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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不知道游诗婷喜欢自己。
有谁能想到,一个会在他身上吐得乱七八糟的女孩、会接过他递过的烟抽起来的女孩、会不甘愿地泼他水的女孩、会拿蛋糕奶油抹他脸的女孩、会站出去对他女友的双亲不礼貌的女孩,居然是喜欢自己的?
当初吵着要进葬仪这行,他以为她只是想赚钱,完全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思;若不是她对柔柔的母亲说话不礼貌因而被他责难,事后仁凯看不过才将她喜欢他这事让他知晓,他至今可能都没发觉。
“喂喂喂,你们也太懒散了吧?坐没坐样的,全给我抬头挺胸。”讲台上,英文老师拍拍桌,稍显粗嗄的女嗓微扬,底下同学无人理会,依旧懒洋洋,倒了一半有。
杨景书掀掀眼皮,扫过台前一眼,又低眸维持方才他左手支腮的姿势。他右手转着笔,再次想起那女孩。
那次为了柔柔妈妈的事,被他凶了后,她两天不见人,第三天又没事样地出现他面前,笑嘻嘻的,好像那天的事不曾发生过。
事后回想,他知道自己有错,她会那样对柔柔的妈妈说话,也是为他不平,他不该迁怒于她。他本来就知道自己和柔柔是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心存侥幸,想着或许她的爸妈不是那么老古板,但就这么巧,还真的是老古板。
本来就不适合的人因为一时的情动而在一起,在长辈眼里看不见未来的感情注定要以分离做结局。他不是不怨,但也有自知之明,死缠烂打那么婆妈的事不是他个性会做的事。
所以说,他欠游诗婷一句道歉,可都快放寒假了,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他居然一句道歉都开不了口。大概平时跟她之间的相处太像哥儿们,现又知道她喜欢自己,要他正经地跟她道歉很别扭,但若要他若无其事勾她的肩或揽她的背说一句“歹势”又觉得这样太做作。
他搁下笔,趴在桌面上,正好对上邻座的目光。
“靠,今天超冷,等等去吃姜母鸭?”王仁凯趁前头老师写板书时,低声说。
“你请客?”他懒洋洋地问。
“我请就我请,那明天你带你们杨记的卤牛腱来请我。”
“那有什么问题。”
“找诗婷去?”
诗婷?听闻那名字,他面上一阵热辣。最近也不知怎么搞的,只要仁凯一提起她,他就不自在,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他的事被仁凯知道,偶尔仁凯会调侃他几句的关系吧。
“你害羞什么?”王仁凯一脸鄙夷。“只是找她去吃姜母鸭,又不是叫你跟她开房间打炮。”
又来了,果然被他猜中。正要开口说话,前头老师扬声:“杨景书,你讲什么话?”
他摸摸鼻子,低头看课本。
“我在跟你说话你看哪里?”老师一拍讲桌。“你给我站起来!”
懒懒起身,随便站了个三七步,惹毛老师。
“我问你话啊!你跟隔壁说什么?”
他低垂的眼帘扫过邻座的王仁凯,扬睫看老师:“你真的要听吗?”
“废话!”
“他说——”指尖指向王仁凯。“他说他下课后要和学妹去开房间打炮。”
女老师面红耳斥,底下一阵轰笑,他忍俊不禁,笑了几声后,有自知之明地准备到后面罚站时,墨绿色身影倏然出现在教室前门。
“杨景书,你过来。”男教官看着他,目光微闪。
他莫名其妙,想着自己这几天并没打架,找他干什么?他拖着脚步走过去,思考着怎么应对时,教官一句话像是冻结了他全身血液——
“家人打电话来,说你阿公去世了。”
游诗婷赶到医院时,却只见石头他们和几个穿着随便的男人争吵着。
“瞎咪叫做是你们家的生意?那是我们家人,我们想给哪家做是我们在做决定的吧?”天兵声音响亮,经过的护士被吓得绕道而行。
“少年仔,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哦?就跟你说了我们跟医院签约合作,所以在这边往生的都是我们葬仪社在处理,现在你家人走了,我们依规定就是要询问一下你们是要送回家,还是就在这边竖灵。”
“这位大哥,我觉得是你听不懂我们的意思。我们自己本身也是做这行的,阿公的后事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不用麻烦你们啦。”石头侧首交代西瓜:“你赶快打电话叫他们把车子开过来。”
“打什么电话啦!既然你们说你们也是在做这个的,那应该很了解这行业就是这样啊,我们就跟医院签约了你们是哪里听不懂?”
“算了,这里是医院,小声点。”王仁凯拉住打算回嘴的石头,余光却看见游诗婷。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走向她。
她看着王仁凯。“放学时想找你们去吃消夜,去你们教室,你们班的说说景书的阿公真的吗?”
王仁凯罕见的沉重神色。“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啊”她张大嘴。“怎么会?”
“说是钓鱼时,不小心跌进鱼池。”
“那、那他”
王仁凯手一指,她顺着看过去,杨景书一人呆坐在角落地板上,背贴墙,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他却没发现她;她矮了下来,手心握上他手臂。她这举动像震动他,他目光一挪,一颗眼泪就这样滑了下来,她一愕,眼泛热意。
“走了来不及了”他垂眸,低喃着。
她跪在他身侧,两手紧握他手臂,抬眸望了望,哽声问:“阿嬷呢?”
“警察做笔录时,哭昏过去,现在姑姑在照顾着。”他未再有泪,只是白着脸,表情茫然。
“干!”前头爆出一声粗口,两人震了下,循声望去,就见西瓜抓着男人衣领。“腮林娘七八咧!你要收什么钱?!我们是家属,现在要带他回家还要付什么钱?!你有没有良心?这种钱你们吞得下,不怕阿公回来找你们!”
男人两手一摊,道:“规矩就这样啊,你说你做这行的,你会不知道吗?你敢说你们没抢过生意吗?你们要接走可以,我们东西都准备了,往生被、尸袋什么的都拿来了,连接体车也推来了,运遗体的车子也随时可以出发,像这种情况,你们总要付我们一点费用吧?”
这对话一听,她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抢尸这种事他们也做过,白布盖了,不管家属的意愿,他们硬要做到生意;可当他们那样做时,却没想到,同样的事情,有天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你们是抢钱哦?”天兵高声骂:“我们什么也没用到是要付什么费——”
“不要吵了!”她忽然起身,两手握拳,朝他们吼:“这里是医院你们大吵大闹别人还要不要休息?!死者为大听过没?就不能让阿公好好走最后一程吗?霸占着遗体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了赚那一点钱把家属最爱的亲人占着不给,这样的钱用了真的心安吗?你们有没有看见景书很难过?为什么在面对挚亲离开的伤痛时,还要面对你们的争执和贪婪?”
她不知道自己是对哪方喊,又像是对两边开骂,此刻,她甚至忘了她自己也是葬仪社的一分子,也曾靠着丧事大赚红包;她只知道她想让阿公好好地走、让景书不要那么难过人都走了,以尊敬和怀念的心情送走他不好吗?
这一吼,真把混乱的场面压了下来。杨景书看着游诗婷仍收握拳头的背影,倏然想起自己不也曾不管他人感受,冲到意外现场就是白布一盖,硬要赚到那笔生意的恶劣业者吗?
因果、报应这就是现世报吧。他总算明白不给钱,就带不走自己亲人遗体的心情。他忽然笑出声来,那眼角泛着水光,却又不落泪的倔强模样,让人心惊。
“你不要这样啦,想哭就哭出来,啊?”王仁凯靠过来,试图拉起他。
杨景书挥开他的手,掌心撑地借力起身,不知是同个姿势维持过久或是过度悲伤所致,他腿膝一软。
“小心一点!”游诗婷揽抱住他臂膀,另一侧有王仁凯搀着。
“我去看阿嬷。”他音色低又轻,道:“跟石头说不要为难他们了,人家也不过讨口饭吃,阿公后事就给他们办吧。”
她呆怔几秒,蓦然明白;她走过去,在石头惊愕的目光下,转达了他的意思。
本以为杨作学是单纯意外落水,李素枝打算将丈夫遗体送回家中,可警方问完话后,检警和杨景书都发现事情有诸多疑点,是以遗体暂存殡仪馆,待解剖调查。
后续法事仍须进行,竖灵仪式后,脚尾钱不能断。担心杨家人体力负荷不了,石头他们自告奋勇要轮流烧纸钱和折莲花,让杨家人稍作歇息。
几个人慢吞吞地烧着脚尾钱、折着纸莲花和元宝,免不了会聊上几句。
“为什么要解剖?不是说阿公是钓鱼时不小心脚滑,摔进池里的吗?”
“好像是说报案时间点很奇怪。”
“怎样奇怪?”
“阿嬷说,景书他叔叔午餐后约了阿公去钓鱼,还要阿嬷帮他们准备几样小菜和啤酒,说要边聊天边钓鱼才不无聊。过了晚饭时间阿公都没回来吃饭,阿嬷后来接到警局的电话,说阿公摔落水,已经送医急救,去到医院听警察说是景书他叔叔报的案。”
“这样有奇怪吗?”
“好像不奇怪,但怪的就是景书他叔叔说,阿公落水后,他马上跳进去救阿公,结果他自己被水草缠住脚,救不了阿公,等他好不容易上岸时,就赶快先找东西想救阿公,发现根本没什么救生用具时,才拿出大哥大打电话报警。”
大哥大?“手机一般不都挂在腰间还是放口袋吗?泡水还能用?哪牌的?”
“就是这样才奇怪。第一个到现场的警察听景书他叔叔说他一看到阿公落水就马上跳下去救,可是警察看他只有下半身湿着,上半身很干爽。还有就是手机的问题,就算他放在上衣口袋好了,跳下去难道不会掉出来?警察有问起这个,你们知道景书他叔叔怎么说吗?”
“快讲啦!我们最好是会知道!”不耐地催着。
“景书他叔叔说,他要跳下去前,先把大哥大拿起来放在一旁。”
“看到鬼喔!最好要救人时还会先想到保护手机,那是他爸爸耶!”
“天兵,你变聪明了。就是这样才奇怪,景书说阿公会落水一定有问题。”
“我感觉也是有可能啦。大哥大光设定费和保证金就差不多要近四千元了,加上机子办到好少说也要上万元,他拿起来再下水救人,好像也合理。”
“合理个屁!机子坏了再买就好啊,换作是你,你看到你亲人有危险你还会想到先保护手机?”
“所以事情跟他叔叔有关?”
“不知道。我没听他提过他有叔叔,在医院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有人知道他有叔叔,还是曾经看过吗?嘿,仁凯,你跟景书最好,你见过吧?”
“我也是在医院时才第一次见到。”熟练地折着元宝,王仁凯低道:“不过我曾听阿嬷说过景书叔叔的事。阿嬷说生景书叔叔之前家境并不好,本来也没打算再生,没想到意外中奖,家里实在养不起第三个孩子,就送给人家养了;后来好像是景书他叔叔无意间发现自己是被收养的,才回来认亲。之后好像每隔一段时间,景书的叔叔就会回来住几天,平时还是在南部跟养父母生活。”
原来他叔叔住南部,难怪她几次看见他遇上他叔叔时,好像有仇恨似的
游诗婷折莲花的手忽然一顿。他们刚才说阿公的死可能和他叔叔有关,景书对他叔叔的态度又她倏然双掌撑桌起身。
“你干嘛?”对座王仁凯被她拔起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厕所,尿急。”跑进屋时,一室安静,若不是亮着灯,这样的气氛真要以为屋里没人。她脚步放得极轻,深怕吵醒在一楼房间休息的阿嬷和姑姑。
上了二楼,她熟门熟路地朝他房间走。这房子是旧建筑,屋龄很老了,除了老人家房间在一楼外,二楼是杨景书的房间,另一间是景书姑姑出嫁前住的,还有一个房间,她没见门开过,只是他曾交代她可以上楼,但不能进那个房间。
房间里有什么?一堆女人尸体?她曾经无聊地想过该不会这里也有个蓝胡子吧,可现在就站在那房间门口,却让她心生一探究竟的古怪念头,因为她听见里头似乎有声音。
才想靠近,最里边那间房门开了,地板上,影子拉得很长,她稍一疑惑,那影子动了,她看见杨景书站到了门口,右手握着一根棒球铝棒,她惊讶时,他一侧身往她这方向来;他看见她了,可脚步只稍顿,又缓缓走来。铝棒在地板磨擦出声音,尖锐刺耳得令她胆颤心惊。
她举步移近,距离稍窄时,她才得以看见他悲伤的眼底满是血丝,却对她视若无睹。在他擦过身侧之际,她拉住他左臂。
“你去哪?”他左手握着什么,她低首一看,是一卷黑胶布。
杨景书缓缓垂眸,看着她,声线低哑:“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进我房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是闭嘴不要问。”
温热气流擦过耳边,她回神时,他人已踹开那扇他不允她进入的房间门。
她心下一骇,跟着进入那房间,空气里尽是烟、酒气味,闷沉得几要令人喘不过气,地板上散落扁掉的强力胶管、针筒、一些人片光盘和情色杂志。
没想过房门后是这种景像,她错愕时,听见笑声,循笑声望去,在床铺上看见男人侧着脸笑,一种近似疯癫的状态她认出那张脸,是景书的叔叔。
“少装死,给我起来!”杨景书拉起那男人。
杨嘉民挥开他手。“你谁啊,你叫我起来我就起来?”
“不起来?”铝棒一举,对着杨嘉民腿膝敲了下去,杨嘉民一跪,他扔了铝棒,回头对着呆若木鸡的她喊了句:“诗婷,关门!”
“啊?哦喔。”游诗婷楞了半秒,把房门合上,指腹往锁中央突起的地方一按。她回身时,贴着房门板,看着面前那幕,有些无措,有些不安他到底要做什么?
趁杨嘉民无防备之际,他拉开黑胶布,从后方往前将杨嘉民的嘴巴粘上,绕了好几圈。,他一挣扎,杨景书脚一抬,从他膝窝处狠踹,他跪倒在地。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杨景书将他两条胳膊往前一扯,胶布拉开缠上双腕,接着是双腿,被捆得毫无行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