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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终于过去,沉寂了一季的落叶树绽出了新芽,将街边点缀得绿意盎然。
贺千羽重新看了一遍手中名片的地址。是在这条街没有错,不是太热闹的地点。两边的建筑物都还是八成新的房子,隔着两条夹着一片绿地的街道遥遥相望。
她心情沉重地推开服饰店明亮洁净的大门。门上的风铃一阵晃动,响得有些刺耳。
先随意浏览了店内的布置,清新粉嫩的色调,看起来很舒服,和它的女主人一样。
脑海中边回想着韩婉儿的背景资料。
四年前结婚,两年前由法院判决离婚,理由是受不了丈夫的暴力倾向。
所以今天贺千羽得到一个更正错误的机会。
一听到风铃声,韩婉儿很快地微笑和来客打招呼。那是一个让人眼睛一亮的女人。一张淡施胭脂的素净脸庞,看着她的神情有一点--高深莫测。专业的眼光迅速地打量一下她的衣着,略宽的白色直条纹针织上衣与黑色直筒牛仔裤,脚上一双低跟短靴,很简单但是很有个人风格的搭配,不太把流行看在眼里。
韩婉儿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从架上拿起一件纯白的雪纺纱洋装仔细端详。那件美丽的衣裳点缀着许多精致的蕾丝,轻飘飘的质料,很有点梦幻的味道,几乎像是新娘礼服了。
她觉得这位女客不像是会穿这种累赘衣服的女人,就算是在她自己的结婚典礼上。
她又陆陆续续看过了几件衣服,大红,宝蓝,鲜绿,全都抢眼得像是圣诞树。这是韩婉儿为了一些品味特异的顾客进的货,她不相信眼前这位品味出众的客人会看上它们。
果然,她很快放下那几件衣服,打开随身的古奇限量手提包拿出手机,飞快地按了几个号码,然后走到一个角落讲电话。
“喂,是我。我的车子-锚了,你下班时可不可以顺便来接我?我在一家服饰店里,地址在记好了吗?好,那麻烦你了。”
她很快的结束通话,然后楞楞的看着手机好一会儿,脸上几乎是一种很奇异的悲壮的神情。
“小姐,需要我帮忙吗?”韩婉儿走了过去,亲切的开口问道。
听到她的问话,贺千羽没有抬头,唇边有一抹涩涩的笑意-为什么不好好选蚌丈夫,和他白头偕老呢?
“谢谢。”她微笑的答道。“我想挑几件上班的套装。”
韩婉儿不太相信她的话,她觉得她根本没存心要来买衣服。只是像其它许多客人一样,只是在等待专车的同时打发一点时问。
但是一个好的经营者的第一条守则是,永远不可以忽视任何一名潜在的顾客。她今天不买,并不表示她明天也不买。
瞧她手中那个包包,至少五万块跑不掉。
“-的身材这么好,其实穿什么都好看。”这话倒不单纯只是恭维,而是欣赏,在有利害关系时则变成嫉妒。
到目前为止,她们还是陌生人,所以也还在欣赏的阶段。
贺千羽也同样打量着韩婉儿。她有一副模特儿的好身材,以前当过空中小姐,举止有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身上那件淡紫色的洋装极之女性化,精致的化妆浑然天成。像一朵风中的虞美人,款摆生姿,亟待呵护。
贺千羽对她不只是欣赏。什么男人舍得对她挥动拳头?若是展翼,当然不可能
韩婉儿是另一名受害者。
在她的建议下,贺千羽选了一件银灰色的洋装。走出试衣间,她打量着镜中的身影。的确是满适合她的。韩婉儿挑衣服的眼光很好,可惜挑男人的眼光,不是太好,就是太坏。
铃声又响了起来。贺千羽从穿衣镜中可以看到推门而入的身影。
她没有回头。
韩婉儿快步迎向新来的客人。
笑容凝在她唇边,像一朵结在寒冰中的花蕾来不及绽放。“展--翼?”声音是不可置信的,没想到会再见到他,监狱远得就像是火星。
展翼沉默的点点头,目光转向落地镜的方向。“贺总,要回去了吗?”
贺千羽仍是不回头。“再等一下,好吗?”
“展翼,你不记得我了?”韩婉儿委屈的问。她是这么容易可以让人忘怀的吗?
忘得太快的,不是她吗?“韩小姐。”仍是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语调。
“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年多了。”他仍是惜字如金的简短回答。
“过得好吗?”她很快的从头到脚审视他一番。看起来不坏,那套西服虽不是名牌,质地颇佳。
展翼轻点了下头。随便怎样都比坐牢好吧!他像看着陌生人似的扫视过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韩婉儿仍像多年前一般,美丽得如同温室中的玫瑰。
禁不起风霜,更别提狂风暴雨。
他有什么好埋怨的?既然爱了一朵花的美丽,又怎能要求她像乔木一样长青?
“这家服装店布置得很漂亮,生意一定很好。”他客气的说着应酬话。
“还过得去。”她泛泛的回答。一对几乎成了夫妻的男女,重逢之后只能这样生疏有礼的交谈吗?
她带着几分哀怨凝视着他。
两人似乎再无话可说,气氛僵窒而沉默。
贺千羽仍背对着那一对苦命鸳鸯。韩婉儿美丽的侧脸微微仰着,展翼略低着头,似乎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相视无言的两人,落进镜中的身影如一副美丽和谐的图画。只有也出现在镜中的她的半个身子,成了突兀的存在。她往旁边挪了几步,将镜中的天地完全留给那对有情人。低头轻抚着最先注意到的那件白纱洋装的裙。
时间的秒针清晰得可厌。她不再回头,不想看到一幕“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画面。她迅速的换掉洋装,穿回自己的衣服,然后悄悄的往门口移动,展翼想必是不可能注意到她的
“贺总,要回家了吗?”展翼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在她身后响起,没有她所以为的激动情绪,平静如常。
“你和韩小姐是旧识?真巧!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去好了,你们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
“同学罢了,也没什么好谈的。”展翼冷淡的响应。
同学罢了?太过疏远的四个字,让韩婉儿半怒半怨的又看他一眼,随即低头。
能怪他吗?当初是自己迫不及待的退回订婚戒指
“大学同学?”贺千羽故做有趣的追问,她当然知道他们不只是同学。“名校出身的果然就是不一样。韩小姐这么年轻,就独力经营一家成功的服装店,真是了不起。”
“贺小姐太客气,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韩婉儿也客客气气的回答。她和展翼是什么关系?由称呼上来看,似乎只是上司和下属
“韩小姐,-知道吗?展经理可是我公司里的支柱,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营业额都靠他-这位老同学真太了不起了。”这也不算是加油添醋,只是实话实说。她有点觉得这位娇滴滴的韩小姐是不大禁得起风雨的,得先要让她知道,展翼现在是有一番事业的,跟着他不用害怕吃苦捱穷。
展翼怒瞪了贺千羽一眼。她在干嘛?像个媒人婆似的替他吹嘘!有谁报名“我爱红娘”了吗?
“时间很晚了。”他略带着一丝不耐催促道。
“啊,真的很晚了。”贺千羽看了一眼手表。“韩小姐,-要打烊了吗?不好意思。”
“哎,哪里。”韩婉儿悄悄的叹口气,是该关门了。可是他也不用一副多看她一秒钟都不愿意的样子吧!展翼曾经是一个全世界最有耐心的爱人,也是最温柔最体贴的照顾她无微不至说起来她婚姻的失败,一半要怪到他头上,前夫和他的落差太大
“展经理,”贺千羽又开口。展翼有点奇怪她今晚为什么老是要强调这三个字,之前她总是连名带姓喊他的名字。“我晚上吃得太少,有点饿了,想去吃消夜。你和韩小姐也一起去吧,我请客。”
展翼再迟钝也看得出,贺千羽有意把他和韩婉儿凑在一块儿。
她这么热心干嘛?
抑郁的睨了她一眼,却无法拒绝。他没忘记今晚他客串司机,不可能丢下她一人独自回家。他也不是做东的主人,不能反对她请谁或是不请谁。
虽然不了解为什么,但韩婉儿也明白贺千羽的意图。她也看得出展翼的勉强,开口就要回绝:“不用了”
“放心,我不会向-逼问展经理在学校发生过什么糗事的。”贺千羽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过如果-肯偷偷的告诉我,我会很感激。我办公室那些小女孩一定很想知道,-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糗事?韩婉儿不记得展翼出过什么糗事。她倒是十分清楚的记得两人之间甜蜜的往事和不怎么甜蜜的结束。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心里一点也没有把握,错过了今夜,展翼是不是还会主动来找她。
贺千羽对她微微一笑,笑意没有到达她眼中。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情愿的导演,导的是一出她不喜欢的戏,还得在当中客串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
车子迅疾如箭的开进停车场,嘎的一声突然停下。入口的铁卷门犹自缓缓降落,刺耳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分明。
展翼松开了安全带,立即下车,碰然一声关上车门,他冷着脸不发一语,大步往电梯方向走。贺千羽在后座中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并不像往日一样过来帮自己开车门,连忙也开门,小跑步的跟上他的步伐。
他仍是紧盯着电梯的指示灯,并不理会她。
他气个什么?贺千羽看他满脸寒霜。嫌她多管闲事吗?
“韩小姐长得真漂亮。”她假装没注意到他的不悦,闲聊似的开口。“和你很相配。你们真的只是同学吗?”
“-已经当了一个晚上的媒人婆,还嫌不过瘾吗?”他终于也开口,冷冷的回她一句。
我痛恨这个角色!贺千羽在心里想着。她只想让一切回到原先的道路,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愈来愈脱不了身。“她真的很适合你。”随便哪个女人都比她贺千羽适合。
“-够了没?”他发现要在这个-嗦的女人面前维持自己的修养不太容易。
电梯姗姗来迟,她有些不乐意的跟着他走进电梯。相较之下,停车场暗淡的灯光似乎给她比较多的安全感,不会让人无所遁形。
“我只是想你已经事业有成,年纪也不小了,该结婚了。”
她一副教训的语气让他越发恼火。“-又不是我妈!要-操心个什么劲?!”
就因为他自己的妈已经不为他操心了,才只好由她啊!“你结了婚,我才放心。”她不要看到他老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待在家里,一出门就只是为了公事。就像今晚,他接她回家,也只把自己当做司机。
“没人请-当保母。”爱管闲事的女人!尤其是她居然这么努力的要把自己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你不能老是这样下去。”电梯停了下来,她仍是跟着走到他门前。“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
展翼打开大门,粗鲁的把钥匙往半月型的玄关桌上一扔,一点也没心思去留意是不是伤害到美丽的玻璃桌面。
贺千羽不请自入的跟着他进门,她一点也没有把握下一次是不是还找得到决心把该说的话说完。
“别以为-赏赐了我一个工作,就有权利和义务安排我的人生。”他径自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抱胸,不悦的又瞪了她一眼,一点也不打算招呼这位不速之客。真想直截了当赶她出门,偏偏他没忘记,她才是这房子真正的主人。
他扭曲的人生,贺千羽没有一刻能忘记,是谁造成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委婉的答道,也在他对面坐下。展翼现在的脾气是软硬不吃,早就不同于以前那个对谁都体贴周到、处处为人着想的男人。当全世界都对他怀着恶意,他怎么还能够对谁有一丝善意?“我知道你们曾是未婚夫妻。所以你一定是爱她的。那个案子,受害的不只你一人。韩婉儿也是。她结过婚,嫁了个会打老婆的男人,没多久就离了婚。我想她和前夫感情不睦,多少也因为她旧情难忘。”
“-的功课做得很好。”他半是佩服半是嘲弄的说。不太相信报章杂志还会做这种追踪报导。可见得雇用他时,的确查得很彻底,甚至是株连九族。
“她离婚和她爱我并不能画上等号。”他一直弄不清楚哪一样更让他痛苦?他和韩婉儿相恋多年,她竟不相信他?或是她相信了他,而他们的爱情却如此禁不起考验?连退回戒指的时间都彷佛和他父母约好了似的。原也没指望她能够耐心等他出狱,毕竟十年的牢狱对任何女人都是不公平的,只是三天未免太短了
三天太短,要多久才够长?三天和三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都表示他和韩婉儿之间是永远的结束了
“她当然爱你。”贺千羽肯定的说,没有一个女人对于展翼是可以说不爱就不爱的。“她现在一定很后悔那时候没有等你。”这并不是信口开河,她对于自己的判断满有把握。
之前韩婉儿那满是爱恋又是歉意的目光,她看得很清楚。
爱情是一条不归河,过去了就不再回头。“她请-来当说客了吗?”他不相信韩婉儿在摆脱了一匹恶狼后,会让自己落入一名前科犯手中。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你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
“-还不明白吗?我永远不可能再拥有正常的生活。”他苦涩的看了她一眼“除非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这个希望何其渺茫
贺千羽低着头好一会儿,没敢回答。生怕一出口就忍不住说出“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他虽然出了狱,仍像是在坐牢,只是从一个小的笼子换到较大的笼子。
他并不想走出来,也不让别人进去-
也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他在心中自问着,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是不知感激,得寸进尺,恩将仇报真正想说的话说不出口,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索性闭上眼睛,沉默的下了逐客令。
贺千羽也没强求他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他。说不定自己真的是多此一举,展翼只是不愿意不相干的第三者干涉他的感情生活,其实已经计画好了和韩婉儿重续前缘。
这当然不会有什么困难,她黯然想着。
看着看着,她发现展翼居然真的睡着了。他的唇角微微放松,低沉而规律的呼吸声传入她耳中。她拿起一旁他方才进门时脱下的外套轻轻地替他盖上,又坐回原来的位置,舍不得就此离去。
那天晚上,她穿著一件浅蓝色的洋装,乌黑的秀发直直的披在肩上,转头看着隔壁桌的那个男人。唇边的梨涡微微闪动,总是对着他笑,看都不看我一眼那个男人有一张让女人难以忘怀的脸孔
这段话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彷佛又闻到病房中特有的、浓浓的药味
那一夜之后,有多少人的生命从此天翻地覆?眼前这个男人已不再是那一刻从流苏树下走过的那个男人
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她没有去计算时间过了多久,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若是计画顺利,能这样看他的机会也不多了。一等他安定下来,她是宁可别再看到他的。
已过了午夜,她伸了伸坐僵的双腿,不舍的起身,打算叫醒他回床上去睡。
“展翼”话没说完,她发现他那两道剑眉蹙了起来,紧咬着嘴唇,似乎是为了怕自己喊出声音,下意识的抓紧身上的外套,像是在保护自己
作了恶梦吗?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摇着他的肩膀,边着急的喊着:“展翼”
他反射性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的用尽全身的力气。贺千羽重重的跌在地上,连带的把一盏立灯也拉倒了。
展翼被那一阵匡啷声惊醒。他睁开眼睛,愕然的看见贺千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模样十分狼狈。
“-怎么了?”在半梦半醒之间,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浑然不知自己就是闯祸的人。
还问她怎么了?贺千羽半怨半怒的瞪他一眼。“还不拉我起来?”他是做了什么梦,反应这么剧烈?
展翼还不知道她哪里受伤了,一时手足无措,犹豫着该拉她什么地方。他跪在她身边,低声问道:“伤到哪里了吗?”她似乎摔得满重的。方才隐隐约约之间,他好象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哎,没事,没事”她其实觉得全身上下都痛,只是不愿他待会儿回想起来责怪自己。扶着他的臂膀,强忍住一声呻吟,她顺势站了起来。
“真的?”他怀疑的追问。
瞧她满脸痛楚,不像没事的样子。好好的怎么会跌到地上?难道她也和他一样在梦里和人打架?他还记得方才在梦中他也推了谁一把,他的对手从来不曾如此不堪一击
“是不是我把-推到地上的?”他紧张的问。以他的力道,她绝不会没事的。
他七年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真的是我不小心在地板上跌了一跤。”她仍轻描淡写的解释。
展翼不相信她的话,他的屋子收拾得算是满干净,可是绝对不到可以在地板上滑冰的地步。
不再多问,他直接卷起她的袖子,手臂上已是一片瘀青。轻触她的肩膀,她立刻本能的躲开。
“好吧,现在-要自己告诉我-伤到了哪里,还是我脱-的衣服,一处一处实地检查?”他语带威胁的说。
这人,到这时候还要吓她?她不满地看他一眼,委屈的回答:“就左边。左肩左手和左臀。”她有些尴尬的加上最后两个字。“那里我自己检查就好。”
展翼轻手轻脚的拉下她左肩的衣衫,仔细的检查。又看看她的手肘,应该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瘀青。
他的运气还好,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
打开医药箱,取出一瓶药膏均匀在她伤处细细涂抹,一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看我们是不是八字不合?这已经是第二次帮-疗伤了。”而且还直接间接的都和他有关。
“哪有不合”她反射性的脱口而出,立即又尴尬的顿住,好象是生怕人家不答应她的求婚似的。她窘得连颈子都红了,正好落入他眼底。“我是说,我们星座很合的。”她慌慌乱乱的解释,又欲盖弥彰的加上一句:“在事业上。”
“以-在公事上放手的程度,要找到一个和-合不来的,可也不容易啊!”他微微一笑答道。
“不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吗?”他当然是可以信任的。
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会把他列入疑人的行列吧!他敢说没有一家征信社会跟她打包票,保证他的清白无辜。
“-太轻易相信人了。”
是的,她是太轻易相信人了。
尤其是她曾经相信过一个她以为绝对不会骗她的人,以致造成无可挽回的大错。而且展翼刚刚那句话也没说错,他们是八字不合,特别是就她对他而言。否则怎会因为街头的一场偶遇,就害他倒了大楣
脸上的嫣红渐渐褪色,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展翼看着她微蹙的眉,担忧的问道:“很痛吗?”他已经尽可能放轻力道了。
贺千羽摇摇头。“你是个很好的护士。”大概是真的能者无所不能吧!上一次替她疗伤,他也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
一个大男人好象不该有这种经验。“你好象很熟练?”她疑惑的问。
展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它是坐牢七年的在职训练吗?“久病成良医啊,-不知道男人打起架来都是很粗鲁的吗?”
依她看,他绝对不是动不动和人打架的那种小男孩。更别提还打得够格当跌打损伤的老师父。
“小时候吗?那时候替小朋友疗伤的不都该是做妈妈的吗?”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的无言已给了她答案。“在牢里,其它的犯人是不是不只打你,也--虐待你?”她困难地吐出后半段,不忍心用上更残酷的名词。这对于男人不只是心灵受伤、身体受伤,连尊严也都大大受伤了吧!对于一个因强暴罪名入狱的漂亮男人,他们恐怕是不会放过的。假如传闻无误,她但愿这只是道听涂说。
“那没什么,我皮厚肉粗,拳头够硬。”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淡淡的回答。
当然不会没什么,不然他怎么会作恶梦?还习惯性的挥手就打?他在狱中曾安稳的睡过一夜吗?除了因为他怎么也想不通的疑问不得安眠之外?
其它人会放过他吗?
“对不起!对不起!”她趴在他的胸前失声痛哭,成串的泪水不停地跌碎在他的衣襟上,沾湿了他的胸膛。
是有很多人该对他说对不起,可是怎么也轮不到贺千羽啊!再没有谁对他更好的了。
“一点也不是-的错,而且都已经过去了。”他柔声安慰道,轻轻拍着她的右肩。觉得内心深处的冰寒一点一点在她的热泪中开始融化
都是她的错!她哽咽得说不出其它的话,断断续续的重复那没完没了的三个字:“对不起”再说一千遍一万遍,她都不能原谅自己。
“别哭了,再哭我就要”吻。他几乎忍不住要说出那句老式文艺小说中的对白,终于在最后关头停住了。
贺千羽抬起因为泪水而更加明亮的湿润大眼直瞅着他,此刻想不起原先的决心和顾虑。她实现他未说完的话,伸手揽住他的颈项,唇紧贴着他的唇
他的意志力只够他僵持三秒钟不去响应她,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再也克制不住。双手拥着她,愈抱愈紧,直到两人之间找不到任何空隙。滚烫的唇舌掌握所有的攻势,更加深入的探索。
这是错的。她的泪水仍未止息,不断滑落,已经是为了不同的理由。泪水还是热的,却像是冰珠一样唤醒她的理智。“不可以有未婚”她喃喃低语,声音模模糊糊的,只有她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这是错的。展翼仍紧抱着她柔软的身躯片刻,才找回意志力放开她。拉好她的上衣,退坐在一旁。
怎么可以忘记她早有了婚约?就算她没有一个未婚夫等着,也不该属于他
“对不起。”他太过客气有礼的道歉。低着头无法直视她的明眸。那双眼太容易让人迷失,太让人难以自拔。
他不想再考验自己。
低沉悦耳的男音抢走了自己的台词,贺千羽不知还能说什么。明明是她主动的。无言地凝视他的眼,想找出这个吻对他有多少意义。他的眼神深邃,让她看不透,他总是习惯性的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
“你是不是常常作恶梦?”这是她之前就想问的,因为一场短暂的意外而耽搁了。
“偶尔罢了。”既然被她当场撞见,他也没办法否认。
“有多偶尔?”她继续追根究底。
“没特别计算过。”他想忘记都来不及,哪会记在行事历上备查?
次数多得他自己都算不清了吗?贺千羽皱眉想着。边伸手擦干颊上的泪水,光是眼泪是帮不了他的。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她恳求地望着他。
只要我做得到的,任何事都可以。他很想这样回答。可是其实她哪需要他为她做什么?
“什么事?”
“答应我,如果你哪天夜里又作了恶梦,想要找人说说话,就来找我,好不好?半夜都没关系。”
“看来-真的很喜欢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他没有正面答应。“当心理医生很有趣吗?”
他的恶梦没有一丁点有趣的地方。她仍是严肃的盯着他,非要得到一个确实的答复不可。
展翼只好点头。不答应的话,显然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大男人哪还能作了恶梦就想要躲到谁的怀里哭?虽然那个时候,他总是特别想要有人陪在身边。可他怎么能够半夜三更打扰她安眠?连累她和自己一样,大半的夜里都不能安睡?
“你等我一下。”她忽然想到什么,匆匆忙忙起身奔向门口,又回过头叮咛了一句:“别关门,我马上回来。”
她跑回自己屋里,从卧室窗边拿下一串风铃,解开其中一个握在手中又赶回他的客厅。
“这个你拿着。”她把那只精巧的风铃放在他手中。“它本来是挂在我窗边的,我已经听惯了它的声音。如果夜里我睡熟了,它的声音也不会吵醒我。以后你晚上如果作恶梦,就把它拿到阳台轻轻摇着,我如果听到就过来跟你说说话。要不也有那叮叮当当的风铃声陪伴你,好不好?”她知道他刚刚点头只是敷衍,他根本就不会愿意半夜还打扰她。
她更想做的是整个夜晚都陪着他,这样他一开始作恶梦,她就可以及时将他喊醒。可是这个权利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展翼轻轻摇了几下手中的铃铛。叮铃铃,叮铃铃。声音清脆,十分悦耳,不怕吵了人。
尤其是隔了一面厚厚的落地窗,她再好的耳力也听不见。
“好。”既然这样可以让她安心的话。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她说着,却一点也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嗯,很晚了。”他应着,也没一点送客的动作。“刚刚摔伤的地方还痛吗?”
“不痛了,你是个很好的护士。”她微笑的赞美道。
“我应该更仔细再帮-检查一遍。”他的双手慢慢滑到她颈间轻抚着,套在他指间的风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柔柔响着。
贺千羽极力忍住靠向他怀中的冲动。是铃声或是静夜中他有力的心跳蛊惑了她?她分不清楚
“也好”她顺着自己的心意喃喃说着。低着眉眼,凝视他胸膛上规律的起伏。
他的手顺势拉下她上衣的右肩,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臂膀,手指在上头轻揉着
她的心跳愈来愈急促。然后他移开手指,低头用嘴唇代替
“我想我的右肩一点伤都没有”她呼吸不稳的在他耳边低语。
“没有吗?”他含糊不清的应道。“有点儿红了”
贺千羽只觉得全身似乎都要烧起来了,彷佛他在她肩上点燃一把熊熊大火。“急救箱的药膏很有效”
“我知道更有效的方法”他的唇舌渐渐转移目标,往她嫣红的双唇前进
“我觉得我的嘴也没有受伤”趁着呼吸的空档,她挣扎着吐出一句。
“似乎有点肿了最后再彻底检查一下”他继续的检查了不只一下
她无声的同意,一抬手环住他的颈项,将他拉得更近。一只手在他胸膛上摸索着,解开了第一颗扣子。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直到继续往下碰到他腰带上冷冰冰的金属扣环
她在做什么!慌乱的脑海中搜寻可以彼此冷静下来的话再不停下来,就停不了了
“韩婉儿和你很相配。”她发现自己用在他和韩婉儿身上的共同形容词十分贫乏,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愿意?如果可以理直气壮的换个简单点的主词该有多好?!就像是我和你
他如她所颐的顿住了。那个他并下愿意再听到的名字,像一座冰山当头压了下来,熄灭了他所有的激情。“为什么要提她?”他将她推开一尺远,有些笨拙的扣好上衣的扣子。
贺千羽遗憾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些喘息未定。“她很爱你。”假如她所需要的只是比较爱情的浓度唉!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久远得他再也想不起的故事。
“那是过去式,现在式,也会是未来式。”
“我不需要-替我上文法课。”他毫不领情,冷冷的看她一眼,不明白何以贺千羽一定要凑合他和另外一个女人?那他们之间方才所有的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是上了一堂国际礼仪课?或者这是一个尽责的心理医生疗程中的一部份?
“我我只是关心不想看到你一个人,太寂寞了。”
“-可以”陪着我呀!他黯然的低头,陪着他让人指指点点吗?
贺千羽也听出他未说完的话。
她想,她愿意。可是,她不能。
她害怕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告诉他真相。“你也别再怨韩婉儿当初没有等你,没有几个女人做得到。你也知道,她这几年吃了不少苦。”
“爱情容不下背叛。”他决绝的说道,一点也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爱情容不下背叛。爱情容得下欺瞒和--陷害吗?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唉!”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默然望着他,觉得自己是走进一条死胡同,进退不得。又略带罪恶感的不由得有一丝丝欣喜。
他真的一点都不爱韩婉儿了吗?
“我是-的难题吗?”
不是难题,是一道无解题。“我回去了。”
展翼也不指望得到答案,沉默地看着她转身走到门口。
女人要走,是无法挽留的。
她在门口停了下来,又回过头吩咐了一句:“记得那个铃铛啊!”展翼低头注视着铃铛,随着关门声,他轻轻摇了几下。微微扬起唇角,铃声在静夜中荡漾,他的笑容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