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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刀房第二个礼拜,除了校长依然喜欢考考我,叶-学姐偶尔还会电电我以外,其余的日子堪称顺利。
林七央不再刁难我,可是见了我显得冷冷淡淡的,很有距离感。
我也不会主动与之攀谈,可是心里头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那是一种在某一天曾跟对方分享了某一种程度的秘密,然而事后对方却一副船过水无痕的姿态,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坦然接受吧?
可是对方既不表态,你能说什么?
偶尔我跟青蛙提起他,青蛙问我会不会是喜欢上他了?
“怎么可能?我只当他是朋友。”
“之前你很恨他,人家说恨跟爱是同样强烈的情感,这表示你有相当的程度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如今你心里已经不再仇视他,可是你的眼睛却已经习惯去注意他,这样的感觉要转换成爱的感觉并不难。”
我想起青蛙讲的话,才发觉真的!
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注意他,不管我愿不愿意,在人群中我总是第一眼就看到他,等我发觉时,我已经注意他太深太久了。
这就是爱吗?我并不觉得。
然后在第三个礼拜,其中有一天轮到我实习oncall。
oncall的意思就是当天我不能下班,必须留下来值班到隔天早上白班的人上班为止。如果没有刀开就可以偷偷睡觉,如果有刀开就要帮忙,无论如何,第二天可以获得一天的休假。
前几个同学轮值时,都是一觉到天亮,我也希望是这样,因为on
call时,并不限定是哪一科的刀,反正只要有刀就要上,而我只待过骨科,别房的器械都不太熟,要是上刀时出差错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跟麻美一起轮值,过了午夜,开刀房一片静悄悄的。
“小星星,你有没有听过医院的鬼故事?”
“没有。”
“那你要不要听这个医院发生的鬼故事?”
“不会很想。”
“可是我快睡着了,让我来说一个鬼故事振奋精神好不好?”
只要撑到三点,差不多就可以睡了吧?,于是我说好吧。
“有一天学姐上大夜班,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嗯。”“电话里传来一个很阴森的声音你知道他说什么?”
“不知道。”我又不是接电话的人,怎么会知道?
“他说:把头还给我!”麻美装出阴飕飕的声音,配合著冰冷的仪器、静寂的空间,还有不用钱的空调,真的有一点恐怖。
“然后呢?”
“学姐吓一跳,赶快将电话挂掉,可是电话又响起来。”
“又是说把头还给我?”
“是啊!学姐以为是恶作剧,就很生气跟他说再闹就要报警处理。可是一整个晚上,电话就很固执的响,一直说同样的内容,而且还是内线。所以学姐就请机房查,究竟是哪个病人在搞鬼?”
“结果是哪里打的?”
“是从地下二楼打出来的。”
“地下二楼?”我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那不是——”
“没错!”麻美点点头。“就是从停尸间打出来的。”
“停尸间有谁会打啊?”
“学姐知道以后,感到很害怕,就跟值班医师说,值班医师于是决定去地下二楼查看一下。”
“结果查到什么?”
“那值班医师到了停尸间,发现增加一床新的尸体,是在前一晚发生车祸死亡送来的。他正打算掀开白布看清楚,结果却发觉脚边似乎有什么圆圆的一颗”
“该不会是一颗头吧——啊!啊!啊!”“啊啊啊!”我突然尖叫是因为肩膀突然多了一只手,而麻美尖叫则是因为我尖叫。
“见鬼了你们?”
是师哥医师!
“朱医师,晚、晚安。”
“晚安啊,小学妹。”
“你怎么来了?难道要开刀?”
“嗯!是个小刀,拔钢钉而已,可是林医师明天的刀太多,所以这case安排在夜里先开。”
“林医师?”我和麻美面面相觑。
朱医师走开后,麻美很高兴地说:“我要当刷手、我要当刷手!”
“你高兴就好。”
自从在医院门口一别,林七央在麻美心中的份量陡生好几丈,根本成为她心中的超级偶像。
正准备去骨科开刀房时,迎面突然走来一个医师、一个护士。
“咦?同学!你来的正好,快准备去刷手,我们有一个刀要开。”
“喔。”麻美很沮丧的应着,因为来的正是她那房的医师和学姐——
我走进骨科开刀房,看见林七央和朱医师。
“学妹,你要刷手吗?”朱医师问我。
“好。”不然叫谁刷?更是废话。
“等一下。”林七央突然说。“朱医师你当刷手,让她当流动。”
朱医师只好走出去刷手。
“孟晓星,你负责放音乐就好,这个工作也很重要。”
“喔。”我呆呆地应他,这时的林七央看起来很温柔。
我早承认他长得好看,只是个性不好,像这样的男子如果温柔起来简直是一种犯罪行为,会要人命的。
朱医师进来后手术立刻开始进行,我很尽责地调着收音机频道,正好在放一首英文老歌:idon'twanttosleepalone
“我不喜欢一个人睡,留下来陪我,别走开。
再陪我聊聊吧,真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伸手触摸你,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将抛在脑后。
我用我的方式爱你,我吻着你、你也吻着我
跟我结婚,让我和你一起生活,相爱是件美好的事。
正如同有个男子在歌中唱着:陪我度过漫漫长夜吧!
当你以为没有人在乎你时,孤独将使你颓靡不振,
那时请靠着我,我也会依靠你,我俩将会携手共度。
我不喜欢一个人睡,想到有人如此,真是可悲;
不!我不喜欢一个人睡,没有人喜欢这样,你呢?”
这首英文老歌我以前听过很多次,所以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是没有一次这么有感觉,像要直指心里。或许是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或许是如此静谧的气氛,或许是有一个特别的人。
第二天我休息一天没有上班,也错过再一次见林七央的机会,想要再见到他,必须等下个礼拜,而那也是我在开刀房最后一个礼拜了——
最后一个礼拜我依然没有见到林七央,他仿佛自地球上凭空蒸发了一样。
当然我了解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护士,又有谁会告诉我那个大大主治医师的行踪呢?
而我此刻的心境已经不可和刚进手术室时同日而语。人的心真的很奇怪,明明很讨厌的一个人,他并没有什么改变,自己却怎么会变得一点都不讨厌他?甚至还期盼能够与他见面?
离开手术房的那一天,叶-和文宜学姐对我都算不错,校长和帅哥医师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实习的学生来来去去,就像候鸟般短暂地停留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等到这一批走后,下一批又来报到,这么多的人,他们记得的有几人?
而林七央呢?他可会记得我?——
在这个医院最后实习的一站是婴儿房,等这一站实习完就要离开这个医院换到下个医院了。
婴儿房是一个封闭的空间,那里的学姐比开刀房的何止恐怖万分,你看现在我们十个人聚集在更衣室,有两个同学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不是吃坏肚子或是大姑妈报到,只是紧张性胃痛。
“小星星,我肚子好痛,好像快要吐了。”鸟儿说。
“我不行了,我要去上个厕所。”小潘潘话一说完就以跑百米的速度冲进厕所里去解放她的紧张。
为了什么这么紧张?
大哉间!
因为婴儿室的学姐规定每日上班前十分钟要与我们meetineg。
这个meeting我们姑且称之为“史蒂芬金之十分恐怖邂逅”十分指的是最漫长的十分钟。
有多恐怖?
史蒂芬金大师在接受访问时,曾经把恐怖分成三个等级,由低至高分别是恶心、惊吓和恐惧。
低层次的恶心想吐已经在更衣室体验过了,现在学姐一字排开和我们面对面,其冰冷媲美南极千年寒冰层的眼光和面孔也早就把我们惊吓得全身起鸡皮疙瘩,而真正的恐惧即将开始。
“胎血循环的流程?”
“保温箱婴儿的护理?”
“黄疸值多少是异常?照光要注意什么?”
“婴儿有哪些反射?”
“法洛氏症候群是什么?”
“什么是婴儿危急的征兆?紧急处理为何?”
“”一气呵成的问题正如滔滔江河绵延不断,请君听一首歌:如果你是一只火鸟,我愿是那火苗,把你燃烧、把你围绕,燃烧吧火鸟这首歌正可以表达出我们被烈火煎熬的痛苦,只不过我们不是火鸟,而是火鸡,火鸟被烧了之后可以获得重生,火鸡被烤熟了就只能被拿来吃,之后再化为对方的养分和粪便而已。
我们仅能怀着戒慎恐惧的心仔细聆听圣意,再小心翼翼地回答。
可恼的是不管回去有多用功,临场的时候常常因为恐惧而导致脑中一片空白,加上学姐不时会提出我们未曾接触过的情况题,常常把我们电得“凄惨落魄”然后她们再以凶狠恶毒的眼神兼之口吻,毫不留情地贬低指责我们的人格、过往的努力、堕落的学习和生活,及对国家幼苗的轻忽怠慢,乃至对全世界的危害之甚,使得我们早上的“邂逅”总是灰头土脸地不欢而散,才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核桃,姐姐来了。”我抱起超级可爱的小女娃,抚平内心的伤痛。
核桃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一般刚出生的新生儿都是红红皱皱像个小老头或怪猴子,不然就是黑黑黄黄、头壳因生产而过度拉长变状的异形,可是核桃的皮肤白里透红、头形圆滚、长相美丽、乌黑的头发微卷,比洋娃娃还漂亮。因为我第一天照顾她的时候,她哭得很凄惨,大大的眼睛都哭肿了,所以我叫她核桃。
“学妹,不要一直抱婴儿,她会养成依赖心。”
“喔。”我把核桃放下,才一转身,就听到学姐说:“这个娃娃好可爱。”
一回头,学姐手中抱的不正是我的核桃?还好几个学姐轮流抱,哇咧差一个字就不是纯洁!谁叫我人在屋檐下呢?
我只好认命地去帮宝宝们量体温、擦扁ㄅ一ㄢ、换尿布、喂奶、帮照光的宝宝翻身,这就是我们一天的工作,还要写护理纪录。除了早上恐怖的邂逅外,在婴儿室的日子可说十分制式化。
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喂奶的时光,我们可以把宝宝抱到喂奶室喂奶,家属和喂母乳的妈妈也会来此喂奶,有些是第一次当爸爸,看他们慌乱笨拙地喂着牛奶的模样很好笑。
喂完奶之后,要帮婴儿拍背让他排气。
“你会不会拍得太大力?”一个爸爸担心地问,他说宝宝这么小,仿佛一用力就要碎了,他连抱着都是诚惶诚恐。
“我是利用空压震动帮他排气,声音听起来很大声,其实并不是很用力,帮助宝宝打嗝他才不会胀气。”我弓起手掌示范给他看。
来到这个充满小天使的环境,人也会变得比较温柔,但是小天使变成小恶魔的时候也很可怕,尤其是他们还会有群哭反应,就像猫狗大战,此起彼落,颇让闻者心惊。
很快的,第四个礼拜来临,转眼我们又即将离开这个恐怖邂逅之处,掰掰了学姐们,我鞑鞑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想到要离开这里,除了解脱之外还有一分不舍,一种对某人的牵挂萦绕在心底,若有似无地仿佛在提醒我一种未知的情愫正在酝酿。
也许我真的喜欢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情感的产生有时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是一种思念,这思念的征候有许多型态,说不尽是亿着分明下笔难。
我本想找杰克说说心事,盼身为异性的他能为我释疑解惑,可不知他怎竟也消失无踪,下落不明了好一段日子。
网路是这样的,你们的距离短到可以分享彼此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一旦他不见了,你怎么也找不到他,而我由于实习忙碌,几乎累得没有心思上网,所以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天,我在医院餐厅吃早餐,遇见同班不同梯次的同学。
“小星星,你在开刀房是不是在骨科?”
“是啊!”“我现在也在骨科耶,有一个医师问起你喔!”
“是吗?谁啊?”我的心陡跳了一下。
“很帅的医师。”
“是朱医师吗?”我装作不在乎地问。
“不,是林医师。”
“林医师啊?他说我什么?”唉,女孩子就是这样,ㄍ一ㄥ什么呢?明明想知道他说什么想得要命,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折磨人。
“他问你怎么没有去上班?”同学说。他不是知道我们只待四个礼拜就走?同学突然笑得有点暖昧,还用手肘撞我:“他还说你很可爱。”
“真、真的?”林七央说我可爱?怎么可能?
“你说,你们是什么关系?还不连连招来。”
“哪有什么关系。”我敷衍地回答,心里实在很想追问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可是要命的不好意思教我问不出口。
接下来一整天,我都有点心不在焉。
喜欢一个人,感觉很奇妙,想起来胸口甜甜的、又有点涩涩的,很想、很想见他,可是又没勇气跑去看他。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的,他一定把我当成小孩子,而且学校根本不会容许学生去喜欢医师,但是我只是将他摆在心里,偷偷喜欢总行吧?
是谁说,暗恋是最痛苦的?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如果、如果,在我离开以前,我没有再见到你,你不曾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么也许,这样一时的心动,迟早也会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吧?——
最后一天,下班之后我们终于要离开这家医院了。
这是我们学校的实习场所中名气最高、规模最大的一家教学医院,也是我实习之中待得最久的地方,足足有四个月。
接下来我就要到精神疗养院实习精神科了。
下班后我和麻美相偕走到一楼,等着坐专车回去。
“小星星,我去一下洗手间。”麻美匆匆忙忙地说。
“快一点喔,车子要开了。”专车已经等在门前。
“我了啦!”她一边说一边跑。
我站在门外等她,一边留意车子的动向。
一大片的玻璃墙隔开我和医院内部,透过夕阳的余晖,玻璃墙内朦朦胧胧几乎看不清楚,直到麻美跑出来时自动门打开,我不经意瞥一眼里面。
在这一瞬间却让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回过头来,往我的方向看过来,这样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我待在原地无法动弹半分,直到麻美将我摇醒。
“小星星、小星星,你看到林医师了吗?”
麻美很兴奋地叫嚷,将我涣散的神智拉回来,我才注意到他已经离去。
我们上了车,坐在位子上,麻美还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之中。
“小星星,林医师真的很帅对不对?怎么会有人帅到这样没天理?他帅也就算了,还是个有名的主治医师,听说他是哈佛毕业的博士耶!怎么这么优秀?而且他都穿名牌,家里一定很有钱!有钱又帅能力超强喔我不行了小星星,不知道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
“看你大头啦!”我没什么好气地。
“我好欣赏他喔,怎么办?只可惜我们身份相差太远,如果说他是天,我就是地,他是云,我就是泥唉”麻美自怨自叹,还唱起歌来:“别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不值钱”
“别唱了,我听了好心烦。”
“小星星,你心情不好啊?”
“我好累,我要睡觉别吵我。”
我闭上眼,回想起刚刚那一幕。
他的身材挺拔、面容英俊,他走路的样子、修长的腿十分好看,清爽漂亮的头发线条和略长而恰好拂过衣领的轻柔发稍都很吸引人,这些我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可是为什么刚刚的回眸一眼会令我如此心悸而感到不能自己?
明明是看不见他眼里的神情,明明距离是如此遥远,可是为什么我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为何我的心跳如此之快,到现在依然无法平息?
这时候我好遗憾就这么离开那里,如果有机会再和他说说话,如果能够再看一眼他狭长深秀的眼、似笑非笑的唇角、那暖昧不明的姿态
闭上的眼前却不断浮现他的模样。
这一眼,想要教我永远不能忘掉的他好狡猾。
这一眼,教我原本似是而非、浮动不安的心终于有了落脚之处。
这一眼,怕是要教我日后过尽千帆皆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