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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蛤蟆去年冬天得了场大病，半年后病是好了，但却变得有点精神恍惚。
他总是说夜里有个女人，穿红衣服的女人，老是跑他屋里去，还要睡在他的床上。五十多岁的人了，说害病就害病，原本天天能下地干活的农家老汉，一下子什么都不能干了。唉，世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啊，祠堂前的那棵大泡桐树，去年还是枝繁叶茂，一个冬天过后，却长不出一片叶儿来了。唉，这人的事恐怕是比大自然的变化来的更加唐突吧。
儿子是个本分人，却也被老子吵得难受，谁要侍奉这样的老人都会难受，儿子几乎几次都差点要动手打老子了。
张蛤蟆大叫着那女人又来了，不愿意进屋去睡，儿子怎么哄怎么劝都不管用。
儿媳也是个地道的贤妻良母，虽成天对着这么个公公，但却没有半句怨言。孙子才两岁多，正是最难伺候的时候。上半夜爷爷要乱七八糟的叫喊，下半夜小孙子又要没死没活的啼哭。
“丰儿，别哭啊，别哭啊，狼要来了哦”儿媳抱着两岁多的小孙子在屋里踱来踱去，丈夫睡在床上生闷气，一个是老子，一个是比老子还老子的儿子，吵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
一大早，女人就起来做了饭，催着男人起床，再到旁屋去叫公公起来。一边自个吃着，还要喂着儿子。
男人吃完饭，和女人交代了几句便下地去了。路过村东头时，被张五叔叫住，五叔是张蛤蟆的堂弟，五叔问他爹的病咋样，男人实话实说，但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五叔答应过一会去家里瞧瞧。
说来也怪，张蛤蟆晚上怪病发作，胡言乱语，到了白天却又变得还算正常，只是身子骨虚得很，连锄头也提不动。
五叔和张蛤蟆聊了半天，张蛤蟆竟没有提什么红衣女人的事。五叔也觉得奇怪，就主动问起“红衣女人”来“老哥，你说那红衣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张蛤蟆听到那四个字，竟一下愕住了，他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老哥，老哥。”五叔推了推张蛤蟆。
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睡觉的那间屋子，嘴里嘟囔着：“女人，红衣，穿红衣的女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紧抓着五叔的手。“老五，真的，那个女人每天晚上都来我屋里，我一上床她就来了。老五，真的，穿红衣服的女人”张蛤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五叔想法子使他镇定，可是又无法插进话来，更无法说服一个害了疯病的人。
“老哥，要不今晚我睡你床，你去我那睡，咋样？我要看看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红衣女人。”
张蛤蟆神情恍惚，令人害怕，但他还是听懂了五叔的话，他答应晚上去五叔那里睡。
傍晚时分突然下起了雨。张蛤蟆的儿子到五叔家接了他来过夜，几个人一起吃了饭，还喝了几盅烧酒。
饭罢，儿子送张蛤蟆到五叔那边去，五叔就留在他的屋里睡。
雨下得很大，还夹杂着电闪雷鸣。天空时明时暗。
“老五，今天她不会来了，下雨呢，好大的雨。她会怕打雷的，她不是人，她怕雷的。”
五叔劝慰着他，叫侄儿把他送到自个家里去。
夜里，雨一直下。蚊帐被风刮得东倒西歪，夏夜里倒还觉得寒冷。闪电极亮，还能看清窗外树的影子。
五叔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想象着那个红衣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红衣女人啊！五叔不禁发笑，好像笑自己被这个女人迷住了一般。
半夜，雨还在下着，但已经小了许多，闪电也没有原来那么明亮。五叔睡得迷迷糊糊，仿佛听见门吱呀的一声响，他记得自己是关好了门的。他的睡意全无，全神贯注的听着夜里的声响，安静了好一会，正打了个哈欠，却听见有老鼠蹿跑的声音。忽然，床正对着的一扇窗子开了，他记得自己是关好了的，他怕雨会飘了进来，所以关得严严实实的。
一道闪电从屋顶划过，使屋里半明半暗，窗口真的站了一个女人，穿红色衣服的女人。闪电从她的脸上划过，一张惨白的脸，极美，极冷。女人向床缓缓的走了过来。五叔一声大叫，侄子和女人从隔壁房屋连忙跑了过来，点着了灯，但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再也不敢睡了，要侄儿陪着坐了半夜。
天亮了，雨也停了。女人做了饭，要五叔吃了饭再回去，但他死活不愿意多呆半分钟。侄儿也招架不过他。这时，张蛤蟆却自己回来了。
“老五，老五，她昨夜来了吗？她，她来了吗？”
张蛤蟆扯着五叔的肩膀，急切的盯着他的眼睛。
五叔也看着张蛤蟆的眼睛。“老哥啊！”
他看见张蛤蟆的眼睛里有两个红衣女人，和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吓得全身哆嗦，大叫了起来。
五叔也疯了，成天坐在家门口唱，一见到人过往就拉着叫喊——“红衣女人，我看到了，真的，她不是人，是鬼，是鬼”
五叔的儿子也急了，找了堂兄商量，把两个人的爹到带到鸡鸣山去求菩萨。
鸡鸣山，九九弯。十几里山路走到山下，还要绕着山走上九九八十一圈才能爬上山顶的寺庙。住持见了两个病人，只是闭着眼念经，五叔的儿子问小和尚，住持怎么不给病人瞧病啊。
小和尚说正在瞧着哩。
张家的几个人都摸不着头脑。五叔还喃喃地说着他的那些话——“红衣女人，她来找我了，她是鬼，是来害人的”
住持总算张开了他的法眼，他问张蛤蟆“你为什么要来求佛啊？”
儿子抢着答“都说这里的菩萨最灵验的。”
“不用你说，我是问病人。”住持慢慢的一个一个字吐着。
张蛤蟆神情愕然“我，我”
“那这位施主呢？”住持又问五叔。
五叔喉结僵硬着，眼珠没有一点起神。
住持从坐垫上站了起来。
“心里没有佛，哪来的魔；心里没有魔，又哪来的佛呀！”
小和尚跟着住持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