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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塘沽之行的主要目的是贺姨妈的乔迁之喜,母亲也随行,老姐俩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正好叙叙旧。姨妈的旧房子在东沽区的棚户区改造中给拆了,现今是回迁。此次来到东沽,的确是大变了样子,低矮的平房全变成了高楼大厦,街道笔直而宽阔,其间车流如织,一派繁华景象。登电梯而上,来到姨妈的新居,面积虽不大(七十来平米),但布局合理、窗明几净,姨妈、姨夫的欣悦之情溢于言表。因为母亲的到来,众亲戚接踵而至,二舅、三舅、小舅、表弟、表妹皆举家齐聚一堂,平日还算宽敞的房子一下子拥挤了起来,充溢着欢腾的气氛。
站在厨房,向北凭窗远眺,可以看见海河自西北蜿蜒而至,向东一路到海,平静而安详。东边不远就是气势宏伟的海河大桥,悬桥飞跨,车流不息,蔚为壮观。河两岸大厦接云、高楼林立,本就没有大堤的海河显得渺小了许多,宛如一条玉带绕城而过。
这时姨夫走了过来,指着遥遥海河边一处模糊成黑点儿的地方说:“看,那就是当年你和你妈去姥姥家必经的摆渡口,现在早已废弃不用了”是啊,关于海河,那摆渡是我最初、最深的记忆。记事儿后第一次随母亲过海河走的就是那摆渡,当时也就五、六岁,一切都已经模糊了,唯有那幽幽的河水成了挥之不去的烙印。扶着船舷上的栏杆,探头看着发青、发黑的河水浩浩荡荡,人有些眩晕,甚至有些害怕,船后泛起白色的浪花,长长的象条龙的尾巴在河面翻滚。西游记故事里关于海怪、河妖的形象不免浮现于脑际,于是紧紧偎依在母亲的身侧。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海河,对海河的第一印象,母亲和外婆就是这样一河而隔。
半个多世纪前母亲年幼丧父,外婆一个人带着四个儿女生活困苦、独木难支,为了生存改嫁,远往他乡,因为塘沽属天津市,经济较为发达,生活条件优于我们河北这边。我母亲和大舅稍微年长,就留给了他们的爷爷奶奶抚养,外婆独自带着襁褓中的二姨、二舅跨过了海河,彼此分担起生活的重担,骨肉就此分离。海河就成了一种无奈,一种痛,横亘在那里滔滔不绝、汹汹到海。海河对于我的家族来说以一场婚姻被铭记,我不知道它与爱情有多大关系,但它却与苦难紧密相关。
海河的确是条多灾多难的河,在旧时代给流域内带来过不少灾难。它水系支流众多,一到汛期同时涨水,而入海口处却肚大嘴小,宣泄不畅,据载,从1368年到1948年的580年间,海河流域发生过387次严重水灾。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发出了“根治海河”的号召,统一规划、综合治理,从上游到下游,从支流到干流,对海河水系进行了全面根治。我的父辈们就成了“挑海河”的主力军,那是一场人民战争,不仅是义务工,而且完全的肩挑背扛。
曾经从伯父的口中听说过很多关于“挑海河”的故事,比如谁一顿能吃下一筷子高的一摞薄饼;又比如谁一顿喝了十八碗粥;又比如谁一天挑折了三根扁担当我第一次看到海河后,回来向他探问:“那么宽、那么深的河都是人挑出来的?”他半是自豪半是哄骗的说:“那是当然!”逐渐的我明白了“挑海河”可不是简简单单一条河,那是历时数年、涵盖整个流域的大工程。后来我再过海河摆渡,望着那滔滔的河水,不仅会感慨万千,眼前更会浮现出伯父、父亲那黝黑的脊背。海河对于我的父辈以一项工程、一场战争被铭记,它被淡去了苦难,承载着决心和勇气。
如今再来到塘沽,好像真的换了人间,楼高了、街畅了、桥阔了,海河变得渺小了,河水已无澜。站在二十多层的高楼之上,远远的望着安详而宁静的海河,初冬季节里它舒舒缓缓的流淌着,无比温顺,正应和着我们这一屋子浓浓的亲情,果香、茶香、欢声、笑语温馨无比。
从我没有记忆起,海河就横亘在那里,那里有不容忘记的苦难,那里有改天换地的决心和勇气。从我有记忆起,海河就横亘在那里,母亲一次次的跨越,我一次次的跨越。后来外婆不在了,再后来母亲老了,摆渡废弃了,大桥飞跨而过,天堑变了通途,我辈往返只在朝夕之间,人世沧桑,海河已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