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回忆往事

大仲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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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二十七章回忆往事  “先”卡德鲁斯说“先生我必须请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教士问道。

    “就是我将把详细情形讲给您听如果您将来有利用到它的时候您可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讲出来的。因为我讲到的那些人都有钱有势他们只要在我身上动一根手指头我就会粉身碎骨的。”

    “您放心好了我的朋友”教士答道。“我是一个教士人们的忏悔永远只藏在我的心里。请记住我们唯一的目的是适当地去执行我们朋友的最后的愿望。所以说吧别保留什么也别意气用事把真相讲出来全部的真相。我不认识也许永远不会认识您将要说到的那些人。而且我是一个意大利人不是法国人是只属于上帝而不属于凡人的我就要退隐到我的修道院里去了我此次来只是为了来实现一个人临终时的愿望而已。”

    这最后的保证似乎使卡德鲁斯放心了一些。“好吧既然如此”他说“我就老实对您说吧我必须坦白地告诉您那可怜的爱德蒙所深信不疑的友谊是怎么一回事。”

    “请您从他的父亲讲起吧”教士说“爱德蒙曾对我讲起许多有关那位老人的事他是他最爱的人了。”

    “这件事说来令人伤心先生”卡德鲁斯摇摇头说“前面的事大概您都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教士回答说”直至他在马赛附近的一家酒馆里被捕时为止这以前的一切爱德蒙都已经讲给我听过了。

    “在瑞瑟夫酒家!噢是的!那过去一切现在犹如在我的眼前一样。”

    “那次不是他的订婚喜宴吗?”

    “是呀那次喜宴刚开始是那么令人高兴但结果却是极其令人悲伤:一位警长带着四个拿枪的走进来唐太斯就被捕了。”

    “对到这一点为止我都知道了”教士说。“唐太斯本人除了他自己的遭遇外其它一无所知我跟您说过的那五个人他后来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也不曾听人提起过他们。”

    “唐太斯被捕以后莫雷尔先生就赶紧去打听消息消息糟透了。老人独自回到家里含着眼泪叠起他那套参加婚礼的衣服整天地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晚上也不睡觉我就住在他的下面所以听到他整夜地走来走去。我也睡不着因为那位可怜的老父亲的悲哀使我非常不安他的脚步声每一声都传到了我的心里就象是他的脚踏在了我的心上一样。第二天美塞苔丝到马赛去恳求维尔福先生给予保护结果是一无所获。于是她去看望老人。当她看到他那么伤心那么心碎而且知道了他从头一天起就没合过眼吃过东西的时候她就想请他和她一起回去以便可以照顾他但老人不同意。‘不’他这样回答‘我决不离开这间屋子我那可怜的孩子爱我胜过世界上的一切假如他一旦出狱他肯定先来看我要是我不在这儿等他他会怎么想呢?’这些话我都是透过窗子听来的因为我也非常希望美茜蒂丝能劝动老人跟她走他在我头上老是走来走去的日夜都不让我有一刻的安宁。”

    “难道您没上楼去设法劝慰一下那可怜的老人吗?”教士问道。

    “啊先生”卡德鲁斯答道“那些不听劝慰的人我们是无法劝慰他们的他就是那种人而且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好象不大高兴看见我。可是有一天夜里我听到他在那儿哭泣我再也忍不住了想上去看看他但当我走到他门口的时候他不哭了在那儿祈祷了。先生我现在无法向您复述他说的那些催人泪下的祈求的话。那简直不是虔诚或悲哀这几个字。我我不是假虔诚的教徒我也不喜欢那些伪教徒我当时对自己说:‘幸亏只是孤身一个人幸亏善良的上帝没给我儿女假如我做了父亲假如我也象这位可怜的老人那样遭遇到了这种伤心的事我的记忆里或我的心里可找不到他对上帝所说的那些话我所能做的是立刻跳进海里来逃避我的悲哀。’”

    “可怜的父亲!”教士轻声地说。

    “他一天天地独自生活着愈来愈孤独。莫雷尔先生和美塞苔丝常来看他但他的门总是关着的虽然我确信他的确在家但他就是不开门。有一天他一反常态竟让美塞苔丝进去了那可怜的姑娘顾不上她自己的悲伤竭力劝慰他。他对她说:‘相信我的话吧我亲爱的女儿他已经死了现在不是我们在等他而是他在等我们。我很快乐因为我年纪最老当然可以最先见到他。’再善良的人也不会老去看那些让人见了就伤心的人。所以老唐太斯最后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不过我时常看到有陌生人到他那儿去下来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地挟着一包东西。我能猜到这些包里是什么。他是在一点点地卖掉他所有的东西以便弄些钱来买吃的东西。最后那可怜的老头终于山穷水尽了。他欠下了三个季度的房租房东威胁要赶他出去。他便恳求再宽限一个星期房东同意了。我知道这件事因为房东离开他的房间以后就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最初的三天我听到他还是照常地来回踱步到了第四天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于是我决心不顾一切地到他那儿去。

    门是紧闭着的我从钥匙孔里望进去看到他脸色苍白憔悴似乎已病得很重了。我就去告诉了莫雷尔先生然后又跑到了美塞苔丝那儿。他们两个人立刻就来了莫雷尔先生还带来了一个医生医生说是肠胃炎要他适当地禁食。当时我也在场我永远忘不了老人在听到这个禁食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个微笑。从那时起他把门打开了。他这时已有借口可以不再多吃东西因为是医生嘱咐要他这么做的。”

    教士出了一声呻吟。

    “这个故事您很感兴趣是吗先生?”卡德鲁斯问道。

    “是的”教士答道“非常动人。”

    “美塞苔丝又来了一次她觉他已大大地变样了因此就比以前更急切地希望能把他带到她自己住的地方去。莫雷尔先生也是这个想法他很想不顾老人的反对硬送他去但老人就是不肯并且嚎啕大哭起来于是他们便不敢再坚持了。美塞苔丝就留在他的床边莫雷尔先生只好走了走的时候向她示意他已把钱袋留在了壁炉架上。但老人借口遵从医生的吩咐不肯吃任何东西。终于绝望和绝食了九天以后死了临死的时候他诅咒着那些使他陷于这种悲惨境地的人并对美塞苔丝说‘如果你能再看到我的爱德蒙告诉他我临死还在为他祝福。’”

    教士离开椅子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用颤抖的手紧压着他那干焦的喉咙。“您相信他是死于——”

    “饥饿先生是饿死的”卡德鲁斯说。“这一点我敢肯定就象肯定我们两个人是基督徒一样。”

    教士用一只抖的手拿起了他身边一只半满的水杯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眼睛红脸色苍白“这事实在太可怕了。”他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

    “更可怕的是先生这是人为而并非天意。”

    “把那些人告诉我”教士说道“要知道”他用一种近乎威胁的口气继续说“您曾答应过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我的。那么告诉我用绝望杀死了儿子用饥饿杀死了父亲的这些人究竟是谁?”

    “嫉妒他的两个人先生一个是为了爱另外一个是由于野心是弗尔南多和腾格拉尔。”

    “告诉我这种嫉妒心是怎样表现出来的?”

    “他们去告密说爱德蒙是一个拿破仑党分子。”

    “两人之中是哪一个去告密的?真正有罪的是哪一个?”

    “两者都是先生一个写信另一个去投入邮筒。”

    “那封信是在哪儿写的?”

    “在瑞瑟夫酒家就在吃喜酒的前一天。”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教士轻声自语道。“噢法利亚法利亚!你对于人和事判断得多么准确呀!”

    “您在说什么先生?”卡德鲁斯问。

    “没什么没什么”教士答道“说下去吧。”

    “写告密信的是腾格拉尔他是用左手写的那样他的笔迹就不会被认出来了把它投入邮筒的是弗尔南多。”

    “这么说来”教士突然喊道“你自己当时也在场了?”

    教士意识到自己有点急躁了就赶快接着说:“谁也没有告诉我但既然您一切都知道得这样清楚您一定是个见证人罗。”

    “不错不错!”卡德鲁斯用一种哽咽的声音说“我是在场。”

    “您没办法阻止这种无耻的行为吗?”教士问“要不您也是一个同谋犯。”

    “先生”卡德鲁斯答道“他们灌得我酩酊大醉以致我的一切知觉几乎都丧失了。我对于周围所生的事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凡是在那种状态之下的人所能说的话我都说了但他们再三向我表示说他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完全没有恶意。”

    “第二天呢先生第二天他们所做的事您一定看得很清楚可是您却什么也没说唐太斯被捕的时候您不是也在场吗?”

    “是的先生我在场而且很想讲出来但腾格拉尔拦住了我。’‘假如他真的有罪’他说‘真的在厄尔巴岛上过岸假如他真的负责带了一封信给巴黎的拿破仑党委员会假如他们真的在他身上搜到了这封信那么那些帮他说话的人就将被视为是他的同谋’我很害怕当时的政治状况充满着隐伏的危险所以我就闭口不讲了。这是懦怯的行为我承认但并不是存心犯罪。”

    “我懂了您是听之任之事实如此而已。”

    “是的先生”卡德鲁斯回答道“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日夜悔恨。我常常祈求上帝饶恕我我向您誓我这样祈祷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我相信我现在这样穷苦就是做了这件事的报应。这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一件深感自责的事情。我现在就是在为那一时的自私赎罪所以每当卡尔贡特娘们抱怨的时候我总是对她说‘别说了娘们!这是上帝的意志。’”卡德鲁斯低垂着头表示出真心忏悔的样子。

    “嘿先生”教士说道“你讲得很坦白您这样自我遣责是会得到宽恕的。”

    “不幸的是爱德蒙已经死了他并没有宽恕我。”

    “他并不知这回事呀。”教士说道。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卡德鲁斯急忙说“人们说死人是一切都知道的。”

    房间里暂时沉默了一会儿。教士站起身来神态肃然地踱了一圈然后又在他的原位上坐了下来。“您曾两次提到一位莫雷尔先生他是谁?”

    “法老号的船主唐太斯的雇主。”

    “他在这个悲剧里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教士问。

    “扮演了一位忠厚的长者既勇敢又热情。他曾不下二十次去为爱德蒙说情。当皇帝复位之后他曾写信请愿力争为他出了不少力以致在王朝第二次复辟的时候他几乎被人当作了拿破仑党分子而受到迫害。我已经告诉过您他曾十多次来看望唐太斯的父亲并提议把他接到他家里去。那天晚上就是老唐太斯去世前的一两天我已经说过他还把他的钱袋留在壁炉架上多亏了这零钱人们才能替老人偿清了债务并象样地埋葬了他。所以爱德蒙的父亲死时和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没有使任何人受害。那只钱袋现在还在我这儿是一只很大的红色的丝带织成的。”

    “哦”教士问题“莫雷尔先生还活着吗?”

    “活着。”卡德鲁斯回答。

    “既然那样教士回答说”他应该得到上帝的保佑该很有钱吗很快乐罗?”卡德鲁斯苦笑了一下。“是的很快乐象我一样。”

    “什么难道莫雷尔先生不快乐吗?”教士大声说道。

    “他几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不他几乎已快名誉扫地了。”

    “怎么会糟到这种境地呢?”

    “是的”卡德鲁斯继续说道“是糟到了那种境地。苦干了二十一年他在观赛商界获得了一个体面的地位现在他却彻底完了。他在两年之中丧失了五条船吃了三家大商行破产的倒帐他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那艘可怜的唐太斯曾指挥过的法老号了希望那艘船能从印度带着洋红和靛青回来。假若这艘船也象其他那几艘一样沉没了的话。他就完全破产了。”

    “这个不幸的人有妻子儿女吗?”教士问道。

    “有的他有一位太太在这种种的不幸的打击下她表现得象个圣人一样。他还有一个女儿快要和她所爱的人结婚了但那人的家庭现在不许他娶一个破产人家的女儿。此外他还有一个儿子在6军里是名中尉。您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切非但不能安慰他反而更增加了他的痛苦。假如他在世界上只单身一人他可以一枪把自己结束掉那倒也一了百了。”

    “太可怕了!”教士不禁失声悲叹道。

    “老天就是这样来报答有德之人的先生”卡德鲁斯接着说。“您瞧我我除了刚才告诉您的那件事以外从没做过一件坏事可是我却穷困不堪非但眼看着我那可怜的老婆终日高烧奄奄一息毫无办法可以救她就是我自己也会象老唐太斯那样饿死的而弗尔南多和腾格拉尔却都在钱堆里打滚。”

    “那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他们时时走运而那些诚实的人却处处倒霉。”

    “腾格拉尔那个教唆犯就是那个罪名最重的人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他离开马塞的时候得了莫雷尔先生的一封推荐信到一家西班牙银行去当出纳员莫雷尔先生并不知道他的罪过。法国同西班牙战争期间他受雇于法军的军粮处了一笔财凭了那笔钱他在公债上做投机生意本钱翻了三四倍他第一次娶的是他那家银行行长的女儿后来老婆死了又成了光棍。第二次结婚娶了一个寡妇就是奈刚尼夫人她是萨尔维欧先生的女儿萨尔维欧先生是国王的御前大臣在朝廷里很得宠。他现在是一位百万富翁他们还封他做了一个男爵他现在是腾格拉尔男爵了在蒙勃兰克路有一座大房子他的马厩里有十匹马他家的前厅里有六个仆人我也不知道他的钱箱里究竟有几千几万。”

    “啊!”教士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他快乐吗?”

    “快乐!谁说得上呢?快乐或不快乐是一个秘密只有自己和四面墙壁才知道墙壁虽有耳朵却没有舌头。要是了大财就能得到快乐那么腾格拉尔就算是快乐的了。”

    “那么弗尔南多呢?”

    “弗尔南多!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可怜的迦太兰渔夫既没有钱也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他怎么能财的呢?这件事的确使我感到很奇怪。”

    “人人都觉得奇怪呀。他的一生中一定有某个谁都不知道的不可思议的秘密。”

    “但表面上他究竟是怎样一步步地爬到这种大财或得到高官最禄的呢?”

    “两者兼而有之先生他是既有钱又有地位。”

    “您简直在对我编故事啦!”

    “事实如此。您且听着一会儿就明白了。在皇帝复位之前一些日子弗尔南多已应征入伍了。波旁王朝还是让他安安静静地住在迦太罗尼亚人村里但拿破仑一回来就决定举行一次紧急征兵弗尔南多就被迫从军去了。我也去了但因为我的年龄比弗尔南多大而且才娶了我那可怜的老婆所以我只被派去防守沿海一带。弗尔南多被编入了作战部队随着他那一联队开上了前线参加了里尼战役[在比利时一八一五年拿破仑与英军大战于此]。那场大战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在一位将军的门前站岗那位将军原来私通敌军。就在那天晚上将军要投到英军那里去。他要弗尔南多陪他去弗尔南多同意了就离开了他的岗位跟随将军去了。要是拿破仑继续在位弗尔南多这样私通波旁王朝非上军事法庭不可。他佩戴着少尉的肩章回到了法国那位将军在朝廷里非常得宠在将军的保护和照应之下他在一八二三年西班牙战争期间就升为上尉那就是说正是腾格拉尔开始做投机买卖的时候。弗尔南多原是一个西班牙人他被派到西班牙去研究他同胞的思想动态。他到那儿后遇到了腾格拉尔两个人打得火热他得到了都和各省保全党普遍的支持他自己再三申请得到了上司的允许就带领他的队伍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羊肠小道通过保王党所把守的山谷。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竟取得了这样大的功绩以致在攻克德罗卡弟洛以后他就被升为上校不仅得到了伯爵的衔头还得到了荣誉团军官的十字章呢。”

    “这是命!这是命!”教士喃喃地说。

    “是的但你听我往下说还没完呢。战争结束后整个欧洲似乎可以得到长期的和平了而弗尔南多的升官就受了和平的阻碍。当时只有希腊起来反抗土耳其开始她的独立战争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雅典一般人都同情并支持希腊人。您知道法国政府虽没公开保护他们却容许人民作偏袒的帮助。弗尔南多到处钻营想到希腊去服务结果他如愿以偿但仍在法国6军中挂着名。不久就听说德蒙尔瑟夫伯爵这是他的新名字已在阿里帕夏总督手下服务了职位是准将。阿里总督后来被杀了这您是知道的但在他死之前他留下了一笔很大的款子给弗尔南多以酬谢他的效衷他就带着那一大笔钱回到了法国而他那中将的衔头也已到手了。”

    “所以现在——”教士问道。

    “所以现在”卡德鲁斯继续说道“他拥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在巴黎海尔街二十七号。”

    教士想开嘴欲言又止象是人们在犹豫不决时一样然后强自振作了一下问道。“那么美塞苔丝呢他们告诉我说她已经失踪了是不是?”

    “失踪”卡德鲁斯说“是的就象太阳失踪一样不过第二天再升起来的时候却更明亮。”

    “难道她也了一笔财吗?”教士带着一个讽刺的微笑问道。

    “美塞苔丝目前是巴黎最出风头的贵妇人之一了。”卡德鲁斯答道。

    “说下去吧”教士说道“看来我象是在听人说梦似的。但我曾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您所提到的那些事在我似乎没有什么惊人的了。”

    “美塞苔丝因为爱德蒙被捕受到了打击最初万分绝望。我已经告诉过您她曾怎样去向维尔福先生求情怎样想尽心照顾唐太斯的父亲。她在绝望之中又遇到了新的困难。这就是弗尔南多的离去对弗尔南多她一向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一样看待的她并不知道他有罪。弗尔南多走了美塞苔丝只剩下了一个人。三个月的时光她都是在哭泣中度过的。爱德蒙没有下落弗尔南多也没有消息在她面前除了一个绝望垂死的老人以外是一无所有了。她整天坐在通马赛和迦太罗尼亚人村那两条路的十字路口上这已成了她的习惯。有一天傍晚她心里极其闷闷不乐地走回家去她的爱人或她的朋友都没有从这两条路上回来两者都杳无音讯。突然间她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热切地转过身来门开了弗尔南多穿着少尉的制服站在了她的面前。这虽不是她所哀悼的那另一个生命但她过去的生活总算有一部分回来了。美塞苔丝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了弗尔南多的双手他以为这是爱的表示实际上她只是高兴在世界上已不再孤独在长期的悲哀寂寞之后终于又看到了一个朋友罢了。可是我们也必须承认弗尔南多从来没惹过她的讨厌她只是不爱他罢啦。美塞苔丝的心已整个地被另一个人占据了那个人已离开已失踪或许已经死了。每想到最后这一点美塞苔丝总是热泪滚滚痛苦地绞着她的双手。这个念头如万马奔腾般地在她的脑子里驰骋往来以前每当有人向她提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总要极力反驳可是连老唐太斯也不断地对她说:’我们的爱德蒙已经死了要不他是会回到我们这儿来的。‘我已经告诉过您老人死了如果他还活着美塞苔丝或许不会成为另外一个人的老婆因为他会责备她的不忠贞的。弗尔南多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知道老人已死他就回来了。他现在是一个少尉了。他第一次来没有向美塞苔丝提及一个爱字第二次他提醒她说他爱她。美塞苔丝请求再等六个月以期待并哀悼爱德蒙。”

    “那么”教士带着一个痛苦的微笑说道“一共是十八个月了。即使感情最专一的情人也不过只能如此而已了。”然后他轻声地背出了一位英国诗人的诗句:“‘frailtythynameioman’”[引自莎士比亚的哈默雷特一剧中的一句台词。意为:软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六个月以后”卡德鲁斯继续说“婚礼就在阿歌兰史教堂里举行了。”

    “正是她要和爱德蒙结婚的那个教堂”教士喃喃地说道“只是换了一个新郎而已。”

    “美塞苔丝是结婚了”卡德鲁斯接着说“虽然在全世界人的眼里她在外表上看来似乎很镇定但当经过瑞瑟夫酒家的时候她差点晕了过去就在那儿十八个月以前曾庆祝过她和另一个人的订婚那个人假如她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可以看到她还依旧爱着他。弗尔南多虽比较快乐但并不很心安理得因为我现在还觉得他时时刻刻都怕爱德蒙回来他极想带着他的老婆一同远走高飞。迦太罗尼亚人村所隐伏的危险和所能引起的回忆太多了结婚以后的第八天他们就离开了马赛。”

    “您后来有没有再见过美塞苔丝?”教士问道。

    “见过西班牙战争期间曾在佩皮尼昂见过她她当时正在专心致志教育她的儿子。”教士打了个寒颤。“她的儿子?”他说道。

    “是的”卡德鲁斯回答“小阿尔贝。”

    “可是既然能教育她的孩子”教士又说道“她一定自己也受过教育了。我听爱德蒙说她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渔夫的女儿人虽长得漂亮却没受过什么教育。”

    “噢!”卡德鲁斯答道“他对他的未婚妻竟知道得这么少吗?美塞苔丝大可做一位女王先生如果皇冠是戴到一位最可爱和最聪明的人的头上的话。她的财产不断地增加她也随着财产愈来愈伟大了。她学习绘画音乐样样都学。而且我相信这句话可只是我们两个自己说说的她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散散心以便忘掉往事。她之所以要丰富自己的头脑只是为了要减轻她心上的重压。但现在一切都很明白了”卡德鲁斯继续说道“财产和名誉使她得到了一点安慰。她很有钱了成了一位伯爵夫人可是——”

    “可是什么?”教士问道。

    “可是我想她并不快乐。”卡德鲁斯说道。

    “这个结论您是怎么得来的?”

    “当我觉自己处境非常悲惨的时候我想我的老朋友们或许会帮助我。于是我就到腾格拉尔那儿去他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我。我又去拜访弗尔南多他只派他的贴身仆人送了我一百法郎。”

    “那么这两个人您一个都没有见到了。”

    “没有但是德蒙尔瑟夫人却见到了我。”

    “怎么会呢?”

    “当我走出来的时候一只钱袋落到了我的脚边里面有二十五个路易。我急忙抬起头来看见了美塞苔丝她马上把百叶窗关上了。”

    “那么维尔福先生呢?”教士问道。

    “噢他可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认识他我也没有什么可要求于他的。”

    “您不知道他的近况吗?他有没有从爱德蒙的不幸中得到好处?”

    “不我只知道在逮捕他以后过了一些时间他就娶了圣梅朗小姐不久就离开马赛了。但是毫无疑问他一定也象那些人一样的走运。他无疑象腾格拉尔一样的有钱象弗尔南多一样的得了高官厚禄。只有我您看还是这样穷好象是被上帝所遗忘了的。”

    “您错了我的朋友”教士答道“上帝也许有时会暂时照顾不到那是当他的正义之神安息的时候但他总有那么一刻会想起来的。这就是证明。”教士一边说一边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钻石递给了卡德鲁斯“我的朋友拿去这颗钻石吧它是您的了。”

    “什么!给我一个人吗?”卡德鲁斯大声叫道。“啊!先生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这颗钻石本来是要由他的朋友们分享的。可是现在看来爱德蒙只有一个朋友所以不必再分了。拿去这颗钻石吧然后卖掉它。我已经说过它可值五万法郎我相信这笔款子大概已够让您摆脱贫困的了。”

    “噢先生”卡德鲁斯怯生生地伸出了一只手用另外那只手抹掉了他额上的汗珠“噢先生您可别拿一个人的快乐或失望开玩笑!”

    “我知道快乐和失望是怎么回事我从来不拿这种感情开玩笑。拿去吧只是有一个交换条件—”卡德鲁斯本来已经碰到了那粒钻石听到这句话便又缩回手来。教士微笑了一下。“有一个交换条件”他继续说道“请把莫雷尔先生留在老唐太斯壁炉架上的那只红丝带织成的钱袋给我您告诉过我它还在您的手里。”

    卡德鲁斯愈来愈惊异他走到一只橡木的大碗柜前面打开碗柜拿出了一只红丝带织成的钱袋给了教士钱袋很长很大上面有两个铜圈从前镀过金的。教士一手接过钱袋一手把钻石交给了卡德鲁斯。

    “噢!您简直是上帝派来的人先生”卡德鲁斯喊道“因为谁都不知道爱德蒙曾把这颗钻石给了您您完全可以自己留起来的。”

    “看来”教士自言自语说道“你是会这样做的。”他站起身来拿起他的帽子和手套。“好了”他说“那么您所告诉我的一切完全是实情完全可以相信的了?”

    “看教士先生”卡德鲁斯回答说“这个角落里有一个圣木的十字架架子上是我老婆的圣经。请打开这本书我可以把手按在十字架上对着它誓凭我灵魂的得救凭我一个基督徒的信仰誓说:我所告诉您的一切都是事实就象人类的天使在最后审判那一天在上帝的耳边说的那样。”

    “很好。”教士从他的态度和语气上已相信了卡德鲁斯所说的确是实情就说“很好希望这笔钱能有益于您!再会!我要回到我那远离互相残害的人类的地方去了。”

    教士好不容易才离开了千恩万谢并一再挽留的卡德鲁斯他自己开门走出店外骑上马又对客栈老板行了一个礼然后就向他来时的那条路上去了而那客栈老板则不断地大声喊着再会。当卡德鲁斯回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身后站着卡尔贡特娘们她的脸色比以前更白了身体也抖得更厉害了。

    “我所听到的那些话的确都是真的吗?”她问道。

    “什么!你是说他把那颗钻石只给了我们吗?”卡德鲁斯问道他高兴得有点糊涂了。

    “是的。”

    “再真不过了!看!就在这儿。”

    那女人对它凝视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沉闷的声音说:“说不定是假的呢。”

    卡德鲁斯吃了一惊脸色立刻变白了。“假的”!他自言自语地说。“假的!那个人为什么要给我一颗假钻石呢?”

    “可以不花钱而得到你的秘密呀你这笨蛋!”

    卡德鲁斯在这个念头的重压之下一时弄得面无人色。

    “噢!”他一面说一面拿起帽子戴在他那绑着红手帕的头上“我们不久就会知道的。”

    “怎么知道?”

    “今天是布揆耳的集市那儿总是有从巴黎来的珠宝商我拿给他们看看去。看好屋子老婆我两小时后回来。”卡德鲁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家迅地向那个无名的客人所取的相反方向奔去。

    “五万法郎!”当卡尔贡特娘们只剩下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虽是一笔数目很大的钱但却算不上是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