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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恢复很快,没几天就精神饱满投入工作了。雪梅当副县长快一年了,从没头苍蝇似的瞎摸乱撞,到有板有眼地抓工作,进步非常快。特别是在抓工作的轻重缓急上,雪梅知道孰轻孰重,因此,工作起来越来越觉得得心应手。
雪梅很大的精力放在安全生产上。上面安全生产的会议很多,哪里出件安全事故,跟着就开会敲警钟。弄得雪梅都有点神经了,一听到安监局长电话就头皮一炸。另外,雪梅的大部分精力还缠在分管部门的信访上。那次到建设局调研被居民围在三楼上的经历历历在目,心有余悸,但偏偏怕鬼遭鬼,动不动就有上访居民在县政府门口点名找她。每周的县长接访日接待接待,听听群众呼声,帮着解决点具体问题,可以,也有点成就感。但三六九有居民找上门来,打乱正常工作日程安排,雪梅心里就不痛快了。不痛快,但还不能明说。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不就是财富广场拆迁的事吗,怎么那么难?人还是那几个人,老的物资局长挑的头,说话通情达理的,怎么就像牛皮糖似的缠手甩不掉呢?雪梅哪里知道,她接待的几个算不上上访老户,顶多也就是难缠户。
提到财富广场项目,雪梅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王启明用文火慢攻溶化雪梅得到马常委批示的尚方宝剑之后,与任光达迅速运作财富广场项目。县里成立财富广场项目指挥部,王启明亲自任总指挥,雪梅任和另外一个副县长任副总指挥,各司其职,各负其责。雪梅负责因拆迁引起的民事纠纷处理,责任单位是县建设局。进入操作阶段,财富广场挂牌,任光达拍得那宗土地。政府承诺净地挂牌的。拍得土地后的任光达迫不及待要拿到净地。王启明限定时间拆完,倒排进度,挂牌作战。同时,王启明打招呼,任光达派马仔办的各项手续一路绿灯。
财富广场项目呼之欲出。
雪梅曾经向上访居民表态,停止财富广场项目,怎么可能呢?不仅没停,不仅停不下来,而且紧锣密鼓向前推进。雪梅怎么向上访居民解释?堂堂副县长,说话放屁不当,上访居民什么难听的话都砸向雪梅。雪梅解释,这是县委县政府的决策,不是我一个小小副县长能说了算的。但上访居民不依不饶,那你当这受罪副县长干什么,那你就闭上你的臭嘴,别跟咱们绕来绕去的,越学越滑头了。雪梅一听这话就满肚子生气,有时气得想哭,但她不再脆弱,不再激动,不再轻意表态了。她也学会有人教过她的一套工作法——“推、拿、甩、捏”就是遇事先推,推不掉再拿起来看看,看是不好处理的事情就甩掉,实在甩不掉,就捏一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这一工作法是挺管用的,但用得不好会有推诿扯皮不作为之嫌。雪梅刚刚踏入官场“推拿甩捏法”应用得不娴熟,时不时会露出破绽来。
比如,那天财富广场拆迁户再次找到她的办公室,她正在看一个会议上的讲话稿,毫无思想准备,不知道怎么几个人就敲了她办公室门。她还以为是秘书小胡呢,结果推门进来的是几个上访老面孔,嬉皮笑脸老滋老味往她对面的沙发上一坐“丁县长,请你救救我们吧!”完全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雪梅一听炸出一身汗来。这几个人与她多次交锋,有的要抱炸药包炸她,有的要扛雪梅下油锅,有的要搬雪梅宿舍里住去,什么难听的话没说过呀,今天突然装孬服软说得凄凄惨惨的。雪梅当然不会相信这帮家伙的话“我不是救世主,没人救你们,只有自己救自己,你们自觉配合政府动拆,才是明智的选择。”
上访居民七嘴八舌地嚷开了,把雪梅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的话又倒腾一遍,无非就是赔偿少了,迁住太远不方便等等之类,一窝蜂似地朝着雪梅。
雪梅受不了了。亲自打电话给门卫“你们怎么搞的,不通报一声就把人放进办公室胡闹!”
门卫吓破了胆说“他们说找丁县长汇报工作的,我们以为是你约好的。”
雪梅命令“赶快把他们带走!”摔下电话,挥手对上访居民说“去去,有事找建设局谈去,我这里不是信访局。”
上访居民哪里是省油灯呀,一听雪梅心烦,他们反而得意了,纷纷站起来,对雪梅指指点点“你当哪家县长,对老百姓就这个态度啊?”“不是吹,你在我面前吹胡子瞪眼,还嫩了点,我当局长时,你连个小蝌蚪都不是呢,逞什么能呀。”“没想到你这么小小年纪就没一点正义感,不能为老百姓说一句公道话,哼,我算看透了,你当得再大也是个傀儡。”
这些话哪句不挖雪梅脑子的?雪梅快气炸了。但奇怪的是,汽球炸掉以后反而不飘了。雪梅突然发现,这些人也蛮有意思,各种心态都有,未必都是刻意对付她的。她突然心平气和地说“真对不起大家,我马上开会,你们再去向建设局反映一下。”
“就是建设局让我们找你的,他们说只有你能解决问题。”一个上访居民说。
雪梅睁大眼睛“谁说的?我现在就找他。”
“曹局长说的。”
雪梅摸起电话就拔建设局曹局长手机。刚响两声,雪梅又挂掉电话。因为她发现,这样做不好。与下级三面对质,讨个说法,不是领导干部的做派,更不利于工作。当着上访居民的面痛斥下级,下级接受批评还好,不接受批评,跟你翻吵胡萝卜丁,那人就丢大了。再说,工作还依靠下级干呢,能得罪他们而讨个说法吗?不能因小失大。要交流沟通也只能在背地里进行。
不一会,几个门卫进来,把上访的居民带走了。
雪梅静下心来想想,近来分管的几个局长有点奇奇怪怪的,她堂堂一个分管副县长越来越难见到他们了。打电话找他们居然非常困难,不是不接电话,就是手机正忙。反正,难找。安排会议让秘书通知分管局的一把手参加,三令五申强调,一把手,一定要一把手来。但小胡通知完向她一汇报,分管的局长不是出差在外招商就是书记县长找开会,只能派副局长参会。开始雪梅没在意,听了汇报心里有点不悦意,外出招商怎么也不给分管副县长请假?书记县长召集开会副县长怎么不知道?但只在心里疑惑,没太计较。几次以后,特别是雪梅有一天在路上看到建设局曹局长真人现身而小胡告诉她曹局长出差在外之后,雪梅就发现这里有问题,还不是一般的问题。他们对雪梅的态度出了问题,他们不在乎她这个副县长了。她这个副县长对他们既不能带来什么利益,更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们凭什么要听她的呢?在官场,利益把一部分人纠结成一个团体,威胁让一部分人依附于某个人。如果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那么就应当对他们构成威胁。雪梅做到了吗?没有。雪梅到现在没有批评任何人。她只对现象时常保持着愤世嫉俗,却对活生生的人缺乏批评的勇气和艺术性。但是,事实上,人们往往苦恼的正是身边那些实实在在的人和事,却不是社会现象。那些工作生活在身边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从各自的利益和各自的立场出发,对人对事所持的五花八门的态度,足以让领导者绞尽脑汁不惜成本旷日持久地去统一思想而收效甚微,何况年轻单纯的副县长雪梅。雪梅以为下级服从上级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她批示下去的文件往往石沉大海,要求报结果的文件,对部门利益有好处的,报上来了,没好处的,黄鹤一去不返。部门报给她的文件,她要的,敷衍了事,她没要的,郑重其事。有一次气得雪梅把建设局的材料扔掉后对小胡吼“下次建设局的材料让曹局长签了字给我,我不看科长直接报来的材料!”小胡照办了,下次报上来的材料上是有曹局长的签名了,但材料还是那样的材料,一点没有改进。如此看来,曹局长对材料的态度其实就是对她副县长的态度,弄个手下小科长对付对付你,怎么的,你能拿我怎么样?雪梅从材料上的曹局长签名中看出一副轻蔑嘴脸。有这种态度,不接雪梅电话也就更没什么怀疑的了。
说话没人听,有事没人做,雪梅着急。任务一个接一个从上面压雪梅,雪梅压不下去,雪梅夹在中间难过。王启明对雪梅的态度稍有松动,批给她的事情多了,一件赶一件,一件比一件棘手。可以说,这都是王启明对雪梅的信任和考验。雪梅不能把烫手的山芋老握在自己手里,得往下传递。但批下去了,杳无音讯。王启明追问雪梅某某事情办得如何,雪梅回答不上来,王启明就撂脸子。
一天,雪梅慎慎重重向王启明报告一件事情时说“个别局长顶着不办,怎么办?”
王启明瞪大眼睛,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你问我怎么办?我要知道怎么办,我要你副县长干什么!你手下的局长敢顶着不办,那是你没本事,与我无关。”
雪梅听了心如刀绞。本来想把自己的苦恼向王启明诉说诉说,希望得到县长的理解支持的,没想到王启明对她冷若冰霜,嘲笑她没本事。但雪梅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孤军奋战的孤独和痛苦,还想向王启明继续诉说分管局长对自己不尊重的事情,但刚开口,王启明就伸手封住她的嘴“别说了,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说部下的坏话,那样更加说明你没本事。有本事你就狠狠治他们,把他们往死里整去。”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雪梅哪有毒心把人往死里整呀!但是,王启明的话的确启发了雪梅,那就是对下级不能客气。一切领导科学之类教科书上说的上下级关系都是面子上的话。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就像猫和老鼠。猫吃老鼠,天经地义。但如果猫太仁慈,或者打盹不逮老鼠,那么老鼠就可能蹲猫头上拉屎撒尿了,有时甚至会反过来咬猫一口。老鼠咬猫,真他妈混大胆了。部下也是这样。你对他们客气,他们就认为你无能。你给他们笑脸子,他们能往你脸上啐口水。你捧着他们,他们能蹲你头上拉屎撒尿。要拿出点威严来,即使不能像猫逼老鼠那样直至消灭而痛快之,也要把他们当狗一样对待,不时往他们的眼睛或肚子上踢上几脚,他们才能对你摇尾乞怜。否则你就成他们面前的一尊泥菩萨,需要的时候供一供你,挡挡邪气,抿抿人心,不需要的时候扔一边搁着,甚至扔水里去都有可能。雪梅痛下决心,学会拒绝之后,更要学会批评下级。只有征服下级,才能树立威信。
但磨小能压得下粮吗?雪梅虽为副县长,可资格太嫩,拿谁开刀呢?
这天,建设局曹局长突然出现在雪梅的办公室里,一本正经要向雪梅汇报工作,秘书小胡拿着笔记本坐下来准备边听边记。从曹局长进屋,雪梅就一直埋头看材料,一句话没说,也没抬眼看一下曹局长。她在心里打着腹稿,今天要让曹局长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不知道龙王爷几只眼睛。曹局长肯定遇上了什么难事要拿雪梅当挡箭牌,否则他不会安安静静坐着等雪梅看材料的。
雪梅突然一拍桌子,吓得曹局长和小胡一跳。“小胡,你就这么来糊弄我的,我交办的事情你怎么落实的?”
小胡莫明其妙,一下给怔住了,脸上立即泼血似的红起来,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那里,喃喃地说“丁县长,你说的哪件事情?”
雪梅说“我批给你的你不知道,反过来问我?你拿我当什么了?”
给领导汇报工作,要看领导心情的。领导心情很坏,不仅解决不了事情,有时还适得其反。曹局长明智,一看势头不对,提包悄悄走了。
杀鸡给猴看,敲山震虎。雪梅堵在心口的一团棉花透出一点气来,心里好受多了。她打发走小胡,自己独享批评人的快乐。她发现,批评人原来非常容易,而且真的煞恨出气,没头没脑,劈头盖脸,管你三七二十一,管你有理没理,只要我官比你大,就先打掉你的威风再说。曹局长无事不登三宝殿,灰溜溜走了,看他有事还再敢怠慢自己?
雪梅这招管用。再给曹局长打电话,曹局长就马上接了。雪梅在电话里也就不那么客气,拿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居高临下给曹局长下达指示。但是,曹局长听不听,照办不照办,那要看效果。结果,曹局长听是听了,而且说得比唱得好听“丁县长,你放心,你的指示我照办。”但口是心非,根本就没有照办。
曹局长久经沙场,哪会给雪梅放在眼里,更不会在乎雪梅那点杀鸡给猴看的小把戏,依然故我地对雪梅的要求阳奉阴违,顶着不办。不仅自己不拿雪梅当回事,还联络雪梅分管的其他局长一起抵制雪梅。跟雪梅无冤无仇,何必与雪梅过不去?其实这里有个过节。雪梅当运阳县副县长之前,曹局长是县里副处级领导干部的后备人选,瞄准刚空出来的副县长正在抓紧运作。阴差阳错,活该曹局长官运不济,县里报到市里了。副处级领导干部得市委下文才作数。恰巧,不久市委书记调整,刘万里从外地调来,一大批拟提拔的干部搁在那里。搁着就搁着吧,一大批哩,早晚还会用起来的。谁当市委书记不动干部,不动干部他傻啊!曹局长心里有盼头,工作也有劲头。县里头头脑脑也拿他重甸甸的,买他的账。但刘万里一反常态,新官不理旧事,把那批干部压着不用,公开招考一批女领导干部。从听到消息那天起,曹局长就感觉大势不好,自己的副县长可能泡汤了。只是不死心,还在蛆一样的到处拱,蠢蠢欲动。眼巴巴看着一个副县长位子空在那儿,梦里不知多少回坐在那把交椅上了,可就是醒来还是局长。曹局长那个急哟,比热锅上的蚂蚁还忙。他做梦没想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抢了他的副县长位子。雪梅当上运阳县副县长,按照刘万里设计的程序,完全是公开公正公平的,不像曹局长那样一直在暗箱操作。即使不是雪梅,运阳县副县长的位子也肯定不是曹局长的。但是,在曹局长看来,雪梅鸠占鹊巢,抢了他的副县长位置。放在别人,想开一点,承认失败,甘拜下风,俯首称臣就算了,毕竟还有组织原则在那里放着。但曹局长就始终心气不顺,每次开会坐在台下,看着主席台最边上的雪梅,就想,本来坐在那里的是我。这种角色经常互换的幻想,让曹局长总感觉自己不能就这么败在一个黄毛丫头脚下,得跟她蹭,跟她拧劲,跟她唱反调。曹局长有时不仅跟雪梅别着扭着,还设计套雪梅,把难题踢给雪梅,比如上访群众,他都赶到雪梅那里去了。等雪梅觉察出来,为时已晚。有了这个过节在里面,雪梅还动得了曹局长吗?
曹局长制造过几次麻烦给雪梅,雪梅缺乏政治敏感,根本没有觉察,更没有始终用防人之心去提防下级,而是用一颗善良之心去真诚待人,始终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对待下级,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包括个人子女工作安排问题,她都找人事局长打招呼。也许用处不大,但雪梅想用自己的真诚感动分管部门的同志支持她的工作。同时,雪梅处处和蔼可亲,生怕自己给人留下拿架子打官腔的不好印象。但雪梅没有意识到,猫受老鼠抓眼睛拖尾巴,扑不到,甩不掉的,很难受,其实更难受的还在后头。老鼠混大胆了,不再满足老鼠戏猫的简单游戏了,而是要向猫发起进攻,狠狠咬猫一口了。这一口咬得雪梅彻骨疼痛,会痛上一辈子。
这件事情仍与财富广场有关。
财富广场项目正式运作起来,将给任光达带来巨大财富,同时也将给运阳县的领导干部增加提拔重用的筹码。为什么?因为前面说过了,刘万里上任运河市委书记以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提拔都必须有招商引资实绩,否则一律不予提拔。在运河市就坚决这么办。身在官场,就必须遵守官场的游戏规则。制定游戏规则者的导向非常鲜明,就是要把下级逼上招商引资的主战场。在游戏规则下的官场中人自然纷纷趋之若鹜,到处捕风捉影招商。尽管有了招商引资实绩不一定提拔,但没有招商引资实绩是肯定不能提拔。这一线希望给多少官迷们制造了登上更高官阶的幻景。运阳县财富广场项目自然就成为运阳县大小官员们竞相争夺的一块肥肉。但雪梅在其中应当说具有得天独厚独占鳌头的优势。事实上,雪梅从县委意见统一要上财富广场项目开始,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个项目的招商引资任务列入自己名下,几乎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县里无论是马常委还是王启明县长也在不同的场合说过,丁县长服务财富广场项目有“四最”最合适,最用心,最投入,最放心。雪梅心安理得接受县委县政府的安排,虽然马常委和王启明的话里有点异味,但雪梅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既做财富广场开发商的恋人,更做财富广场项目的帮办服务人。她安排秘书小胡跟踪做好财富广场项目的具体服务工作,包括自己是项目招商引资和帮办服务人的相关材料报送。小胡迅速把雪梅的相关材料报到县招商引资考核办公室。
但就在这时,有一个人也死死抱住财富广场项目,并且认定,他是项目的第一招商引资和帮办服务人,这人就是雪梅的部下曹局长。注意,是第一,而不是第二第三。为什么曹局长强调自己是第一招商引资和帮办服务人?因为运河市规定,拟提拔的有招商引资实绩的干部必须是第一招商引资和帮办服务人。第二第三都不能作为提拔依据。那么,如果雪梅是财富广场项目的第一招商引资和帮办服务人,那么她一年后就可以取消试用期,转成真正的副县长。因为她那张副县长任命文上留有一个小小的尾巴,就是括号试用期一年。后来刘万里在一次招商引资动员大会上说过,那批公开招考的女干部如果没有招商引资实绩就继续试用,三年内还没有招商引资实绩的就取消副处级资格。虽说当官能上能下,但上得光荣,下得可耻啊。谁想从舒舒服服的位置上滚下来呢?因此,财富广场项目对雪梅的前途至关重要。如果曹局长是财富广场项目的第一招商引资和帮办服务人,那么对曹局长有雪梅那样至关重要吗?喏——比对雪梅更加重要。在曹局长看来,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东山再起上到副处级干部,在此一搏。如此一来,谁是第一,就显得尤其关键。
那天,雪梅在外地开会,接到曹局长手机“丁县长,我向你请示一件事,财富广场项目第一服务人是谁呀?”
雪梅立即警觉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财富广场项目的招商引资单位是建设局,怎么今天我听说考核办材料你都报上去了,第一服务人是你呢?”
雪梅听出曹局长话里带刺,口气也硬起来“那你说是哪个?”
“我!”曹局长回答得十分干脆,声音震耳。
雪梅说“你觉得有意思吗?”
“你要觉得没意思,请你不要跟我争这个项目。”
雪梅来气了“是你跟我在争,请你找准自己的位置!”
“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告诉你,丁雪梅,尽管财富广场项目是你男人在开发,但是,在你还没认识任光达之前,我就盯上这个项目了。没想到你为得到这个项目,公然跟开发商睡觉!”
“你,你,你说的是人话吗!”雪梅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曹局长继续在手机里吼“丁雪梅,你如果不放弃财富广场项目第一服务人,我跟你没完!你等着瞧!”
雪梅一惯息事宁人,与世无争,长这么大从来没跟人家红过脸,更没为争夺什么与别人争吵过,没想到在财富广场项目这件事情上,下级公开跟他叫板,而且恶语中伤,雪梅实在无法忍受。接到曹局长电话时,雪梅正坐在车上往运阳县赶,司机小谢听得一清二楚。小谢说“曹局长的真面目终于暴露无遗了。”雪梅无话,只感到胸口疼痛难受。财富广场项目的第一服务人是谁,雪梅并不太在意,但既然自己报了第一服务人,而且经过王启明县长同意,并经组织部确认,她以为不会有人跟她来争,即使有人要争,也应当是副县长或以上的领导干部与她来争,没想到公然跳出来争项目的居然是她直接分管的下级曹局长。本来她可以放弃财富广场项目,但听曹局长那么嚣张,雪梅真的还要争这口气,坚决不放弃财富广场项目的第一服务人资格。
她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局长能从她手里把财富广场项目夺走?
但马上她就感觉到曹局长不仅不是个省油灯,而且能量非常大。因为就在雪梅胸口疼痛难忍心里懊恼的时候,她接到王启明的手机“你怎么老在财富广场项目上出事啊,你跟曹局长争什么第一服务人,你两三年内还想提县长书记还是怎的?”
雪梅听出恶人先告状告到王启明那里去了“哎,我是财富广场项目第一服务人是你同意的,我没跟曹局长争,是他横插一杠子要跟我争的。我连共产党员都不是,哪里想用财富广场项目当什么县长书记呀,但既然他曹局长出言不逊,我请王县长不要干预这件事情,我就跟他争到底,看谁争过谁。”
“看不看你争不过曹局长,不要跟下级争这个吧,传出去不好听。”王启明话软了些。
雪梅说“我偏要和他争,你问问他对我是什么态度?!”
王启明声音很高回答“什么态度不态度的,争到最后,吃亏的是你,懂吗?”啪,王启明挂了手机。
态度决定一切。王启明的态度非常鲜明,就是让雪梅放弃财富广场项目第一服务人的资格。雪梅万万没想到,王启明在部下与她发生冲突时居然站在部下一边,既不维护她的利益,又不考虑她的感受,而且警告她最终吃亏。雪梅心里闷得透不过气来。上下挤压,腹背受敌,她一时感觉面前无路可走,甚至连一点亮光都看不见了。
晚上九点多钟,车子快到运阳县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雪梅手机。接了一听报的名字,居然是运河市委组织部吴部长。雪梅大吃一惊。她与吴部长并不熟悉,只在集体谈话那次见过面同桌吃过一次饭,有什么事情会让吴部长亲自打电话给她呢?她根本不会想到与曹局长的事情有关,但偏偏吴部长就是因财富广场项目谁是服务人的事情打电话给她的。吴部长慢条斯理告诉雪梅“刚才你分管的一个姓曹的局长跑到我家里来,反映你在运阳县一些事情。我看这不是个小事情。特别是反映你和他争财富广场项目第一服务人的事情。丁县长,作为年轻干部,不要和下级争名夺利嘛。”
简直比兔子还快,曹局长这么快就跑到运河市吴部长家里去了。都挨着边吗,哪对哪呀,为芝麻大点小事,一个小小的县里局长,居然跑市委组织部长家里反映问题,不是狗急跳墙,就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看来他想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对他越有利,更想把雪梅搞臭,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斗分子。雪梅听了吴部长慢条斯理的话以后,一肚子气一下子没了,反而觉得十分好笑了“谢谢吴部长关心,其实这事没他说得那么严重,更没有谁在跟他争名夺利,倒是他,我没想到会跑到你家去胡闹,真对不起,吴部长,我有责任。”
“他跑我家里闹我不怕,是一个老干部带他来的。这个老干部在市里有一定的影响。我没想到这个老干部这么在乎,说话非常激动,险些出事。我怕闹出去对你有影响。”吴部长语重心长。
雪梅感激涕零说“谢谢吴部长,请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大不了不挂第一服务人的名罢了。”
刚挂了吴部长电话,雪梅又接到姐姐雪荣的手机“你看你在运阳县闹的,怎么跟人家争什么项目第一服务人,有什么争的?跟手下人争那个有多大意思?你以为提拔一个干部真的就凭招商引资项目?德才兼备原则都不要就看招商引资项目?你简直太幼稚了,雪梅。你知道那个姓曹的什么背景吗?王启明是他爸提拔起来的。好了,他现在疯狗似的到处公开说你的坏话,说你就因为想做财富广场项目的第一服务人才跟任光达恋爱的,你怎么解释?你不用解释,解释也没用。越抹越黑,不如不抹。你等着吧,那个人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家全那德行,不把你踩在脚下泥里不会善罢甘休的。”
雪梅一连接到三个电话,全是曹局长搅和的。两个上级,一个姐姐。王启明和吴部长的意图非常明确,雪梅放弃,求稳求平安。姐姐态度虽然没有让雪梅放弃,但在埋怨里透露出放弃的意思。特别是雪荣的电话,让雪梅不寒而栗。遭到恶人了,她无所适从,是主动投降,还是自动放弃?雪梅一夜没有阖眼,平生第一次失眠,头疼得要死就是睡不着。她反复思考,为什么自己分管的下级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到处公然告她?尽管自己没有什么给他告的,也许他只是想达到个人目的,想捞取政治资本才树立一个敌人,并不是刻意与她作对,而是完全找个强大的对手来显示自己的力量,表达自己执行市委市政府决定的坚决和功劳。如果是这样,那么雪梅就成为曹局长的垫脚石。其实雪梅是甘做垫脚石的,但只是这块垫脚石被咬得太疼,心灵已经被咬得千疮百孔了。受到巨大心灵伤害的雪梅在黑夜里用自己的唾液疗救着自己的创伤,抚慰着自己的心灵。她在寻找着遭受伤害的真正原因,原来,曹局长之所以敢贸然拿她当垫脚石,不仅是因自己善良好欺,更重要的是自己失去了保护,像草原上一只落单的麋鹿,暴露在饥肠辘辘的食肉动物的视野里,终将成为他们的一顿盛宴美餐。
雪梅决定自动放弃财富广场项目第一服务人的资格,让曹局长去折腾去吧。属于你的东西,不争也是属于你的。不属于你的东西,争也没用。宿命思想成为雪梅疗救自己的最好良药。但是,放弃这个项目第一服务人资格就能保证今后不再有人跟她争夺哪怕是蝇头之利了吗?身处名利场的官场,除了应得的工资等待遇,理应还有别的利益。如果总是一让再让,那势必成为官场玩偶,任人摆弄。怎么办?在官场,一个人的利益必然是一群人的利益的组成部分,失去一个团体,一个人的利益也将不复存在。雪梅必须走出自我,走进一个团体,依附于一个人,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人。
谁会保护雪梅呢?
毫无疑问,在运阳县领导班子里,只有王启明可以保护雪梅。事实上,雪梅从心理上的确也依附于王启明。随着姐姐雪荣的周旋,随着雪梅对王启明态度的变化,王启明的确也对雪梅逐步有了信任。但是,没想到曹局长横空出世,公然咬了雪梅一口。这样,没有敌人的雪梅就公然树了一个敌人。官场上不可树敌太多,尤其不能公然树敌,公然树敌必然会遭到敌方一群人的反对和打击。当然也可能会得到敌方敌人的坚决拥护。但总是不利于工作和进步。一般来说,对手往往势均力敌。而与雪梅为敌的居然是自己的部下,雪梅心里懊恼,别人也往往怪罪雪梅,王启明就态度非常鲜明地责备雪梅。今后雪梅还怎么给部下部署工作?还怎么避免不受伤害?
“我有一个要求,请县委县政府调整建设局的班子。”一天,雪梅严肃认真地向王启明提出这个要求。
王启明盯着雪梅问“你向马常委请示过了?”
雪梅回答“没有。什么事情我都先向你汇报,我不会再做傻事的。”
王启明笑了“人的事情你最好向马常委汇报去,我只管干活。”
雪梅说“我不会向马常委汇报的。”
的确,有了财富广场项目叫停不叫停的那次教训,雪梅再也不敢向马常委汇报工作了。现在,涉及动班子这样的大事,雪梅更不敢轻意向马常委汇报。她经过反复考虑才瞅着王启明办公室里没人,单独慎重地向王启明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她以为,王启明不仅会为自己保密,而且更可能尊重自己的意见。但事实证明,雪梅一厢情愿地以为王启明是自己的靠山是错的。王启明在关键时刻根本没考虑到她的利益和感受。
就在雪梅向王启明提出要求要调整建设局领导班子不久后的一天,雪梅接到王启明电话“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雪梅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王启明的办公室。
王启明一脸严肃说“考虑到你的困难,为了让你全面熟悉县政府工作,我打算把你的分工调整一下。”
雪梅一听,血冲脑门。凭她不长的副县长经历,她感觉到此时调整她的分工是极不正常的行为,既没有新的副县长到任,又没有调走哪个副县长,况且自己才刚刚熟悉分管工作,中途就调整分工,王启明是什么意思?但雪梅没有立即反对,而是问“怎么调整?”
王启明慢条斯理说“打算让你分管旅游,民族宗教,联系共青妇工作。”
还用再问吗,一听分管范围,懂行的都知道,虚。从分管经济工作,到分管旅游民族宗教等,一实一虚,一个经济基础,一个上层建筑,性质完全不同。雪梅听后苦苦一笑问“是马常委的意见?”
王启明说“是马常委和我研究的。”
雪梅说“王县长,如果你认为我原来分管工作没做好,我没尽责,那么你调整我,我没意见。如果你听信极个别人的话,甚至听信小人的话,为他们开路让道,那我就不能同意你和马常委的决定。”
王启明说“丁县长,你太敏感了。我和马常委既不是听了谁的话,更不是为某些小人开路让道,而是从工作大局出发,从让你全面锻炼成长出发,才这样决定的。这样调整对你有好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保留。”
雪梅愤然离开王启明办公室。回到自己办公室,她没有像过去那样为人际关系的紧张痛哭,而是在理智思考。身在官场,是不是处在核心,非常重要。尽管县委县政府是全县政治核心,但不是所有身处县委县政府领导岗位上的人都身处核心。许多领导坐冷板凳,无所事事,一天一天被边缘化,如花的政治生命一天一天枯萎,直至耗尽时光凋零。那些被边缘化的干部无一不是人精,但是,他们无一不是无可奈何接受玩弄,因为他们不是其利益团体里的一员,更不是其心腹。想到接触过的那些人精般而又被边缘化的干部们,雪梅不寒而栗。
第二天的政府常务会上,王启明宣布部分副县长分工调整。
雪梅不知不觉被王启明给边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