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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坤宁宫”传来皇后昏迷的噩耗,虽然经过太医院紧急救治,但从那一天起,皇后缠绵病榻,只肯让太医号脉,拒绝问诊,太医们开了几次药方,皆不见成效,皆是束手无策。
“容哥儿。”
华芙渠让人搬来一张小床,坐在妆镜前,让兰姑姑在身后为她梳发,虚弱得必须靠在儿子肩膀上,才能勉强坐着。
“母后。”容若握住母亲明显消瘦的手腕,在那手腕上的绷条还在,他不信一道月季花所伤的血口子,会到现在仍未痊愈。
“如果母后要你离开京城,你愿意吗?”
“为什么?”
他敛眸看着母亲抬起的目光,看见那双美得惊人的瞳眸里,泛着淡淡苦苦的笑晕“与母后吃药喂血有关系吗?父皇让人在那汤药里尝出来指为蛊引的血,其实是母后的血,是吗?”
在容若的心里,其实很清楚这蛊毒事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运作,与他的好二哥绝对脱离不了关系,而这令人激赏的歹毒心思,十有八九出自孟朝歌的算计,虽说兵不厌诈,但是,把心思动到他母后身上,他绝不会轻易宽恕,迟早加倍奉还。
华芙渠楞了一下,忽地嫣然笑了,她的儿子果然是聪明敏锐“如果他愿意信我,就着我的血再多服几帖药,他体内的毒就可以解尽,要再多活十几年也不是问题,但他不肯信,连我也不肯信”
“父皇中了毒?!”
容若吃了一惊,若是中毒,太医院等人岂会不知?!
华芙渠默了半晌,扬了扬纤手让兰姑姑退下,放松了全身的力道,偎在儿子的胸膛上,让他以修长的臂膀环抱住,近乎放肆地享受着这份她唯一在这深宫之中能感受到的温暖。
容若的心里亟欲知道答案,但他也知道倘若母后不肯说,自己是绝对无法从她嘴里逼问出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字也好,不过,他心里能够笃定,他的母后可能是这宫里对父皇病情知道最多的人,可能比太医都还清楚,甚至于,他有一种感觉,他母后可能连是谁对父皇下毒都知情。
“容哥儿,如果时光再倒回一次,我不想当这皇后,我不想”她轻轻地叹息了声,闭上美眸,忍住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心里感激儿子在这一刻的缄默不究“但我是华家的女儿,我终究还是会选择对不起我所爱,也爱我的男人,我这辈子到死都得不到他原谅了。”
“母后想见谁,儿臣去替你办到,把人带来。”小时候,是他的母后纵溺他,长大了,便轮到他来疼亲娘了。
这天底下,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楚母后与父皇之间的貌合神离,宠冠六宫的华皇后,其实从来无心在她的天子夫君身上!
但容若也没对母亲坦诚,那日,在听到她与兰姑姑所说的话之后,他就已经着人去调查,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他已经能够笃定,那个送药之人,与母亲能够得到“药王谷”不外传的医书,有紧密的相关。
华芙渠轻笑,她最知道容若心软的性子,谁被这人端上心,他就无法心如铁石置之不顾,丝毫不见对付敌人的狠毒辣手“你见不到他的,若他不想见你,你是见不到他的,谁要是罔顾他的意愿,想勉强他,怕是还未近他的身,还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呢,就已经没命了。”
“如此厉害,是何方神圣?”虽是装傻,但他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真心,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容若想知道?”
“母后今天告诉我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人的身份吗?”说完,容若调皮地眨眼,母子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轻松了起来。
“容哥儿啊!母后将你养成自己肚里的蛔虫了,怎么办才好呢?”华芙渠轻喟了声,咧开一抹好满足的笑容,在她人生的最后这段路,她只想在儿子怀里,像曾经的无忧少女,不愿再去想这道殿门之外的悲伤与丑陋“能生下你,是我进宫以后,感到最快乐的一件事,但是,你让母后有遗憾,没让母后抱到孙儿,母后想最好是个小郡主,像容哥儿孩提时一样漂亮的小郡主”
五月初八,华皇后四十六岁的生辰,皇帝为了祛除病气,下旨盛大地为皇后庆祝诞辰之喜,五月十七,是华老太君的八十寿诞,皇帝赐宴,命律韬与容若两位皇子到华府陪老太君过寿辰,以示皇宠。
华府里,贺客不断,戏台上,戏子们的身段柔软,嗓音清亮,梆鼓喧天,刚唱过了一折牡丹亭的“惊梦”现在唱的是华皇后在宫里传令出来,让容若所点的雌木兰。
他与律韬奉父皇之命连袂而来,在戏台前的位置,就隔着一张几案并排而坐,在他们的身后,有丫鬟在为他们伺候酒食。
“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请父皇为你指婚呢?”律韬沉冷的嗓音,在戏子亢然的唱曲声中,依然是字字清晰可闻。
容若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微楞了下,才笑道:“弟弟今年都已经二十四岁了,难道不该成家立室吗?二哥府里都已经被指进了两位妾室,早晚要娶进一位王妃,弟弟不过是先你一步,好让母后早点抱孙儿,二哥该不会是在介意长幼有序这个原则吧?”
“不是。”律韬听他嗓音里含着笑,实则冷淡异常,自从蛊毒事件之后,这人对待他的态度,像是秋日里的凉风,忽然冷成了腊月里的冰霜,对付毅王党羽的手段,是一次狠过一次,只是表面上,这人绝对不会失了皇子的仪度,这一声又一声的“二哥”喊得他心寒且痛“二哥只是在想,有哪家府上的千金能够匹配得上卓绝不凡的四殿下?”
没想到这人竟会突然赞美起他来,容若轻笑出声,好半晌没歇止的意思“二哥谬赞了,弟弟有哪里好呢?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因为,本王要娶谁为妃,不关你毅王爷的事。”
话落,他转眸直视着律韬,直直地望进那双如黑曜般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几乎是在这同时,噙在他唇畔的笑痕隐去不见,只剩下秀眸里的森然冷漠,以及如冰刀般的敌意。
律韬没有避开容若的目光,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但是,却也知道孟朝歌设计蛊毒事件,他虽没授意,却不无几分放纵下属的责任。
但若他早能料到在那件事情之后,会得到这人如此决绝的敌视,或许,他的决定会有不同。
不!他心里清楚,若早知道,绝对会有不同。
这时,一道娇婉的嗓音,浅浅淡淡地揉入他们之间“四殿下,您可是醉了?太君吩咐阿翘过来,伺候殿下进内屋去歇会儿。”
律韬扬起幽寒的眼眸,看着娉婷步至容若身边的紫衣女子,她的五官十分的清秀雅致,净肤丹唇,较之一般女子更加修长的纤细身形,让她在一举一动之间,多了如柳丝迎风般的优雅从容,此刻就这么恬静地站在容若身旁,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为此,律韬的神情阴沉至极,注视着她清澄的目光柔似秋水,只落在容若身上,或许该说,在她的眼里只能见到容若一人。
“该死的奴才,本王与四殿下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霜刀子似的冰冷嗓音,刃得沈阿翘娇颜转为苍白,心惊胆颤,虽然在过来之前,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真到了律韬这位冷面王爷的跟前,她仍是如浸冻水,冷得浑身生疼。
“请二殿下恕罪,奴婢--”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容若给握住了柔荑,虽说在华府是个大丫鬟,但是自从被四殿下送进华府之后,堂夫人邵氏就觉得投缘,颇疼爱她,扫地洗衣的活儿,没曾让她做过,不过就是修修花木,伺候茶水,勤习琴棋书画,暗示若是能得四殿下青睐,就先当个通房丫头,日后有了身孕,母凭子贵,或许能成为妾室或侧妃。
但是,沈阿翘心里知道,她与四殿下,不会有那一日。
不是没有盼望,是不可能,也不可以。
她忍住了心下的黯然,低眸看着容若握住她的修长手掌,那是极好看的手,极称合她所倾慕的男人“四殿下”
“恕什么罪?你又没做错任何事,对,本王是醉了,刚喝了一点酒,但却是见到了你才醉的。”容若故意打断她的请罪,无视律韬的冷怒,抬头看着她白里透着一点嫣红的脸蛋,磁沉的嗓音调笑道:“太君的意思,只是要你来请本王进去歇会儿,不能做些旁的吗?”
“四殿下”她被容若一双神采俊逸的眼眸盯得双颊泛起酡红,心跳得飞快,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维持着一贯恬静的笑。
“过来,扶本王进去。”容若站起来,作势靠在沈阿翘纤细的肩膀上,附唇在她的耳畔柔语道:“旁的,咱们进去再说。”
“是。”沈阿翘虽然觉得今天的四殿下不太同于寻常,但还是点了点头,细心地扶住了他,看也不敢看另一畔的二殿下一眼,抬步离开。
这时,裴慕人留心到这个方向的动静,微笑颔首,向身旁的官员说了声失陪,就急忙过来,轻声唤道:“静斋?”
他唤容若斋名的音量极轻,但是,却是一清二楚地落在内力深厚的律韬耳里,他转过头,越过容若的同畔,看见了裴慕人伸手欲扶,一脸拳拳之心,律韬擎眉,一抹厌憎的幽芒泛过他冰冷的眸底。
“没事。”容若失笑,朝他摇摇手,让阿翘陪着往内室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前来为华老太君祝寿的文武大臣以及矜贵们,都不约而同地目送这一对壁人离去,虽然嘴上没说,但是人们心知肚明,一名美貌丫鬟伺候酒酣耳热的王爷进入内室,除了那同事,还能有什么?
见到这情况,他们窃窃谈论起前些日子,睿王爷主动向陛下提及指婚之事,如今,宗室大臣们的千金已经是个个春心旌动,就盼着这位丰神贵雅的四殿不能看上她们之中的哪一位,那可是百世也修不来的福气。
在戏子唱曲声,与人们的窃谈声交织之中,律韬淡然地收回目光,静坐在原位,一动也不动,片刻,淡淡地侧过锐眸,注视着几案的另一侧,半晌,伸出大掌,取饼容若刚才用来饮酒的杯子,以拇指轻揉着杯缘被他那张唇办抿过的一处薄淡湿润。
直至那一抹淡润消融在他的指心上,变得干涩不已,他缓慢地收拢其他几根长指,将那只杯子收拢在掌握之中。
蓦地,一声瓷裂声,律韬身后的两名婢子发出惊呼,被瓷片刮动的尖锐声音刺痛得掩住双耳,两人瞪大了双眼,见鬼似地看着瓷杯化成粉末,如尘埃般,从他的指缝之间迤逦而下,瞬间飞去不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