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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奉娴捣着心口,以为自己会大声尖叫出来,但喉咙一阵阵发紧,挤出来的声音倒像只是惊喘,显然,她没有女高音的天分——即使是面临这样粗暴的变故,她竟然还能分神想着这样无关紧要的事该称赞自己处变不惊吗?
想移动步伐往金郁骐跌去的方向跑去,但一个声音在她踏出一脚时,阻止了她——“他没事。”沙哑里带着点磁性的低沉嗓音淡淡的传来。
奉娴这才想到要看一下那个对金郁骐动粗的人是何方神圣。这里明明是金郁骐的师门,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说这是每次入门必经的“见面礼”?有这么变态吗?
胡思乱想中,奉娴看到了那个人,忍不住又低声叫了出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三步。那个人有点面熟啊!但令她忍不住退开的是他浑身带着的煞气。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连说话都没用什么力气,眼神也并不锐利如刀,可却让她觉得危险。这不是平常人身上会具备的气质,甚至可以说,连这些日子以来见惯了的那些黑社会人士,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他带给人的压力大。
奉娴是个爱好世界和平的人,所以她对危险的感应比一般人更为敏锐。对于眼下这没来由的直觉,她选择信任。
这个危险的人,是金郁骐的师父吗?
“喂!还要在那里装死多久?”那人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自然是说给不远处、草丛里,那个目前可能人事不知的金郁骐听的。
在瞬间遭受到袭击,又被巨力给踹飞得那么远,就算人没有晕死过去,至少也要蒙上好几分钟才能让脑子以及身体正常运转吧?奉娴在心底想着。
将近有半人高的草丛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就看到金郁骐有些摇晃的身形站立了起来,一只手还直揉着额头,不知道是撞到了,还是在揉去满眼金星。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轻缓而带着点佣懒的语调,全然不似金郁骐平常那样讲究字正腔圆、尾音微扬的贵公子华丽说话方式,甚至连走路的样子也变了。
啊是“他”!奉娴瞪大眼,惊讶而好奇的看着他。
“你该知道我会回来。”说罢,身形一闪,瞬间就到了金郁骐面前,毫不客气的一拳揍向他的肚子。
金郁骐虽然整颗脑袋还直发晕,但反应可也不慢,连忙侧身一闪,即使无法完全避过那只粗大的拳头,但至少可以及时闪身,让那力道从腰侧划过,将伤害降到最低。藉着那拳头的力道,轻身一跃,一个侧空翻,闪到奉娴身边。姿态很帅,但落地时有些脚软,奉娴连忙扶住他。
“还好吧?”她轻声问。
“很好。”他的回答带点抽气,可见那只从腰侧滑过的拳头,造成的疼痛很可观。
“喂,小子,又不是七老八十,要人扶是怎么回事?”一击未成,那个中年人好心的给了金郁骐一点缓冲时间,迳自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
金郁骐轻而坚定的将奉娴的手拉开,在她掌心按了按,表示自己没有问题,然后皱着眉对那名中年人道:
“你不说戒烟了吗?”
“戒戒戒,当然是戒了。”吊儿郎当的回道,抽了两口,以手指掐熄后,丢到一旁,然后!咻!金郁骐闪身退开一步,躲过那记凶恶的腿鞭,然后,攻防战开始了。由那名中年人主攻,金郁骐主守,拳脚相向的动作快到令旁人只能见到残影。几个回合下来,才停下这种快打方式,动作慢了许多,纯粹像在过招,也可以开口说话了——“最近在干什么?身手钝成这样。”中年人问。
“老人家别嘴硬。”金郁骐眼睛微眯,锐光闪动,带着不驯的野性,开始朝破绽的地方进攻。
“是谁在嘴硬呢,臭小子。”
砰砰砰,每次肢体交击,就会发出像是撞到沙袋似的声音,听得人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那一定很痛吧?奉娴有点牙酸的想。
当他们打到尽兴,终于停下来之后,奉娴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憋着气,整个胸腔都缺氧到快窒息了,连忙大口大口呼吸。抬头看到两人朝她走来,她很快站好身姿,端出温柔娴慧的模样。
“小子,这是谁?”中年人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的摸向胸口口袋,像要掏个什么东西出来。
金郁骐一边揉着疼痛得要命的双臂,一边冷眼直瞪着中年人,直到那名中年人讪讪的举着双手做投降状,才移开眼,看着奉娴介绍道:“她叫奉娴,我女友。”
“啊。”不置可否的声音。
“奉娴,”金郁骐走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妈。”
奉娴当场石化。
赵飞青,原先赫泽帮第五代帮主继位者。三十一年前因为与金守恒私奔,背弃家里对她婚事的安排,造成赫泽帮巨大损失,被自己母亲兼第四代帮主赵银蓝撒销继承权,甚至差点被断绝母女关系,永远驱逐出家门。
虽然仍算是赵家的长女,却已不再拥有任何权力,不管是在家中或在帮里,都没有她立足的余地。于是,当年赵飞青离婚之后,她没有搬回娘家,反而在世界各地流浪,足迹遍布那些战火连绵的国度,无数次出生入死,在佣兵界闯出一番名号。她在佣兵界的代号是fly。z;这个代号虽说有相当的知名度,但还不至于在一些太平的国度广为流传,就算是国际上的黑道,也仅限于某一部分掌握着佣兵界资料的人知晓。在台湾这个相对和平的地方,佣兵是个很陌生的字眼。即使是台湾黑道这些最接近黑暗世界的人,就算听过赵飞青的代号,也不可能将她和fly。z联想在一起。赵家只听说赵飞青这二十多年来在欧美各处游走,帮一些“国际上的同业友人”做一些“跑腿”的工作,有时甚至还捞过界的跟国际刑警合作,工作内容五花八门,合作对象可以是各国的情报局或者是恐怖分子就算赵飞青没有如实交代她真正的职业,光是抖出的那些“打工经验”也很够瞧的了。所以就算如今她是被赫泽帮放逐在外的人,若当真要回来干涉继承人的问题,其实也没有几个人敢斓着她。
在黑帮,拳头等同嗓门,谁有力,谁的声音就宏亮。
不过,当年老帮主过世时,她就没那样做了,如今更没有出手的道理。她会在儿子三十岁这年出现,所有人都不意外,因为赫泽帮的未来或许不在金郁骐身上,但他身上藏着赫泽帮帮令的下落,是必须在三十岁这年交出来的——这来自于老帮主的遗嘱。
为防止他有个万一,当人母亲的,怎么可能不回国来坐镇,直到事情结束,并确认金郁骐的人身安全?
不过,赵飞青会出现在武馆,是金郁骐始料未及的,以至于原本只是想将奉娴带来介绍给众师兄弟认识、顺便合理约会一下的金郁骐,不幸在母亲的主导下,无奈的只得跟在场的每个师兄弟都打上一场,赵飞青理所当然地道:“你现在身处危险之中,又不怕死的谈了恋爱,像是对自己的安全以及女朋友的安全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这两年来你的武艺突飞猛进到什么不得了的程度吧。”
于是,车轮战开始了。
然后,金郁骐在三个小时的苦苦力撑之后,终于体力消耗到极限,被打趴了,现在正浑身青紫的倒在道场一角的榻榻米上昏睡得人事不知,连午餐也睡过去了。
此刻,偌大的道场上,就只有沉睡的金郁骐,以及坐在他身边的赵飞青与奉娴,再无旁人。这是旁人特意留给她们谈话的空间;奉娴知道,这是因为赵飞青有话想跟她单独谈。
只是,为什么找她?相较于金郁骏目前的情况来说,赶紧跟他商讨出一个可行方案比较重要吧?而她,即使是“金郁骐的女朋友”重要性其实并不大。不是吗?
显然,赵飞青并不这样想。“我一直在想当年是怎么一回事。”赵飞青拿着一瓶水,不时往嘴里灌。刚才金郁骐被围殴时,她也没闲着,就跟馆主在另一边切磋着,完全是野兽派的打法,任谁都看不出两个激烈交手的人里,其中一名是女性。
奉娴一边安静的听她说话,一边悄悄打量她。在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即使已经能将“母亲”、“女性”这些字眼和眼前这个身形矫健的中年人给组合在一起,不再为之惊悚,但接下来的好奇就怎么也抑制不住了。
赵飞青是一个很俊挺的人,如果不说她是女性的话,相信谁也看不出这个晒出一身健康古铜肤色、五官立体深邃得像个西洋人,加上一七六以上的身高、身材健硕有力的人,竟会是个女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奉娴忍不住暗自想,搞不好所有认识赵飞青的人,甚至是曾经与她一同出生入死过的伙伴,也不见得知晓她真正的性别吧?如果她没有开口自暴的话目光悄悄掠过赵飞青身着男性衬衫下、那比较像胸肌而不像**的部位,再次暗自点头。
如果金郁骐跟她同时穿上女装站在一起,谁会被当成风情万种的女性看、谁会被当成是穿错衣服的人妖,是很一目了然的事啊。
金郁骐当然长得跟他母亲是相似的,但轮廓柔和得太多;再想着赵家其它亲属的粗犷身材特征看来金郁骐的玉树临风是父方遗传的功劳。赵飞青像是知道奉娴在打量她什么,以及,心底在想什么,也不以为意,接着道:“我知道二十年前的某段时间里,你的奶奶曾经带着你来到我前夫家帮佣过,不过却没有想到这件事应该被列为注意事项也是,谁会想到呢?”薄唇抿出一抹带着点讽意的笑,接着道:“先不谈那些不重要的了。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从什么时候‘遇到’了‘他’?又是在什么情况下遇到的?”
奉娴胸口一紧,眼睛平静无波的看着赵飞青,想着该怎么回答。
赵飞青在她回答前对她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不介意你继续瞒着郁骐,直到你们玩够了自己的爱情游戏。不过,如果你打算瞒我,说一些避重就轻的话闪躲那你最好祈祷以后不会有需要对我吐实的一天。”很淡很淡的语气,连威胁也轻飘飘的。
但奉娴却能从这些字句里闻到冷酷血腥的味道,这令她很不高兴,连挑拣一些避重就轻的话来应付也没兴趣了。
于是,她沉默。
奉娴的不合作态度并没有惹怒赵飞青,不过赵飞青显得冷峻的五官就足够令人感到压力了。她仍然缓缓陈述着,不急于得到奉娴的答案。“我是在十年前才发现当年深度催眠的结果并不是如大家所预期的那样。因为那时我见到了另一个‘他’,在这间武馆。不过更有趣的是,教了他二十年武功的师父居然没发现他这宝贝徒弟的怪异之处,一直以为郁骐只是那种表面装成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儿,其实私底下躲起来偷偷苦练的好孩子,所以对他特别疼爱,以为郁骐是因为想摆脱黑道继承人的身份,于是不得不把自己扮成那个扶不起的阿斗的样子。”说到这里,迳自撇嘴笑了。“直到我在六年前终于忍不住点醒他那个傻师父之后,他还不信,观察了两年才信了。”
深度催眠啊只是深度催眠吗?
奉娴在赵飞青凌厉的目光锁定之下,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于是轻缓说道:“一个道士,一个神父,以及,许多个心理医生。那时看起来可不只像催眠的样子。而且那不是催眠吧?那简直是抹杀。”奉娴天生有着柔和的好嗓音,虽然始终唱不好ktv,但与人说话时,却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即使她的话说得像在质问,仍不会给人无礼的感觉。
“啊那时,他是这么说的吗?难怪花了那么大的工夫,还一次次失败。用在别人身上轻而易举的东西,偏偏在他身上失灵。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哪来那么强的意志力?老实说,至今我仍然百思不解。”
“您认为答案在我身上?”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你一定起了某部分作用,但不可能是全部的答案。”赵飞青肯定地道,然后,带着点自豪的笑了起来道:“郁骐是我儿子,他比我们所有人知道的还倔强叛逆,超出我的意料之外。原来,他以为自己正在被‘抹杀’,所以才不合作,以至于后来变成这么不可爱的性格。”
奉娴只是安静的听着,无意将发生在金郁骐身上的事情当成一件有趣的事跟人讨论,即使那人是金郁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