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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淅沥沥的雨,青石板上泛起了一层层的水。
锦蓝的高跟鞋嗒嗒的走在凤凰小镇的青石板上,撑着油纸伞,一色的淡绿旗袍,宛若江南女子。在2007年的古镇里,有着如此小城韵味的女子并不多见。
这时凤凰镇已是早晨了,沱江边的旅游团人群涌动,带团的导游正说着小镇的风景和民俗。
锦蓝因为第一次来凤凰,正听得入迷,不由嘴角轻扬,淡淡的一抹笑让旁边一位青色男子停住了脚步,眼瞳里的水转了几圈又快速的沉淀下来。
走过万寿宫,锦蓝的脚步停了下来。这是一座古老的房子,朱红的墙壁,六角的屋檐。她看着门边立了一座坊,取名曰:田氏宗祠。
父亲在电话里再三叮嘱,那人的祖上是住在这田氏宗祠里。于是锦蓝推门而进,屋角处不时有水滴而落,厅内的摆设依然是干净而又整洁。
旅游团跟着进来,导游便说开了,锦蓝想,原来这座宗祠已成了文物景点。那么,我们家想要寻找的那个人,或许多年前就已经不住这了吧?
出了门,锦蓝抬头看看天,雨不知何时停了,但依然是烟雨朦朦一片。
天尽头,雾色烟胧;
水流处,断桥亦梦。
夜晚的凤凰别有一番风情,凉凉的风一阵阵袭来,坐在沱江边的石头上,看一对对恋人放着河灯,用心许着心愿,相信着他们的爱情定能幸福美满。
锦蓝呆呆看着,心里有一丝羡慕,在大学里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可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她一直相信会有温暖如初的男子在某一方等待着她。
看着夜晚的沱江,石头下的水静静流着,于是锦蓝便想起了大学里的日子,现在也不知文去了青海没?那年的大一,她曾喜欢过他呵,高高瘦瘦的,眸子明亮如水晶。可他们终究如校园里的桅子花一般,淡淡的开始,又淡淡的逝去。
锦蓝就这样想着那些时光,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是父亲的电话,通着话,父亲温暖的声音仿佛就在她的身边,她要父亲耐心等待,爷爷的遗愿定会完成的。
她还记得那年的冬天,天下了雪,爷爷在病床上躺着,感受着时日不多的温暖。可是那双眼还在盼着什么,目光里的等待让她记忆永远,可爷爷到去世那一刻也没能如愿。那一年,她还很小,才七岁的年纪。如今,已过了十五年。
可是凤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人或许早就不在这凤凰镇了。再说要找的人是出生于民国时期,如今该是白发苍苍的年纪!也不知还在不在这世上?
算了,还是明日去档案馆看看,锦蓝看时间已晚,起身回了客栈。
二
次日,锦蓝来到凤凰的档案馆,查阅田氏宗祠的资料。据文献资料记载:田氏宗祠建于清道光十七年,由清代贵州提督田兴恕兴建,在民国年间任国民党中将湘西王田应昭扩建修缮。
此宗祠从修建开始田氏家族一直居住此宅,但民国后期,田氏家族逐渐走向衰亡,这座宅院也抵押给了别人,一直到文革后,为了大力发展旅游业,政府将此宅作为观光景点,受国家保护。
资料并不是很多,至解放后到现在皆一笔代过。锦蓝越发好奇,爷爷遗愿里想要寻找的女子,究竟与爷爷有着怎样的过去?
锦蓝出了门,再看天外,雾色苍茫。随处走走,一路沿着沱江,杨柳依依,春色无限。
走访了几家农户,都不知道那个女子的存在,想想现已是2008年,大多数的老人都已不在这世上了。
锦蓝不免有些失落,于是往回走,身上的嫩绿丝织旗袍,随风扬,惹了一身的春。
此时,路过一家苗家腊染店,于是锦蓝推门而进。抬眼,看一淡蓝梅花腊染布,喜欢不已。正待开口询问店主此布的价格,不想一声音传了过来:“店主,这条淡蓝梅花腊染布是怎么卖的?”
锦蓝望过去,那声音的主人上身青色衬衫,下着牛仔裤,面色沉稳。不禁微笑开口:“不好意思,这条布我很喜欢,你问问店主这布还有没有?”
李家轩抬眼看她,是那位旗袍女子。目光里的水,温和的笑,看着她,如同外婆年轻时的照片一样,都是这般温婉的女子。于是开口:“你喜欢的话,你就买下吧!我无所谓。”说完便出了店门。
真是个怪人,锦蓝这样想。买了布,一路沿沱江而行,又一次来到这田氏宗祠,一眼就望见那怪人的身影。见他呆立在墙壁前,手抚过朱红的石壁,眉目纠结,神色苍凉。
锦蓝不禁走上前,忍不住开口:“你喜欢这田氏宗祠?”
李家轩抬了眼,望着她,眼神游移起来,随即从裤带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了火,自顾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知道吗?从你昨天,我便看到了你,感觉却是如此熟悉,或许你与我外婆都是这般的女子吧。”吐了一口烟,雾烟升腾。
锦蓝听他这么说,不由好奇起来“那你外婆呢?”“死了,得了脑癌,十八年前就过世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的伤心事。其实人都是有生老病死的,或许你外婆现在在那边过得很幸福呢。哎,我爷爷也是得了病,十五年前就离开了我。可惜他到死的时候都没能看到他心爱的人。”锦蓝听他说么说,想起了很多往事。
“是你奶奶不在你爷爷身边吗?”李家轩问道。“不是我奶奶,是我爷爷藏在心里的那个女子,我到凤凰来,也是为了找到那个人,可惜没能找着。也不知还在不在世上?”锦蓝说着,脸上是失落的表情。
锦蓝真的很想找到她,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子和爷爷有着怎样的过去和误会,让爷爷最终错过了她,娶了奶奶,但锦蓝还是想亲口对她说,爷爷,一直爱的都是你,到死,都是。
“这样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一起找找吧,反正我来凤凰,也是为了圆我外婆的心愿。看看她儿时的故乡和宅院,也就够了。”李家轩温和的脸,此时笑了笑,如同暖暖的阳光,看呆了锦蓝的眼。
“可以啊,我不介意,有你在身边,应该能快些找到那人的。对了,我叫锦蓝,你呢?”锦蓝看着他,以为他有些怪,原来和他说着话,却是如此轻松。
“我叫李家轩,你想听我外婆的故事吗?”他不明何故,从不曾对外人说那些埋在心底的故事,可是看这温婉的笑,心里一下就柔软了。
那么外婆,如果你看到这般与你相似如温水的女子,不介意把你的故事告诉她吧?或许她如我一般,也是懂你的。
“想听,要不你说给我听吧,我这人打小就听爷爷说给我听的那些童话长大的。听完了,我们再一起找找那人。”锦蓝想知道,这个叫李家轩的男子,他和他外婆所经历的又是什么?
于是俩人坐于宗祠旁的一茶轩,泡上两杯淡淡的清茶,许多年前的往事如杯中的茶叶慢慢往上翻腾,那年,是民国三十五年。
三
李家轩还记得,那日外婆正在自个闺房绣苗家湘绣,淡白的布,细红的线,绣一池的莲花。那时的凤凰镇,没有外围的动荡不安,如同世外桃源,宁静详和。
颜儿听得兰丫头在外面唤她:“小姐,听说镇上的学堂来了一位从上海来的教书先生!我们去看看吧。”
颜儿停下手中的针线,笑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是和我们一样,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的。”
“小姐,去看看嘛。”兰丫头拉着小姐的手就往外跑。
被兰儿拉到学堂门外,看里面凑拥的男子,一袭白衣,眉目清朗。颜儿看到心头,想镇上的男子都没他这般清秀。
回了府,颜儿依旧绣着那一池的莲花,一针一线,十指青葱。房内的留声机放了胡蝶的唱词,是二表姐从省城带回来的。
何子良站于窗前,看她捻手低眉。他后来想,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了这个凤凰女子的。
“何先生,您怎么在这?我家老爷和镇长差您过去呢!宴席都准备好了。”兰儿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
颜儿抬起头,看窗外的白衣男子,目光顿时交错。她羞红了脸,又埋下了头。待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抬眼,看窗外的树叶纷纷而落。
这年的秋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已是八月,凤凰的天已微凉不已。
颜儿正准备带上兰丫头出府,不想五姨太和她的侍女推门进来。“哟,我们家的大小姐要去哪呢?”话里依然透出的是一股酸味。
打从五姨太进门起,就看她不顺眼,因为大夫人生了她和少爷。而五姨太进门都五年了,肚子还是平坦坦的,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暗地里吃了多少补药,可就是没啥效果,难怪五姨太这么看人不顺意。
“媚姨,我带兰儿去外面走走,听说镇上从省城来了新的戏社,媚姨你是学青衣出身,没事可以去看看的。老呆在府里,可别憋出病了!”
五姨太冷笑道:“我可好着呢,老爷子天天叮嘱厨子给我做好吃的。哪像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姐就往外跑,真不知道大姐是怎么教你的?”
“不劳媚姨费心,小心这话别让爹给听见了,爹可最听不得别人私下嚼舌头,媚姨伺候爹有五年了,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吧?”颜儿本是安静的女子,不喜欢这般冷语藏针,可忍了她几年,却得寸进尺。她不想再理会,和兰儿出了门。
哼,早晚会抓住你的把柄。五姨太鼻头一哼,大摇大摆的离去。
带着兰儿,一路沿湖,去镇上的学堂。那般的眼神温吞如水,颜儿的心像是小鹿一般,手上湿湿的一层汗。
学堂里,一如初见的一袭白衫,他说外围的民国,上海,南京,重庆,北平,那些城市颜儿甚少听闻。局势的动荡不安,令无数的有志青年报效祖国,而他亦是其中一员,他说:“少年兴,则国兴;少年强,则国强。”是一脸的热情。
她听得呆了,看着他,眉角是淡淡的清朗。散了学,拥挤的人群让她忍不住跌倒在地。一双手伸向她,颜儿抬眼一看,原是他。
于是手慢慢递过去,相握,一如想念的温暖。
待她站起身,看着她一件水绿的湘绣衣衫,头戴一朵淡白小花,那双眼,是如此清亮。何子良难掩心头异样情愫,微笑说:“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以后可以来学堂问我。早点回去吧,以后当心点。”
颜儿听罢,微微一笑,殊不知,这笑便倾了满堂的秋色。何子良只觉一阵恍惚。
于是送她回府,也不过才半个时辰的路,何子良却觉得时间真快,道了别,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心头只是那袭水绿的衣衫,那清亮的眸子,那温婉的一笑。
此时,五姨太李依媚站在门前,看他们的眼神交错,哼了一声关了门。
四
点了灯,替老爷子沐浴更衣,五姨太看他的眉眼,早已老了,心里一阵厌恶。
自己以清白之身委身于他,只因他是镇上说一不二的人物。当初在云社,以青衣出道,挂牌登台,一折霸王别姬红了整个凤凰镇。
那些年,凤凰镇上本没有唱戏的人,男子都去打土匪去了,可是自打云戏来到凤凰镇,渐渐的听戏的人也便多了起来。
而她被湘西王看中,五年之前便做了这府上的五姨太。她也是受不了那贫穷的日子,从小被师傅收养,每日练功吊嗓,挨板子饿肚子是常有的事,那些苦难的日子她是想都不敢想了,李依媚看着床上沉睡的老爷子,又望了一眼屋里,精致的梳妆台,床上的绫锣丝被,妆镜边的首饰盒,她终是喜欢的。
于是想起了那年的沈若哥哥,沈若是她的师兄,她扮虞姬,沈若哥哥演霸王,两眼相望,倾诉衷情,加之平日里,师傅对她不好,都是沈若哥哥爱护有加。那些日子,她是快乐的。
后来云社来到凤凰镇,老爷子便看上了她,而沈若却胆怯了,湘西王的名号一下就让他担当不得。而沈若,除了会唱戏,还能做什么呢?戏子,都是薄情的,是吗?就连她,为了能在府里站稳脚跟,跟大夫人姨太太小姐争宠,她不愧是青衣出身呵!那些软言柔语和眼里的风情就能让老爷子宠爱着。
下了床,坐于妆镜前,五姨太看着自己的眉角,已是尖锐深沉一片,她早不是当年只知唱戏的傻丫头了!而沈若,如今跟着云社会去了哪呢?想必还是那般深情的唱着霸王吧?而虞姬却早已不是她了。
心又疼了几分,而那个新来的教书先生何子良,是如此的与沈若哥哥相像啊!
又能说是谁负了谁呢?想必如今的沈若还是和当年一样软弱且又怕事吧!而这富贵的生活她也是习惯了,也习惯了争宠和心计。
颜丫头,你是如此幸福,但我又怎会让你如愿呢?
五
初秋,夜凉如水。何子良披上衣衫,踱步来到田府后院外。
此时,正值月华皎皎,墙内草木亭榭皆笼上了一层月光。
有声音自院落深处传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长叹一声,颜儿看月色冷清。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何子良随即接口道。
颜儿寻声望过去,看见低墙外有一人的身影,月光下一袭白衫,仍是那么清朗。“颜儿!”何子良的一声轻唤,只唤得她眼泪争落。
某一处墙角,五姨太望着不远处的背影,那袭白衫人的眼里只有他的颜儿,而她,却侍候着快进棺材的老爷子,于是看得心藏嫉妒,指甲都嵌进掌心里。
何子良,你不该如此!
翌日,颜儿梳洗后,正倦倦倚于枕边看书,爹爹进了厢房,他说:“阿爹年纪也大了,膝下只有你和洵儿,你哥虽是你娘亲生,可有些痴呆,这府里的一切,总归是得留下去的!”停了一会,他缓下语气问:“颜儿,昨夜阿爹和你娘商量,镇上的丝绸庄二少爷叶文生家世不错,人也文秀,更重要的是他肯入赘我们府上,颜儿,你可愿意?”
颜儿一惊,手上的书“啪”的掉下床,抬眼,欲言又止。
半响,她说:“阿爹,女儿不愿意,女儿心中已有他人,请阿爹见谅。”他看着眼前的女儿,说:“是谁?”
“女儿心里喜欢的是新来的老师何子良,求阿爹成全。”脸上是满怀的坚决。
“不可,那个何先生他不是这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的,阿爹怎敢把你托付给他呢?再说叶少爷也不比他差,家世又好,配我们家是门当户对。”
方才阿爹的话已乱了她的心绪,于是拉住阿爹的衣袖,眼泪生生的就落了下来“阿爹”
田老爷不忍,迟疑片刻,但还是吐出九个字:“十一月二十,准备婚礼!”
颜儿一惊,身子倒在了地上,口中连唤:“子良”
六
又见到了何子良,这一次,是在府上正厅。
五姨太一身桃红色绣花旗袍,坐于正厅旁侧,勾眼看着他,而他的眼全落到了一旁的颜儿,分毫未剩。
五姨太从鼻头里发出一声冷笑,说:“哟,我们家的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头又转向了一旁的大夫人“大姐,这事你知道吗?”
温顺的大夫人看向一旁的老爷,淡淡开口:“老爷还没说话呢,妹妹也太急了吧!”五姨太只得闭了嘴,不再说话,手拧着一抹方帕,紧紧的绞在指间。
颜儿欣喜地看着她日思夜想的意中人,心里像淌过蜜般,但见阿爹的脸上阴云密布。阿爹对着何子良字字绝然:“我家颜儿今生的幸福,绝不会断送在你手上。”
“伯父是明事之人,我家虽远在上海,却也是殷世之家,颜儿嫁过去绝不会委屈她,虽是隔得远,但只要颜儿想家,我们随时可以回来看望二老,望伯父能够成全我们。”阿子良也是一脸的坚决,突然,双膝跪地,深情亦然。
颜儿也跟着跪下来“求阿爹成全。”
“这演的是哪一出啊?老爷子,丝绸庄的二少爷难得对我们颜儿上心,又肯入赘咱们家,老爷你可要想清楚啊!”五姨太李依媚看着俩人眼里的缱绻,炉火再次升腾。
颜儿看着他被阿爹赶出去,急忙冲了上去,却听见身后阿爹的声音:“拉住小姐。”何子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颜儿娇小的身子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拉住,他挣扎着,心中溢满无言的苦楚。
颜儿望着子良的眼,眼泪生生的又落了下来。
次日,田老爷怕节外生枝,急忙张罗女儿的婚事。
颜儿看着阿爹顽固的神情,熟读四书五经的她,知道女子嫁人需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看着湖中一对对的鸳鸯,她心自是不甘,深知子良对她的爱,不会比她少。
她不要做叶府深宅里的怨妇,在无休止的寂寞流年中衰老死去。她要与子良在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上海,重庆和那战争岁月感受热血的生命。
是夜,颜儿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向学堂奔去。
灯火微弱的房中,何子良怜惜地抱紧了她,房里有着温暖的味道。何子良吻上颜儿的额头,说:“今生我定不负你。”
谁料,外面亮起了火把,推开门一看,是五姨太带着田老爷及府中的下人而来。
田老爷从人群中娓娓走上前,脸上有着无限的悲愤。他衰老的手在不停颤抖“和阿爹回去吧,想想你的阿哥阿娘!”
阿哥已到了而立之年,本早该娶亲,无奈有些呆傻,虽田府家境殷实,但一直没有媒婆上门提亲。而叶家二少爷对颜儿一直属意,愿将表妹嫁给颜儿的阿哥,只求娶颜儿为妻。
颜儿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身后的何子良适时扶住她,颜儿隐隐地感受到她的手臂传来的力量。
她跪下身望着阿爹哀伤的眼神,心里硬是疼痛万分,爱情与亲情于她终不能两全。
当阿爹转身时,颜儿终于瘫软在子良怀里,今生她所剩下的就只有眼前这个支撑她的子良了。
本以为阿爹终于妥协了,可是次日,田府传来消息,阿爹病倒了!颜儿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担忧,和子良商量一下,说去看看就回来。
回了府,看着阿爹苍白的脸,她终是不忍,阿娘含着泪,一再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开这个家。打小她便听阿爹阿娘的话,规规矩矩做田府的小姐。可是为何此时她却如此为难。
夜晚,一灯如豆。
现实终不若想像般美好,晚上,颜儿接到子良送来的字笺:“明日,我须先回上海,见你被困府中,着急万分,无奈你家进入不得,只得托人送来书信一封。刚才接到消息,家中遇事,我须赶回家料理,二十日后返回接你。汝爱,等我,念好。子良留。”
颜儿的泪又生生落下,只求二十日后子良能平安回来。
七
深秋了,掰着手指数着子良的归期,看着日子一天天逼近,颜儿的心更是欢喜。
一日路经花园听得下人私语,何子良已在上海娶了妻室,还派人送来书信,让颜儿不再痴等,信落在阿爹手中,一切只瞒着她。
她不相信,这只是传闻罢了,还有二天,便是子良归来之期,他一定会回来的。
转眼二天已过,颜儿从早晨等到午夜,可就是没看到子良的身影,眼里失落良久。
十五日过后,眼看阿爹的身子快不行了,还眼巴巴的盼着她与叶家的婚事。可此时,没有子良的一点消息。万般皆无奈。
婚礼如期举行。新郎叶文生骑着高头大马,虽是入赘,可也是欢喜万分。迎了新娘,锣鼓吹吹打打,鞭炮一阵响过一阵。
入夜,拿起秤杆掀了盖头,吹了灯,便是洞房一夜。深夜,颜儿醒来,见叶家少爷欣然入睡,暗地里流了好久的泪。
子良,此时的你在哪里?你真的如他们所说,娶了亲?可是我不相信他们的话。可如今的我,又能如何?子良,我真的很难过,难过到生不如死。
已是他人妻,子良,别怪我。十月后,颜儿生下一女,取名田思凉。
而田思凉便是李家轩的母亲,此乃后话,暂且不提。此时,仍无何子良的半点消息。
田老爷在颜儿新婚不久,便过早去世,是伤寒引发旧症的结果。五姨太见老爷子病逝后,那些贪婪和欲望便涌了上来。
甚至暗地里与那些俊秀青年厮混,可五姨太在夜里没有人的时候,也会想起那些情窦初开的情怀,想起与沈若哥哥唱戏描红的时候,而低低的哭泣。
田府,在湘西王死后,已没有了往日的威言和繁华。世事难料,如同外围动荡不安的岁月。
八
一茶轩,仍是二杯淡淡的清茶。锦蓝听入迷了,她不曾想李家轩的外婆经历了这么多的故事。那么她与爷爷就真的就这样错过了。
“我知道了,原来你的外婆就是我爷爷要找的人。世间,真的很巧。”锦蓝这样想,原来天下之大,却还是如此有缘。
“我外婆是你爷爷要找的人?那么他是?”李家轩其实猜到了她爷爷的身份。
“对,我爷爷就是何子良。那么后来的故事该我接了。”锦蓝喝了一口茶,接着他外婆的故事往下说。其实一切皆因误会而起。
那日,何子良先回了上海,刚到家,听到母亲去逝的消息,大哥加入了共产党,在重庆与日军奋战,父亲去世的早,家中事物只得由他处理。二十日后他处理完母亲后事,买了船票,准备回凤凰去接颜儿。无奈在重庆,日军突袭,大哥被炸成全身瘫痪,只得接回家照看。
二月之久,何子良怕颜儿等得着急,回了凤凰田府,可惜没见着颜儿的面,被五姨太拦在了外面,说是颜儿和叶家二少爷成了亲,并怀了孩子。
他偷偷在后院的墙外看着,那日阳光正好,颜儿由叶文生搀扶着,肚子已隐隐约现。事已至此,他只怨天不由人,没再进府,深情望着心前的人儿良久。第二日走了。
她已是他人妻,而他又能如何?只盼颜儿一生幸福就好。
而何子良的归来,颜儿并不知道,一切是五姨太做主瞒了她。
回了上海,何子良随即投身革命中,给学生演讲,带队游行示威,抗日救国的志向沸腾着他的血液。只是颜儿却是他一生的痛。
此时,已是民国三十七年春。何子良听从大哥的意见,娶了一教书女子为妻,次年,妻子生了一男孩,唤名何忆言,他便是锦蓝的父亲。
多年前的故事,就到这里为止了,一切世事皆变。
锦蓝看着李家轩递来的照片,这是一张发黄的旧照,照片上的女子,一色淡白旗袍,头插一朵小花,清秀婉约,这女子便是田颜儿。细看,还真和她相似几分。
锦蓝与李家轩静静的凝视对方,眼神交错,纠缠
或许这便是上天的安排吧!锦蓝这样想,微微一笑,眼泪就落了下来。那些陈年旧事,早已错过了。可她是不会再错过了吧?
2008年的凤凰,就这样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