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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吩咐人烧了几桶热水送进他帐内,让黎冰和阿贝都能简单地梳洗一下,而他自己则双手抱胸像尊门神似地矗在门口,好像盯着弟兄们操练似的,谁知道他们的凤老大是在站岗呢?
这夜难得开伙——鹰军算是已经离开三不管地带,再往前就是永济国——凤旋忍不住将自己碗里较丰盛的菜色分给黎冰一些,他想公主殿下这几天肯定吃得很勉强,宫里的食膳和行军时的伙食毕竟有天壤之别。
三个“知情人士”之中,就只阿贝感觉到有些尴尬。这几天她多方打听,看来游骑将军颇具威望,深受下属信赖,讲纪律也讲情面,但他对公主的体贴似乎掩饰得不够好,昨天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怀疑他们的凤老大和这位文弱貌美的教书先生好上了啊!
阿贝听说,这几年军队平日都在天京接受训练,也不是没有接触姑娘的机会,例如霍大将军的外甥女就对这位高阳二王子挺有好感,只是凤旋一直都客气到了极点,给那些姑娘软钉子碰,到最后还有传言,凤旋会对那些姑娘这么冷淡,是因为和另一个蓝参将是一对呢!
想不到军中也这么多八卦。昨天才听到有人说:看来蓝参将遇上情敌了。原来竟是在讲大公主?话说回来,蓝参将是谁啊?
阿贝看着凤旋将碗里的菜先夹给大公主,然后自己才开动,一旁有人你瞄我、我瞄你,意在不言中。凤旋全然没意会到他的行为惹来了侧目,而黎冰忙着掩饰她的欣喜与脸红,更不可能有自觉,阿贝只好低头猛扒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鹰军在执行任务时是不许喝酒的,怕误事,不过打打牌倒是可以。饭后阿贝照例拿着她的骰子和碗,去找这几天她相中的肥羊赌两把——赌博本来就是跟官兵打交道、探问情报的一种手段。
凤旋巡完各个营帐回来,见黎冰依然静静地站在帐门口,看着那些玩摔角的士兵发呆,他才想起这几天总没注意她怎么打发时间。
那其实与他无关。可凤旋就是没那么想。黎冰太安静了,这几天除了紮营和拔营时他必须巡逻视察部下外,两人几乎都在一起。行军赶路时,他让黎冰的马与他并骑;休息时,黎冰一定在他身侧。他开始发现当自己给她一点小小的善意,尽管她努力保持淡然有礼的模样,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美眸仍是泄漏好多情绪,到最后,唇边那抹总是努力掩藏的、羞怯的笑,再也按捺不住。
那让他无法对她不闻不问,更无法不替她多想一点。他承认第一次看见她笑的时候,他的胸口和脑门热得都发晕了。看来他果真是对美色无法抗拒的凡夫俗子。
“天色还早,附近有个地方景色不错,要不要去走走?”他想,大公主这趟出远门,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二次的机会。或许她将来会嫁给一国之主,到时也绝不可能有太多自由。
黎冰有些讶异,美眸灿亮地看着他。“好啊!”她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你忙完了吗?”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怕带给他麻烦。凤旋点头“今天比较早紮营,所以该忙的都忙完了。走吧,趁现在还有夕阳。”
他挑了根较小的火炬给她,自己也拿了一根,然后再带上火摺子,以免回程时天色已暗。
“我有这个。”黎冰拿出一颗如婴儿拳头大的珠子,用丝线编成的网子套起来。凤旋认出那是极为稀罕的夜明珠,应该是扶澜国或雾隐国的贡品。
对于黎冰这次出远门,李嬷嬷从来没那么担心过。她给自己的公主准备了两个行囊,一个大的放身外物,一个小的、牛皮做的放救命物——匕首、解毒万灵丹、夜明珠、炎帝城令牌等等,贴身收在黎冰怀里。
凤旋点点头,表示同意。她拿夜明珠倒是安全一些,他就怕黎冰拿不好火炬,要是在山里引起祝融之灾可就糟了。
紮营处都是经过讨论才决定,选择视野好、不易遇袭,守备和退路较佳的地形,四周制高处还会分配两两一组、轮流守夜的哨兵。凤旋带着黎冰攀上一处不算陡的山坡,后来实在担心她,连男女之防和身分之别都暂时忽略了,迳自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攀住。
黎冰真不知是因为爬坡让她气息太喘,还是他的举动让她心跳加速?在一处树枝盘根错节、坡度较陡的地方,凤旋先踩在前头试过泥土松软度,才回头伸手要拉她,黎冰只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握住他的大掌。
她想,她应该主动一些。她可不是千辛万苦来到他身边扮贞洁烈女的。然而那温热的掌心好像也熨贴着她的脸颊和心窝。当她藉着凤旋的支撑爬上陡坡时,一下子似乎用力过度,有点腿软,又喘不过气来,身子一晃,幸而他即刻察觉,拦腰扶住她。“没事吧?”
两人几乎心跳相贴,黎冰一手揪住他衣襟,一手仍被他牢牢握着,晕眩感很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暖融融、甜滋滋的喜悦。
“我没事,对不起。”
凤旋本想立刻退开,以免唐突佳人,却又为她这句对不起一阵无语。
不管她是不是小雪,都让他忍不住莞尔又觉得心软。他看了看四周,幸而这个点没有其他人会看见他们,他索性不管男女之防,握紧了她的手。“抓着我,慢慢走。”
“嗯。”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温暖的大掌包覆住,黎冰低下头,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勾。
凤旋知道自己逾越了,而且破了太多例。是因为她越来越像小雪吗?
但小雪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比较接近的答案应该是遗憾吧?当年一点小小的悸动,所有故事,所有可能,所有情感,却都无疾而终的遗憾。这几年他小心地和天京所有名媛淑女保持距离,是因为想返回故乡的渴望让他宁愿蹉跎。其实他也明白那没什么意义,可是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心,总觉得若是在大辰成家立业,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回不去的事实。
饼去在故乡时他也和霍磊一样豪气又海派,如今寄人篱下的他有意收敛,个谈那些风花雪月,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他性格中的一部分。然而不管是黎冰或小雪,却都让他骨子里热血又好管闲事的那一部分再次抬头。
“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他说。
两人来到向阳处枝叶较稀疏的地方,有断木和落石,凤旋拿自己的披风铺在大石头上,让她能坐着休息。
“前面是什么地方?”黎冰忍不住问。
“夕阳西沉的地方是大辰,我们前方的旷野是扶澜,右边山区是永济。”扶澜国终年冰天雪地,她兴致缺缺。永济土地贫瘠,文明落后,她也不是很有兴趣,不过仍有些好奇,看一看他们的树木、土地和天空也好。
“那些国家你都去过吗?”
“除了要搭船的雾隐和西武,以及高阳以南的另一些小柄家以外,算是都去过吧,不过都是为了公事,能深入了解的地方不多。”
黎冰这才想到,凤旋在大辰军队里已经许多年,她一方面对父皇有意把她隔绝在后宫感到不满,一方面也明白,她对所谓“国事”的关注仍是太被动也太不上心。这次能知道鹰军的动向,是她特地让人去打听的,母妃在时,长乐宫向来闭紧门扉过自己的日子,只为了一个虚无的、想像出来的目标,可笑地白费多年力气。
如果早点看见外面的世界,这一切会否不同?黎冰没想过。是父皇的冷落与母妃的痛苦,拉扯她长大成人,也左右她一切的认知与思想。
“这里的夕阳和长乐宫的夕阳不太一样呢。”应该说,她这辈子所看过的风景,就只有长乐宫的高塔之上,那扇小窗外的一切。
那是天下至高之城,而她在至高之城的高塔上,那一小扇窗,竟是她有生以来所拥有的全部自由。
“我也觉得,大辰的落日和高阳的不太一样。”他笑了起来。
斑阳王室的问题,黎冰倒是听说过。她想起当年凤旋说过,也许得等到他父亲气消了,他才能回去。
他很想家吧?
“高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问。
于是凤旋开始述说着关于故居故土的一切。他年幼时就走过高阳国土不少地方,还有些没去过的,一直是他的遗憾。离开那么多年,他不知道那些风景变了多少,却总在回忆和梦境里温习,好像一草一木都仍无比熟悉。
黎冰无法理解他那样的感情——孺慕却盼不到归期。可是她着迷于他描述着最珍爱的土地与人们时的模样,连天边最后一抹余光都消失殆尽,繁星在朦胧的灰绿色天空中幽幽转醒,她都没回神。
还是凤旋先打住,因为四下早已暗得只能看到轮廓,他暗暗责怪自己只顾着回忆,这下两人要下山可得加倍小心。“我都忘了时辰,下山得小心一点,你可以吗?”他甩了甩火摺子,易燃的火摺子一下燃起火苗,他点亮自己手中的火炬,然后把火摺子盖紧,收回系在腰上的束口袋里。
“我会小心。”黎冰说着。
山里入夜不比平地,在黎冰因为下坡时不小心踩空差点滑倒之后,凤旋决定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他吹熄火炬,蹲下身道:“我背着你,你替我照路,这样比较好走。”
黎冰趴到他背上时,尽管紧张得心跳如擂鼓,但她还是悄悄将脸颊撒娇似地贴着他的颈项,轻浅的气息宛如羽毛般挑逗着他,娇柔的身子更刻意贴紧他宽阔的背,偶尔她忍不住打量起他这副正经八百、不解风情的模样,虽然有些气结,但心里仍是欢喜甜蜜的。
夜明珠的光芒幽微,但对凤旋来说已经够用,他背着黎冰,果然不多时就回到有警哨之处,这才放她落地。“方才脚有伤到吗?”
黎冰摇摇头,当时她几乎身子一晃就被他抱住了。现在想起来,她忍不住想笑,心窝一阵甜。
回到凤旋的营帐,阿贝从里头出来时,趁凤旋不注意给了黎冰一个暗号,黎冰会意,竟然紧张得差点绊倒自己。
“小心!真的没受伤吗?”凤旋扶着她想看仔细,黎冰却摇摇头。
凤旋只好先让黎冰回帐内休息。他倒了一杯水给她,自己才接着牛饮了两大杯水,黎冰却捧着杯子,小心地喝了两口便放在一旁,而且不时瞥向凤旋和营帐入口。
看来,她的“盔甲”所具备的功能,并不包括让她面对接下来的事不会紧张无措。
因为经常得讨论战略,凤旋的营帐较大,进入营帐后,门内垂挂一大片厚壁毯,作用类似屏风,可确保帐内讨论战略时有一定的隐密性。
“我去外头看看,顺便拿点伤药,比较保险。你好好休息吧。”凤旋只觉一回到帐内就有点热。
黎冰连忙拉住他。“我没事,你能不能先陪我坐一下?”她知道这理由很可疑,但情急之下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凤旋虽觉得有些怪异,但他没说什么,仍是在拔营时收理营帐用的木箱上坐了下来,想了想才道:“抱歉,树林里入夜特别危险,我没想到这点,应该早点带你下来的。”他猜想是方才那段路让她吓着了吧。
“嗯。”黎冰不置可否,不敢坐得离他太近,怕他有所警觉,可又担心他跑了,只好在箱子的另一端坐下。“旋哥哥”她紧张地舔唇,没察觉自己喊了他什么,此时此刻,公主的身分和母亲的教诲都比天边的云朵更远,她的手都在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