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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的田七憔悴了,打着蔫儿,失去了崭绿的光泽。旁边肥嫩的胖娃娃也垂下了头,傻乎乎地呆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
阴沉的七月仍旧没有放晴的意思,兀自淅沥着蒙蒙细雨。
病房里,触动视觉神经的是那一色刺眼的白色,白色的房顶、墙壁、床单、被单、枕头,看久了,就连妻子的脸也成了白色。
她不停地咳嗽,残弱地蜷曲在病床上,鬓角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打着绺,贴在越发瘦小的脸上。
白色,不停地侵占着我的思维,越发地让人头痛、窒息。
这时,站在窗前眺望就成了一种奢侈,一种解脱,一种希望。
我真庆幸,妻子的床就紧挨着窗子。
她睡醒的时候,我便站在窗前,给她讲窗外发生的事情“起风了,下雨了,雨小了,雨又大了”
她感到好些时,我便扶她在窗前静静地站会儿,看看窗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来来往往的车流、行人。时间久了,她便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是躺会儿吧,唉”
“+26床的亲属在吗?请到护士站来一下吧!”
每到这时,病房里就会出奇地安静,叫到谁,大家就会齐刷刷地把眼光集中在谁的身上,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句潜台词的意思是“你欠费了,赶快到一楼去交住院押金吧!”
夜深了,妻子和我都没有睡,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投进来的淡淡灯光,静静地聆听着这个城市里七月深夜的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邻床的唐大爷醒了,他盘坐在床上,弯着腰,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起来,昏黄里见他憋得厉害,却也吐不出什么痰来,他一面用手不停地抹着额头,一面不停地低声絮叨着“这是啥事?唉,真急死个人,一来就呆这么些天,咱真住不起啊!”说完,又不住地咳起来。
许是困极了,慢慢地,我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睁眼时,窗外已经明了,走廊里不时传来脚步声,咳嗽声。护士也开始推着小车给当天需要化验肝功的病人抽血,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起身,我看了看妻子,她还没有醒,侧着身。
走到窗前,习惯性地站一下,没有任何思绪地看看楼下的汽车、行人、绿化树,然后我便到走廊里走走,透透气。
这时,许多陪床的都已早起,习惯性地挤到楼道一侧的窗子前看一下,然后转身离去。再漫无目的地在楼道里踱几个来回,脸上挂着和窗外老天相同的神色,没有人打招呼,没有人说话,只是呆呆地打着水、呆呆地来回走着。
八点到十点半查房,妻子照旧输液。她看起来气色有些好转,导流袋里流出的积液也不是很多了,我那像吊瓶一样高高挂起的心也慢慢放下了许多。
中午,弟弟来了,替我交上了住院押金,聊过几句后,他便急忙上班去了。
午后,妻子醒来,说自己梦到了家里的田七和胖娃娃。梦里的田七和胖娃娃都枯萎了,忽然又看到儿子哭着喊她,眼睛被别人打掉了一个,血淋淋的,说到这里妻子竟抽噎起来,我赶忙安慰她说:“你的梦何时灵验过?梦到的那些大奖怎么一个也没有中?”妻子止住了抽噎,我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劝慰她说:“好好养病,为了儿子,也为了我!”妻子看着我,眼里噙满了泪。
病房里突然暗了下来,风摇曳着树木,雨借着风势肆虐起来。大家挤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几道闪电,几声闷雷,不一会儿就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正在输液的唐大爷再也坐不住了,不停地直起身来向窗外瞧去“下大了?还下不?”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闺女唐玲。唐玲孝顺,初中没有毕业就来滨州打工,洗涮擦喂,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养女。生活的磨练已经无法让你找到她身上23岁的影子。
听别人说,老大爷人好,可命苦。他有个儿子,日子过不来,一时赌气死了,儿媳领着孙子改嫁后不久也死了。托人要回了自己的孙子和自己的养女一块抚养成人,可天有不测风云,他的老伴又得了中风,卧床不起十余年,全靠老大爷一人照料。
我很难想象,一位患肺气肿、肺心病多年的老人,一位走几步都需要坐下来休息的老人,是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细心照料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老伴的。
如今虽说是人在医院,却还时刻惦记着家里病床上中风的老伴。看着这位满脸皱纹、被病痛折磨得消瘦的老人,我是满怀的敬重!
“我能家走不?”
“你的药还没有减量呢,怎么能回家?”
“他不是,我家的女人还在炕上没人管呢?”
“老大爷,你这个样回去也没法照顾她呀?”
“你开点药,我回去输不行吗?”
唐玲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父亲,唐大爷还是带着药回家了。
那天下午没有下雨,只是阴着天,我目送远去的唐大爷,知道了没有高学历没有知识偏远农村里的,社会最底层最朴实的老百姓的爱情誓言,他那地道的方言就是最美的海枯石烂,就是最优雅的巫山云雨!
十天以后,妻子肺部穿刺的导流管拔出了。超声显示,积液已经很少,病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妻子似乎轻松了许多,心情也好了些。当天下午,妻子央我带她到楼下的操场上去散了一会步。
空气真好,阳光真好,健康真好!
几天以后,医生通知我和妻子,可以康复出院了。
回到家,妻子便走到阳台上,拿起喷壶,晶莹的水线徐徐地喷洒在田七和胖娃娃上,窗外是透过云层洒下来的阳光,这个雨后的中午,我守住了中年的七月,我笑了,妻子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