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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国,临海背山,气候干爽宜人,气温偏高,地势平坦,农作渔获双向来源,自足富饶。白露国人黑发黑瞳,全国人民皆好白色,以纺织技术盛名,民族**好自由和平。
白露国国王仁厚爱民,但与黑沃国交战多年后卧病不起。白露国王后貌美如-,心地善良,广受人民爱戴,但体质孱弱,生下宓姬公主之后尚未能再得子。宓姬本名永昼,代表永恒的白日,没有黑暗的世界,天生一双碧蓝色瞳仁,被视为天神的赏赐,拥有更胜母后的美貌,因此声名远播,据说传奇的宓姬还有一项异于常人的体质。
黑沃国,四面高山环绕,地广人稀,地势崎岖不平,天候无晴,阴雨绵绵,湿冷难耐,经济来源贫乏,少数贵族富商倚靠矿山,挖掘矿石淬炼宝石,国民普遍清贫。黑沃国人黑发灰瞳,多以墨色衣料为主。
黑沃国国王无垠,封号黑胄战君,骁勇善战,登基不久便带领军队武骑与白露国交战,掠夺其民间物资运回黑沃国;五年烽火连绵摧残之下,白露国国王终于答应将唯一的公主与黑胄战君和亲。传说宓姬乃海神之女,所到之处皆阳光普照百花盛开,黑沃国人民欢腾鼎沸,迎接海神之女驾临。
进入黑沃国,即使是闭着眼,永昼也能从嗅觉和触觉分辨出国境的不同。刚下过阵雨的土地蒸发出腥味和潮气,飘浮于空气中的浓厚湿气使轿帘不再飞扬,原本干燥的肌肤附着上一层黏腻,然而在如此不适的环境下,紧闭沈静的双眼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她知道自己在这场和亲中所扮演的角色,如同维持天秤两端平衡的关键。
对白露国而言,她是被牺牲去换取和平的祭品,同时为了祖国内部不平的反抗声浪,她仍须维持公主的骄傲,不容许敌国的侵犯,这个可悲的祭品被要求代表祖国向敌国释出沈默的抗议。
对黑沃国的人民来说,持续的杀戮与掠夺已经令他们感到疲乏,却不见国内的情况有显著的改善,此时伟大的王为子民带回了海神之女,神迹般的宓姬,被这个贫瘠的国度人民期待着,千千万万她连见也不曾见过的外国人,在她身上绑上一条又一条名叫寄望的丝带。
在这盘白露国与黑沃国的棋局里,无论永昼接着下哪一颗棋,皆输。
然而实际上她也没有执棋的权利。
一路平稳行进的轿舆停了下来,不再前进。永昼睁开眼,却只能看见垂下的白纱帘;她不语地看着前方,不久,左侧的纱帘被一名白衣女子掀起一道小缝,女子的脸色和同行人无异,沈着冷静。
“起禀公主,黑沃国的使臣来迎。据来者所言,此地到凌霄殿路途甚远,要求我们改驾马车前往。”女子名清晏,乃永昼贴身侍女,随侍在宓姬身旁已有十年,为此行使者之一。
永昼听完来报,素手拾起搁置一旁的白纱面罩戴上,只露出一双足以证明她身分的湛蓝双眸。清晏见状,随即命令抬轿侍卫降轿,永昼拨开前方纱帘,初次踏上这块陌生的土地。
及膝黑发垂于身后,白绢镶金边的丝鞋踩踏在泥泞的道路上,丝毫没有犹豫的在仆人带领下笔直迈步。洁白高贵的丝鞋染上了污泥,还能称之为纯洁吗?
同样的,一路上马不停蹄的仆役和使者们脚上的白鞋、轻盈的裙摆,早已污秽不堪、沉重难行,但就算只剩下残破片履,也无法与将公主送往敌人手中的悲怆更令他们难忍。
离开轿身的一瞬间,永昼正式开始认识这个国度,名叫黑沃国的国家。抬头,乌云密覆,紫黑相混的云层低垂得好像快跌落下来,一阵阵相催的雷声传入耳里,那闷声使人心头堆积起一股抑郁。放眼逡巡,枯萎焦黄的茅草间看得到分布稀疏的低矮房舍,破旧的砖瓦、失去门扇的土墙,拼凑出一幅贫穷荒凉的图像。这就是她要去的黑沃国,跟远古传说中拥有肥美黑土的泱泱大国截然不同。
由宓姬为首,接着是清晏,其他白露国的使者则紧跟在后;等在不远处的是一列蜿蜒的黑色队伍,黑色的轿顶,黑色的车身,黝黑发亮的骏马,以及一排身着黑色官服的官吏。
白色的人们与黑色的人们相接了,白色的人们内心愤怒,却不敢显现于外。双方沈默以对,气氛僵窒,终于,黑色的人之中有人先开口了。
“吾等乃黑沃国使臣,在此恭候宓姬殿下一天一夜,终盼得海神之女驾临,若有怠慢不周之处,尚请宓姬殿下见谅。”为首的中年男子低头拱手缓道,其他臣使也和他一般,恭敬垂首不敢直视永昼,因为她乃海神之女,千万不可冒犯其尊容。
朝廷之中,相信海神之女传说的人占了一半,嗤之以鼻的占了另一半;当主和的臣子们向国王进谏和亲的提议时,引来不少反对声浪,事情能进展到这地步,他们的确费了不少功夫与心力。
永昼不带感情的蓝眸扫视了在场的黑沃国臣子一回;她察觉到,这些人的眉间都有一道深得化不开的皱痕,见不到如白露国人民脸上的笑容,这里有的只是忧郁。
“大人请带路。”没有赘言,惜字如金的永昼平淡地吐出这句话,优美的唇形恢复到紧闭的直线。
带头的男子深深颔首,摊开一掌为宓姬带路。
伸直手臂指路的同时,他在心中-喊着:愿神垂怜这个被众神遗忘的国度,从迎接海神之女的此刻开始,光明真能同时降临。
永昼坐进他们安排好的轿舆内,密闭式的空间在车厢后方留下一扇四方形的小窗,她以指掀开深色的布帘,看见在一片墨色的大地上,立着一顶纯白的轿子,无声无息、静静地立在远方,就如同她那个白色的国,无言地望着她。然,被抛弃的究竟是国还是她?随着马车渐行渐远,永昼已经无法分辨。
凌霄殿,黑沃国的皇宫主体,位在国境北方。高耸参天的觐关山上镶嵌着一座壮阔的宫殿,伴随着云层缭绕,造成宫殿飘浮于空中的错觉;黑色岩石打造的宫墙在远观之下,好似深绿的泼墨中浮出一颗难得一见的瑰丽宝石,其玄妙的地理形势和宫殿内的艺术雕琢皆是鬼斧神工之作。
云中深锁的黑色大门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内开启,伴随着巨大铁炼的拉锯发出沉重的挪移声响,黑色的长列队伍以奔驰的速度回到了宫内,穿过空荡的四极台,直直奔向凌霄殿正门。
队伍不再前进,应该是到了目的地。有人为永昼掀开步幔,她下了马车,让清晏为她整理衣装。扬首想看看这座她可能要待上一辈子的宫殿,却因为其壮丽高大而无法看清,她被这座前所未见的瑶宫琼阙给震撼住。
支-正门的八根长柱须五名男子合抱;从脚下踏着的宽大石阶,神木般巨大的柱子,到深不见顶的宫檐,清一色皆是黑,但其色泽多变,依据角度变化,光泽亦有不同。永昼听说过有国家用琉璃造瓦,但是从头到尾都是用琉璃打造的宫殿她还真是头一遭见识到,何况尚未听说过有黑色琉璃无论这雄伟宫殿的建材到底是什么,在此时此刻都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在这座深不可测的皇宫之中,有仇敌黑胄战君,有不知其数的敌国臣子,更有摸不清方向的无数明天,属于她的考验,才刚要开始。
白露国的使者和宓姬一行人在使臣们的指引下,拾阶步向大殿。
庄严宽阔的凌霄殿上由臣子排成两列,空出一道长路,直通往主殿。在那遥远的主殿上,坐着的便是被白露国人恨之入骨的罪魁祸首──黑胄战君无垠。
身着白衣的白露国人在这一片漆黑当中,如同一群不速之客,挟带着阵阵杀气刺向主殿,每进一步,两侧的黑衣臣子们便愈趋靠近,他们是无边的黑暗,就要吞噬仅存的白昼。
殿内将原本就昏暗的天色完全阻隔在外,于是在五步之遥处分别架上烛台。唯独今日才能见到的红色丝带垂吊在柱与柱之间,低调地叙述着王上娶亲的喜悦;凭借着点点火光,殿内每根支柱上镶入的夜明珠和宝石倒映出柔美灿烂的光芒,若说这是一座宝石堆砌而成的皇宫一点也不夸张。
在主殿两旁,立着两尊高大的雕像,两尊雕像所用的宝石数量超越了整间凌霄殿所使用的,因为他们正是黑沃国信奉的开国神明黠-和黧璞。右边的是女神黧璞,面容慈祥,手持明镜和宝剑,脚踏祥云;左边同样立于祥云之上的,是黧璞女神的丈夫黠-元君。手持弓箭的黠-有着一张严肃的容颜,据说这两神在黑沃国结为连理,因喜爱此地,便赐予黑沃国肥沃的耕地、丰沛的雨量、取之不尽的矿产,但传说终究是传说,即使黑沃国的人民依然坚信不移。
宓姬来到了黧璞驾前,一行人止步,原地站定之后并无进一步举动。
此时,有人喊道:“见到战君还不下跪?”
高傲的白露国人自然是没有动静。方才的话连同回音一起被吹送至殿外,仿佛不曾存在过,那一双双坚定冷静的眼眸瞬也不瞬,这样的态度惹恼了同样趾高气扬的黑沃国臣子们。
“大胆!战败国臣子参见战君竟不行礼?!”同样的声音用更高亢的声调喊出,这句话让些许白露国人抑不住怒火,然而却被身旁的同伴挡下。
这不是和亲,他们心知肚明。受到这等对待,只称得上是俘虏。
永昼低着头,双眼半闭,朝上位拱手,道:“白露国公主宓姬众等参见黑胄战君。”
半晌,没人出声,广阔的大殿上只剩烛火与蜡油燃烧的劈啪声响。
永昼并没有好奇地抬头。忽地,主殿上位有了声响,下阶梯的脚步声传来,距她愈来愈近,交迭在一起的双掌微微颤抖,再怎么无畏的胸襟,此时此刻都挡不住最深的恐惧涌出,巨大的压迫感从上逼来,随着脚步声愈接近,甚至连双腿也不听使唤地微颤。
步伐止在两阶之上,殿内再度归于寂静,没有任何人敢在此时出声,除了一个人
“免礼。”无垠吊高了一边的嘴角,诡谲地讪笑着,而后伸出一掌包握住永昼的双手。
这个动作着实让永昼心跳漏了一拍,她缓缓将头抬起,恐惧地想看清楚眼前男人的长相。
依凭着摇曳的烛光,永昼看见他与黑沃国的人民一样有着灰色的瞳仁,但那灰色中却多了一丝银色流光;乌黑的长发披散至肩下,不加任何坠饰。他身上嗅不出一点武人的粗鄙味道,甚至可以跟斯文这个词汇联想在一起,但与其说是斯文又不如说魅惑来得更适当
传闻中的黑胄战君面色如炭,身型高大,非一般凡人,手持奇刀,刀光一出必见血,人人闻之色变,但是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毫无人性的嗜血狂魔,更无法想象眼前之人在战场上挥动大刀斩杀无数生灵的画面。
原来她的仇人就是这副模样,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让永昼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无垠开口说道:
“看来传说是真的,宓姬体温甚低,异于常人。”
惊醒之后的永昼抽出双手,逃离那炽热手掌的包覆。相较于她的冰冷,无垠的体温仿佛熊熊燃烧着一般,几要将她溶化。
无垠将两手背至身后,威严地喊道:“公主一路奔波,不知黔柱有怠慢否?”
身处在众臣之中的黔柱喘息未歇,赶紧站出行列向无垠拱手。他就是方才迎接永昼一行人的大臣。
永昼直视着前方,没有回应。无垠看着那毫无表情的容颜,稍带责备地对黔柱说了──
“黔柱,看来公主不满意你的服务。”
汗如雨下的黔柱跪倒在地,以趴地的姿势回话:“若臣有丝毫疏忽,愿受战君惩罚。”
一名官位与黔柱相对的臣子从行列中走了出来,他梳着一丝不-的发髻,面容精瘦,比起黔柱的疲态,这名大臣显得精神得多。
“起禀战君,黔柱数次于朝上表态和亲之意,如今身负重任迎接王后却怠忽职守,前后言行不一,并且藐视战君之令,该当何罪?”那声音便是方才指令白露国人下跪之人,句句严词皆指向黔柱,两人在朝中对立已久,他正是主战派的龙头。
永昼第一次被冠上王后的头衔,打从心底蔓延开一股嫌恶感。她是白露国的公主,不是黑沃国之后。这个国家是摧残她国家人民的凶手,叫她如何身处此国高坐这样的位置?
无垠伸出一手挡阻谏言。“暗璐之疑本殿自会查清,当下以安顿宾客之事为重。黔柱,交由你负责,别让本殿再次失望。”
敌国的来使应该如何处置,黔柱自然是十分明了。吞下沉重的叹息转而拱手复命:“微臣必定不让战君失望。”
名为暗璐之臣不屑地斜睨着黔柱的举动,缓缓退身至本来的位置,表情依然忿忿。
无垠高傲的双目俯视着跟前白色的人们不久,转身回到王座坐下。高高在上的他托着腮,一派轻松地好似这场仪式与他无干。
“白露国的老国王有什么话要对本殿说吗?”
此时,白色队伍中有名高束马尾的男子走向前来,他两手捧着一封信笺,高举起说道:
“此为吾国王上亲笔致黑胄战君之信函。”
无垠一弹指,王位旁的侍者迅速地为他捧来呈上之物。摊开白色的信笺,里头的黑字只写着:
一女换得万人命,无惜。
千娇万宠吾之血,尤怜。
君无戏言重此诺,勿叛。
无垠轻笑出声。“白露国国王真有心,还特别提醒我要遵守契约,感激万分。”语毕,两指将薄薄信纸置于烛火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白纸化作一团星火,燃烧殆尽。
白露国的使者们睁大了眼,看着仇人烧毁国王的叮嘱,那白发苍苍的国王、慈祥的王上,最后一丝仁爱也被他践踩,弃之如敝屣。
一些白露国人低下头来落泪,但不包括永昼。
她只是微皱双眉目睹着这一切,内心的某处也随着父王的信笺被焚烧坠落,死寂的心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水蓝色的眸子中倒映出飘散的灰烬。
“黔柱。”无垠的声音再度传来。
“微臣在。”
“让使者们下去歇息吧。”他如是命令道。
黔柱也马上回应:
“遵旨。”领了旨的他走到白露国队伍之前,维持他一贯必恭必敬的态度说道:“使者们辛苦了,请随我来。”
白露国的人们心里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去向。此行有去无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趟路程让他们的心痛苦煎熬,死反而是种解脱,比他们更堪怜的,无非是将要独身与这国家作战的宓姬。
“稍待,请让我等与公主道别。”呈信的使者要求道。
看来他们也有先见之明,无垠便不加阻挠,摊开手掌意示允许。黔柱也退至一旁,眼底存有深深的感慨。
于是白露国的使者们一一执起永昼的手放置在额前,口中念念有词。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泪水,尤其当永昼用看似没有情感的蓝瞳注视着他们,更让他们被悲怆的罪恶感层层包覆。有任何不舍与心疼,只能把握此刻向永昼倾诉;不管何时何地,她是他们的荣耀与希望。
永昼不发一语地看着眼前的熟悉面孔一张张掠过,好似祖国的风景一幕幕浮现。他们的手有些凉、有些颤抖,但都很虔诚,也许他们真的不畏惧死亡。
最后一个向永昼道别的,是一路上贴身照顾她的清晏。永昼与清晏从孩提时候便以主仆的关系相知相惜至今十年,亲如姊妹的两人也是彼此唯一吐露心事的对象。清晏不顾永昼反对,执意加入陪嫁的行列,这是她送永昼的最后一次。
如今,清晏正紧握着永昼的十指,作最后的道别。
先是将永昼的手置于胸前,口中说的是像咒文般的语言,接着以额就手,紧贴着那双被她照顾得毫无瑕疵的纤手,久久抬不起头来。
第一次,永昼的唇微微开启,不舍的表情先一步诉说了她的哀伤,但是不待她出声,清晏已经放开她的手,并且抬起头与她平视。
没有眼泪,没有哭号,只是静静的看着永昼,深如墨潭的眼眸里映着永昼的脸。
清晏也走了。随着黔柱的引导,白露国的使者消失在宫殿的那端。一回首才惊觉,自己是真正的落单了,永昼单薄的白色身影伫立在乌黑的沼泽里,愈陷愈深,直到灭顶。
凌霄殿共分四大部分,朝堂和寝宫──坤簌宫,一前一后的位置之外,右边为右内府,宫中大小杂事均由此机构负责;左侧为左务府,国王办公处和接待处便位在此地。
永昼由宫女带领前往坤簌宫,四名身着黑衣的宫女盘起发髻露出白皙的颈项,手持烛台照亮没有日光的长廊。四个宫女分别在永昼的前后维持着一定的行走速度,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一扇又一扇镶着各式宝石的漆黑门扉,脚下墨色大理石地板更是光洁如镜,但对永昼而言,这里就好比是地狱,阴暗又潮湿。
她们来到一座拱门之前,白水晶的珠帘垂吊在雕功精细的拱门之下,每颗水晶皆圆润剔透,其重量重到需要宫女用手臂拨开来让永昼通过。
珠帘被分开,轰然巨响窜入室内,永昼穿过珠帘往外走去。在拱门之外的,是一直线共分三段攀升的漫长阶悌,阶梯架空在两幢建筑之间,左右各有两座严峻的高山,雄伟的瀑布分别从两座山头倾泄而下,其奔流之壮丽在阶梯上一览无遗。长长的阶梯弥漫着水气,让微凉的气温更添寒意;晦暗的天色只有这里看得到,但也被巨大的山脉遮去了大半;绿色山林在缺少日光的照耀之下,就如同泼墨的山,彷佛是配合着黑色的宫殿改变了颜色。
宫女很快的回到原位,一行人不疾不徐的走完了费时的阶梯,推开另一座庞大建筑物的门,那头又是一个不见天日的世界。
进入坤簌宫不久,目的地就在眼前了。宫女推开跟其它门扉装饰不同的两扇门,里头便是永昼的房间,当然也是无垠的。
跨进门槛,只有永昼一人进去,宫女们在门外止步。这些从头至尾没发过声的宫女向内行礼之后便将门轻轻合上,留下永昼一人。
这个房间大得出奇,如同仿造凌霄殿那般既高又宽;然而空旷的空间里只有几件基本的家具,全黑的室内虽然有烛火点缀,但稀薄的火光照不全寒冷的一室。
究竟凛冽的是这间屋子还是她的心?永昼无力去判别。
走向偌大的床,缓缓的落坐在软垫上;她闭上疲累的双眼,脑海中响起清晏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白露国的古语,意思是“大海的女儿,天赐的神迹,白露国的宓姬,绝不是孤单一人,我们与-同在。”
眼睫之间渗出闪耀的泪光,泪珠离开了长睫,摔碎在手背上。永昼赶紧将泪水抹去,藏起哀伤,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这是她对自己立下的承诺。
有人敲了门,但不待永昼回复,门便被推开。
几名宫女捧着衣物和首饰进了房间,走到她的面前。永昼站了起来,眉头轻蹙。
“这是干什么?”她问。
一名宫女答道:“依照礼仪,请-换上本国衣饰。”
她们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该说她们的表情都结了冰,一个比一个严肃。
永昼听见那没有敬意的语气,以及失礼的用字,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不受欢迎的。
传闻中黑沃国的人民知道宓姬要与王和亲之后欢天喜地期待不已,全国上下都冀望着这个公主能为他们带来什么,但事实好像有所出入,她没有感受到一丝的欢迎气氛。然而这样的结果却让永昼安心,她并不希望有任何的期待加诸在她身上,尤其那份期待是来自于敌国的时候。
“我不要。”她以强硬的口吻回绝了。
对方并没有料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公主会拒绝,一瞬间不知该接什么话。
“这是本国礼节,请王后遵守。”有人这样说道,明显的,语调温和了一些。
“我说了我不要。”依然不退让,永昼别开了脸。
这下宫女们面面相觑,正烦恼该怎么办之际,有人按捺不住性子说了:“请王后自爱,入境随俗,这里是黑沃国,不是白露国。”
永昼转首看着那个说话的宫女,她则以轻蔑的眼神回视她,完全不留一丝尊敬。
忍下怒气,永昼平静却坚定地对着那名宫女说:“我是白露国的公主,不是你们的王后。”
此时从另一头又传来一句音量正好能让她听见的话:“没当-是。”——
的低笑传了开来,在永昼的四周是对着她窃笑的脸孔,轻视着她、践踏着她,而她只是闭上嘴不再争辩,呼吸却不自觉的急促。
“这是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几个宫女闻声马上趴跪了一地。
“战君。”她们异口同声喊道。
永昼抬眼,看见无垠注视着她走来,无意识地撇过头去闪躲着那双眼。她为什么要逃?连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在做什么?”无垠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这才现身进来,扫视着一地的仆人,再看向那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永昼,表情变得有趣起来。
“回战君,我们正要让王后更衣,但王后执意不肯。”宫女不只语气必恭必敬,连声调都有极大的转变。
这算什么?告状吗?永昼在心中轻哼。
无垠沉思了一会儿,下了令人讶异的旨意:“把颜色换成白色的不就得了。下去吧。”
宫女们惊讶地纷纷抬起头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垠蹙起剑眉。“怀疑吗?”
“遵命。”慑于无垠的威严,宫女们回复之后马上迅速退出了寝宫。
只剩他们两人。
无垠走到室内唯一一张石桌前,翻起茶杯为自己倒了杯水,并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气氛沉默到了顶,永昼缓慢移动视线,最后定在那张直视前方的俊颜上。
他为什么要为了她违反礼仪?这算是帮她解围吗?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启口:
“我不能帮你的国家做任何事。”话一出口,永昼立即懊悔为什么自己要主动跟他说话。
当她还在为复杂的情绪所困扰时,无垠的脸上浮现无所谓的笑容。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转头朝永昼一笑。“我未曾期待-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她心中的疑虑愈来愈大。从宫女到眼前男人的态度看来,跟她被告知的情况大不相同。来到这个国家后,所见所闻皆与她收到的讯息完全不同。难道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这个国家的真面目吗?它就像这座宫殿一般被云雾围绕遮蔽,神秘不可探。
“要说期待”他接着说下去“也绝不会是我。但这个国家里的确有许多人以为-能带来我所做不到的神迹。”
无垠用深不可测的双目看着她,那感觉让永昼很不好受。
她对于他在思考些什么完全没有头绪。
“没有所谓的神迹,那只是无稽之谈,也许会让那些人失望我只是个平凡人。”算是告诫,也是声明。她想澄清谣言的真相,好摆脱身上无形的枷锁。
无垠又露出无可奈何的笑脸,一副-还是不懂的样子。“这是-和那些人之间的事,与我无干。”
说完话的他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要留在这个房间的意思。永昼朝那伟岸的背影喊着:“他们是你的子民。”
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我跟-一样,只是个平凡人。”
望着那扇再度被关上的门,永昼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无助,扶着床柱将重心移了过去,长长的叹息自两瓣红唇之间逸出,心跳得好快。
离开祖国的不舍、目送国人赴死的残酷、寄身于敌国的煎熬,再加上面对无垠的压迫感这一天,她真的累了。
眼眸的蓝黯淡了,闭上双眼的她倚着床柱坐了下来,疼痛的太阳穴靠在冰凉的床柱上舒缓了些微的不适,那冰冷的触感使她冷静。
她连解脱的权利都没有。一个在敌国的人质若有任何动静都将牵动两国之间的关系,因此为了在远方挂念她的国人,她必须撑下去。
从小到大,她的个性就不开朗,同年纪的孩子畏惧她的身分,年长的长辈对她必恭必敬,父母对她的期许更是超过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只因为她是皇室唯一的血脉,即使大家心知肚明她不适合,依然被预设在未来要肩负统领一国的责任但她只是只雏鸟,羽毛未丰就被逼着飞的雏鸟。
在所有人为她规画好的一生蓝图之中,突然闯进了一名男子要将她掳走,国王和王后惊慌失措,王公大臣气愤难忍,一切都被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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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可以选择,宓姬永昼想拥有一个平凡的名字、生在一个普通人家,然后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