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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事
“他二十五岁继承外祖父的证券投资公司,在纽约成立一个阵容坚强的战斗兵团,这个行动力十足的团队在全球金融领域攻城掠地,战果丰硕,五年的时间,他的事业版图从纽约扩展到瑞士、新加坡各地,今年年初他回国接下‘威原’商银的总经理职务”
路以麟的声音在阿珂脑海里重复盘旋,像背诵下来的课文。她忘不了路以麟的声音,熟记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背景——
茅璇,三十一岁的银行家,接任“威原”总座不到一年的时间;拥有四十年历史的“威原”银行从濒临倒闭迅速摇身一变,稳坐了国内金融业的龙头宝座。这位被“纽约商业周刊”封为“最具身价的亚洲财经领袖”的男人,是茅氏集团董事长茅玺之子。
说到茅氏集团,阿珂的印象就深刻了。
虽然她对财经资讯孤陋寡闻,但身为一个记者,对各大报的头条总约略有个概念。
所以啦,她知道茅玺名列全球百大富豪,去年某家杂志社还刊登了他跟年轻女孩出游的八卦新闻。
结果那家杂志社却因此吃上官司,因为那名年轻女子是茅玺的外孙女;不只是负责那则报导的记者丢了饭碗,连杂志社最后都垮了。据传是:茅玺一怒之下,动用黑白两道的关系让那家杂志社关门大吉。
从此,没有一家新闻媒体敢报导茅玺的负面新闻。然而,年过七十的茅玺家里有三个老婆的事是众所皆知的,他的九个儿女,年纪最大的和最小的差距二十岁。听说这位精明的茅玺,脾气暴躁,个性多疑,对他的产业继承人非常挑剔,他的儿女为了巩固由自己的地位,明争暗斗不断,但截至自前为止,没有一个真正继承了他的哪家公司,只除了——
威原商银的新任总经理——茅璇。
阿珂记起来了。茅璇是茅玺的小儿子。今年,全台湾每一家媒体都报导过这号人物;如同路以麟说的,茅璇让一家老字号银行起死回生。“威原”是茅玺白手起家的地基,也是他唯一交出大权的产业,由此证明了茅璇在茅玺眼中的特殊性。
坐上了计程车,阿珂甩甩脑袋,把茅璇甩到天边去。她的心事沉重,烦恼一堆,这男人的丰功伟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回到现实,想想自己的问题吧。
唉,想要找个适合自己的男人怎么那么难呢?
其实除了路以麟外,她也遇过可以恋爱的对象的,可是呢,每次不是对方落跑,就是她自己临阵脱逃,说起来也只有跟路以麟那一段算得上是恋爱
咦?阿珂的眼睛发亮了。既然路以麟曾经喜欢过她,她也就不算是乏人问津的“爱国分子”啦。
阿珂不擅长追究问题,只要知道自己不是让男人倒胃口的恐龙女,她就有斗志找寻春天了。
女人的黄金岁月短暂哪!她希望在三十岁以前谈一场浪漫的恋爱,然后幸福地结婚去,这个愿望想要实现就得趁现在努力啦。阿珂积极地找出通讯录,她想,先看看认识的人里有没有适合的。
翻翻翻,很快地翻到最后一页。
阿珂泄气了,扣除一些姐姐妹妹跟一票名草有主的家伙,还有机会活标的名字是一堆啦,但左看右看,唉,统统没什么诱惑性。
阿珂正想放弃,眼睛却看见“孟石”这个教她怦然心动的名字。
孟石是大哥柯珀的高中同学,外表粗犷,内心温柔,嘿!正符合她的理想。
阿珂嘻嘻笑了,不禁想到十五岁那年的白日梦她想,如果孟石捧著一大束玫瑰花来到她面前、如果孟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搂进怀里、如果孟石带她去吹海风赏夜景
哎哎!幸福的想像会教人心悸呢。
那时候的孟石喜欢他们的班花李倩倩,班花却对酷哥不屑一顾,偏偏喜欢生平无大志,只要做面包的柯珀。
后来,孟石带阿珂去看了几次电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她。那年,阿珂念国二,升上国三后,孟石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上个月孟石独自回国发展,阿珂帮他在台北找房子、陪他买家具,两个人还约好了,等阿珂从罗马采访回来要一起吃饭。
现在,她正在回爸妈家的路上,从中正机场到柯家只需花上三十分钟的车程,可是阿珂突然不想回家,她想飞奔到淡水去按孟石的门钤。
手机响了,阿珂把孟石的地址给司机看,再接听电话。
“珂啊,回来啦?”电话那头传来柯妈的可爱乡土腔。
阿珂轻哼,手指在车窗上乱画著,心想着等会儿要先打电话给孟石,今天是星期天,不知道他在不在家耶?
“我来讲啦!”电话被柯爸抢去“阿珀要结婚了,跟你老板讲啦,那天你要给他放假”柯爸总以为阿珂跟电视上很红很大牌的百万主播一样,忙得连假期都没有。
怪哉!阿珂笑了,柯珀要结婚,发昏吗?
人家说,恋爱的有效期限是两年,谈恋爱超过这个期限,就很难步入礼堂了。柯珀和李倩倩爱情长跑十年,都把生米煮成稀饭了,还结什么婚哪!
像听见她的意见似的,电话那头传来柯珀贼兮兮的笑声:
“嘿嘿,不要怀疑。大红包不能省,还有你侄子的见面礼也要趁早准备喔。”
阿珂明了。柯珀和李倩倩都不是形式至上的人,有没有一纸婚约不会影响他们白头偕老的共识,让他们非得步入礼堂的理由是——上车留下证据,必须补票啦。
阿珂来不及说什么,耳边又传来另一个兴奋的声音:
“猜猜伴郎是谁?是孟石唷!”李倩倩自问自答。
“石头要介绍他马子给你认识。”柯珀凑在话筒里说。石头是孟石的绰号。
孟石有女朋友了!阿珂的心一下子荡到了谷里,她瞪著车窗,发现车窗上自己重复画著的数字:27,是她的年纪。
“珂,你先帮我们看看伴娘长什么样子,太漂亮了不行喔,那会抢了我的丰采。”李倩倩笑说。
“听说是美国婆咧。”柯妈插了一句。
“好了啦!你们不要罗嗦那么多啦。”柯爸紧张地喊,他女儿可是个大忙人咧。
“快快快!快去忙,记得那天要回来啊!”柯妈一口气说完,喀一声挂上电话。
阿珂瞪著手机,她可爱的家人连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她。苦笑一下,她请司机靠边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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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塞车,就像陷入一场灾难。
男人绷著脸翻阅手上的卷宗。三分钟前,他的司机打电话向交通大队询问,据说是前面发生连环车祸导致交通堵塞。
他不在乎车祸的死伤有多惨重,只希望相关单位发挥效率处理善后,他的宝贵时间不是任何人耽误得起的。
在一片景气低迷中,他旗下的员工卯足全力冲业绩、拼成长,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由他领军的金融体系分秒必争地在创造利润新高,相较之下,他不得不说,那些靠老百姓缴税才得以生存的公务机关根本养著一群米虫。
哼!再塞下去,他就要申请理赔了。酿成车祸的驾驶人不可原谅,无法尽速善后的交警也该死,天晓得这些蠢虫赔得起他什么!
茅璇烦躁地将手上的卷宗丢到一边,抄起旁座的档案夹。
翻开档案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女人的照片,精锐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三秒,他的眼神移到照片底下的文字。
事业有成的女人并不罕见,但鲜少有女强人具有这般慑人的美艳。一个女人要兼具美貌与成就并不容易,他很清楚一个汲汲营营的人必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男人为了事业牺牲掉健康,女人想要出人头地,必须赌上宝贵青春。
一个长期为工作熬夜奋战的人,能保有健康体魄和美好外貌有几种可能。一是持续运动储存备用精力;再者是丽质天生,怎么操也不见早衰的迹象爬上脸庞,另一种特殊情况,是以某种先天优势换取成功的捷径。
身为金融集团首脑的他,就曾经遇过女下属使出狐媚手段想取悦他,目的无非是想不劳而获,然而他给她的回应是——她不再有资格领他的薪水替他做事。
自取其辱的女人他见多了,爱惜羽毛的女人倒是一个也没遇过。
至于这位被他物色为妻子人选的女律师,他调查过她近几年的工作表现——一个在办公室里得理不饶人、从不顾及男性尊严的女强人,她曾经为了要帮委托人打赢官司,不惜得罪权贵。他相信一个对工作有使命感的人,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灵魂。
据资料附载,这位二十八岁的女律师离过婚,特立独行,专办离婚官司,在司法界闯出名号;她刚继承的一笔遗产是:负债五千万的律师事务所。事务所的前负责人是她的老情人沈云升。
沈云升上个月肺癌去世,他的最大债权人就是“威原”
茅璇思忖著,除了赚更多的钱、扩展事业版图,是否有过他费心争取、非要不可的东西?
没有,从来没有过。这一次是例外。
照例,沈云升死后,身为债权人的他只会积极地跟继承人索债,再不就是变卖债务人的抵押品,然而这次他不急著讨回债款,甚至打著主意让那五千万一笔勾销,条件是沈云升的债务继承人必须成为他的妻子。
那女人倒也识时务,只和他的律师通过电话,竟然就答应了嫁他。
茅璇独断地想:必然的,嫁给他可以提升社会地位,可以分享他的财富,傻子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纵使她事业有成、个性强悍,不也心动了?
哼,女人。只要她称职地扮演好茅夫人的角色,他自然不会亏待她。
他会满足她的物质需求,原则是:女人擅长耍弄的心机别应用到他身上。他不计较她过去的情史,然而一旦跟他结了婚,她就必须以他为重。此外,她有义务为他生下继承人,但别妄想从他身上得到爱情。
他将花更多的精力在工作上,聪明的她必须辅助他,而她的美貌将陪衬他的地位。
他要一个符合他条件的女人填补他身分证上空缺的配偶栏,如此而已。
至于爱情,那是庸俗的消遣,要他为此执迷,除非哼!除非他的神经出了问题。
他相信她不是一个迷信爱情的傻女人,否则他的选择就不会是她了。
下了计程车,阿珂拎著行李,杵在街头唉声叹气起来。
她讨厌台湾人特有的习俗,一颗红色炸弹把分散各地的亲友招集过来,与其说是来祝福新人,还不如说是来还礼兼捞本。一顿饭吃下来至少两个小时,席间免不了要找几段八卦打发时间,没意思又没营养。
想到要参加柯珀的婚礼,阿珂就头疼,因为实在怕了那些姑姑婶婶们的“关心问候”
根据经验,总会有人针对她来上这么一句:
“阿珂,几岁啦?”
二十七,过完年就二十八了。阿珂总是很老实地回答。
然后,理所当然地会有另一张嘴巴接著问:
“有男朋友了吧?”
阿珂有预感,隔壁的阿枝姨”定会插上两句:
“该嫁人了啦。我们家阿芳比你小两岁,儿子都上小学了。”阿珂每次回爸妈家都会听阿枝姨来上这段。
阿珂摇头,三声无奈呀。想像中的情况又冒出一个鸡婆声音:
“免避俗啦,我来给你介绍,甲意啥款效我拢有办法”是那个专门给人作媒的小泵婆。从她十八岁开始,这位姑婆就想把她推销出去了。
阿珂摇头摇得厉害。她是很想恋爱没错,可还是对这些自以为是的说法很反感耶。女人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的,那些中古时代的太太为什么就是不懂呢?婚姻必须建立在美好的感情基础上的。
阿珂漫无目的地迈开步伐,觉得好烦好烦地想着——
她,一个接近三十岁、还找不到感情寄托的女人,很快的,脸上会多出皱纹,身材会走样,适合她的好男人会愈来愈少,加上一事无成、没有存款,唉
跌停板哪!
想想,其实每个人都会年老色衰,这很公平嘛。阿珂也不想变成长生不老的怪物啊,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平凡的男人陪她慢慢变老,希望那人用一双温柔的眼睛记录她的笑脸、她的眼泪。
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吧?
如果月下老公公得了痴呆症,才会任由她怎么贿赂都不管用,她也远走法国、英国探访各地的情人教堂,藉记者身分帮那些洋神仙大打广告啦,为什么掌管爱情的神仙就是不关照她呢?
阿珂愈想愈闷,还有她的家人
柯爸爸柯妈妈在中坜的小镇上经营一家面包店。柯珀从小就立下志愿要继承父业当面包店老板。她的家人很平凡,平凡到把阿珂视为他们的骄傲,一提起他们家的阿珂,柯爸就变成了卖瓜老王。柯妈喜欢拖住镇上的菜篮族献宝,连柯珀说起妹妹也是眉开眼笑的,稀奇、宝贝呀。
乡下的年轻人毕业后跑到城市工作不稀奇,但是柯家的阿珂可不是一般小职员,阿珂是记者呢!柯爸说起女儿会啧啧啧说不出的好,重点一句“不是随便人都可以当记者的啦”;柯妈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嘛赚多少花多少,会打算的很少啦,找不到像他们阿珂这么勤俭懂事又能干的女孩子喽;柯珀笑称自己是劳工阶级,而妹妹是社会精英啊。
阿珂很心虚,她只是一个蹩脚小记者啊,哪有让人骄傲的地方。为了不辜负家人的期待,她总是遵从他们的希望定义自己的生活。现在,她忍不住想埋怨了——
她亲爱的老哥,脑袋都装鸡蛋面粉啦,有那么多男同学、拜把子兄弟,却从来都不知道要帮帮她,真是的!
还有,她的爸妈不担心她没有男人要就算了,竟然还很得意地跟那些八卦亲戚说:
“我们阿珂会赚钱养自己,不嫁人没关系啦,现在的都市女人都嘛这样,干嘛嫁到人家家去伺候公婆咧。”
爸妈总是这副骄傲的论调,也难怪隔壁的阿枝姨说话酸,她家的阿芳高中没毕业就跑去奉子成婚了,二十五岁的阿芳已经当很多年的黄脸婆了。
阿珂羡慕黄脸婆。等十年后阿芳当上阿嬷,阿珂猜想自己到时候的新烦恼是——就要变成孤单老人了。
停下脚步,垮下肩膀,阿珂茫然的眼睛眨、眨、又眨了一下车子,马路上有好多车停在那。如果可以有一个男人推开车门,朝她走来
唉,难呀!
为什么这么难呀?她不要南瓜车载她去寻找王子啊,她不过是想要”个温柔平凡的男人终结她的孤单命运,就算那人骑著铁马、坐著破烂车也无所谓嘛,为什么想要一个适合她的有缘人那么难呢?
阿珂的头向后仰,一张愁苦的脸对著天空,眼睛又眨、眨天,天空灰灰的,她的心也灰暗了。
她觉得胸口好闷好闷,好想尖叫,好想大声说出自己的希望。
“我好想恋爱啊”阿珂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窜动著。
“唉男人”阿珂深吸口气,不自觉地张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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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璇不耐烦地将眼神调到窗外。
车子距离人行道很近,他打开车窗,视线停在百货公司大楼上的大萤幕——
画面上出现一名红衣女子,背景是罗马的时尚咖啡馆,她走向柜台,从名牌包包里取出信用卡
这是“威原”最新推出的信用卡广告。不到二十秒的广告充分掌握了代言人的自信美,也藉助罗马城的时尚感突显出女子手上那张卡的价值。
这广告才推出一个星期,信用卡便突破了一百万张的发卡量。
茅璇嘴角一扯,拿个花瓶当噱头就能获利,他没道理放弃这类的生财工具。
他的特助今早还针对这个广告提出问题:如果只是代言人的高贵形象提升了业绩,是否该让她永远留在国外?
一旦她在台湾露面,那些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必定有办法挖出她的真实样貌——像狐狸的人,何来的高贵!
女人在萤幕上回眸浅笑。茅璇调开视线。那些记者拍他的马屁都来不及了,除非是存心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的,才敢写茅姓家族的负面新闻。所以,这女人回不回台湾,不值得他浪费时间思考。
他的眼神转到人行道上,那里杵著几个人奇怪地仰头朝天上看,行人经过的时候也忍不住苞著抬头。天上会掉什么礼物下来不成?
茅璇找到了答案。一个穿著灰色洋装的女人攫获他的汪意,她像一棵营养不良、蒙上灰尘的树。因为她仰著头看天空,因而让一些好奇的人跟著往天上瞧。
茅璇微眯眼睛,看见她嘴里念念有词。他闷哼一声!一个神经异常的女人竟也能造成围观,台湾人的好奇心太可笑了!突然,她大张嘴巴——
“我的男人——你在哪里啊?”
这一喊,吓得围在她身边的人有默契地跳开。
时间悄悄流逝,天空飘来一抹乌云。阿珂扭正脖子,眼睛随意一瞟,突然惊觉怪异,有好多好多只眼睛盯著她耶!
怎么回事啊?脑袋里像有风车在运转,阿珂很快想到了,她她她她好像把心里的想法吼出来了耶!
完蛋啦!要是让人家以为她想男人想疯了,竟然当街狂吼,那就更没有男人会要她了啦!
阿珂用双手捣住脸,透过指缝看见好多异样眼光,好像她是什么怪物似的。
哇哩咧,她的脸皮脆弱得跟肥皂泡泡一样,怎么受得了这样被盯著瞧啊!
她很想学地鼠钻地洞,但脚下踩的是坚硬的水泥地,脑袋又脆弱得像蛋壳,看这种情况.
噢!快溜比较实在啦。
茅璇的嘴角上扬了。原来不是精神异常,但稀奇了,这女人敢在公共场所制造笑话,还知道丢脸!
什么样可厌的女人他都见识过,就是没见过这么可笑的。
瞧她慌张躲进人群里的窘样,茅璇有了看好戏的兴致,但阻塞的车阵缓缓地流通了。
合上车窗,他嗤笑一声。任何女人都无法教他的自光伫留,然而这女人的可笑演出确实吸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