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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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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镜子里的美女翕动着嫣红的樱唇问。
镜子并没有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在漫起一阵迷雾后,开口回答恶毒的女人:“美丽的王后啊,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它沉默着。
这是一面中古世纪的镜子。黄金打造的镜框镂刻着精美的玫瑰花和小天使,盘绕着长青藤的手柄上镶着七颗红宝石。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映射过一张张红颜白发,目睹了一幕幕宫闱秘史,镜面依然闪亮如新,镜框上的花纹依然精美得让人爱不释手,红宝石更闪耀着谜样的光芒。
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玻璃镜之一,在玻璃镜刚发明不久,制作方法还是最大的秘密的时候,一位国王以天价定制,送给艳冠群芳的情妇。嫉妒的王后派人暗杀了情敌,夺走了镜子。清晨,王后从妆匣中拿出沾血的镜子,在国王面前对镜梳妆,从镜中看见国王的脸色像死灰一样,于是,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从此,这面镜子历经了一个又一个主人,但总是落在美丽而恶毒的女人手里。
是的,美丽而恶毒,就像“贵妇的面纱”我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洁冰凉的镜面,抚过镜中美女噙着笑意的嘴角。
我知道我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不必魔镜告诉我。但我知道我是美丽的,美丽而恶毒,才能够拥有这面魔镜。
镜中的女人有着光洁如玉的肌肤,即使用放大镜仔细看也找不出一条皱纹和一点瑕疵;晶莹如水晶的眼眸总是漾着神秘的波光,长长的羽睫总是慵懒地半合着,掩饰着眼中的算计,不让人窥见心底的秘密。曾经有人说我有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任何人都逃不过那一双明眸撒出的诱惑之网。挺直的俏鼻精巧得像是象牙雕刻的,骄傲而自信地挺立;半张的粉嫩樱唇噙着淡淡的笑意,吐出香甜的气息
我不必问魔镜男人到底要什么,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男人要什么。男人要我轻扇着睫毛,妖媚地送上诱人的眼波;要我半噘着红唇,撒娇地奉上羽毛般的轻吻;纤细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抚摸他们的脊背;要我修长的玉腿漫不经心地擦碰他们的腿我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不是十八岁的青涩丫头了。尽管“你可以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也不会在我脸上找到一点逊于十八岁的衰老和粗糙,但我的眼底,没有属于十八岁的天真稚气,只有二十八岁的成熟、世故和——不能让人看懂的东西。
是的,镜子里美得勾魂摄魄的脸庞,是属于我——杨仕儒的。
再检视一下梳理整齐的长发,乌黑得像乌鸦翅膀的发丝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抿一抿鬓角,不让发丝有一点零乱。尽管这阿婆髻的发式会让人显得老气,尽管我知道一缕不听话的散乱的发丝会更突显我的万种风情,但是——今天,这样更好。
顺着美丽无瑕的精致脸蛋,看到纤长白皙的颈项,男人形容像天鹅般优美的颈项,一半是天生,一半是日本美颈操和兰蔻美颈霜的产品。脖子上只有一串式样简洁优雅的珍珠项链,却更能衬托出一低头的温柔娇羞。
端庄保守的黑色套装,一粒粒白色的珍珠纽扣一直扣到颈部,把每一寸如雪的肌肤都遮得严严实实。这可不是我喜欢的样式,但是今天还好,香奈儿精巧贴身的剪裁衬托出高挺饱满的丰胸,纤细柔美的腰肢,圆润翘挺的臀部及膝的裙下,是穿着黑色细网格丝袜的美腿,线条多么纤秀柔美,足以引来男人贪婪的眼光;纤巧秀气的脚,蹬着一双最普通的黑色素面细高跟鞋。
够了,这不是我喜爱的装扮,但对一个将参加自己丈夫的葬礼的寡妇来说,难道她还能穿着参加圣诞节的狂欢派对的服装吗?这一身打扮可以参加黛安娜王妃的葬礼了,我自嘲地撇撇嘴。在一会儿的葬礼上,我将扮演一个端庄美丽、楚楚可怜的未亡人。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葬礼之后的宣读遗嘱,不过,就算是为我可怜的亡夫——笪颂贤尽最后一点心吧。
梳妆台上的钻石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是我的结婚戒指,三年前笪颂贤用他的肥手戴在我的无名指上,三年来我时时刻刻想摘下来丢进太平洋。抓起戒指,冰冷的钻石似乎要把冷气从我的手心传入,顺着血液直到心脏。今天,我会戴上它,最后一次。
走到吧台前,为自己倒一杯威士忌,又回到镜前,对着镜中猫儿一样的眼睛举杯“敬我的第三任亡夫!”饮下一大口,让辛辣的热气顺着喉咙烘暖心脏,烘暖全身“敬黑寡妇!”仰头一饮而尽。我的酒量并不好,越喝脸色越苍白。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再加上一点淡红胭脂化妆出的红肿眼圈,多可怜的未亡人!
戴上帽子,放下帽沿上的面纱,遮住猫儿一样幽暗的眸子,美丽而哀愁的笪夫人要送别她的亡夫了。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厚厚的地毯掩去了我的脚步声。还没走到拐角,大厅里嗡嗡的议论声就传进我的耳朵里。
“真是个扫把星,克死了三个丈夫”
“哼,克死?你们还真信呀?一连死了三个丈夫,而且一个比一个有钱,想想正不正常”高八度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和笪颂贤同一个曾祖父的堂妹笪文莉,一个兀鹰盯腐肉一样死盯着笪颂贤财产的八婆。
“你是说”伴随着一声声吸气的声音。
“哎呀,我可什么也没说”
“太可怕了!难怪我见了她总觉得身上发冷,汗毛直竖。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的,直觉不喜欢的人一定有问题”
“我也是。看她那样子,真是标准的狐狸精长相”
“那双眼睛可会勾人了,我家那口子,一见她就迈不开脚”
我撇撇嘴,早知道三姑六婆们不会说我什么好话,平时她们不时地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一通,不过像今天这样,所有的长舌妇们都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一起开火声讨我,真是难得的盛况啊!以后想听也许还没有这个好机会呢。
另一边,男人们的长舌一点也不亚于女人。
“笪老去得太快了,去年才办了六十大寿吧?”
“大表哥身体一向都很硬朗的,自从三年前再婚后,身子每况愈下,精神越来越差。这不,说去就去了。”说话的是笪颂贤那个有事没事来揩点油的远房表弟吕一良,边说还边掏出手绢,按按眼角,拭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娶了那样的女人,当然要日夜奋战啦。古人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咱们对笪兄可羡慕死了。”与笪颂贤有生意往来的某公司副总暧昧地邪笑着,表情让人不得不作出某方面的联想。
“是啊,可真是个小妖精。那胸、那腰、那脸蛋,啧啧,没得说,极品!只可惜小骚货怎么不来勾我的魂呢?”
“你?你还不够有钱。‘达贤’可是排名进了前十位的大企业,你的小鲍司还差了点。等你也进了全省十大富豪再说吧。”
我一点也不吃惊。男人看我的眼光总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色欲。他们在礼貌地和我说话时,脑子里想的也是我的丰胸贴着他,我的玉腿勾着他,赤luoluo地在他身下扭动、呻吟哼,男人!
笪颂贤还孤零零地躺在棺材里,而一旁,他的亲戚故友们正热闹地议论着八卦。
我转过拐角,在楼梯上站着,等待他们发现我。
首先抬头看见我的是笪颂贤的好友兼专属律师黄中齐。他很快收起吃惊的表情,快速地走上前几步,到楼梯口迎接。“笪夫人,您好。”
大厅里嘈杂的嗡嗡声立刻消失,静得可以听见一些人抽气的声音。我的眼睛一一扫过呆若木鸡的人们,有的人尴尬地移开目光,有的脸色发红地低下头;还有的恨不得用口水把我吞下很好,好极了,我欣赏这一慕,这正是坏心的我想要看到的场面。我高高抬着头,像个接见群臣的女王,缓缓走下楼梯,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我的脚步移动。我对自己出场造成的效果满意极了。
“黄先生,”我幽幽柔柔地唤道,优雅地向他伸出手“您能来真是太好了,颂贤临终时还在念着你呢。”他是负责执行笪颂贤遗嘱的律师,我最好能把他拉拢过来。
“夫人,请节哀顺变。”黄中齐托着我的手。
“唉,颂贤这一走,留下我一个女人家,简直是六神无主。”我微微侧过头,哀凄地叹息。我知道,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我优美的后颈和面纱半掩的美丽侧面。
“夫人放宽心,有什么需要效劳的请尽管吩咐。”黄中齐果然立刻表现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英雄气概。
“你真是太好了,中齐,我可以叫你中齐吧?”我眨眨眼,让双眼泪光莹莹,搭在他手上的手指紧了一下“您是颂贤生前最好的朋友,颂贤不在了,我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有依靠您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目光也有一刹那的迷离,但他很快稳住了自己。“能为夫人效劳,是我的荣幸。”
标准的绅士答案,可是我知道,他想做的,决不是一个标准的绅士的行为。我在心里偷偷笑了。
“中齐,今天的一切就拜托您了。”我的表情充满依赖和无助,这会大大满足男人愚蠢的英雄情结。
男人!我总是知道男人要什么。
拈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细细的青烟袅袅上升,模糊了大照片上笪颂贤的面容。那眼神透过迷蒙的烟看着我,好像带着一种古怪的扭曲的微笑,嘲笑着在他灵前上演的一出出闹剧。
闭上眼,我不看他得意的古怪笑容。你笑什么?笑人的贪婪嘴脸吗?别忘了你正是靠这样的特质才起家的,才能站在钞票砌成的台阶上睥睨世人。你已经死了,他们还活着,目光正越过你的尸体,虎视眈眈地盯着你辛苦一辈子积累的金钱,还有你的女人。
还有我,我要的也和别人一样。你很聪明,当然不会傻得以为我爱你,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所以你用金钱的网来捕捉我,牢牢地握住绳索,不让我挣脱。可是现在,你死了,你牢牢守着的金钱再也带不走了,看着活着的人在你的葬礼上瓜分你的财产,你是不是会像上次我飞去意大利买了一堆珠宝一样觉得肉疼呢?我好想大笑三声。
肃穆地鞠个躬,把香插在灵前,然后站在一边,准备作为死者惟一在场的亲人向来吊唁的宾客答礼。
“夫人,请节哀。”
“夫人,保重身体。”
刚才还尖酸刻薄地讽刺着狐狸精的女人一个个感性地用手绢擦拭着假想的泪水,亲切地拍拍我的背,用可以让人窒息的力量拥抱我。刚刚还色迷迷地谈论俏寡妇的男人们,以无比的庄重在灵前鞠躬、上香,再对我说一通安慰的话语。
“谢谢,谢谢您。颂贤看到您来,一定很安慰。”泪珠恰到好处地噙在眼眶里,随着我低头还礼,黑色的纱网上,滚动着一颗晶莹的珍珠。嫣红的樱唇微微颤抖着,吐出一句句低低柔柔的话。果然,我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同情、怜惜。
“感谢,请到那边休息。”黄中齐也帮着招呼客人,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
哼,我的嘴角不让人察觉地一撇,只要放下一点点饵,就有鱼上钩了。这条鱼,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好长的一场戏。
总算把死老头埋进了土里。坐在车上,我只想快点回家,踢掉高跟鞋,丢开造型高雅别致的女帽,扯散绑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脱掉这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丧服,跳进我那超大的按摩浴白里,好好地泡个澡,在水中滴几滴芳香精油,直泡到皮肤发皱为止。
人生就是一场戏,我从来没有演过这么长的一幕。每当我转过身,笪颂贤的那些亲戚们就用恶毒的眼光盯着我,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吞下去。可惜呀,再凶恶的豺狼虎豹,又能把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怎么样呢?
“夫人,您笑什么?”
“什么?”难道我不小心在嘴角露出了笑容?我看看身边一脸狐疑的黄中齐,我们正坐在车子后座,在从墓地回笪宅的路上“不,您看错了。我是太累了,这两天我必须强压下心里的悲痛,支撑着操办颂贤的后事。对我一个弱女子来说,真的好难”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微笑。这对我一点也不难,反正我也被一连串烦琐的事弄得快累瘫了。“真想有个人为我分担,让我依靠”我的声音渐渐弱下去,颈项无力地一偏,头靠在意大利真皮坐椅的靠背上,轻轻挨着黄中齐的肩。
“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黄中齐悄悄挪动身体,好用肩膀承住我的头的重量“剩下的事交给我。也许离开一阵,去度个假什么的会比较好。我在加拿大北部有一处度假别墅,临近湖滨和森林,是个度假放松的好地方。”
“也许吧,也许。”我轻轻拍拍他放在膝上的手“我也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加拿大北部,真是个好地方,可以看看枫叶,玩玩雪,真令人向往。可是眼前的事没理出个头绪,我也没有心情度假。”就不知他懂不懂,所谓要理出头绪的事,就是关于遗嘱的问题了。
黄中齐的欣喜那么明显,可以预见,这个男人一定会等在加拿大的别墅。
汽车驶进了笪宅的雕花大门。
“中齐,陪我喝一杯好吗?”我把手交给绅士地站在车门前的黄中齐,优雅地从车中走出来“这个时候,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好吧。”他早就在等着这个邀请,欣然地挽着我的手走进大宅。
几口酒下肚,黄中齐的两眼闪闪发亮,不再含蓄地回避我柔媚的眼波,反而牢牢地盯着我。我吞下含在口里的酒液,伸出舌尖缓缓地舔去嘴角的一滴红酒,得意地看见黄中齐傻傻地张着嘴,口水几乎流了下来。
“中齐,”我把高脚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慢慢交叉起两条腿,他的眼光也像被强力胶粘住了,随着我的腿移动“没有把一切处理完,我实在无法离开。”
黄中齐毕竟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多加暗示。“只剩下宣读遗嘱了。”他一定已经在心里想着加拿大的美丽假期了。
“我对法律是外行,您是大律师,这里面的程序一定很复杂”
“是有点复杂。”黄中齐立刻端起了行家的架子“不过,那些程序由我为您办好就行了。”
“那什么时候宣读遗嘱呢?”我等不及了。
“只要与遗嘱有关的人到齐就行了。”
“哦,要召集那些宗亲、表亲吗?”笪颂贤生前一向讨厌那些贪婪又刻薄的亲戚,他们无关紧要。
“这”黄中齐犹豫了一下,似乎作为律师的职业道德和讨好我的念头在心里交战了会儿“夫人是否知道,笪先生有一子一女在国外”
是的!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怎么忘了这两个重要人物?我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笪颂贤也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他们。他们从笪颂贤和第一位老婆离婚,就被送到国外的寄宿学校,现在也有二十多岁,接近三十了吧?他们父子、父女并不亲近。但所有的东方人都是很看重血缘的,反目成仇的儿子也比相濡以沫的外人亲,比如我垂下眼睫,我端起酒杯啜一口酒,掩饰内心的震惊。“这么说,颂贤的遗嘱必须要他们在场才能宣读?”也就是说,他们是财产继承人之一。
“是的,我已经设法通知笪少爷和小姐,但他们还没有回音。也许近期就会赶回来。”
我感兴趣的不是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而是笪颂贤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那么,颂贤一定给他们留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比如祖宅,或是”我旁敲侧击。
“不是,笪先生——”
“怎么,我美丽的继母想知道我会得到什么遗产吗?”一个带着嘲笑口气的男中音突然打断了黄中齐的话。
我吃惊地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正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大约三十上下,浓黑的剑眉、深邃迷人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巴,构成了他出色的外貌;大约一米八或以上的身高,透过白色的t恤可以看出贲起的肌肉,真是个让女人流口水的极品男。他的手悠闲地插在米色的休闲裤口袋里,半湿的头发搭在饱满额头上,更为他增添潇洒的气质。此时,他似笑非笑,嘲讽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这是哪个地狱里跑出来的撒旦?我竟有点不寒而栗。
“你是谁?”坐在我对面的黄中齐回过头,立刻站起来,摆出一副护卫美女的姿态,腿却有点发抖。
年轻男人嘲讽的目光转向黄中齐“你是谁?这话应该我来问吧?”
“什么意思?”
这还猜不出来吗?我吸口气,从容地站起来“你是尉恒吧?”
“宾果,聪明的女人。”笪尉恒夸奖的语气简直令人生气。
原来这就是笪颂贤的儿子。想不到又矮又肥的笪颂贤居然有这样修长俊伟的儿子,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他那个脑满肠肥的父亲的影子。也许是面包牛肉吃多了,早已变了种。他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让我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我很快就稳住了自己。他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在这时候出现?他听到了我们的话吗?听到了多少?一连串的疑问在我心里翻着泡泡,不过我尽力不动声色。
笪尉恒甩一下头,把遮住眼睛的湿发甩开,随意地步下台阶。哇,如果我是小女生,一定会尖叫:“帅呆了!”可惜我早已过了犯花痴的年纪。他冲黄中齐点点头,走到我面前,居高临界下地俯看着我“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我的继母吧?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站起身,礼貌地伸出手“我是杨仕儒。常听你父亲提起你,很高兴见到你。”
他无视我伸出的手,轻浮地吹了声口哨,把手中的东西抛上抛下。“我父亲提起我?真是美丽的谎言啊。自从他为了一个风骚的欢场女人把共患难的妻子赶出家门,我们就不曾说过一句话。他提我做什么?”与他轻佻的语气相反,他的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懂。这眼神让我提高了警惕,这可不是一个轻佻的浮浪子弟见到我时总会露出的色迷迷的眼神。
我顺势垂下手,拿起茶几上的酒杯,没有如他希望地露出尴尬的表情。“要不要喝点什么?”如果他以为他的话会让我觉得难堪的话,那他就太小看我了。我知道笪颂贤的第一任老婆,也就是笪尉恒兄妹的生母,是他的青梅竹马。不过他发了财之后,和所有的暴发户一样,很快把同甘共苦的结发妻子抛在脑后,搭上一个又一个风骚的女人。妻子的苦劝只换来他的拳脚,最后干脆离了婚。这些都是发生在我认识笪颂贤之前的事,我才用不着内疚难堪呢。
“威士忌加冰块。”他倒一点也不客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一杯放松一下也不错。”
我瞟一眼他神清气爽的外表,发现他不断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的东西是笪颂贤书房里的水晶玫瑰摆设,他身上散发着青草味的沐浴乳芳香,跟我放在主卧室里的那瓶一样。他的动作倒挺快嘛。“看来你已经放松过了。”
笪尉恒又吹了一声口哨“主卧室的按摩浴白真不是盖的,丝毫不比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差。老头子挺会享受啊。”
他竟然进了主卧室!他以为他是谁,可以如此放肆!我转过身,拿起酒瓶和杯子,借倒酒的动作,努力平息心里的怒气。“浴白是我选的,很高兴你能喜欢。”
“那就难怪了,我还以为老头子变大方了,居然把主卧室装饰得那么豪华,原来是为了讨年轻漂亮的新太太欢心啊。”他突然又连连摇着头“奇怪啊,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老头子一向小气巴啦的,只有在女人身上才舍得花钱,不过仅限于没到手的女人。怎么对娶回家的女人还这么大方?”一边说,一边还邪恶地上下打量着我,好像在说:你有什么本事,让男人舍得花大手笔讨你欢心?
他是存心想激怒我。不过比这更尖刻的讽刺、谩骂我听得多了,装傻一向是我的拿手好戏。我笑一下“看来你很了解你父亲。”
黄中齐不甘心被冷落在一边,对我们明枪暗箭的对话有点不耐烦了。“笪尉恒先生,我是黄中齐,令尊的好友,也是他的专属律师。”他热情的态度令人怀疑其中的原因。
“你好。”笪尉恒礼貌地点点头。
“你父亲的遗嘱指定由我执行。”
敏感的话题。我努力装出平静的表情,递过酒杯“你的酒。”
笪尉恒炯亮的眼睛突然牢牢盯住我的眼睛,看得我几乎挂不住完美的笑容,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接过酒杯,啜饮一口。“谢谢。明天是否可以宣读遗嘱?”
黄中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后一句是对他说的。“可是尉芳小姐”
“尉芳已经全权委托我处理她的遗产份额,需要看委托书吗?”
“这明天我会在我的事务所等候。”
就这样?明天就宣读遗嘱?我简直措手不及。
“明天九时,我会准时到。”笪尉恒冲黄中齐举一下杯“我今天累了,想早点休息,就不陪二位了。”
“请便,您请便。”黄中齐只差没点头哈腰了。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为什么要这样巴结笪尉恒?
“你住哪个房间?我带你上去安排一下。”我总该表现一下对“儿子”的关心吧?
“不用了,我已经安置好了。”
“还缺什么?需要什么就说一声”
笪尉恒跨前一步,似笑非笑地在我耳边低声说:“好一个慈爱的继母,你演得不累吗?”
“你”我呆了一下,他已经大笑着走上了楼梯。该死的!我的两只手紧紧绞扭在一起,想像正在捏住他的脖子。
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黄中齐不安地开口:“夫人,他说了什么?”
定了定神,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句玩笑话。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把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称为孩子,实在有点古怪吧?黄中齐的表情有些迷惑。可我无心解释。
他很快把疑问丢在一边,兴奋地说:“真想不到笪先生这样英俊潇洒,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凡人。真是人中之龙”
他口中的“笪先生”不一向是指笪颂贤吗?现在变成笪尉恒了,这条变色龙。我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难道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不过,我无心再探听遗嘱的内容了,反正明天就会知道了。现在就算知道了,我也来不及做任何准备了。
我累了,真是演累了。明天,我还有一场不轻松的戏。
盛夏热浪滚滚,马路上的行人撑着伞遮挡太阳炙人的辐射,一面拼命揩着脸上的汗水,脚步匆匆,想早一点躲进冷气房,好让快要烤焦的身子降一下温。
一层玻璃把热气、尘土、噪音都隔绝在外面,冷气机制造出清凉舒爽的空气。我站在落地窗前,俯身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匆匆忙忙,挥汗如雨,都在为名、为利、为生存、为野心奔波劳累。曾经,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像那个骑着中古机车、扎着马尾巴的女孩一样,穿着九十九元一件的t恤,顶着烈日,淌着汗水,从一个打工地点赶到下一个打工地点。虽然辛苦,想着等待自己的人,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也曾经像人行天桥下那个流浪汉一样,忍着饥饿,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里是黄中齐的律师事务所,位于这座大楼的十八层。今天是宣读遗嘱的日子,我提前十分钟到达,发现笪颂贤的亲戚们居然早已到齐了。看来钱财的魅力还真不小啊。懒得看这些人尖酸的嘴脸,我独自站在窗前,俯瞰着下面的街景。
今天我穿了一套裁剪简单大方的白色套装,配一顶白色的宽边遮阳帽——现在正扔在沙发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上,像一道黑色的瀑布,流泻着迷人的光彩。我淡扫蛾眉,除了一点暗色的唇膏,没有脂粉。这模样,在镜中看来是如此清丽可人,不像一个黑寡妇,而是一个高雅的淑女。
“嗨,大家都在等我吗?”一个玩笑似的轻松口气。
我低头看看腕上的钻表,准九时,一分不差。
“你是尉恒?”笪文莉一脸怀疑,只差没明指他是骗财的骗子了。
“如假包换。”笪尉恒笑嘻嘻地俯身吻一下笪文莉画得红红白白的老脸,也不怕被粉味呛死“文莉姑妈,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啊。”
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我撇撇嘴。
“尉恒表哥,我是胡静雪,你还记得我吗?”笪文莉的女儿好像看见了一块上等肥肉一样,两眼放光,格格傻笑着,花痴。
“当然,谁能忘记这么美丽可爱的表妹呢?”笪尉恒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油腔滑调,天知道,他被送出国时,胡静雪出生没有。
胡静雪心花怒放,一边发出母鸡似的笑声,一边抖动着肥硕的胸部,故作娇羞地抛个媚眼“表哥这样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吕一良不甘自己被冷落,打断胡静雪继续发花痴。“尉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下飞机。”
“怎么没回来参加你父亲的葬礼?”
“是啊,为人子女的,连父亲的丧事都不到,这像话吗?”
“就算有什么芥蒂,也不应该这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嘛。”
“尉恒啊,不是七叔公说你,虽然你喝了洋墨水,可也不要忘了咱们是中国人。古人说,百善孝为先”
一个个都摆出了长辈的架子说教起来了。
他也有百口莫辩的时候?我偷偷笑了,心里好痛快,这些长舌公、长舌妇们为我报了昨天的一箭之仇。
“这可不能怪我,七叔公。”笪尉恒举起一只手“我一得到消息,立刻买机票飞回来,一分钟都没耽搁。谁知父亲已经下葬了,还是没赶上看最后一眼,我也很难过啊。”说着还有意无意地往我的方向瞟一眼,一脸沉痛的表情。
立刻,几双怀疑、敌意的眼光射向我。我差点儿为他拍手,好一招金蝉脱壳,不动声色地就把战火引向我了。那些人的眼光,分明是在指责我是个谋财害命、谋害亲夫的蛇蝎女人,怀疑我为了掩盖罪行,匆匆忙忙地把死者埋了。聪明的我不必辩解,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说出对我的怀疑,就算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我怯怯地看着黄中齐,委屈地红了眼眶。
黄中齐立刻挺身而出“笪老先生病重时,我曾设法联系笪先生,不过,笪先生行踪不定,费了一番周折才联系上。死者入土为安,只好不等笪先生了。”
“是啊,前一阵子我去欧洲旅行了。回到三藩市,听到电话留言才知道。”大概是觉得闲话扯够了吧,笪尉恒决定该进入正题了“我们今天是为遗嘱来的,人已经到齐了,黄先生,开始吧。”
一听到这个话题,每个人立刻正襟危坐,也顾不上声讨我了。反正就算笪颂贤是被人害死的,他们对为他报仇也没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遗嘱。
我坐到沙发上,手放在膝上,紧紧捏着手袋。旁边的位子下陷,一个高大的身躯落座在我身旁,散发出的热力不容我忽视。我用小指压住手腕,想制止越越跳快的脉搏。奇怪,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从他身上,我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味。我偏过头,正好迎上他炯炯的目光,对着我疑惑的眼神,他微微勾一下嘴角,唇边露出一道笑纹。我回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更紧张了。
黄中齐郑重地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开始宣读:“本人,笪颂贤,将名下财产做如下分配:祖宅、阳山笪宅留给吾子笪尉恒,吾妻杨仕儒未改嫁时有居住权银行保险箱内珠宝,留给吾女笪尉芳留给吾妻杨仕儒劳斯莱斯一辆,银行现金两千万”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我得到了现金两千万、一辆劳斯莱斯,还有些不值什么钱的所谓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可最重要的还没有说到,达贤企业呢?为什么还没有提到?我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本人名下之达贤集团百分之五十五股份,百分之四十留给吾子笪尉恒,百分之十五留给吾女笪尉芳”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见黄中齐还说了些什么。我看见亲戚们乱成一团,我看见笪尉恒站起来与黄中齐握手,看见黄中齐讨好的笑脸;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笪尉恒笪尉芳我呢?怎么没有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妻子,天天陪在他身边伺候他的妻子!
真讽刺,那个口口声声爱我胜过一切,愿意为我掏心挖肺的死老头子,最后却摆了我一道,除了一点吃不饱也饿不死的钱之外,把一切都留给了与他多年不来往的儿女。血缘的力量真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