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亚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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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印象是蓝色的天空。

    第二个印象是绿色的植物。

    再来,是一张圆圆的笑脸。

    圆得像是不曾见过的满月似,笑起来眯得半弯的弦月眼,藏住了乌溜的眼球,那眼球里漾漾的水光,很透。

    合该是个没有心眼儿的姑娘吧?

    说白一点是蠢,蠢到他根本不用花一点功夫读她的心事,光看她两眼透亮透亮的,就知道她的脑袋瓜有几两重了。

    “你是迷路了吗?”

    她蹲在地上对着他的脸问,白白的脸很圆,像球一样;及肩的两根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往前倾,晃呀晃的,发梢便轻轻拂过他的脸。

    靠得太近了吧!这位雌性体。

    他在心中不满地咕哝着,但仍打定主意不开口与她交谈,虽然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雌性体,说不好奇是假的。可是,这可是一个十分低等的雌性体,跟她交流毕竟有失他的身分。

    “你受伤了吗?”她又问他。

    笨蛋!他全身可好得不得了,她死一百次也轮不到他掉一根头发,看她那张脸就知道她很蠢。

    “你为什么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她很担忧地对着他左顾右瞧,然后慢慢伸出有点犹豫的手,停在半空许久,又缩了回去,想了一会,又伸出手,抖了几下,再缩回去,看似很仿惶的动作,其实很固执,可这不断重复的举动令他逐渐感到不耐烦。

    别人怎样他不知道,不过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我只是怕怕你有什么不对劲,我我阿爹是大夫他医术很好的我也懂一点的你别害羞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她很认真地对他解释,可是他呸!

    她阿爹医术好不好关他屁事!害羞是什么东西他可不知道,凭她想要冒犯他?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她解释完,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执起他的手,抖颤颤地替他把脉。

    “吓!”

    好冰冷的手,一点温度也没有!她虽然吓了一跳,可是依旧凝神静气,仔细地开始为他数着脉搏。

    她到底在干嘛?

    我警告你,我快要生气了!他在心中默念,可念归念,他还是不动声色。因为他懒,懒得说话,也不想跟一个低等动物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脸色大变地甩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逃离他数尺之外,心跳得极快,大气却不敢喘一下。

    这人,没有脉搏啊!

    不不,她又连忙摇头自我否认,什么人会没有脉搏?

    童舒那,莫怪阿爹老要骂你蠢,你连死人、活人都搞不清楚了,叫阿爹怎么安心把医术传给你!

    她在心中自责地想,抬眼又望向数尺外的人呃至少曾经是人吧?

    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下,会冷吧?

    太阳就要下山了,到时就更冷了吧?

    她悄悄地爬回他的身边,盯着他的眼睛看。

    金色的?好罕见的颜色!他的头发也是金色的,一样好罕见的;他穿的衣服看起来也很奇怪,至少她从来没见过别的人穿过类似的衣服,材质怪、剪裁样式也怪。

    童舒那,你这个白痴!

    她在心中大骂自己,这哪是什么人,他跟人长得根本不一样!

    像这种从没见过样子的人,你一开始就应该怀疑了!聪明一点的话,你就该立刻滚下山,趁他还没醒过来把你吃掉以前,忘了他。

    这样,他也会忘记你的。

    可,就算是鬼好了,也会受不住山中的寒气呀!

    她在心里小声地反驳理智的自己,总得帮他盖个什么的,免得着凉。还有,地上多硬,要铺层稻草睡起来才舒服。对了,阿爹才刚做了几个药草枕头,也许,她可以先下山去拿来给他

    也许,他醒来肚子会饿,要不要先摘些水果放在他身边?

    也许,他醒来会先把你吃掉!

    童舒那不理会理智的警告,很快乐地摘了一些水果,放在男人身边;又拔了几片大叶子,覆盖在男人身上,确定他够暖了,才咬着唇,伸出发抖的手,把那晶亮的眼给合上。接着又慎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下定决心起身离开他。离去前还频频回首,深怕他有个什么动静。

    再不回家,阿爹要担心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火气。

    他坐起来,挥开覆在身上莫名其妙的叶子、还有一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水果。

    他离开家乡这么远,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颜色这么多又这么漂亮的星球,蓝色的天空、绿色的植物、红色的太阳、还有黄色的月亮。

    还有像月亮的那个雌性体的脸

    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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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舒那背上的竹篓里装着新鲜的野菜、笋子和一些瓜果;手里拎着的圆篓子还有几尾鲜活的肥鱼。

    经过樵夫阿福的家时,被眼尖的阿福叔看见,唤了一声让她停下来。

    “舒那啊,才想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太阳都下山了还不见经过,是不是抓鱼抓到忘了时间呀?”

    童舒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哪是抓鱼忘了时间!但若跟这阿叔说是见鬼了、被鬼迷了,他肯定会大惊小敝。

    童舒那的胆子不是特大,只是那鬼好漂亮,漂亮到她都想不起害怕是什么;漂亮到她想要照顾他,甚至还打算明日去看他。

    “阿福叔,这鱼你拿回去吃吧。”她红着脸,将竹篓子递给阿福。她不会说谎,一有心事脸就红,阿福叔是何等精明,她怕再说下去会给他不知不觉套了话,自己实在不是一个机灵的人。

    “这怎么可以!”阿福的嘴里虽推辞着,可望着那活跳跳的肥美白鱼,想要不流口水都难。这舒那抓鱼的本事真没有人比得上,莫说那溪水多冷、湍流多急,就说那像活龙也似的灵活大白鱼,根本什么饵都不吃,简直比鬼还难抓。

    家里那口子,天天想着吃白鱼肉,想到作梦都在流口水,可惜他连一尾也没抓到过。

    “没关系的,我之前听嫂子说想要吃山里的白鱼,所以今天才特地抓了几尾是要给她的。”

    阿福望着童舒那毫无心机的笑,圆圆的脸蛋像月色一般皎洁,蓦地感到心里一阵疼痛。

    “我代家里那口子谢谢你了,她肯定会高兴得昏了。”阿福接过圆篓子走进屋里,阿福嫂看见白花花的鱼,真比看见白花花的银两还高兴呢!

    “哪来的鱼呀?”

    “舒那拿来的。”

    “是喔。”阿福嫂轻轻地说:“她真是个好姑娘。”

    她拣了两条最肥白的鱼,挑了几颗鸡蛋包好装回圆篓子里,想了一会儿,又装进一大罐仔细封好的蜂蜜酒,然后走到屋外。

    “舒那,总不好白拿你的鱼,这蛋是自个儿养的鸡下的,望莫嫌弃。”

    “阿福嫂,鱼是我心甘情愿给你抓的,不图你什么的,何况还有酒这太贵重了”童舒那话一急,圆脸儿胀得更红了。

    “傻丫头,这蛋和酒也是我心甘情愿要给你的,我们家阿福酿的蜂蜜酒,可是大家都想要呢!童大夫年纪大了,睡前喝一小杯,还可以暖暖身子。”

    “这”“你莫再推辞了,童大夫来到村子后,帮了许多人,这酒也算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童舒那看着阿福嫂眼底的暖意,心中一热,接过了圆篓子却不知该说什么话,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快些回家,童大夫还等着你呢!”阿福嫂知道她害臊,不会开口说好听的话,正别扭着,便催促她回家。

    “是啊,再不回家,阿爹要担心了。”童舒那转过身,跑了几步,又回过身,对着门边的阿福夫妻挥手说谢谢,才转身离去。

    阿福夫妻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真是个好姑娘啊!”“像天上的明月似的。”

    阿福和妻子相视,而后几不可闻地又叹了一口气,唉,这明月虽美,可惜只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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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爹,我回来了!”

    “今天真晚啊!”童大夫笑看着他的宝贝女儿。对于过了不惑之年才得到的女儿,他视为是上天给的恩赐,只可惜妻子福薄,不待女儿长大就因病饼世了。

    枉他一生行医,却无法救活自己最心爱的人。

    “啊我路过阿福大叔的家,见到他们夫妻俩,就耽搁了。”童舒那对阿爹更加无法说谎,只好手忙脚乱地将竹篓子的东西拿出来,一边说:“阿爹肚子定是饿了,等我炒盘野菜,鸡蛋是阿福嫂给的、鱼是我去河里抓的,都新鲜,肯定好吃。”

    她赶紧抱着食材,咚咚咚地跑进灶房。阿爹跟她不同,阿爹不但聪明、眼又利,从小到大,她哪有事情瞒得过他啊!

    “哦,蜂蜜酒啊!”童大夫很习惯女儿像无头苍蝇一样莽莽撞撞的行为,并不以为意,倒是这瓶密封得很仔细的酒引起他很大的兴趣。

    打开瓶口,一股浓浓的果香跟蜂蜜香扑鼻而来,他忍不住倒了一杯,细细地品尝起来。

    “阿爹啊,还没吃饭你就喝酒!”童舒那端出炒好的菜和蛋、还有烤得香喷喷的鱼走出来,看见童大夫的颧骨微醺,就知道他偷喝酒了。

    “真是好酒!”童大夫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筷子,把菜夹进嘴里,又啧啧称赞道:“好菜、好菜!”

    “阿爹喔!”童舒那有些无奈,但也不能说什么,只好跟着举箸进食。

    才吃了几口,却又想起在山上遇见的人,不知道他现在还好吗?那些叶子够暖吗?他起来会吃水果吗?早知道该留几条鱼给他的,也许他吃肉想起来实在有些懊恼

    “小那,胃口不好?还是有心事?”童大夫眼睛可利了,这女儿有心事哪能瞒得了他?

    “没没啦。”为了掩饰心慌,她连忙扒了几口饭,猛到几乎噎着。

    “分明心里有事,却是连阿爹也不能说了。”

    童大夫放下筷子,拿起酒杯,很是失意。

    “阿爹,你怎么说怎么女儿有事从不瞒你的,要是有,也是女儿不了解、不懂的事,既是不懂,又怎么说给阿爹你听?”

    “你不懂什么事?”

    “阿爹,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说过山鬼的故事,你再说一次可好?”

    “山鬼?”

    “就是若有人兮山之阿”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阿爹,你那时念给我听的时候说,传说中的山鬼扑朔迷离,简直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对不?”

    “那是传说,不能当真的。而且鬼怪多害人,遇见了八成不好。”

    没有啊,他没有害我啊!

    童舒那在心中小声地反驳她阿爹的话,那鬼静静地躺着,像一幅美丽的画,美丽的人多半心眼好,他应该不会害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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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童舒那就背了两个草药枕、一床薄被上了山,篓子里还有两颗热呼呼的白煮鸡蛋跟肉包子。

    她来到昨天见到他的地方,环顾一下四周,可哪来的人影?

    难道他走了?

    还是自己笨,根本记错了地点?

    她蹲下来,沮丧得想哭。自己与他非亲非故、更非我族类,也没说好下次再连络,凭什么以为他会一直等到她来?

    这样莫名又冲动的沮丧与失落来得如此之急,连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看着地上散成一团的大树叶、还有被踢翻的水果,没错了,这些都是她昨日找来给他的,他真的是十分的不领情。

    想着又觉得十分心酸,她不习惯落泪,只是酸酸楚楚地心揪得难过。她生下来时就很委屈了,被退婚时也很委屈,被嘲笑也好、污辱也罢,她不是都忍下来了吗?

    除了娘死去,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流泪的。

    可那人,怎能说走就走?明明是素昧平生、更或者人鬼殊途,可是,他就这样消失好不该,至少、至少给她一句道别也好嘛!

    她抹抹眼睛,只是一点点失落,她不哭的。

    背起竹篓,来到河边,她本来想抓鱼给他吃的,现在人都走了,还抓什么呢?

    她瞧着湍急的河面,楞楞地发起呆。

    这平凡的河就像她,快要廿五了,早就是老姑娘了,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

    其实这样说也不太对,嫁,是嫁过了,只是被休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女人是嫁后被休、还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可悲?

    可悲的其实是没有一个懂得自己的人,没有一个欣赏自己、能够互相扶持,共此风景的人。

    她的心,像湍急的河流,虽然河底有许多珍贵难寻的白鱼,可是没有人有勇气去抓。

    湍急的河面,照不清她的面容,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住自己的半边脸,那一半与面色不同的淡青,打娘胎带来,让她跟别人不一样的记号。

    “圆脸的舒那长得比天上的月娘还可爱,只可惜,只有一半好看,那就叫半月好了。”

    这是小时候一起玩的同伴给起的绰号。半月,半月,人很好,乖巧又会做事,当朋友好,当女儿也好,就是别娶回家当媳妇,当心给生个小半月,赶明儿个村里就得改名半月村啦!

    众人的嬉笑或者同情,童舒那都不放在心上,随他们讲去。

    山风清爽,我自采我的野菜、抓我的白鱼,回家还有阿爹疼我啊!

    只是、只是,没见着那人心好不甘,不想要他什么的,只想再见他,看他好起来了没?

    只想见他醒来时会不会正如山鬼一般两目含情、浅笑宜人?

    好想好想见到他,这样渴切的愿望从来没有过,哪怕他真是山鬼她也丝毫不害怕!

    他在树上看见她在河边发呆,时而皱眉、时而傻笑,虽轻而易举就可以探知她的想法,可是他不屑。像她这一级的人类,等而下之,根本不值得他去关心,他只是无聊得紧,不晓得干什么好,就暂时观察她当作乐趣好了。

    重点是──该不该与她攀谈呢?

    还有,要跟她攀谈什么?中子星的质量、还是宇宙的终极磁场?

    不过看她那副蠢样就知道对她说什么都是白搭。

    “啊!”他正犹豫的时候,她就发现他了,像发现怪物一样用手指着树上。

    他在!在树上!还盯着她看!

    “山鬼!”她又叫。

    他不耐地皱着眉头,不过他有做过调查,知道像她这一级的雌性体,声音比较尖、比较容易大惊小敝。

    还有,她刚说山鬼,该不是在叫他吧?

    他一跃而下,在她面前站定。

    他一靠近,她反而觉得害羞,手指头悄悄收了起来,将手缩到身后,低下头,正眼也不敢瞧他一下,嘴角却不自觉弯了起来。

    他好英俊啊!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谁能长得这么好,她的前夫是城里有名的美男子,与这人一比,简直像块煤炭,一点儿也不起眼了。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他终于开口了,淡淡的、冷冷的,连声音也好听得不得了呢!

    那一点表情也没有的俊脸、那一点音调也没有的冷冷嗓音、他身上那股跟他人一样淡漠的清冷香气,令她心里几乎要开起小花朵了!

    看着她红得像要熟透的脸,不小心又读到她心里发的花痴,令他俊美的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你是不是在跟踪我?”耐着性子,他又问了一次。她再给他扭捏下去,他就直接将她弄成跟她头发一样的麻花卷!

    “我没有。”她细细地应着,然后很快地卸下竹篓,拿出油纸包,里头两颗白胖胖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白煮蛋滚圆滚圆的好不晶莹可爱。

    她递给他“给你。”

    他不接,将头撇到一边。

    “你不喜欢吃吗?我包的肉包很好吃哦!而我煮的蛋,里头都还没有熟透,半浓稠、黄橙橙的,我阿爹最爱吃了。你肚子不饿吗?还是你要吃鱼?我抓鱼很行的,我也很会烤鱼。”她急急地问他。

    “我不要吃肉,也不要吃鱼。”他立刻说。看了两颗滚圆的蛋一眼,又说:“也不要吃蛋。”

    “那你要吃什么?水果你也不吃,难道你要现煮的素菜?”她有些为难,要在山里马上烹煮可不容易。

    “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你想干嘛?”她心里打了一个突,莫非他想吃人肉、吸人血?她举起自己的手臂嗅了一下,没有什么汗臭味,可也不像他一样有那么高贵清雅的香气,吃了她,他可委屈?

    她抬眼觑他,只见他模样无聊地左顾右盼,然后说:

    “都是些无趣的事儿!”

    原来他不想吃她!她似乎有点庆幸又有点失望,传说中的山鬼是含睇宜笑的,可是他始终面无表情。之前没见到他,就好想见他;现在见到他,又好想做尽讨好的事来让他展颜欢笑,这样的心情她从来没有过,若要算的话,也只对阿爹跟死去的娘亲,只要他们好,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就是对他,她也有同样的心思。

    “你想做什么?”她又问。

    “我要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吹山风、看月亮跟星星,等一天结束。”

    “跟昨天一样?”

    “每一天都一样。”

    她心中暗忖,这不无聊死才怪呢!

    想归想,她还是在他身边坐下来,她不敢看他,只有偷偷的呼吸包围过他的空气,把它们都吸进自己的肺里面,然后偷偷地傻笑。

    如果能每天坐在他的身边,感受他的呼吸、心跳,一定很幸福。

    啊!心跳?

    她蓦地转头,盯着他看,良久。

    “你一直瞧着我做什么?”他算很忍耐的问。

    “你是山鬼吧?”

    “山鬼是什么?”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她立刻把阿爹对她说过的故事背给他听。

    “那是什么?”他听不懂。

    “传说山鬼是山里的精气生成的,长得很美很美,时常在深山中出现,魅惑过往的行人。因为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地住在幽暗的竹林里,终年不见天日,所以一直想要有个伴儿。”

    她好同情山鬼,他如杜若一般芬芳,吸食山林的精华,饮自然涌出的泉水,累了便在松柏荫下休息,如此孤芳皎洁,为何会没有伴呢?

    “山鬼就是鬼吧?我看他魅惑行人是要骗去吃吧?哪有你想得那么美好!”不小心读了她的想法,让他很不以为然,对于自己被当成是山鬼,他更是大为不满。

    “他是寂寞”她小声地反驳,不愿诋毁山鬼的美好。

    “他是肚子饿!”他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你自己不也是山鬼。”她嘟嘟囔囔地翘起嘴。

    “又错!”

    “哪有错!你明明没有而且就算错,也只猜错一次,哪里有又?”

    “我没有什么?你有的我没有,那是我进化几千万年了;我有的你没有,那是天经地义,因为你落后、你低等、你处处比不上我。”

    他在说什么她不太懂,可是“我是女、你是男,我根本没有意思要跟你比。可是你说我落后、低等、处处比不上你,我是不大服气的。我是没有你漂亮、没有你香,可是我会烧饭、洗衣、会抓鱼,还会许多你也许根本不会的事!”偷瞄了一下他的手指,白晰、修长又细致,肯定连一桶水也没挑过。

    “我懒得跟你讲,像你那么蠢的脑袋,讲一千年你也不会懂!”

    “我是不聪明,可是、可是,我知道是人都会有脉搏的,有脉搏代表有心跳、代表一个人还活着。换句话说,活着的才是人,也就是说,当我发现你没有脉搏就表示”

    “我不是人?”他轻轻地说。

    “对了、对了,你真是聪明,我话讲得那么迂回你还能一语说中耶!”

    “我也没说我是人,起码,是跟你不一样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她连连点头。“因为你的眼睛、头发,就跟一般人大大不同,是好奇妙的金色,就像金色乌鸦的翅膀。”

    “你见过金色乌鸦?”

    “那只是比喻啦,金乌指的就是太阳。”

    “是吗?”他看着太阳,太阳是g2型主序星,在恒星里算中等,跟金色的乌鸦有什么关联?看来她不只蠢,还很会胡思乱想。

    “是不是因为你跟一般人不一样,所以你才不下山?”

    “是不是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你才上山?”

    她的心陡然被刺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左颊,盖住那一片青色的阴影。

    “怎么不说话?”他不讨厌听她说话,她的声音细柔,满适合催眠的。

    “也许是吧。”她小声地说。

    “是什么?”他懒得猜心,阳光暖暖的让他合上了眼,遥远的家乡没有太阳的温度,人工的冷冻睡眠从来不曾令他有这种自己想要睡觉的欲望。

    原来,可以自己想要睡觉是这么舒服的事啊!

    “跟别人不一样。”她的话飘过来,像细丝般,让快要进入沉睡中的他有一点无法意会。

    “跟别人不一样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说完这句话,他就昏沉沉的睡着了。

    “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看着他沉睡的脸,她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她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对跟不好,只知道像她这样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不对、不好,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样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