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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烟,你怎么起来了?”
曲铰楚才从大厅送走了那个难对付的王爷燕腾风,一回到竹园,就发现她不但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还拿着药锄在后院翻土。他走到她身边:“要种药草,等春天还来得及,你还是好好休养才是。”
菱烟拿着药锄倚着地,擦了擦汗,笑道:“爷,我哪有那么娇弱?我已经躺了十天了,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没病也要躺出病来了,你让我动动吧。”
曲铰楚叹口气:“你一定要整地,我来整。来,把药锄给我。”说着,伸手去接她的药锄。
菱烟连忙把药锄藏到背后:“这怎么行?你是爷耶!”
“你打算种什么?”
菱烟蹲下来抓起一把土:“我想试着种种圆叶风铃草,有听过吗?那花很像桔梗,有蓝的,也有白的和淡紫色的,根可以外敷止血,也可以作解郁宁神。”她望着曲铰楚微笑:“你不是睡不着?以后拿花根去煎汁,睡前喝了,就不怕失眠了。只是,它有点娇弱,不知道种不种得起来。”
曲铰楚心头一暖,望着她微笑:“凡事总要试试看,就算是失败了,再换别的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菱烟又是一怔,她总觉得最近曲铰楚说的话,似乎总是话中有话。
“你知道,为什么竹园不能让人进来吗?”
菱烟一怔。这个问题她想过好多次,总觉得不好问出口,曲铰楚这一提,她的好奇心登时被扯了过去,忘了刚才的心思。
曲铰楚看着她的眸子从迷茫到满是好奇,不由得微微一笑,顺手把药锄从闪神的她手中拿了过来。
“我跟你提过,我爹在我十三岁那年把我带走。那时,他对我娘说他的书房,也就是这个竹园,从此只要我回来,就只能住在这里。这个曲府,我娘爱怎么装饰,他都不管,只有这个竹园不准任
何人动,也不准任何人进来。”
菱烟恍然:“是老将军的命令,难怪老夫人不能动这竹园的主意了。”
曲铰楚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母亲是会听话的人?”
菱烟望着他,说是也不对,说不是又怕伤了他的心,一时间好生为难。
曲铰楚看穿了她的为难,笑了笑,边把土翻了松边道:“八年前,我爹过世,我回到京城,这竹园早被弄她得富丽堂皇。我的书本用具也被她扔了。我本来想,反正我也不会回来,就随她去吧。但子乔和贝彦他们极力反对,而周叔年纪大了,也不能在战场上,继续拼命,所以,我用了一点激将法,让我娘答应绝不干涉竹园的事,一定守住我爹说的话。”
“一点激将法?”菱烟好奇地停下了手边的事,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看着他。
望着她乌溜溜的黑眼,曲铰楚不禁失神,他连忙低下头凝视着土壤:“我娘好面子,容不得人家说她的长短,抓准这一点,要让她答应什么事都不难了。”
“你很会看人,也很会利用人心的弱点。”菱烟感叹地说。
曲铰楚默然不语。
这是优点吗?亦或是缺点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才能在这个府里生存。
有没有一天,他能够只是平平静静地过着不用勾心斗角的日子呢?
菱烟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她有点难过,弯身从他低垂的头下方,往上看着他,悄声道:“你生气了?”
曲铰楚微微一笑:“我没生气。我只是在想你的话。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不用勾心斗角地过日子。”
菱烟感受到他的心酸和沉重不由得诚心地说:“你可以的。只要你想,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你作不到的事。”
曲铰楚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缓缓道:“是吗?但愿如此。”
她又一怔,几乎迷失在那个深邃的黑眼中
这时,哗哗地,初冬竟然下起大雨来。
曲铰楚连忙扯下外袍从头到脚包住菱烟,拉着她的手往房里急奔。
菱烟边跑边望着他的手。他一直是这样呵护着她,深怕她受伤、怕她不开心
但也许,他只是个对谁都温柔的人就像那个人一样
她的脸色变得更苍白。
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过去,也许,他就再也不会对她好了。
拉着思绪纷乱的她奔进屋里,曲铰楚连忙拿了一条毛巾交在她的手上:“快去换了衣服擦干头发,我来生盆火。你病才好,别又着凉了。”他发现她的脸色苍白,黑眼不禁因为担忧而变得更深:
“怎么了?脸色好白,不舒服了吗?换上干衣裳后就躺下歇着吧,我去帮你煎药。”
菱烟望着他,强迫自己不能再陷进他的温柔里:“您也湿了,快换衣裳吧。”说着,她走进了自己的房里,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他说
说那段自己都想忘记了的过去。
曲铰楚望着她直挺的背影,心中微微一痛。他想也许,她发觉了吧
过了好久,当曲铰楚手中的第二杯东坡茶都喝完时,菱烟才走了出来。她的脸色苍白,眼神里看不出表情,就像他第一天遇到她的时候一样。
他的心一阵抽痛。
菱烟坐在他身旁的竹椅上,跟他离了一个手臂的距离,眼光投在映着竹影的纸窗上。
“曾经我爱过一个人”她的声音很平,看来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只有微微颤抖的唇,泄露了她的心:“那年夏天在银杏树下,他救了被强盗袭击的我。那时的我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爹爹说,女人不能上山采药,我偏不听,结果遇上了他。他是一个江湖人,一个也很温柔的人。”
曲铰楚发现她的语音变柔,虽然眼神中依旧看不见情绪,但他知道,她的心又飘回了那年夏天的那个男人身上。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自由自在的,所以我常偷溜出去找他。他总会说笑话逗我开心,我以为他的眼中也有我。
“那年秋天,他要离开了,我不想让他走,但我知道他是属于江湖的。我对他说,我爱他。”她的唇角讽刺地扬起:“他只说,他喜欢我,但却不知道自己爱不爱我。就为了他这句话,我赌上了一切跟着他走。娘发现了,死命拦我,我却跟她说,就算是她用死来留我,也留不住我。那是我对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眼光落在遥不知名的远方,甚至没有发现,曲铰楚已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只是用空荡荡的声音继续说着:“他不断地飘荡,我根本追不上他,只能在一个地方落脚等着他有一天想起我,会来看看我。他偶尔的确是会来看看我。所以,我在那个地方等了他快一年,只因为他从来没有叫我离开他。”
这次,曲铰楚看到了她如面具般的脸有了裂痕,里面透出的是心痛、是不甘还有更多的自惭。他多想紧紧抱住她,告诉她她的好,告诉她她是值得的,但是,他什么也不能作,他只能静静地听她说,只因为他知道,她要说出这些,是费了多大的力气,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街坊的人在背后、甚至当着我的面他们的指责,我回不了嘴。因为,他们没有说错。也许错的人是我吧。终于有一天,有人传来讯息,说他成亲了。我跟着那个送信的人来到他妻子的家。他真的作了那个富丽堂皇家的主人。那一刻,我的心终于死了。”她闭上眼睛,紧紧咬住了下唇。
如果她能抬头,她会看到曲铰楚眼里溢满着的是心疼,也许,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然而,她不敢。她的心,还徘徊在那个黑暗的屋子里,抱着伤垂着泪。
良久,她才听见曲铰楚温柔而平和的声音划开了黑暗探了进来:“要能够没有回报地爱着一个人,太难了。爱一个人,不应该失去自己,也失去尊严的。”
菱烟噙着泪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声音深深传进她的心里。她想起来,他也曾经没有回报地渴望着母亲的爱,最后,他也放弃了。那么,他们算是同病相怜吗?
可是,他是身不由己,她却是自作自受呀。
曲铰楚柔声道:“爱一个人,如果不能让自己快乐,那放弃了也不可惜。菱烟,你能真心真意的去爱一个人,何罪之有?世上的人如果都像你,有颗金子一样纯粹的心,也许,就再也不会有那些口是心非的肮脏事了。”
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再度闭上眼,强忍着不让它流个不停,然后,她感到曲铰楚的手环住了她的肩,让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前。
好温暖好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她也曾靠在这个胸膛里哭泣着。
是幻觉吧。她怎么可能呢?
然后,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就这么一下下,让她再任性一下下,明天她就会坚强的所以,这一刻,能不能让她就这样哭一次,让她从他那儿汲取一点儿力量和温暖?-
曲铰楚搂住她,任由她再哭湿他的衣襟、他的心
那个男人该作而没有作到的,他会作到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起了誓。
“哇咧!那个王八蛋!讲得是什么话!看老子不扭下他的头来。”铁烈的大嗓门压过雨声,远远从拱门外就传来。“好了,说要去喝酒没喝成,就陪你在那里跟那些狗奴才大小声。”贝彦抱怨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
菱烟全身一震,立刻从曲铰楚的怀中跳了出来,缩到角落边,脸色苍白如纸。
曲铰楚把眼光从空了的双臂间移开,站起身微笑道:“我拿伞去接他们。”他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铁烈的怒吼。“难道你叫我任那些王八狗奴才胡说,老大和菱烟清清白白的,听他们说的那什么鬼话!把菱烟说得比娼妓都不如”
“你小声点!小声点!”周二叔和贝彦忙不迭地连声叫:“给老大听到就算了,你要菱烟听了难受吗?”
“哼!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那些混帐!老子没给他们吃拳头就该偷笑了!”
曲铰楚心头一紧,倏地回过头。只见菱烟扶着门,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知道,她想起了那段日子里残忍的流言,心头一痛,他伸出手轻唤:“菱烟,你”刹时,菱烟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踉跄地向后退开,一双黑眼瞪着他,像是避开什么毒蛇猛兽。才只是几瞬间之前,她还能那么信任地倚在他怀中哭泣,这一刻,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但,他能说什么呢?能给她什么呢?在他知道她的伤、知道她的痛以后,他还能强求她什么?
信任,是要用赢取,而不是要求的呀。
他小心地把心头的伤痛藏好,伸出的手转而拿起墙角的伞,对着她露出温和自然的笑容:“去帮他们泡壶茶吧。淋了雨,一定会冷的。”
菱烟点点头,无言地转身走进房里。
被留下的曲铰楚轻轻闭上眼,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笑是这么地难。
接下来的日子,菱烟几乎是躲着曲铰楚的。除了铁烈,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贝彦忍不住偷偷问曲铰楚,他是不是让菱烟生气了?
曲铰楚无言以对。
他知道,菱烟躲着他。为的不只是流言,也为了要与他撇清关系。只因为,她看出了他眼中的爱。
但正因为他知道了菱烟的过去,他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爱强推给她。她需要的是一个疗伤的地方,是尊重和包容,如果现在把话说穿了,她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他不放心她离开他的视线,他没办法让她走。
他能作的,只是给她一个避风港,给她独处的自由。
于是,他待在竹园的时间少了一大半。上朝完后,他不再直接回到竹园,他开始接受达官贵人们的邀请,开始碰触那些他最厌恶的虚伪世界、浸身其中。
老夫人燕兰玉为了他的转变大喜。因为无敌的曲将军在回京月余后,终于愿意出面接受邀约,送到曲府的拜帖礼品何止上百?所有人莫不想要沾一下曲将军的光,甚至连皇帝都来关心,燕兰玉的风光十足,不可一世,早将日前曲铰楚的警告抛到了脑后。
周二等人对曲铰楚的转变则大为不解,铁烈甚至以为他要来抢权干政了。
曲铰楚知道,这样的念头一定不只铁烈会想,京城里十个有九个会这么想。他也知道这话传进了多疑的皇帝与算计他的齐王耳里,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但为了菱烟,他得不着痕迹地离开竹园。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试一次吧。如果他过去的避嫌与淡泊,只让皇帝更猜忌他与齐王的关系,那么,他的积极,会让皇帝怎么想?又会让齐王怎么作?
更急着招揽他?或是更急着要杀他?
他想再看清楚一点,他效忠了十五年的皇帝的心。
然后,没有多久,他就如愿看清了皇帝的心。
这天才下了朝,皇帝便把曲铰楚召进了御书房。铁烈和贝彦等在外头。好半天,曲敛楚才走出御书房。原来,边关来了告急信,新上任的王将军告状说卫子乔以下犯上,不听他的军令作战。由于王将军不熟战事,一切还是要靠卫子乔,因此皇帝要曲铰楚写信叫卫子乔听命行事。
铁烈和贝彦听到皇帝所说,登时气得眼冒金星。
铁烈首先飙了起来:“那姓马名屁精的根本没打过一场仗,要他发号施令,迟早把弟兄们都害死!皇上到底在想什么,还不如快点振咱们回关去。”贝彦也怒道:“老大,你不会真要写信吧。真要卫子乔听那姓王的,他一定会气疯的。”
曲铰楚边走边叹道:“我不是说了,皇上答允,王将军暂不干涉子乔的作法。”
铁烈“哈”地大笑一声:“今天不管,明天哩!那王八家伙憋得了几天!”
贝彦沉吟道:“老大,你是不是瞒着咱们什么事?皇帝不叫你回边关去,又叫卫子乔听那姓王的,该不会是要夺了你的兵权吧。”
曲铰楚望了贝彦一眼。该说这小子总算开窍了,还是说,他总算想通了?
一旁,铁烈已经吼了出来:“啥!夺了老大的兵!很好!老子倒要看看那姓王的怎么守住边关,怎么打那些野蛮人!我呸!”
“老大,你也别写信了厂贝彦气忿忿地道:“让那姓王的多吃几次败仗,皇上就会明白这仗,不是随便派谁去就行的。哼,咱们流血流汗这些年,死了多少弟兄,他们就坐在这里享福纳凉,随便写几个字下个令,就把咱们搞得鸡飞狗跳!依我说,根本就别管了。
曲铰楚无奈又好笑地道:“你要打败仗?死的还是咱们的弟兄,还是边关的百姓。这样你还要我跟皇帝呕气?能让皇帝答允不干涉子乔的作法,已经很好了。”
铁烈和贝彦心中不服,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生闷气。曲效楚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心中担心着皇帝会怎么对付卫子乔。
今天,他看出了皇帝的真心,但是,从小案亲对他的教诲,让他无法背叛皇帝。明知皇帝对自己动了杀意,他也会想法子虚与委蛇。可是卫子乔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决不会忍受皇帝对他使诈,如今皇上也对卫子乔起了杀机,他得想个法子保住子乔才行。
他可以忍受皇帝要杀他,但不包括动到他所重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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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将军!”
三个人一怔,回过头来,没想到叫住他们的竟是明珠公主。公主竟然不在内宫,而跑到外宫来,身边也只带着一个小婢。
曲铰楚登时像戴上守礼冷淡的面具,躬身道:“末将参见公主。”
明珠公主笑颜如花地走上来,要抱住他的手臂,曲铰楚微微一侧身,让她抱了个空。
明珠公主艳丽的脸上出现一抹恼怒,她嘟起嘴怒道:“咱们也是表兄妹,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厂说着,泪花在眼眶颤动,一双杏眼有如要漾出水一般。
曲铰楚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殿下请自重。”
明珠公主忍不住跺了跺脚,怒道:“你就只会对那个贱女人好!不过就是个残花败柳,你也当成宝。”
三个人面上变色,铁烈还没发作,曲铰楚已经沉下脸,声音冷得像冰:“这种话不当出自金枝玉叶的公主之口吧。”
明珠公主见向来温和的表哥,竟然用这种语调对自己说话,为的只是维护那个下贱的丫头,她又气又怒,大声道:“她作得,我就说不得!背家私奔,跟个野男人跑又被甩了的女人,不是残花败柳是什么!”
曲铰楚瞪着她,目光冷酷得让明珠公主吓退了三步。曲铰楚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道:
“不要再让我听到一个字。”他不再理她,一转身,加快脚步而去。
贝彦与铁烈对看一眼,两人的心中同时冒出不祥的预感,也追着曲铰楚去了。
气得直哭的明珠公主恨恨道:“你跑呀!再跑快点呀!看你快不快得过姑妈!一大早,消息就送到姑妈手上了!我看你以后还要护着谁!”
她身后,长廊的阴影下走出一个男人。
那是齐王燕腾风。
他对明珠视而不见,目光落在曲铰楚的背影上。刚才,从曲铰楚和部属的谈话,到明珠的指控,他全听见了。
曲铰楚呀是个良将,有这样的人才,是燕国的福气。燕腾风在心中低叹。自己为了皇位欲害他于死,从没顾及到边关与燕国的安危,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或许,他可以再想一个法子,让那个忠诚的曲铰楚站到他这边。例如那个让向来淡然的曲铰楚发怒的丫头,会是一条路
此时,菱烟正跪在老夫人燕兰玉的面前。
在她收好包袱正准备离开曲府时,就被宋总管冲进竹园,不顾周二的阻挡,硬是把她拖到了兰园里。
得意非凡的宋嬷嬷站在燕兰玉身边,想想从此曲铰楚一辈子都会在老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简直乐坏了。
燕兰玉鄙夷地打量着菱烟:“这种残花败柳铰楚也要?真是没出息的男人,跟他爹一个样。”想到上次曲铰楚害她差点打死自己人,丢了颜面的事,心中不禁奎怒,手一挥,把一叠纸摔到菱烟面前:“你这贱蹄子,你以为你改名换姓,作的丑事就没人知道了?风恋荷!”
菱烟全身微微一颤。虽然她早猜到了她被架到这儿来的原因,但听到这时她仍旧打了个寒颤。
风恋荷呀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是啊,她是风恋荷呀。是那个背家私奔的风恋荷。即使她换了名字,也换不掉她的过去。
既然如此,她还要逃什么呢?敢作,她就要敢当。老天没让她死在老家,没让她死在火船上,是要让她活吧。那她就作风恋荷活下去。就算满身是血,她也要活下去。
“哼,好好千金小姐,背家跟着个江湖上的野男人跑了。你败坏家里名誉,让你家好好的生意一落千丈,还赔上你娘的命,结果呢?怎么,你的野男人跑了,就来拐我曲家的人,想飞上枝头作风凰?”燕兰玉愈说愈怒:“你以为曲家的人都像竹园那票蠢货一样任你骗?你想得太美了!我今日就算打死你,看那群蠢男人谁会替你说话!”
她转头向宋嬷嬷道:“给我打死她!”
宋嬷嬷早命仆妇准备好木棍,听了燕兰玉的吩咐,立刻迫不及待地挥手叫那些女人上前,她一定要打死这贱女人,好出口怨气。
“您有什么资格打我?”风恋荷毫不惊惶,缓缓地道。
燕兰玉没料到她竟然毫不害怕,不禁一怔,眯起美丽的杏眼:“你想否认?这可是宫里派人查出来的,你的父兄说早已跟你这贱女人断绝关系,街坊也都认了,你想赖也赖不掉!”
“我没有要赖。”风恋荷直视着她,强迫自己忽视门外传来的周二的抽气声。她早知道的,纵使她还是清白之身,谁信她呢?终是百口莫辩呀。“我只是问,您是以什么资格打我?”
“你”燕兰玉气得发抖:“你敢顶嘴?”
风恋荷道:“我自进曲府以来,有作过什么错事,要让老夫人杀我?若要为我进府之前作过的错事罚我,传将出去,不是让人笑话曲府没查清楚就用了人?”
燕兰玉全身一僵,随即怒道:“我要打死-个丫头,谁敢说话?”
风恋荷淡淡道:“这么说,老夫人要杀我,是表示曲府要为我进府前的所作所为负责?”
燕兰玉大怒,从她出生至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直接跟她顶撞,就是曲铰楚也都是绕着弯跟她说话。她指着风恋荷,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嬷嬷忙抢上前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道:“小姐,别听这骚蹄子的话。她能把爷哄的服服贴贴,自然是牙尖嘴利,您就早点打死了她,以绝后患。”
风恋荷淡淡一笑:“原来,这个屋子里作主的人是宋嬷嬷呀。
老夫人就没自己的主意,全听您摆布子。”宋嬷嬷脸上变色,她知道小姐最气人家说她是听别人的话,她连忙怒喝;“住口,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原来大户人家都是主子不管事,奴才作主,自动开口的。”风恋荷挺直了背直视回去。
宋嬷嬷气的怒火中烧,冲上去一巴掌甩过去,风恋荷记得曲铰楚教过她的防身术,身子一闪,宋嬷嬷打了个空,用力过大,止不住势就跌在地上。
燕兰玉见她丢脸,心中更怒,喝道:“宋嬷嬷,你给我过来。要不要杀她我自有主张,没你说话的份。”她瞪着风恋荷,怒道:“你勾引主子,凭这点,我就可以打死你!”
风恋荷道:“谁说我勾引了主子?就算我真的作了,难道,堂堂曲将军连要个待寝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击中了燕兰玉的痛处,若是曲铰楚点头,他要哪个丫头侍寝,谁能不依?但偏偏就选上了这个贱女人,
“你骗了将军,这还不是死罪?”
风恋荷淡淡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不信,老夫人可以亲自问曲将军。我可以在这里等着。”说着,她的心里一阵紧缩
她是没骗他她只是没说,因为她的任性,赔上了家产、赔上了母亲的命、和父兄一辈子的抬不起头来。
她不想再见他了。不想见到他那温柔的眼中也出现鄙夷与轻视,她事愿这一生”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只留下他温柔的样子。
而她也知道,燕兰玉绝不会让她等着曲效楚回来,绝不会让她再和曲铰楚见上一面。
果然,燕兰玉大怒:你还想等那蠢男人回来救你!还想用那狐媚子的功夫去叫他给你出气?作梦!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永远不准她再踏进曲府半步!”
宋嬷嬷又惊又气,急道:“小姐,不行呀”
燕兰玉被风恋荷堵得一口气无处发,杀她被说成是要替她的yin行负责,让传出去她颜面何存。这时末嬷嬷一句“不行”登时让她迁怒过去:“你敢对我说不行!”
宋嬷嬷见小姐气得六亲不认,哪敢再说。她心中虽恨不能杀了风恋荷,但至少把她撵出去了,又能压过曲铰楚的气焰,也算是
有点收获,当下幸幸地叫仆妇抓起风恋荷往外推,见到她手里的包袱,她瞪眼道:“你还敢偷拿东西走?”
风恋荷把包袱在她眼前一晃,讽刺道:“怎么,我这种女人的衣裳要留在曲府,让将军睹物思人?”
燕兰玉一听更恼,怒喊:“跟她扯什么,撵出去,快撵出去。”
风恋荷被推出房门,一拾眼,就看见了周二。
只是,这时的周二再不是那个疼她的老好人,他的眼中写满了不信、愤怒和轻视,她听到他低语着:“天哪,我还糊涂到想撮合你们”
刹时,铁烈当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
她就是行不正呀
看着向来疼她的周二眼中的嫌恶,她的心碎了。他的身影和曾经最疼她的父兄叠在了一起。
这一生她永远都得背着私奔败家的烙印。一切,都不会变的。
曲铰楚也一样吧
所以,从那一天后,他也一直躲着她,就像她躲着他一样。
那时候的那个怀抱只是因为他太温柔了。
她就和来的时候一样提着那个小包袱,走到了曲府门口,末嬷嬷再度趾高气扬地呼喝着:“快滚!我可没时间跟你这贱女人耗。”
她加快脚步走出大门,周二跟着来到门边望着她,像要说什么,却终没开口。
她的心里微微一酸,想要叫他保重,叫他别忘了喝那治风湿的槲寄生酒,想要叫他代她向曲铰楚、贝彦及铁烈道谢,但终究,她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像她这样的女人泡的酒、道的谢,也许,他们都不稀罕吧。
最后,她只默默地向周二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出曲府的大门,也把那个茫然依赖的菱烟给留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