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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了雨声,劈哩啪啦打在铝板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那彷佛是家的声音,熟悉而亲切。
但她却记不得家的摸样,记不得真实的情境;只觉得自己彷佛睡了长长一觉,睡梦中有许多人来来去去,她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楚,却总是徒劳无功,又陷入另一个梦境。
这一次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来了,因为滂沱震耳的雨声,和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宁静景象似乎不怎么搭调!她转动僵硬的颈子。环境好陌生,她在哪里呢?
她看到了床头正上方悬挂着点滴瓶,药水一滴一滴顺着管子来到她的手臂。她在医院吗?为什么她会在医院?
眼光顺着雨声来到窗户边,白色巨大的拱形窗边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负着手,正聚精会神地望着窗外。
她想出声喊他,声音却如此微弱,还未成形就被吞噬在如万马奔腾的暴雨中。
好困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放任自己再度沉睡,这时候,窗边的男人忽然回过头来,也许没料到她是清醒的,微带点意外,朝病床走了过来。
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她记不起来是谁,只依稀觉得他和印象中有什么地方不同。
他低头望着她,形容憔悴,表情很复杂,见她蠕动嘴唇想说话,弯下身问道:
“-想要什么?喝水吗?”
她点点头,男人从床头的水瓶倒了半杯水,插上一支吸管送到她唇边;她才吸一口,男人便马上把水移开。
“先这样,医生说-才刚动完手术,一次不要喝太多水。”
动手术?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一点都记不起来?而眼前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他看来冷漠,却又显露出关心的模样?
她疑惑的瞪视他,努力的张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她第一个疑虑“你是谁?”
“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魏子皓医生说:“靖蓝在车子跌落山崖时,头部受到了撞击,这的确有可能造成她精神上的失忆。”
暴雨已经下了整一天了,至今仍然没有减缓的迹象,易轲无意识的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雨珠泼洒在玻璃窗上,连巨大的梧桐树都在雨中哆嗦战栗。
“所以她并不是在演戏,有可能她真的连我都不认识了?”易轲疲惫的说,为了靖蓝,他已经有好久的时间不能真正休息了。
“她为什么要演戏?”望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魏子皓明白他这一阵子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就算她离家时你们有一些不愉快,但她毕竟回来了,不是吗?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天晓得?”易轲回答得一点感情都没有。
魏子皓沉默一会,拿起靖蓝的病历翻了一下,公式化的说:“我会再给她作一次仔细的脑部检查,也许是哪边的血块压迫到神经;然后,再找个精神科医生和靖蓝聊聊--当然也不排除是心理上的因素,让她采取了这种逃避的方法来面对你。”
易轲默然无语。
就算是好友,他也不能坦白告诉子皓说他其实有点庆幸靖蓝此时的失忆。
至少那代表他可以暂时不去面对两人间的争吵与冲突;至少那代表--靖蓝暂时是会留在他身边的。
“苏靖蓝”这个名宇听起来颇为熟悉,只是经由简体字写出来的方式看起来好怪异!
脱离了最初的浑浑噩噩,她开始可以思索一些问题,比方说:她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即使记不得一些事,她也看得出来这间心楼医院是间很高级的医院,有着非常优秀的医护人员以及最先进的仪器。这几天她被推来推去到处检查,从头到脚彻底到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没有隐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医护人员对她非常好,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却对她保持着距离与戒心,好象防备着什么?
就算这样,她还是从闲谈中拼凑出了个大概--
她们说她是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遇到一片漏油,结果车子打滑翻落山壁。幸好她很守规矩系着安全带,再加上车子好、钣金厚,安全气囊发挥作用防止了她的碰撞,这才保住一条命。
她的确记得一阵天旋地转,但是回想起来却又模糊不清
她的主治医生魏子皓说她在翻转的过程中碰撞到头部,导致部分的中枢神经受到影响造成失忆。如果情况不严重,也许等脑中的血块散去,她的记忆就会回来了。
“如果情况严重呢?是不是我就一辈子当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她反问医生。
温文儒雅的医生淡然一笑,很坦诚的响应她的质疑“如果严重,-还能这么犀利的跟我对话吗?我想-的外伤没有多大的问题,失忆这种病症,有时候也可能是心理的因素造成的。”
那是什么心理因素?
魏子皓不肯多说,只表示等她回到熟悉的环境,就可以慢慢地把失去的部分补回来。
是这样吗?她觉得孤单、更觉得恐慌,一无所知的滋味并不好受。
更何况,她甚至无法在这里找到关怀的眼神或者温暖的怀抱。魏子皓说他们是旧识,可是为什么又对她这样疏离冷漠呢?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还有一个丈夫--易轲,一个让她就算失了忆,也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恨意的男人。如果这人真的是她的丈夫,难道自己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让他如此恨自己吗?
自从能思考之后,她的心情就没有一刻是好的!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一处没有温暖的空间,还有伤痕累累的身体
如果这是一种惩罚,能不能让她知道原由?就算有罪,也得知道她的罪,到底是如何的不可赦!
她住院的这段期间,易轲每天都会来。他来的时间不一定,停留的时间也不一定;但不变的是他永远淡漠的表情,还有惜言如金的态度。
他不说话,她也不太想问;有好几次他们甚至在病房里沉默了一个下午,谁也没有开口,只有静静的一起听着雨打梧桐的声音。
但是有一次,她在睡梦中感觉到彷佛有只手正轻柔的抚触自己的脸,她猛然睁开眼睛,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黝黑的瞳眸,深情,关怀、哀伤、疲惫、憎恨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中,可以同时透露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黑眸的主人似乎也意外她的醒来,那些不经意流露的感情又迅速在眼中消逝,取而代之的仍是冷冽如霜的戾气。
“子皓说-复元的状况不错,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如果-愿意,这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她瞪着易轲好一会,怀疑刚刚看到的种种会不会只是睡眼蒙-的错觉。
“回家?家在哪里?”
易轲从病床上站起来,负着手又走到窗边,对着窗外语气冰冷的说:“-想回哪个家?别忘了-还是我易轲的妻子!”
“是你忘了我忘了吧?”她没好气的说,大概闷了太多天,话一出口竟忍不住想一次发泄掉“搞不好你始终认为我是装的!”
“不管-是真的失忆还是装的,-都得跟我回去。我很忙,没有时间每天待在医院里。”
真是太好笑了,又没有人叫他每天来!
她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讲出来,她的精神仍然疲累,不想把仅有的力气花在争吵上,一切的事,等她休养好了再说吧!
也许回到那个“家”易轲的态度会缓和些,愿意告诉她,他的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连下几天豪雨,老天的眼泪总算在她出院这一天稍歇;只是天气还是很坏,云层厚厚的往下压,堆积在每个人的心上,凝结住脸上的笑容。
易轲的脸色和天气一样坏,从头到尾板着脸,和靖蓝也说不上几句话。
她决定暂时接受苏靖蓝这个名字,如果不这样,她要怎么跟易轲这个“丈夫”回家呢?更何况苏靖蓝也不算是个难听的名字。
靖蓝并没有太严重的外伤,只有右脚打上钢钉不太灵活,需要靠拐杖支撑;还有额头上的裂口,只可惜她看不到,不晓得会不会像哈利波特一样结成闪电形的疤痕?
易轲沉默的推着轮椅穿过古色古香的回廊,护士们说这栋建筑是清末留下来的洋房,也是易轲的祖居;而且这间私人的贵族医院有一大半的资金来自易家,最初的院长就是易轲的曾祖父。
“易轲,你为什么没去当医生呢?”靖蓝忍不住问道。
易轲的表情有点不耐烦,不过还是回答道:“这是祖父的遗言,易家的子孙后世不得当医生。”
她很好奇“为什么?”
“因为祖父给国民政府一个高官看过病,结果文革时被安上通敌的罪名活活打死;我爸爸当时在美国学医,听到这个消息后下定决心放弃学医,从此不准后世儿女当医生。”
“所以他弃医从商?看来也发展得不错嘛!”
易轲冷冷的瞥她一眼“那不就是-嫁给我的主要原因吗?”
他扶她上了豪华的奔驰车,收起轮椅放到后车厢。
靖蓝虽然不想自讨没趣,但又不想象个小媳妇一样忍受他的冷言冷语,所以在易轲坐上驾驶座时,她半嘲讽的说道:“你既然这么有钱,怎么不请个司机摆一下派头?”
易轲原本就不好看的表情突然变得更阴沉,彷佛极力忍着怒气。
她说错什么话了吗?开个玩笑也值得这么生气?
“-还忘得真彻底!”易轲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这句话“司机?我的司机到哪去了,这不该问-吗?”
靖蓝完全不明白这话后面的含义,虽然可以感觉到里头大概没什么好事。“问我?我做了什么事?把他开除还是把他杀了?”
易轲看来更生气,瞪她一眼却是不发一语,发动车子开出医院的停车场。
大雨很识趣的在此刻倾盆而下,哗啦啦掩盖车内两人的僵直。
都说上海是十里洋场,可是在这样的大雨遮掩下,她什么繁华也看不见,更别说认出任何熟悉的蛛丝马迹!
百无聊赖的状态下,她索性把目光重新摆回易轲身上。从这个角度看易轲的侧脸,他其实长得还不差;只是脸型太方正,线条太严肃,短短的三分头再加上黝黑的皮肤,宽厚的肩膀,如果遇到临检,一定第一个被盘查。
“你应该要戴副眼镜,”靖蓝不自觉的又开口“比较不会那么像坏蛋!”
易轲的嘴唇又下垂了“我以前是戴的,是-说不好看才拿掉的。”
“是吗?”她觉得好笑“我好象一直在挖陷阱让自己跳,可能失忆也会连带变笨吧!”
车子转出市区,窗外的景致已从高楼变成绿野;所有的风景都似曾相识又陌生异常,也分不清到底是台北还是上海?直到车子来到一处岔路,一个陡峭的转弯开往斜坡的路,她突然有那么一点印象。
“我好象来过这里?记得我停下来对过地图。”
“才离家几天,-就不认识回家的路了?”易轲嘲讽的说:“看来-不需要出车祸也能够失忆!”
“我是在哪摔下去的?”她决定不理会易轲的反应。“护士说我是遇到漏油,车子打滑才摔下山谷的,可是路上为什么会有漏油?”
“我不知道。这条路是私人产业,只有我们的车子在出入,也许是-在外树敌太多,有人刻意想杀-吧!”
“哼!般不好人家的目标是你,我不过是做了代罪羔羊而已”听到这样尖刻的回话,她忍下住回送他两句“你说这条是私人道路?那我摔下去是谁发现的?谁送我去医院的?”
易轲别带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有个女人直接打电话到医院,说她看见-的车摔下山谷,不过也真奇怪,她居然是用-的手机拨的?”
她默默凝视易轲,思索话中的含义。“我明白了,你怀疑我自导自演,其实电话根本就是我自己拨的?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易轲没有回答,那些话说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发泄怒气,他其实没有完全这样认定。
车子这时停在一座巨大的铁门前,易轲直接按了遥控器,铁门缓缓的向两边滑开
真是太滑稽了!靖蓝错愕的瞪视眼前的景象,自己是不是在昏迷时跑错了年代?怎么觉得时空错置,回到民初的上海?
白色的洋楼,花木扶疏、梧桐参天的庭院,每一样都像电影里的布景!难道自己也是戏里的演员吗?如果真是如此,能不能给她一本剧本,好让她知道前因,知道结局?
易轲把奔驰车停到屋侧的车库里,下车拿出轮椅架好,再小心地把她扶了出来。
这时,她看见在另一扇通往屋内的门边,站着一个比这间房子还要复古的女人。
“你们回来了?先生、太太,外面的雨真大。”女人目不斜视,恭谨严肃的说。她约莫五、六十岁,身穿一件墨绿色的直筒绣花旗袍,头上梳着光滑平实的发髻,活脱脱就是电视里常出现的老管家。
靖蓝的惊奇与怀疑一定明显的表现在脸上,易轲低下腰轻声的说:“这是宝姨,她是我妈的陪嫁丫头,也是我们家的总管。”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希望自己刚刚不会太失礼。“对不起,宝姨,也许-已经听先生说了,我撞到了头,失去了记忆,以后很多事,还要请您多多包容。”
“太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如果她和易轲的感情不好,那么她和宝姨的关系一定也好不到哪去!要不然在她住院这几天,为什么都没见到宝姨出现?
但不论女管家心里对她有何看法,宝姨平板严肃的语调上也没有显现。
宝姨先帮着易轲把轮椅抬上阶梯,随后又往车内拿行李;易轲推着靖蓝先经过一间放置洗衣机、烘衣机等电器的工作室,然后才进入宽敞现代、半开放式的厨房。
厨房和餐厅之间没有门,原木色的橱柜、圆形餐桌及高背的镂雕餐椅,复古典雅,颇有老式上海家族的味道。
但更令她惊奇的却是客厅,任何人一走进来,都会怀疑时光是不是倒退六十年?既有复古的上海味,又有现代感十足的摆设布置,优雅又高贵,样样都可看出主人的不凡品味。
“我好象在参观片场喔!”靖蓝惊喜的说,真像她梦寐以求的家的模样。:垣里该不会像楚门的世界一样,到处都有摄影机吧?”
易轲又抓到她的话柄“-能记得电影,却不记得自己一手布置的家?-的失忆还真有选择性呢!”
如果这个家都是她布置的,那她必须承认自己真是有品味与才华!
“这些都是我弄的吗?”靖蓝还是很怀疑“真是不可思议!”
“要说-苏靖蓝有什么优点,就是-的确眼光过人!”
大厅的正中央有一道蜿蜒的楼梯,上头连接一座半圆弧的回廊,易轲把轮椅停在楼梯下问道:“-能上去吗?还是要我抱-?”
她摇摇头,不想营造弱不禁风的依赖感。
吃力的用手撑起上半身,她半靠着楼梯扶手,把重心放在左脚,一阶一阶往上跳。
身后的易轲显然看不下去了,直接拦腰将她抱起,轻松的走上楼梯,穿过回廊,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一直提着行李跟在后头的宝姨,立刻上前打开门,映入她眼中的,是一间充满英国风味的寝室。
易轲将靖蓝放在四脚原木大床上,床垫非常柔软,彷佛身陷一堆羽毛中;但最令她着迷的却是垂坠四面的白色蕾丝天篷,简直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闺房。
“这是-的房间,”易轲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双层的曳地窗帘,屋外仍是倾盆大雨,灰蒙蒙的光线让屋内沉浸在一片如雾的气氛中。“和楼下一样,都是-亲手打造设计的。”
这是“她”的房间,靖蓝敏锐的感受出易轲划清界线的意味。这个事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他共处一室、同床而眠。
她不想问他睡哪,反正这房子大得很。
她的眼睛落到墙上一张放大的结婚照上,相片中的男人自然是易轲,他穿一件宝蓝色的燕尾服,笑容满面,幸福洋溢,与眼前严肃忧郁的形象截然不同;而坐在他腿上,穿著相同宝蓝色露背礼服,艳丽明媚的新娘就是自己。
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照片发呆,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那是我吗?”她痴呆的问:“好美啊!”易轲的眼睛同样落在照片上,似乎相当痛恨相片中的幸福模样。“美的是外貌,蛇蝎的是心。”
靖蓝一脸的惊吓,彷佛很难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当我在医院醒来,所有的人都叫我苏靖蓝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怀疑那真的是我吗?不论是魏医生,还是被称为我丈夫的你,我都一点感觉也没有;就算进到屋子里,你说满屋子都是我的装饰、我的杰作,虽然我的确很喜欢,却仍是将信将疑可是相片不会说谎,我真的是苏靖蓝、是你的妻子?”
看到她慌乱无助的眼神,易轲的心有一瞬间软化,但一想到自己当初的幸福与满足,天真的以为靖蓝就是他寻寻觅觅的终点,他的心就一阵抽痛。
今天落到这种状况,那也是她自找的!
“不然-以为-是谁?”易轲残忍冷酷的打断她的自怜“难道是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那也太巧了!就刚好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刚好开着靖蓝的跑车,车上放着她的行李,还用她的手机求救?不用装作无辜的可怜模样,这一招我已经受骗过太多次了。”
面对易轲的怒气,她竟然有些无动于衷。虽然所有的事实都摆明了她就是苏靖蓝,但她却无法把这一切发生的事联想到自己身上。
“我们结婚多久?”她仍然凝视着照片,平静的问。
易轲冷冷的回答“三个月。”
“三个月?三个月能让你这样恨我,那我们的爱情一定消逝得很快。”
易轲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她继续转头打量墙上其它的放大照片。大部分都是苏靖蓝一个人的,各式各样,俏皮的、艳丽的、华贵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艳不可方物。
她显然很懂得展露自己的优点,知道怎么在镜头前摆出最好看的姿态。
“我以前是做什么行业的?这么懂得摆pose?”
“-以前就是个model,拍这些照片对-而言不过是驾轻就熟的职业本能而已。”
她的眼光来到四脚床的正前方,在那里,有一幅真人大小的照片,照片中的自己穿著一袭高腰低胸的白纱礼服,高拢着发髻,双手交握放置在腹部,表情端庄神圣,彷佛出尘下识人间烟火的皇家公主。
但吸引她注意的并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在她的颈间挂着的蓝宝石项链。
“我记得这条项链,”靖蓝不自觉的站起身,一拐一拐朝照片走去。“我记得这条项链,记得戴着它时冰冷、沉重的感觉。”
易轲对她的记忆似乎不怎么高兴“-果然还是只对这些珠宝记忆深刻,什么都忘了,就是宝石忘不掉!”
“蓝色的眼泪,”她不理睬易轲,只是把眼睛凑上前,仔细的端详蓝宝石坠子,并用一种作梦般的声调说道:“这是一颗蓝色的眼泪”
她伸出手,试图去碰触那个蓝宝石;但碰到却是经过油画处理、粗糙的表面。“我记得这里应该要有什么不一样,可到底是什么呢?”
易轲这时来到她的身边,和她一样专注的打量照片。“这是我送-的定情项链。第一次遇见-,-戴着这串项链,在浓脂厚粉、粗俗华丽的展示会场里,-是如此的清新、如此超凡绝伦”
易轲的话中有压抑不住的感情,他一定付出相当多的心力在这段婚姻上,以至于回想从头,仍有如此深刻的痛楚。
她的头好痛!她努力回想着关于那个展示会的任何片段,却只换来脑中的撕扯。
“我的头好痛,”她不能再想了,这一天发生太多事,她实在无法全盘接收。“我想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若按照你的说法,有些事我想不出来,也许对我而言是件好事。”
头两天靖蓝的脚还不方便行走,三餐都由宝姨送到房间来。女管家态度恭敬却冷淡,对靖蓝的询问也很少响应。
易轲是从回来那天后就不见踪影,靖蓝的房间看得见车道,知道他有时会在下午出去。听说他事业做得很大,看起来却不像忙碌的样子。
而且,易轲显然不是个好客的主人,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访客,听不到电话声,更没有车辆的喧嚣,除了虫鸣鸟叫,安静得像个坟茔。
靖蓝并不想整天躺在床上,只要体力许可,就在房内到处翻翻看看。
这间主卧室大得离谱,如果放在寸上寸金的台北市或是一床难求的浦西,大概住一个小家庭都可以!
她有一间媲美五星级饭店的豪华卫浴,超大浴白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面对这种尺寸的浴白,很难让人下产生遐想,是不是自己也曾和易轲在里头共浴饼?
靖蓝脸红耳赤的转移念头。那个坏脾气的孤僻男人!这个婚当初是怎么结的?
为了钱吗?易轲是这样说的,而且他显然也对自己很大方,在一大片的落地镜后方,隐藏了一间令人咋舌的更衣室。
更衣室里顶天立地三个大衣柜,里头塞满四季的衣服:从三点式泳装到皮草大衣,chanel的镶珠宴会包到写的硬皮旅行箱,应有尽有,而且件件是名牌,有些甚至连吊牌都没拆!
衣眼大都是她喜欢的样式,简单而清爽素雅;她试穿过几件,尺寸没错,就连内衣都合身!如果她不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那这些衣服又是谁特地为她准备的?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唯一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串项链--蓝色的眼泪。
她常常拿张椅子坐在照片前发呆,只是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其它细节。
易轲说这是两人的定情礼物,但项链呢?是易轲收起来了吗?奇怪的是,她不但没在房里发现这条项链,甚至连其它首饰也看不见。易轲能送她满衣柜的名牌服饰配件,应该不可能没送其它首饰吧?
虽然知道去问易轲,可能又会换来他的冷言冷语;但就算接受不愉快的事实,也总比这样一无所知来得好。
靖蓝不想在房里呆等,也不想请宝姨传话,如果这也是她的家,她也应该能自由行动。
她离开房间,到每个房门前去敲,顺便轻声的叫叫看“易轲,你在里面吗?”
如果没人回答,她干脆直接开门探头进去参观。
大部分都是颇有年代的空房间,而且自己显然并没有把心思放到这里来,因为里头的装潢布置都和主卧室差太多了。
她同时也发现一个规模极大的书房,里头藏书之丰富,简直令她叹为观止!不但中英文书籍都有,还有为数不少的古书册,显示易家也曾是书香世家,也许祖上还做过官呢!
只可惜大部分的现代文学都是简体字的,对她来说看这些文字实在太吃力了些,不过如果闲着没事,倒也是另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当她离开书房,正打算去敲隔壁的门时,房门却自己开了,易轲站在里头,一脸疑惑警戒的问:“-在做什么?”
“找你啊!”靖蓝理直气壮的回答。看他的样子,好象把她带回家来就没他的事了。“我有事想问你,虽然知道会惹你不高兴,但魏医生说,要让我恢复记忆最好的方法,就是多看多听多问,所以不管你高不高兴,我还是得来打扰你。我们可以坐下来吗?我的脚已经在痛了。”
易轲不情不愿的让开,靖蓝一走进房间去,简直被眼前所看到的吓一跳。
她难掩惊讶的叹道:“哇塞!秘密基地啊?怪不得你都不必出门上班,原来你把公司搬回家了!”
如果刚刚的书房是家传遗风,易轲这间办公室,就是科技化的经典了。巨型计算机、三合一打印机、墙上的大型液晶电视,还有杂七杂八不知何种用途的仪器易轲大概就是从这里直接遥控他的事业的!
易轲让靖蓝在一张墨绿色的皮沙发上坐下,自己却走回他的大办公桌后。
这里的东西都很有前卫感,与楼下的古典浪漫真是天壤之别!身处在这样充满冷冽与金属气息的环境中,易轲看起来就很有企业家的架式。
“大家都说你事业做得很大,”靖蓝好奇的问:“到底你在做哪些事啊?”
易轲这次没生气,只是收拾着桌上一大叠的资料,淡淡的回答“什么都有,股票、期货、房地产、放款”
“地下钱庄?”
“合法的。”
靖蓝不太相信。“听起来好象黑社会头子干的事,你该不会是什么帮派老大吧?”
易轲嘴角牵动,想笑却没笑。“我家没小弟,只有两个老人;我不做没本的生意,也不做黑心的生意。”
这样有答不跟没答一样?
“所以这就是你的指挥总部?好象可以直接从这里遥控发射飞弹一样。”
易轲大概下想多说,马上板起脸问:“-要问我什么事?”
“关于那条蓝色的眼泪,我想看一看,它在你这里吗?”
易轲的表情又变得扭曲,声音冷得像冰“项链不在我这里,-带走了。”
“我带走了?”靖蓝非常惊讶“我为什么要带走?带去哪里?”
“那得问-或问李恩啊!”“谁是李恩?”靖蓝迷糊了“为什么我的项链要问他?”
易轲又露出想杀人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李恩是我的司机,也是-的情人,这样说够不够清楚?除了蓝色的眼泪,-其它的首饰不是一样也不剩?在-离家那天-全都带走了-也真够狠,削够了、玩腻了,值钱的珠宝带一带,就跟-的小情人一走了之”
真像听一个故事,一个坏女人和好男人的悲剧。
只是悲伤和愤怒、愧疚好象都与她无关,真相虽然一点一点由易轲口中说出,却对唤醒自己的记忆没多大帮助。
“所以”靖蓝慢吞吞的说:“我们结婚才三个月,我就和你的司机乱来,还打包了珠宝首饰要私奔?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在回家的路上发生车祸?”
易轲恶狠狠的瞪着她“因为-的护照和台胞证都在我手上,-大概是看准了那天我不在,准备回来偷拿。”
易轲越说靖蓝的疑点越多。“那也真奇怪,你说我出车祸的时候,行李都在车上,可是独缺那些值钱的东西?难道我在那么几天内就把东西转手了?连结婚戒指还有手表都一起卖了吗?”
她这一席话提醒了易轲,当初只惦记她的伤势,并没有思索到这一层去。靖蓝在上海没有朋友,李恩的社交圈也不广,两人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替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找到买主;更何况以他在上海的人脉,这些东西流通到市面,怎么可能不惊动他?
尤其是“蓝色的眼泪”!
如果说是李恩先带珠宝走了,而靖蓝独自返家拿护照呢?
这也不太可能,以靖蓝多疑小心的个性,她绝不可能把东西先给李恩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嘴里还是下饶人“这也不无可能啊?更可能是-的爱人把-的东西拐跑了,所以-只好回头求饶也说不定?”
靖蓝专注的凝视易轲几秒,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虽然你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对我最严厉的指控,可我怎么也没办法把你口中那个我,和现在的我重叠成一个人。也许在这段婚姻里你受伤很重,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产生歉疚或者难过的心情。”
“那就和我一直以来的心情一样,”易轲这些话里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哀伤“我把我的心给-,把天底下-想要的东西都捧到-面前,不断的讨好-、宠爱-但无论我怎样努力,-的心永远让我猜不透,永远在我追寻不到的地方!”