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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12月13日阴
这天突然大寒起来，一大早，北风呼呼，侵肌透骨，让人透体生凉。我从临时的睡窝走出来，去了几户人家，要了早饭吃了，身子才暖和了一点。我知道未来几天将会更冷，打算讨多一点钱粮，以免于寒冷天气的跑劳。我跑了几个村子，只人讨到一点点米，中午不意中走进一个集镇，也不多想就赶忙插进一条小巷。
下午突然下起小雨来，空气经过小雨的濡洗，格外的寒冷。家家户户的门都掩着，我逐户叫门乞讨，许久才见主人开门，我看到人们都用厚厚的棉衣裹着身子，向我投来讨厌 的眼光，我已习惯。可怜我身上衣正单，只有一件穿了十年的破棉袄。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行人都打着雨伞。
街上的霓虹灯亮起来时，我依稀望见一丝光亮，我暖和了一点。但街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今夜怎样过哟？我发愁了。我看到许多人家都一家人围起来吃晚饭了。我选一户饭菜看起来比较好的人家要饭吃，可他们只是给我一几条青菜。我呸，越富越小气！我怎么忘了这真理！
我要寻找夜里睡觉的安乐窝了，我在几个人家的屋檐下都遭到主人的驱赶。一个人地生疏的集镇，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地呢？
夜色越来越浓，我在街上徘徊，一天来的跑劳，现在腿都有点儿酸了，脚肚子在抗议，一步比一步痛。我突然发现来到了车站。我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装着在哪儿休息，从衣袋里掏出卷烟吸了一会儿。一些人从我的身边走过，都回头望了我几眼，不知为何？有的说：“瞧，乞丐都有烟抽，我们都没有。”我不忿，乞丐就不是人啦！
一没人注意我的时候，我就溜进一个角落。我实在太疲倦了，一会就迷迷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北风把我吹醒，我坐起来，身子不停地打颤，怎么办呢？我那大大的麻袋里只有白天要来的大米。我的手都不听使唤了，脚上虽穿着一双破鞋，也是冰一样的冷。冷啊！冷啊！我不住地打着哆嗦。街上听不见人的走动，只有北风的吼叫。霓虹灯泛着寒冷的光芒。我全身都感到难受，可是风啊，真不近人情，残酷的风啊，我的生命就交给你啦。我一阵阵地晕眩。
我醒来时，感到手的灼灼痛，原来是一个陌生人正用火烘我的手，我的身旁还烧着一堆火，周围站了许多人，象看动物那样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
“醒了，醒来了，终于醒来了”“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呢！”“不知是几时冻僵的，也没人知道。”我听见不同的声音在议论着。一会儿，人们陆续散去，只有几个小孩子象还没看够似的还围着，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
那个用火灼烧我的手的人给了我20元钱，好言好语地安慰了我一番，叫我多保重。我感动得流下眼泪，呆呆地望着他离去，念叨着：愿上帝保佑他吧，好人一生平安！我听说，乞丐的祝福比较灵验。
他走了一会儿，又转身望了我一眼，那眼光充满了哀怜和同情，眼里隐约还含着泪花。我被他望得有点不知所措，低下了头，移了移麻袋，想告诉他我还活着，让他放心而去。这世界虽然冷酷，但这人间似乎还是很美好的，我还不想死。
我移近火堆，让身子再暖和一点。那群孩子格格地笑着。他们就象我小时候看电影那般兴奋，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1990年12月14日阴
我已经要了早饭吃，还是冷！我现在想家想得更厉害了。
今年我才回家过两次，我打算这次乞讨来的米卖掉，用来买一件寒衣穿。然后就一路乞讨着回家过完春节再出来。我的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形单影只，现在不知道如何了，不知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我！前次托人给她带回的一点点粮食，可能也吃光了，但她老人家很俭的，也不一定的。她一定想不到我会过省去乞讨的，更不会想到我竟然来到了这儿。我来广东已经半年了，我不知道广东的天气也这么冷，特别是下雨天，这种冷和北方不同；这种冷是湿冷，北方的冷是干冷，我觉得这种湿冷更难受。
现在我会说了一点点粤语了，我由衷地高兴。我增长了点知识，知道南方和北方的不同。每每想起家，想起我的老母亲，我总禁不住流泪。
我要米，也要钱了，因为米难携带。人们常常不愿意施舍钱给我，这样我只好把要来的米带到市上去卖，我的米比市场的米价都低，还是没有多少人买，因为人们都忌乞丐的米。前次我在米市竟遇着一个老乡也在卖米，也是乞讨的，他却穿得很漂亮，这启发了我。要让人看不出你是乞丐，米才好卖。下次我去卖米，也要穿得光鲜点儿。人们的心里多认为乞丐讨来的米不该拿去卖，都留着自己吃。可是我怎么能带这么多米回家呢？真矛盾，穿得漂亮若被人认出我曾向他乞讨，就被讨厌，说我本来不穷，是个骗子；但若穿得不漂亮，米又难卖得出去。
我不停地走着，中午的阳光又强了一点，加上运动，身子暖起来了。现在我又要下农村去了，就我的经验，市镇里乞讨还不如农村，村里的人善良一点，大方，好施舍积德，没有恶言恶语，每到一户人家，都或多或少地给一些粮食；而城里人就是铁青着脸，没有一点笑容，有时还出言侮辱。
1990年12月13日晴
现在，我很怕看见狗这东西了。我从去年父亲去世时就出外乞讨，但害怕狗还是近来的事。
那天，我刚一脚迈进一户人家的门，一只黑狗就从里面扑了上来，站在我的面前狂吠。我用拐杖一晃吓它一下，它掉头退几步，接着又再次扑上来，这次更凶了，好象要咬我的样子。我害怕极了，但我不敢跑，还要故作镇定，要知道越跑它就越凶的。我叫了几声，里面没有人应，等了一会才走出一个大男孩来，端着饭碗在吃饭。我叫他施舍点米给我。他突然说“这是个骗钱的乞丐，原是个不肯劳动的懒汉。”接着就叫狗来咬我，我忙抡起拐杖来自卫。那狗仗人势，更加凶了。我非常惊恐，一边晃着拐杖一边向后退，那男孩却哈哈大笑。待我摆脱那狗的追赶时，已吓得一身冷汗。
乞丐，卑微下戝的乞丐啊，难道我就连狗都不如！可怜我为何如此命苦，怎么就没有兄弟姐妹？偏父亲这么老才生了我，又撤手西去，留下这孤儿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