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季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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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答应?”容若挪抬起身子,靠上了后面的引枕“你料我不敢喝药打下这个龙嗣?”

    “是,你不会忍心。”若她能忍心,当初他让送过去的药,她就会干脆的喝了,如果她能忍心,也不会在失去孩子时,脆弱地痛哭。

    “那你就敢赌我不会跟孩子一起同归于尽?!”想起了那日的光景,容若心情顿时变得恶劣,想她如果真有心想生下此刻腹中的胎儿,或许,就不该又开口闭口要引下它,免得忌讳了“总之,我要让青哥儿留在京城,反正你也没多少后宫嫔妃,就挪一处让他养皇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律韬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锐利,忽然心下有些明了了,原来明面上是把孩子推给六弟养,但暗地里却是保这位弟弟不会再被他派去驻守边关,就近照看着,也好杜绝他被孟朝歌再有拢络亲近的机会。

    结果,被她那要求陷害最大的人,竟然不是罪魁祸首,而是他这位不得不接受一位弟弟养自家皇子的哥哥。

    “还有,”容若接着说下去,知道那件事情不必再提,看这男人的表情,算是已经答应了“如今朝廷上,那些该杀该惩的大臣,凡是跟过我的,就由我来料理善后,书馆修文的人才,也由我来亲阅,这不是要夺权,是我想透过这个方法,将一些先前因夺嫡之忿离开朝廷的大臣再藉机招募回来,朝廷没人,要做起事来总是不太方便。”

    “容若,那是不是就不走了?”

    “这两个条件不过是让你换自己亲生骨肉的平安降生,还不足以让你能从我这里换取任何承诺。”

    说完,容若又蒙住了头,知道他没走,一直在看着她,被里的纤手悄悄按住仍十分平坦的肚子,相较于那一日在石室里的忧心微凉,这一刻,这个“小金豆”暖得让她不自觉勾起了笑。

    睿王府。

    一切景物依旧,岁岁年年之后的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当容若事隔多年,再踏进这府邸时,看着这个地方虽然被笼罩在初冬的萧瑟之中,但是仍旧可以感觉到这些年,它被维持得极好。

    她在几位王府老奴仆的愕视之下,走进了当年的“静斋”在回来之前,律韬已经向她坦诚,那书房里已经空无一物,全被他搬挪到“养心殿”那一日,她第一次在他的带领之下,走进那密室,怔楞得久久不能自已,后来她逐出了律韬,一个人留在里头,坐在自己从前最喜爱的椅上,对着那一张王爷缂丝之像,发呆了大半天。

    见着那一切,她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想,该想什么,所以那大半天里,真的只是发呆,生平她的脑袋还未曾如此放空过。

    如今的“静斋”已经改设了佛堂,在舅父的告知之下,她知道当年沈阿翘为四殿下殉生之后,神主牌位便被供养到这里,王府里的奴才们日日焚香,因为他们被告知,这位姑娘是王爷的恩人。

    至于是什么恩,他们身为奴才不必知道,只需报答就好。

    容若静立在香案的,许久未动,看着神主牌位上“沈阿翘”的名字,心里有一种吞不进去,却也吐不出来的梗塞。

    “你在想什么?那个男人痴了疯了,你怎么跟着他一块儿起哄呢?我不过就搭救了你一回,你便将命赔给了我,你值吗?”

    “她说自己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要能令你生还,她心里便欢喜了。”

    那日,律韬转述沈阿翘在“养心殿”的最后一刻,对这位帝王所说的话,他说从前看着她,觉得是个胆小畏怯的姑娘,但是,在那一刻,他觉得她勇敢得教自己汗颜。

    容着想起了太君寿辰的那一天,想起了她在当日王爷膝下的伏跪卑微,想起了她滴落在石地上的泪水,那时,她心里该有多悲伤,明明倾慕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侧妃之位唾手可得,但是,她却是宁可惹怒王爷,也要将自己的心意收拾妥善,就为已知会有的一日,报答救命之恩。

    “阿翘,你细细听着,本王不感激你让出自己的躯壳,将一个男人还魂成女子,这是造孽!你与齐律韬那男人在奉王身上所造下的孽,今生今世,休想本王感激你,但是,你给本王的这条命,本王领受了,从今往后的余生,本王会珍惜着这条命活下去,绝不负你一片苦心。”

    最后两个字,容若原本想说“痴心”但是,既然当年的她坚持到了最后都不肯坦露真心,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揭开徒惹欷吁呢?

    容若让人取来了笔墨,拿下丁香案上的神主牌位,凝视了半晌,仿佛在想着那一天的姑娘,最后,提笔写不了几个字,再亲手放回去。

    这时,随后而到的律韬走进佛堂,与回头的容若相视一眼,然后扬起目光看着那个被添了字的神主牌位,蓦然,在怔忡之后,泛起了苦笑“既然这是容若的决定,我也只能照办,回宫之后,让宗人令为她进王妃牒纸。”

    他看着那牌位上笔迹熟悉的几个字,在沈阿翘的名字上方,被新写了“睿王妃”三个字,末了,未干的墨痕是容若的名字,在那名字之上,一字“夫”让他看着双眼生疼,却也只能接受。

    他的心里就算再不愿意接受,但是,从今以后,沈阿翘这名字,将在宗室牒册上,陪着睿王齐容若,百年千年,都难以抹去这一笔。

    “这是我这一生唯一能给她的。”容若走上前,捻起一把香药投进小炉里,袅袅的轻烟缠绕着她的手指,仿佛是那缕神魂最后的依恋,末了,转身出门,看着如昔的庭院,静默着不理身后跟着出来的男人。

    律韬站在她身后两步开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沉思的侧颜,虽然,得了她允诺将孩子平安生下的约定,但他心沉了一沉,也就仅只于此了。

    “我想吃兰姑姑亲手做的枣糕。”容若突然说道。

    “什么?”律韬一时回不过神,只能楞楞地看着她转过身。

    “你知道怀你的孩子,最教我痛恨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就是让我只想吃兰姑姑的枣糕,上一胎如此,这一胎依然,想来可能都是同一个孩子投的胎,都是你的,你要负起责任,好好养他还有,就算我不认丹臣说我心离不开朝堂,但我也要考虑一下,我这皇后这些年被你养得惯得太过娇贵,真出了宫,怕是不知道怎么过日子,这一点,你也要负责。”说完,她瞪着他,恼恨的一瞪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媚的笑。

    这话,是在告诉他,她妥协了。

    她在告诉他,她会留下,留在他身边,让他负责。

    虽然与他想要的一世一双人,恩爱不相离的想望,还有着甚大的差距,但是,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她不想再逃,再与他为敌,对他,她心里不会没有埋怨,但恨,谈不上了。

    只是,她不想把话说明白,如果,他笨到连这话里的含意都听不出来,那只能说她容若曾经太瞧得起这男人的本事了。

    律韬起初一楞,然后,一抹浮上唇畔的笑就像是涟漪般越扩越大,最后终至朗声大笑了出来,他这个人,这一生,还未有过如此恣意大笑的一刻,但他心里觉得快活,无比的快活。

    这会儿楞住的人换成了容若,即便是后来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也未曾见这人如此恣情的大笑,那浑厚的笑如涛声,揪着她的心口,一阵紧过一阵。

    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眼前蓦然一暗,整个身子已经被他给紧拥进怀抱之中,他那双修长的男人臂膀,力道强悍得近乎蛮横。

    他仍在笑,但多了些许激动的哽咽,她没能看见他的表情,但她却也不敢想象这人会哭,她静静地侧首,贴偎在他的心口,一动也不动。

    她也曾经是男人,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便是淌下了也不想教人瞧见了软弱,从前的睿王爷尚且如此,更别说孤傲冷情如律韬。

    所以,这一刻,她没想抬头瞧他,也没想说话取笑,就当作是好心,给他的一份仁慈吧!

    “容若。”他低沉浑厚的嗓音从她贴住的胸口轻震而出。

    “嗯。”她以一声轻哼代替回答。

    “一生能得容若如此待儿,已是十分足够。”

    “好说。”是待儿吗?她明明就说是要负责,她的嗓音依旧不冷不淡,只是瑰嫩的唇畔不自觉噙起一抹笑,好吧!至少这人有领了她的情。

    “兰姑姑这几年都在为母后守陵,我修书一封,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经过详责告诉她,派人将她接回来。”

    “好。”她偎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比平日快的心跳声,沉静道:“如今,你可以告诉我,当年你以哑奴伺候父皇,究竟是想瞒住什么天大的秘密了吗?”

    说完,容若双手抵开他的胸膛,抬起美眸,与他四目相对,以坚定的眼神逼着他对她将当年的一切娓娓道来

    三年又几个月后

    元宵刚过,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明黄的宫殿又成一色的雪白,一个约莫二岁的男娃娃,圆脸儿,圆眼睛,红红的小嘴巴,软呼的脸颊被初春的风吹得红扑扑,此刻,他穿着一身缝制密宝的圈毛小袄子,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小不,是虽小但十分饱实的粽子。

    “四叔!四叔!”

    他一边喊着,一边迈着两条小腿儿,一路跑跳进了“芳菲殿”的暖阁里,几个陪随宫人赶忙着追,才勉强能跟在小主十身后。

    小家伙前脚才蹦进屋,立刻开始找人,很快就看见了他躺在榻上的“四叔”正靠着引枕,佣闲地就着懒架在看书。

    “四叔。”那软软的嗓音甜到都能溢出蜜。

    容若两日没出“芳菲殿”殿门,此刻皇宫各殿都还烧着地龙,十分温暖,所以,她仅着一身月白色的深衣,随意地套着件蜜色的软袍子,长发松挽成一束,看起来慵懒之中带着一点媚态。

    她听到那软腻进骨子里的一唤,才淡淡地从书页里抬起明眸,瞧了那颗蹦进门的小粽子一眼,看着他两条小腿没一刻安分,就连奴才们还在为他脱袄于,都直想往她这里飞奔过来。

    “四叔,叡儿想四叔了。”小家伙笑得圆眼儿成了线,两排白色的小牙咧得几乎是颗颗分明。

    刚才,大老远就听见这小子一路风风火火而来,她本来打算一进门就训他的没规矩,但一见到他那张逗人的笑脸,她忍不住摇头笑叹,没法子狠心把这张笑脸儿骂成哭脸儿。

    她这两日身子不是很舒坦,总是容易感到晕眩身软,太医吩咐不能见风,所以已经两日没出“芳菲殿”大门。

    律韬为了让她静养,也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她,而为了她当初一句气话,敛儿这几年养在她六弟的宫里,管她家六弟喊“娘亲”一连两日讨着要见“四叔”都被律韬给挡了。

    终于,脱下小袄子之后,叡儿重获自由,直奔到卧榻畔,站在脚凳上,努力地想要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