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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当他们一起回汪家后,何梦蝶还沈浸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中,说不出的甜蜜悸动。他轻柔地吻着她,深怕惊吓到她;当他感觉到她并没有推拒,便融入更深的情意,紧紧吻住她
她接受他温柔如波浪般的抚触,然后,又承接了迅即转变的狂浪吸吮,层层波涛淹没了她的思绪,她沈醉了
他们二人都沈醉在第一次的触吻,许久,许久,都无法分开;当她感受到他愈来愈强烈的欲念时,她已快透不过气来。她被他的吻牢牢地封住,简直要窒息了。
她气喘未定地推开他,感觉自己双颊发烫、发红,幸好四处无人,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梦蝶,来,这杯给你。”
汪舜国的声音唤醒她痴醉的心,双颊不禁又发热起来,赶忙低头啜饮,掩饰自己内心的迷乱。“嗯,有一点酒的味道,这是什么茶呀?”
“这叫蝴蝶梦茶。红茶加琴酒,清香爽口。”
“又是蝴蝶。不过,名字满浪漫的。”她又啜了一口,点头表示好喝。
汪舜国在她身旁坐下,欣赏着她的娇客,同时又散发出那种闪烁的眼光来。
“告诉我,每次你看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她开始追根究底,想解开那盘旋心中多时的疑问。
“你又想探掘我了?”他开始警戒。
“除非你不再用那种眼光看我。”
“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那你明白告诉我嘛!”
“非要我说?”
她点头,期待的眼神直盯着他。
“把眼睛闭上,你这样看我,我说不出来。”
她乖乖的把双眼阖上。他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啊?她好奇死了。
看着她微闭的双眼,温润的嘴唇,简直像在诱惑;他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自己有股冲动,想将她再度拥入怀中。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心口紧缩,额头微冒着汗。
唉!中午那股冲劲呢?“再不说,我要睁开眼了。”
“不要!让我多看看你。”他情急地用手遮住她的眼。
他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感觉到他在轻轻摩挲她,并没有推拒,她喜欢这含着柔柔情意的轻抚,她在期待他继续的行动。
“唉!这就是我要说的。”他轻叹一声,无法止住如潮的**;他极欲再尝尝她那柔软的芳唇。矛盾与情潮交相纠缠着他,但他知道,再不好好把握机会恐怕就会错失了。骇怕与战栗混杂在他深深的**中,最后,想一亲芳泽的强烈念头支使着他,终于他抵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再次将唇覆盖在她的唇上,温柔地舔着她,缓慢地摩挲着她,她也轻缓的回应着
就在他们热情地卿卿我我之际,有人开门进来,惊动了他们,连忙分开。
“妈?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汪舜国见是母亲,仍有点尴尬。
“今天手气不顺,心情不好,不打了。”
汪母一进门,看见儿子正和一个漂亮的女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甜吻着,乐不可支地粲笑起来。
“唉呀,我的宝贝儿子,你总算罩回一个儿媳妇啦!”
汪舜国一时显得更无措,不好意思地说:“妈!”
何梦蝶一听汪母如此大胆直言,娇羞得低下头去。
“如子莫若母,你从不带女人回家的,哦,不,是女朋友。以你的个性看来,今天这个一定是准媳妇。”
“妈!”
“我喜欢速战速决,就像打牌一样,现在年轻人不也是说结婚就结”
梦蝶听了,深觉有其母必有其子,原来上次在工作室中江舜国动情的剖白,就像他母亲一样。“妈,您一进门就说个没完。”
汪母笑嘻嘻地走向何梦蝶。“你叫?”
“何梦蝶,伯母叫我名字就好了。”她打量眼前的汪母,保养得宜,富富态态,一副光鲜的模样。
“梦蝶?怎么那么巧,我儿子爱蝴蝶,在他的房间里挂了许许多多不同颜色的纸蝶呢!”同时汪母也在打量她。
何梦蝶又了解到汪舜国生活中另一个隐私了,难怪他喜欢她的名字,说她是他梦中的彩蝶。
“我也不是老古板的人,我这个人就是直肠子,不拐弯抹角,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们舜国呀?”
他妈妈居然比他还着急,真是母子连心!好像她非当他们家媳妇不可。
她无法立即回答,她知道他们都用期待的眼光在望着她。
“下礼拜六我妈过生日,我得回去问我爸妈。”她不得不找个理由,事实上也是如此。
“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自己作主呢!不过,总是父母,尊重他们一下也好。”
当晚,汪母留她吃饭,气氛倒也挺和谐的,而汪母总是单刀直入的问她家庭状况及与汪舜国交往的情形。在交谈中,她发觉到,汪母虽然作风开明,其实是个相当精明的人。
汪舜国见母亲絮絮不休的说着他小时候的糗事给何梦蝶听,有些心急,于是在饭后就拉着何梦蝶逃到暗房裹去了。
藉着昏暗的灯光,他将下午所拍的照片从水里夹起来给何梦蝶看。
她激赏道:“哇!你把我拍得那么美!”
“你本来就美,美得不需要人工修饰。”他对她深情一瞥。
“呵,又在奉承我了。”
他把照片夹在绳索上。“你总是不懂我的心。”
“我是想了解呀!可是你给我的感觉总像罩了一层迷雾。”她倾身向前,抱住他的腰。经过前二次亲密的接触后,她现在已能放得开进而变得主动了。
她的主动牵引了他的热情,他关掉暗房中那盏昏黄的灯光,狂热地拥吻她,或许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脸,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全然拥有她,她也才不会老是对他有所探索。
等到他送她回家,看着她上楼后,他还愣愣地站在原处不动,回想着刚才的道别之吻;他吻了她几次,而她都未拒绝,这表示她也喜欢自己。想到这里,他有了信心,他要勇往直前,那怕是这辈子只能拥有她片刻的爱,也足够了。
他怀着愉快的心情、灿烂的笑靥,在回家的路上回味着今天的种种情景,所有的疲劳已被亢奋所取代,他的生命重新活跃了。
回到家后,亢奋的情绪持续着,他边哼着歌边淋浴,心里则想着何梦蝶的娇客,这个让他心荡神迷的女人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个部位时,心情倏地往下坠沈。他靠在墙上,任凭莲蓬头的水淋在他头上
不再逃避汪舜国对自己表白感情的何梦蝶,带着甜蜜的心情拎了一包鸡爪走到了严小毓的房门口,探头一看,见她正躺在床上发呆,于是细步向前,轻拍她的肩膀。“嗨,得了痴呆妄想症了?”
何梦蝶把手里的袋子在严小毓面前晃了晃,她突然笑了,抢下袋子,取出鸡爪就啃。“哈!我最爱的鸡爪,嗯,香喷喷的。”
“瞧你的动作,那像个模特儿呀?”严小毓猛啃鸡爪,发出混浊声:“谁规定模特儿下了舞台还要装模作样?”
“啐,真说不过你。刚才在想什么?”严小毓停下吃的动作,说:“蝶姊,你看小章这人怎么样?”
“哈,总算露口风了。”
“人家可是正正经经问你呀!你对他的评价到底怎样?”
“油腔滑调的,为人不太忠恳哦!”小章是和严小毓同进同出的男服装模特儿,讲话风趣,很会逗女孩子开心;长得一副风流花心的模样,听说好几个女孩倾心于他呢!想不到写情书给严小毓的竟是他!这样不成熟的男孩,难保他不会见一个爱一个,何梦蝶如是想着。
“可是他对我很好。”
“你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小心吃亏上当。”
“人对人的观点都会不一样,要相处之后才会了解;你认为小章不好,我也认为那个汪舜国不好,可是你和他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所以不要以外貌来论断一个人的好坏,对不对?”严小毓为小章辩解。
何梦蝶不否认严小毓的说法,见她似乎已对小章用情颇深,而自己也对汪舜国从疑惑到喜欢,付出一些感情了;经过这样的转变,自己是没什么立场批评严小毓的选择是对或错。提起汪舜国,她的思绪又开始飘浮起来他好像经过一番挣扎,才敢搂抱她,为什么?是不是他有心结?但是,他吻了她,又久久不放,使她整个人差点昏厥!想到这,她心底微微颤抖着,言谈之间,他总是闪闪烁烁地避开敏感的话题,他内心到底隐藏着什么事而不愿说出来呢?虽然她愿意尊重他个人的隐私权,但却老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横阻在他们之间。
认识他一年多了,在工作上,只见他敬业、深沈地将公司里的模特儿一一摄入他的影像纪录里;他的态度是那么镇定沈着,从不为其他事物所惑。当初,她还怀疑像他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怎会走上如此富含感性的摄影工作?现在看来,其实他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有迟疑不前的心理吧!
除了他以前的孤傲不能让她接受外,她对他的印象一向还好;而两人感情的互动,可以说是最近的事,但进展速度之快,却令人不可思议。她的主动,只是去引发他似乎本欲避开的感情世界。她不晓得这么做是对抑或错?她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坏事,如果两情相悦,彼此又能够相互倾诉心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对!是他心中潜在的压抑令他无法和人自然相处,只要探知他的心结所在,就能拨云见日。但,他会告诉她吗?
当汪舜国的车子驶近何梦蝶租住的地方时,她已在楼下等候了。
“嗨,早。”
二人互道早安后,何梦蝶开了车门就坐了进去。此时的她,归心似箭,屈指算来,已有二个多月没回家了,她很想念家人。本来是打算自己回去的,但汪舜国却一再表示要跟着去探望她父母亲,她心里可明白得很,其实他是有意让她父母亲先认识他这个未来的女婿。“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昨晚大略看了一下地图,到新营交流道下去是没问题,走纵贯公路就得看指标了,应该不会太难走吧!”
“山上有一段路较崎岖不平,到那儿我再告诉你怎么走。”
“那我们就上路吧!”
清晨的车辆较少,一上了高速公路,汪舜国就加足油门飞驰起来了。
“我在想,我爸妈若看到你这副模样,可能会被吓到。”何梦蝶瞄了瞄汪舜国的胡须与长发。
“干我们这一行,时间很宝贵的,能方便就尽量简单,头发长了都得自己动手呢!”他笑了笑,不太在意。
“当初我进公司时,看到你颇觉得不习惯,为什么男人要留长发呢?但日久也不以为异了。即使在街上偶尔看到类似你这种装扮的男生,也见怪不怪了。”
“经你这一说,倒让我想起我国中的一位美术老师。她块头不小,为人爽朗,声音宏亮,在她的嘴唇上方还长着胡须哩!每次上她的课,我们总喜欢多看她一眼,远远地瞧,她的鼻下黑黝黝地一片,特别显眼。”
“呵,那会不会是男性荷尔蒙过多?”
何梦蝶的一句无心话,像一把利刃刺入汪舜国的心房,令他一阵抽搐。
他想到自己虽是个男人,却不能有男人之实,就不禁蹙眉变脸。
“怎么啦?突然皱起眉头来?”她狐疑地看他。
“没事!”他掩饰地看看后视镜。
“舜国,有一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那一方面?”
“跟你有关。”
“你说。”
“我总觉得你内心一直悒悒不乐,眉宇之间常透露着不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能帮你吗?”她关怀地说。
“你不能,也帮不了我,请不要挖掘我的隐私,不要再问了!”他粗声粗气地,把她吓了一跳。她嘟嘴委屈地说:“我最讨厌挖人疮疤了,我只不过是希望你快乐一点。或许我多事,你只是属于忧郁型的艺术家罢了!”
汪舜国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表情,二人沈默了好久。
最后,汪舜国知道自己错在先,也不愿把气氛弄僵,只好先认错。“对不起!梦蝶,我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原谅我好吗?”他徵求她的谅解,把右手掌一摊,等待她的回应。
何梦蝶默默地把手交给了他,他紧握住。她的手软软柔柔的,令他舍不得放开,她也未抽回,就一直让他握着。说真的,她是喜欢他,可能是愈看愈顺眼吧!所以才想多了解他,但他却老是有意无意地阻断这情谊的发展,令她无所适从。
“我是个大男人,懂得照顾自己的,别替我担心。”他刻意强调,努力装出笑容,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脆弱。看到他笑了,梦蝶才放下悬宕的心。
九点多钟,车子由新营交流道驶下后,就沿着纵贯公路的指标继续前进。
“东山乡,听起来好像很乡下。”
“是呀!我父亲是退伍的老士官,当年在工厂里认识我母亲,后来结了婚,就搬到山里住了。我父母一心想过单纯、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小孩长大了,终究还是要往外发展的。”
“像你。”
何梦蝶浅笑。他捕捉到属于她的无邪纯美,不禁看得痴了!包希望时光戛然而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崎岖不平的山路开始了,路上碎石子特别多,车子不停地摇摇晃晃。
“其实你可以不必送我回来,这路很难走的。”
“能送你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快乐。”
“你真的这么觉得?”
“真的。”他柔声地说。
何梦蝶满足地啄了下他的脸颊,为他的表白而心喜。
车子连续转了几个弯后,终于来到了东山村。
“嘿,在前面的斜坡上停车,我们用走的下去。”
“哎,来一趟你家,还真不容易哩!”
“后悔了?”
“怎么会?我的意思是,你每次怎么回到家的?”
“有专门跑这里的直达车,不过要算好时间才不致错过班车。”
把车子停妥后,他从后车厢裹拿出礼物及照相机,锁上车门,就和她并肩往斜坡走下去。“嗯,这里的空气好,景色好。”
“瞧你,看到山林景色,心情就开朗了。”她打趣地说。
往前一看,斜坡下有座木挢,木挢前面有一栋古厝,有位妇人蹲在屋前广场的地上,拨分着老姜。
屋前广场上,还有三、五只鸡在地上觅食,不断发出“咯咯”的叫声。
何梦蝶看到母亲,兴奋的叫着:“阿母,阿母”
阿母一见到她,立即起身向前,并急忙喊出小女儿。
“你转来啊!阿虹,阿虹”
何梦虹从屋中一拐一拐地走出来,看见姊姊回来,好高兴地打招呼:“嗨!姊。”她看到姊姊身后跟着一个大男生,害臊地站住不动了。
何梦蝶上前揽着妹妹的肩膀,笑着和汪舜国说:“瞧,我妹妹长得多秀丽。”
何梦虹为姊姊突来的赞美,感到更加羞赧了。
汪舜国看见何梦蝶的妹妹,才恍然大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那么热心公益广告的原因了。见到眼前的残障女孩,那乐天知命的微笑,再看看何梦蝶,他百感交集地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才懂你说的,人生的完整与否,并不在于躯体的健全或残缺这句话的意思了。”
“舜国,你在念什么啊?”何梦蝶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深觉奇怪。
“没,没什么!你妹妹很漂亮。”舜国失笑。
何母一直上下打量眼前这男子奇怪的长相。“这位是?”
“哦,阿母,伊叫汪舜国,是阮公司的照相先生。”
汪舜国一听她介绍他,急忙献上礼物。“伯母,您好,这是给您作寿的。”
仍可捕捉到早年美颜的何母,长年居住在山上,是个纯朴、典型的传统社会女性。这下子看到有客人来分外高兴,于是她笑嘻嘻地接下礼物,左看右瞧着他说:“你是几岁人?看你面水水,也不搁那会留嘴须?啊伴有,你不热?头毛留这样长?”
汪舜国似懂非懂的听着,然后尴尬地望着何梦蝶,傻愣愣地带着笑。
何梦蝶对他粲然一笑后,在她母亲耳旁低声喃喃说着,何母边看着汪舜国边“哦哦”的点头,想必是已经知道他不会讲、也不太会听台语。
过了一会儿,何母向他招手进屋,于是何梦蝶拉着他往屋内走。
“你跟你妈说了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妈听得懂国语,只是习惯讲台语,我说你学古代的男人留长发绑辫子。”她俏皮地说着。
“好呀!拿我穷开心。”
“难得你这么开朗嘛!”
“和你多相处,我不是愈开朗,就是愈消沈。”他语意中透露着两极化的想法。
她不解,道:“什么意思?你又在暗示什么?”
汪舜国勉强挤出笑容,又带点神秘、深不可测的表情说:“现在不要问,我也不敢断定,以后再说吧!”
“你真是个怪人。”她摇摇头,想到已答应不追问他不愿说的事,只好作罢。
他们走入客厅,她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我去拿饮料。”
何梦蝶走进厨房,在冰箱拿了两瓶饮料。“阿母,阿爸呢?”
何母正在切水果。“伊去李叔尹厝,中午才会转来。”
“要我帮忙吗?”
“免啦,你久没做家事,做不来,还是我自己来卡好。”
这时,何梦虹一拐一拐地走到姊姊身旁。“姊,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哎,小女生,乱说话。”
“他好性格哦!蓄胡子,留长发,跟别人不一样。”何梦虹赞赏道。
“嘿,赶快去跟他讲,他一定会乐歪了,说不定还请你吃糖哩!”
“我可不敢。”何梦蝶笑呵呵地轻弹一下妹妹的脸颊。
“阿母,真正免我帮忙?”
“免啦,免啦,等下你带伊去走走。”
何母把切好的水果准备端出去,何梦蝶见状,立刻将饮料往妹妹手上塞,改端水果,并朝何梦虹吐舌笑了笑。
阿母见大女儿这么勤快,不免感叹道:“你赚钱真辛苦!转来我真欢喜,这款小代志,我地做会来。”
何梦蝶闻言,对母亲投以亲切微笑。离开家那么久,偶尔回来,也只能端菜、洗碗盘,炒菜煮饭这类较油腻的工作,她已经做不来了;尤其母亲一看到她回家,乐得嘴都合不拢,那会要她下厨房呢?她知道母亲对她怜疼的心意,也就温馨的记在心上。
在山里,重峦叠谷,草木蓊郁,天然的景色,没有经过人工刻饰,让人觉得分外神清气爽。
何梦蝶带汪舜国去叁观一座寺庙,庙宇很大,似乎曾翻修过。有几个中老年妇女在里面膜拜,还有两个老人在殿外墙边椅子上下着象棋。
“这里的大庙,供奉观音,是山里居民的精神寄托。”
“看,那对联写得真好!东方开曙色梵钟敲落云边月,山上隔红尘大士悟抛物外心。难怪你父母喜欢住山上,这对联就代表他们的心境。”
“是啊,他们早已看淡、看破,不像我们年轻人还想在红尘里打滚一番。”
“年轻本来就需要闯一闯,年轻若胸无大志,社会中坚分子如何形成?”
汪舜国伫足再度凝视那对联,拿着相机拍下。“那你自己的抱负呢?”
“我?哈!我生平无大志,只想做好我的工作,拍一些我想搜集、保存的东西而已。”
“其实,澹泊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人生的享受!只是每个人所追求的目标不一样罢了。”
“嗯,我们都是平凡人,只有平凡心。不谈了!来,我帮你照相。”
他在庙前四周为她摄取了一些镜头,又走进庙内,将这座山林古寺带入他的镜头中。
这幽静的环境,再加上青山云霭,古木叁天,难怪有人会认为有山就有仙;他陶醉在这山色中。“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看你都沈醉在这片天地里了。”
“山林美景是那么容易留驻人的心灵,而人类彼此的感情是不是也能一样呢?”他嗟叹着,心情也跟着起伏。
“又有所感慨了?”
汪舜国牵强地笑,拉起她的手往回走。
一回生,二回熟,经过几次相处,他们现在已很自然地手牵着手了。
何母见到他们回来,热络地招呼他们吃饭。
何母盛了一碗猪脚面线,又拿了一个红蛋放在汪舜国的面前。他点头表示感谢,看了眼何梦蝶,又看看她妹妹,顿觉很不好意思,何母把他当上宾似的款待。
“哎。伯母生日,反而是她最忙。”
何母笑呵呵地说:“庄脚人生日那有坐着闲?代志嘛是照做。”
“妈,今天是您生日,您不让我插手做事,也要跟我们一起吃啊!您坐下来吧!”何母这才腼腆地和他们一起吃饭。“小弟呢?我回来到现在都不见他踪影。”
“小弟一早就和他同学去玩了,非要到日落天黑才会回来。”何梦虹一边盛饭一边说着。
“查甫囡仔爱玩,爱乱走,没法度!”何母摇摇头,对家里的唯一男孩似乎没辙!
大家边吃边笑着,用饮料代酒向何母祝寿,何母笑得合不拢嘴。她拿起一粒红蛋剥着蛋壳,说:“台湾人做生日吃红蛋,生子送红蛋。以前有一首台语歌,叫做一粒红蛋,是讲一个查某囡仔嫁给一个太监,每摆看到别人送红蛋,就伤心流目屎。”
何梦蝶和妹妹听了都笑了,只有汪舜国听不懂,愣愣的。
“你妈说什么?看你们笑得那么开心。”
何梦蝶就附在他耳旁告诉他红蛋的典故,谁知,他听后表情怪异,尴尬笑一笑,只顾低头吃着面。
她看他又变脸了,不晓得那根筋又不对了,赶紧转移话题。
“阿爸那还没转来?”
“不免等伊,来,来,吃饭。”何母说着,拼命替他们夹菜、夹鸡肉,说:“自己饲的,趁烧吃。”
情绪恢复正常的汪舜国这才开口:“你妈真热情。”
何梦虹故意顽皮地回一句:“妈好像把你当女婿看了。”
汪舜国闻言,心花怒放地侧看何梦蝶,她却不置可否她笑着摇头,指着妹妹多嘴。何母也未多作解释,一边看他们互相逗笑。
正吃着当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爸回来了。”何梦虹叫道,起身去拿碗筷。
何父驼着背,叼着香菸跨进门,何梦蝶赶紧站了起来,趋前搀扶,并对伛偻的老爸警告着:“爸,您抽菸抽得那么凶,怎么能止咳呢?”
何父一口山东乡音:“没办法,一天不抽菸就会要俺的命,老菸枪了。”
“您每天抽,才会减短您的寿命哩!”
“呵,乖女儿,一回来就数落你老爸。”
何母在一旁摇头,无奈的苦笑。“瞧,你妈对我都已灰心了。”
“好啦,我不说了,您自己保重身体。”
何父坐下后直用怪异的眼光盯着汪舜国。汪舜国则礼貌地对何父尊称一声:“伯父,您好!”何梦蝶为他们互相介绍后,看情形不太对,赶紧解释:“爸,这是台北流行的造型,您别大惊小敝。”何父嗤之以鼻,道:“流行?难道这就是台北的都市文化?”
“爸!清朝时男人不也留胡子、绑辫子?”
“哼,他是清朝人吗?现在是民国呀!年代颠倒了?还是标新立异?不男不何梦虹却乐观地为姊姊打气:“姊,不要管爸,只要是你爱的,就勇敢去爱。”何母瞪了小女儿一眼,说:“查某囡仔,黑白插嘴。”
何梦虹向何母吐舌头、扮鬼脸,表示不怕被骂,惹得三人都噗哧笑了。
被何父这么一搅和,何梦蝶也怏怏不乐,临走之际,在厅里塞了一叠钞票给母亲,何母难过得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钱拢你老爸在管,我用不着,你常常转来看我,卡是真的。”
“会啦!阿母。”何梦蝶转向妹妹,摸摸她的脸说:“今天谢谢你喽!”
姊妹俩心照不宣地抱在一起。
站在一旁的何母,望向厅外在照相的汪舜国,说:“阿蝶,我跟你讲的,你要记在心哦!”何梦蝶放开妹妹,低头看着脚不出声。
“还有,自己的身体,要顾哦!”带着母亲的叮咛,何梦蝶在无奈之外,又满怀伤感地回台北。
回到台北,已经是万家灯火了。此时,街道上各家餐馆的招牌灯不断地在招手,却引不起他们的食欲。现在,他们都只想赶快各自逃回自己的窝,缓冲一下何父所带来的不如意。
车子停在何梦蝶住处的楼下,汪舜国面带失望,语意深长地说:“看来,我今天是去错了,希望我们今晚都能睡得好。”
何梦蝶故意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你把胡子刮掉,头发剪短,不就结了?”
“不,那是我心情的补偿。”
“刮掉胡子,剪短头发,跟心情补偿有什么关系?”何梦蝶很困惑地看着他。
“你不懂的。”他懊恼地说。“那你跟我说啊!”“我不能说,我说不出口。”何梦蝶瞪着他,很讶异,也想不透;他心中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出口?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撇开头,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
“那就明白地告诉我,我不想猜谜语。”矛盾纠缠着汪舜国。
“不!不能说!一旦说了,自己的心愿不但无法完成,且她必定不会接受自己的。”汪舜国内心不断的冲击着。
“不要逼我,你不是说不再挖掘我的隐私吗?”他艰涩地逃避。
“那你照我刚才说的去做,或许会改善我爸对你的观感与态度。”
“不行,谁也无法改变我,除非我自己愿意。”
何梦蝶这才发觉,原来他是那么固执己见的男人。
二人僵持在那儿,默默对峙着,燥热再加上窒闷的气氛在暑风下凝结成一股即将爆发的火力。
何梦蝶见汪舜国不肯让步,也不表示什么,但想到母亲的一再警告,于是愤而下车离去。
汪舜国来不及制止她,呆愣在那儿。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温柔的何梦蝶会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她也像她父亲一样开始排拒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