一双手托住整个村庄。汇合后的小溪，还很小，可承载着一个村庄多少代人的生命，承载着他们的愚昧与苦痛。小溪很静，似乎没了生气，然而，小溪终究是活的。两条小溪互相倾诉着两边山谷的丰沃与贫瘠。
我常在想，小溪的生命在哪里。是小溪边不断疯长的嫩草还是石头上日益发绿的青苔；是一群泡在水涡的水牛，还是一群正在嘻戏的鸭子；是早晨妇人们洗衣服时的木棒声还是傍晚孩子们游泳时扎下水的扑通声。我曾尝试从小溪的源头探寻小溪的希冀，也想出小溪的汇合出寻觅它们的心迹。小溪虽小，却藏住了多少的往事。我的生命，远不能看穿一条小溪的背脊与血脉。小溪默默地流过，历史无言，记载着一个角落的岁月。
小溪两岸全是农田。一垄一垄，很开阔。小溪那么狭小，却主宰了所有农田的生存。农忙时节，总有人因为要把多一点溪水引到自己的农田里，而互相争吵，甚至大打出手。小溪的眼睛的在哪里，它可以看到多少人的生命因为自己，增加了许多的结。小溪一直这么小，村人年年这么闹。最后，谁家的田里都能丰收，没有那两户人家会因为小溪怄气掉一个收获的时节。小溪把那么多的争吵带来，然后又带走，留下的是村人和村庄生命的延续。一拨一拨的人从溪边老去。小溪默默，两岸的石头也许被洗刷掉一层厚厚的皮。那么多的往事，小溪全咽进肚子里。
某一处，搭起了一座小桥。只有三根半腐朽的木头，走上去吱吱作响。许多外来的人不敢从小桥上过，宁愿淌过小溪。于是，小桥成了村人多独有的。我开始认识村庄的时候，小桥早已失去木质的颜色，只是一味的像发了霉似的黑。小桥存在了很久，它见证了小溪的日日夜夜。斑斑驳驳的鞋印留在木头上，一场雨就没了，剩下的只有木头被压得生痛的心跳。还有许多泥巴，像是很无聊的把自己摊在上面，等着太阳把它烘干。不知道小桥坏了几座，某一天，它会腐朽得把自己折断，然后落入小溪中，顺着溪水，流出村子，离开所有它熟悉的脚板。小桥总走不出小溪的怀抱，像孩子，即使老了，对于母亲，总是幼稚的。
在我心里，总有一口井，在小溪的尽头，装载着所有从村庄流出的溪水。然而，小溪没有尽头，村庄也从没有过井。一口井，一直在我心里，只能在我心里。溪水流过村庄，还是那么清澈，然后窝在一口井里，再不往前走。小溪把村庄千百年来的往事，都堆积在这里，数着自己丰富的阅历过日子。井，深不见底，我看不尽那么多的往事。很长时间以后，两个人的骂声会沉入井底，几个小孩的哭声会在井壁的岩石上长起青苔，一个牛蹄多在石缝里，兴许里面还长着一个小蜗牛。
小溪总是在月亮出来以后，还偷偷地把村里角落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往外泄。有些人会发现小溪的居心，想要捞回那些发生了的事情。然而，水中的事情，谁能留得住呢。一些忙活了一个白天的人，早早躲进了梦乡。他们不知道，小溪偷偷地在夜晚带走了多少的时光。小溪每时每刻都在窥视着人的生命，而人却往往把小溪忘记在日子之外。所以，有一些人，在溪边老去了，他们还没有察觉，他们以为小溪还小，耗不了他们多少光阴。等到他们从溪水里照出苍老的面孔，那些年轻的日子早已流向了远方。剩下的只是唏嘘。
我看不到小溪老去的面孔，却看到自己被岁月洗刷的碎片，飘在小溪上面，飘出村口。口袋里，挤满年轮的精华。有一天，我会拄着拐杖站在小溪遍，溪水还是静静地流，一拨子小孩跳下水里，荡漾起的波纹如我脸庞爬满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